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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章 常思旧恨攘奸邪

  月已中天,邺国公府中却是灯烛辉煌c高朋满座。

  为庆贺习伯约夺下武举头筹,张昌宗广邀宾客,大摆宴席。朝中的官员,除却与张氏兄弟不睦的,大都前来赴宴,太子李显c相王李旦c梁王武三思亦亲自前来祝贺。张昌宗将主位让于李显,与李旦c武三思依次而坐。张昌宗心怀大畅,自是大口豪饮。

  既是为习伯约庆贺,他又岂有不露面之理?虽是不愿,却也只得与张昌宗一同就坐。此刻望着众人推杯把盏,习伯约却是意兴阑珊。夺得武举头筹自然是喜事,他只想亲口告诉李裹儿,但李裹儿随李显居于东宫,又岂是轻易便能得见的?

  李显见习伯约闷闷不乐,笑道:“当日初见你们兄弟,我便知你们日后必成大器!今日瞧来,六郎为国中柱石,而习郎君有这一身武艺,也是虎将,大周能有二位良臣,实乃天赐之福!”张昌宗已是半醉,闻言哈哈大笑,道:“我这义弟自然是大大的能人!太子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与安乐郡主彼此爱慕,已然私定终身了!”李显闻言,不禁大惊,一时醉意全无。他可不知女儿与习伯约间的恋情,虽说习伯约本领高强,又是张昌宗的结拜兄弟,也算得良配,只是皇帝已将女儿许配给了武崇训,圣意不可违,这可如何是好?

  在座诸人,不禁望向武三思。自李裹儿来到神都,武崇训便百般纠缠,此乃人尽皆知之事,不久前武则天更下旨将李裹儿许配给武崇训,此刻忽然听闻李裹儿另有爱郎,而且是武崇训招惹不起之人,众人自然好奇武三思如何应对。

  武三思面色如常,端起酒杯向习伯约道:“今日校场之上,无人是习郎君的敌手,这般武艺当真教人佩服!寡人敬你一杯!”张昌宗自知语失,见状也急忙端起酒杯,招呼众人道:“咱们与梁王一同敬今科状元!”众人便一齐端起酒杯,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张昌宗向一旁的苏味道使个眼色,苏味道会意,笑道:“有酒岂可无诗?下官抛砖引玉,赋诗一首以助酒兴!”苏味道端起酒杯走至厅中,片刻后吟道:

  “明月逐晨去,壮士出都门。

  马嘶羌笛乱,鹰翔战鼓喧。

  已时征战老,匈奴无尽日。

  何能却北庭,檀奴手中剑!”

  待其吟罢,张昌宗高声赞道:“好诗!好诗!”众人亦纷纷举杯,欢笑痛饮。习伯约却是暗暗摇头,心道:“这诗前几联还好,最后却是溜须拍马了!”

  今日在座之人中,不仅有苏味道,更有与苏味道并为“文章四友”的杜审言c李峤c崔融。四人皆是文采出众,现今又都依附张易之c张昌宗,倒是不枉世人将四人相提并论。待苏味道坐下,杜审言起身道:“下官不才,献诗一首,与诸君共赏!”说罢,他亦走至厅中,吟道:

  “长城万里雪,大漠千里尘。

  金甲披朔气,银盔覆烽烟。

  朝英秉旌旃,谈笑静胡音。

  捷报返洛都,万民奏凯旋!”

  众人纷纷赞道:“必简好文才!”杜审言哈哈一笑,道:“教诸位见笑了!”李峤与崔融自然也想赋诗助兴,不过张昌宗喝得太多,此刻竟然醉倒了,张安只得将其扶回房中歇息。

  主人醉倒,宾客自也没了兴致,众人便即散去。习伯约亲自送至府外,与众人一一拜别。武三思走到习伯约面前,低声道:“郎君,犬子性情顽劣,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习伯约道:“梁王说笑了,高阳郡王英发雄姿,在下自愧不如。”武三思微微一笑,告辞而去。李显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苦笑而去,李旦却道:“今日校场之上,劣子非是有意为难习郎君!还请勿怪。”习伯约道:“练武之人比武过招乃是常日,日后若是有暇,还要请他多多赐教!”李旦微微一笑,随着李显去了。

  第二日,张昌宗醒来后又入宫去了,习伯约闲来无事,便前往集贤坊拜访王登白。王家别院中,除却下人,便只有王登白一人。见王芷兰未在,习伯约不禁长出一口气。他自觉愧对王芷兰,是以极是害怕与其相见。王登白自然是盛情款待,二人早已惺惺相惜,此刻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二人谈天说地,王登白忽然问道:“习兄弟,你游侠江湖,怎会是张昌宗的结拜兄弟?”习伯约叹息一声,道:“我与他相识于草莽,其时他英风侠气,有鸿鹄之志。我们二人志趣相投,便义结金兰,怎知他到了洛阳却自甘堕落,做了面首!”王登白方知其中原委,笑道:“我就知你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习伯约苦笑道:“王兄知我,天下人却不知我!我平白受人鄙夷,却又不得辩解,好不气苦!”王登白劝道:“《论语》有云:‘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君子立世,但求问心无愧!”

  此言如醍醐灌顶,教习伯约茅塞顿开,激动之下,他起身施礼道:“若非王兄教诲,小弟仍迷惘不自知!”王登白哈哈大笑,起身还礼,笑道:“习兄弟本就是绝顶聪明之人,不过是一时未想通罢了!”二人重又坐下,王登白道:“见识了你的武艺,朝中不少人担心你助纣为虐,教二张兄弟如虎添翼,日后为祸更甚!”习伯约道:“小弟从军只为扫平胡虏,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绝不会为虎作伥。”王登白点点头,方才安心。

  二人又聊起军事。王登白亦是熟读兵书,便与习伯约讨论统兵布阵之法,而习伯约最担忧的却是北方的突厥。他在漠北二载,不仅将突厥人的风俗习性了然于胸,更知突厥人不论老弱妇孺,人人可骑马c个个能挽弓,中国之师绝难抗衡,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便与王登白一同商议抗胡良策。直至酉时,二人仍是意犹未尽,待日落西山,方才惊觉。王登白本想让习伯约留宿府中,二人夜雨对床,可惜习伯约坚持告辞,他只得依依作别。临行时,习伯约问起王芷兰近况如何,王登白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习伯约心道:“莫非有难言之隐?”心中虽更加不安,却也不便再问。

  离了王家别院,习伯约又去拜访了泥涅师。泥涅师在清化坊中购置了一座大宅,已不住在客栈。到得清化坊,习伯约方才发觉,泥涅师所购的正是当年张昌宗所住的宅院。门前的小厮是随泥涅师自西域而来的,认得习伯约是主人的好友,不待习伯约开口,便将其领入了府中。

  泥涅师到了神都后,居于中国的波斯人纷纷前来拜谒,此刻府中亦是大摆筵席,泥涅师与数十个波斯人正自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见习伯约到了,泥涅师喜出望外,急忙降阶相迎,拉着习伯约的手道:“这位是我在西域结识的汉人大英雄!前日的武举,他便是头筹!”众人高声呼叫,却发觉习伯约一脸愕然,方知习伯约听不懂波斯话,不禁哈哈大笑。泥涅师道:“他们是夸赞你器宇轩昂c俊逸不凡!”一众波斯人亦道:“是啊!我们看你俊秀文雅,像个文弱书生,不似习武之人!”

  这群波斯人,有的是波斯亡国时逃到中国的,有的祖先隋时便已来中国经商,他们讲出汉话来,已与汉人无异。往日习伯约身着劲装,背着赤炎刃,自然显得英武,今日他身穿锦袍,风度翩翩,好似富家公子。泥涅师笑着骂道:“你们这群人,一双狗眼只认金银,岂能识得英雄!”习伯约苦笑道:“我算哪门子英雄?”泥涅师道:“你若不算英雄,何人可算英雄?”便携着习伯约的手一同坐下。

  又有十余个美貌的波斯少女来到厅中,献舞助兴。望着那群波斯少女,习伯约却忽然想起了冥山静。当日在默啜的牙帐中,冥山静亦曾翩翩起舞。想到若非冥山静以死相逼,默啜绝不会放走自己,习伯约不禁转头北望,暗道:“即便默啜再宠爱她,也必定要重重责罚于她!”一念及此,心中不禁好生愧疚,也知这份天大的恩情,此生是难报了。

  泥涅师见习伯约表情凄苦,心中一惊,暗道:“莫非触动他的伤心事!”他知道太子之女,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李裹儿是习伯约的爱人,也知李裹儿被许配给了武崇训,自然明白习伯约为何忽然难过。待这群波斯少女舞罢一曲,泥涅师便挥挥手命她们退下了。

  而后泥涅师与族人纷纷向习伯约敬酒,众人直闹至子时,宾主尽欢,方才散去。泥涅师却独独留下了习伯约,待族人离去,泥涅师问道:“习兄弟,你可醉了?”这一日习伯约着实喝了不少酒,此刻也已微醺,却尚有几分清醒,便道:“泥兄有事但讲无妨!”他心知泥涅师留下自己,必是有事相商。

  泥涅师道:“如今习兄弟夺了武举头筹,不日便将入朝为官,只是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习伯约道:“泥兄为何如此问?”泥涅师道:“武举乃是头一遭,天官与夏官的诸位大人商议许久,只觉尔等武艺虽佳,却未必会领兵作战,便打算遣尔等宿卫禁中。”习伯约道:“禁中的宿卫不是由千牛卫担当吗?”他方才想起骆宾王正是被千牛卫害死的,不禁自怨自艾:“我只顾父母之仇,却几乎忘了骆爷爷也是被人害死的,当真不该!”泥涅师道:“正是千牛卫!”习伯约点点头,心道:“如此也好,正可借机追查当年那几个狗贼!”想到莹儿如今仍是生死不知c下落不明,心中杀念顿生。

  泥涅师见习伯约忽然双目通红c喘起粗气,还以为他是醉了,急忙命人端来醒酒汤。待习伯约饮下,泥涅师道:“你武艺高强,又有个受皇帝宠幸的义兄,日后必然高升。到时你做了千牛卫大将军,执掌禁中宿卫,权位既重,又不必受军旅之苦,岂不快哉!”习伯约摇头道:“如此自然好过上阵交锋,只是如今天下动荡,正是吾辈用命之时,岂可贪图安逸?”泥涅师闻言大喜,高声笑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习伯约望望泥涅师,道:“泥兄似乎很在意我是留在禁中宿卫还是领兵在外打仗呢!”泥涅师闻言,站起身来良久未语,片刻后才道:“习兄弟应知我一心复国,此来神都,便是为了求朝廷派兵助我!”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续道:“咱们来到神都已近一月,朝中的大将,我几乎全都拜访了,却无一人是智勇双全c能堪大任者!”习伯约道:“如今朝中虽无韩信c卫公那般用兵如神之人,却也有唐休璟老将军这等良将!”久视元年,唐休璟于洪源谷大破吐蕃,吐蕃被迫遣使请和,唐休璟因此被擢升为右武威c右金吾二卫将军。

  泥涅师却摇摇头,道:“唐老将军虽善统兵,但年事已高,依我看来,唐老将军领兵防守边地尚可,若想主动出击,入大漠去剿灭突厥,却是力有未逮!”习伯约想了想,点头道:“确是如此!漠北地广万里,突厥人又逐草而居,大军出征,行踪难掩,突厥人早早探知消息,借地利逆击,有全军覆没之危!”泥涅师道:“所以要灭突厥,只有一道!便是如当年冠军侯那般,孤军深入,出其不意c攻其不备,遇大部则退c遇偏师则攻,戮其子民以乱其心,以敌之牛羊为食,待其兵疲冒进,借地利设伏,可一战而胜!”

  习伯约听罢,仔细想想,只觉此法正应了《孙子兵法虚实篇》中的“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真乃奇计!不禁欣喜若狂,拉起泥涅师的手道:“泥兄真神人也!”他虽有报国之心,却从未想出战胜突厥的法子,只觉自己实在是无用,枉自读了这许多兵书。

  泥涅师哈哈一笑,摇头道:“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顿了顿,又正色道:“此法确是可行,不过条件亦极苛刻!主将须是铁石心肠,兼有万夫莫敌之勇!士卒要皆能以一当百,再配以西域快马,方可来去自如,教突厥人徒呼奈何!”习伯约苦笑道:“大周子民千万,勇士何其多?只是这快马却是大大的难题!”

  当年霍去病领兵击破匈奴,于焉支山下设马场牧马,其后历朝历代皆在此地牧马,太宗时,曾有逾七万匹骏马。武则天篡唐为周后,武备松懈,且突厥反叛,武周几乎尽弃陇右道之地,那马场自然也荒弃了。可如此一来,武周再无骑兵,更难与突厥铁骑争衡,只得任其肆虐。

  天下良马有三种,乃是大宛马c乌孙马与吐谷浑马。汉时张骞出使西域,至乌孙,乌孙王赠其乌孙马数十匹。待张骞回到中原,汉武帝见了那数十匹乌孙马,欢喜之极,赐其名为“天马”。而后又得大宛马,发觉其比乌孙马还要神骏,便将乌孙马更名为“西极”,将“天马”之名赐予了大宛马。

  时光荏苒,至今日,乌孙马已为数不多,且大多为西域c草原各部的贵族所有,而大宛马更是如凤毛麟角一般,王登白与王芷兰那两匹,也不知是以多少金银珠宝换来的。如今西域尚有不少吐谷浑马,不过吐谷浑马与突厥马只是伯仲之间,而突厥人又是活在马背之上,骑术远胜中原人,是以到时未必能甩脱突厥人。

  泥涅师微微一笑,道:“习兄弟不必担心,我薄有资材,正可相助!到时我会派族人前往西域搜罗良马,管教你有快马数千匹!”习伯约闻言一惊,道:“泥兄,这数千匹骏马可非小数目!”泥涅师长叹一声,道:“若不能复国,这金银财宝又留有何用?”习伯约不禁万分感激,起身恭敬施礼道:“先谢过泥兄之德!”泥涅师道:“习兄弟不必多礼!我也非是平白相助,只愿你战败突厥后,能领兵随我回波斯,助我打败大食c光复故国!”习伯约心道:“光复李唐才是头等大事!到时能不能随你去波斯,便要听凭皇帝吩咐了!”不过他自不会讲出,只是问道:“不知大食的军队战力如何?”泥涅师道:“想来总是不及突厥的!所以你若能战胜突厥,自也能打败大食!”习伯约点点头。而后二人又聊了一会,习伯约方才告辞而去。

  又过二日,朝廷果然颁布诏令,习伯约以武举异等补左千牛卫中郎将,而王登白则以武举异等补千牛备身,另有三人补备身左右。张昌宗亲自回到府中,领着习伯约前往皇城。

  二人坐于马车之中,张昌宗喜形于色,笑道:“贤弟,日后有你在宫中照应,为兄便安心多了!”习伯约只是笑而不语。张昌宗嘻嘻一笑,又道:“宫城与东宫相邻,日后你自可与裹儿相见!”习伯约闻言,自然欢喜,不禁嘿嘿傻笑。

  二人入了皇城,来到左千牛卫的官署。张昌宗亦曾为左千牛卫中郎将,左千牛卫中有不少人是其旧部。如今张昌宗身份更为尊贵,千牛卫中的将官自然对其更加恭敬。左千牛卫大将军杨知庆亲自迎接,与录事参军为习伯约发了官服c鱼符及千牛刀。《庄子》中所载,庖丁解牛千头,所用之刀锋利无比,后世便将帝王随身所携御刀名为“千牛刀”。胡魏时,拓跋氏以御刀赐宫中宿卫,方有“千牛卫”之名。千牛刀长为二尺五寸,金光闪耀,习伯约只觉入手沉甸甸的,知是以纯金打造。

  杨知庆虽是武则天的表兄,却也对张昌宗执礼甚恭。三人到内堂坐下,杨知庆将千牛卫的职守对习伯约细细说了。千牛卫掌宫殿侍卫及供御之仪仗,千牛将军统其曹务,千牛备身掌执御刀,服花钿绣衣绿,宿卫侍从,备身左右执弓箭宿卫,以主仗守戎器。朝日,千牛备身冠进德冠c服袴褶,备身左右服如三卫,皆执千牛刀c弓箭,升殿列侍御座左右。帝射,千牛将军率属以从,将军奉弓,中郎将奉矢。帝行,千牛将军前执辔,中郎将一人执千牛刀陪乘,左右卫大将军骑夹,千牛备身c备身左右执千牛仗。

  杨知庆又将同僚一一引见。左c右千牛卫各置大将军一员,将军二员,中郎将二员,杨知庆乃是左千牛卫大将军,将军现今却只有一员,正是害死骆宾王的林迎。自骆宾王被害已过去了十一载,林迎自然苍老了许多,习伯约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便是当日那领头之人,不过习伯约已自垂髻童子长成了英伟少年,林迎自然不知眼前的便是当年那跌落悬崖的孩子。

  此刻仇人相见,习伯约虽恨不得立时将林迎碎尸万段,却只得强抑心中怒火,暗道:“待日后查明了莹儿的下落,再杀了你为骆爷爷报仇!”

  林迎已自左千牛卫中郎将升作了左千牛卫将军,而左千牛卫的另一员中郎将名叫李成器,乃是相王李旦的长子。李成器身材挺拔,满面堆笑,甚是和蔼。二人各自与习伯约见礼,客套一番,习伯约便随张昌宗回了府。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更衣之时,将一直收在怀中的物事取出,放在了桌上。除去一些金银,便是司马承祯交给他的那半块玉佩,王芷兰所赠的木牌,冥山静所赠的匕首,取自天堂的铁匣和废后诏书,以及沈秋霜的手书。

  这六样物事,他一直贴身携带,唯恐有失。那半块玉佩乃是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而日后推翻武则天时,废后诏书更有大用!那铁匣与废后诏书到手后一直由景克逸保管,直到碎叶之行,孙匡自裁,白虎坛弟子尽数被诛,才一齐回到习伯约的手中,不过至今他也未来得及仔细察看,此刻便拿在手中端详起来。

  那铁匣外表光滑黝黑,竟是一丝缝隙也无,而且坚硬无比,大小虽仅有七寸见方,厚也只有三寸,但入手却是极沉,也不知是何金石制成。习伯约拿到耳边轻轻晃了晃,其中也无声响发出,他心道:“这铁匣如此古怪,又是藏在天堂之中,也不知其内藏了何物?”不禁更是惊异!想到泥涅师见惯珍奇,或许知晓一二,习伯约便打算改日向其请教。

  将那六样物事重又收入怀中,习伯约换上千牛卫的官服,对镜一照,不禁一愣。当年林迎便是千牛卫中郎将,是以习伯约幼时最厌恶的就是这身衣服,没想到今后他却要时常穿在身上,真可谓是造化弄人。

  暗叹一声,习伯约拿起千牛刀,随张昌宗一同入宫去了。自今日起,他便要在宫中宿卫,张昌宗亲自领着他在宫城之中漫步,将各个宫殿c馆舍的名字c用处讲了。

  二人步过庄敬殿,登上宫墙,张昌宗指向前方的宫殿,道:“前面便是东宫,日后你想见裹儿可容易多了!”习伯约望着前方,心中却是郁郁。再过二个月,李裹儿便要嫁与武崇训了,纵使日日相聚,又能如何?张昌宗见习伯约神色黯然,立时便知他是为何事发愁,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劝道:“贤弟,你且莫发愁,日后咱们终能想出法子!”习伯约心道:“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顶用?”不禁低叹一声。

  而后数日,武则天皆未上朝,百官上书皆交由张易之c张昌宗,二人自也无心处理。这一日,习伯约与王登白经过大仪殿,恰巧遇见韦氏与李裹儿迎面走来。自那日城外校场的武举比试之后,李裹儿就未再见过习伯约,此刻偶然相遇,自然是大喜过望,也顾不得母亲及许多宫人c侍卫还在身旁,便跑到习伯约身旁拉起了他的手。习伯约虽也欢喜,却恐韦氏见怪,急忙向李裹儿微微摇头,李裹儿却不理会,更将身子偎向习伯约。韦氏见了,却是面色如常,笑道:“习郎君,好久不见啊!”习伯约施礼道:“见过太子妃!”

  王登白方知眼前之人是太子妃韦氏,急忙跟着施礼。侧头望望习伯约身边的李裹儿,王登白心道:“她恐怕就是安乐郡主了!”他亦知太子有女姿容绝丽,乃是神都百姓人人称赞的“天下第一美人”,只是一直未曾得见。见李裹儿与习伯约如此亲昵,显然关系匪浅,王登白不禁暗叹一声,心道:“也难怪习兄弟与兰儿有缘相识却未能并蒂,这安乐郡主确是美过兰儿!”

  韦氏望着习伯约,笑道:“如今你已为千牛卫的中郎将,该称呼你为‘将军’了!”习伯约躬身拜道:“恩蒙圣眷,得录卫府,日后自当务切钩陈,栏锜任要!”韦氏见女儿紧紧握着习伯约的手,不禁暗叹一声,道:“裹儿,今日也无甚要紧之事,你也不必随为娘去了,待会自行回去便是!”李裹儿听了,高兴得忘乎所以,上前抱住母亲撒起娇来。

  韦氏面色一红,拍拍女儿,含笑而去。王登白自然不会留下来碍眼,亦借故离去。习伯约与李裹儿相视一笑,李裹儿道:“这左右也无可以叙话之处,咱们不如去九洲池上找个幽静的所在!”习伯约点点头,二人便自丽春台过流杯殿,经徽猷殿,过花光院,来到了九洲池。此刻乃是白日,宫中来往的宫人c侍卫不少,习伯约本欲松开李裹儿的手,李裹儿却紧紧握着不肯放开,习伯约心中倍觉甜蜜,也就不在意了。

  二人携手立于九洲池上,李裹儿笑道:“还未恭喜你夺得武举头筹呢!”说罢,向习伯约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见过大将军!”习伯约苦笑道:“裹儿你莫要闹了,若教旁人看了,必要治我无礼之罪!”李裹儿冷哼一声,道:“谁敢治你的罪?我先治他的罪!”又将习伯约手中的千牛刀抢过,奋起全力也未能挥动,不禁抱怨道:“好重!”习伯约笑笑,将千牛刀接过,道:“此刀是以纯金打造,自然重!”李裹儿抱住习伯约的手臂,欣然道:“日后你统领千军万马,建功立业,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习伯约闻言,心中却是一苦,叹道:“可惜二个月后你便要嫁与武崇训了。”

  李裹儿听了,满心的欢喜登时化为乌有。犹豫片刻,她忽然道:“不如咱们离开神都,我随你行走江湖,逍遥此生,岂不美哉?”顿了顿,她又道:“只是你这一身武艺无处施展了!”

  带着李裹儿离开神都虽易,但如此一来,不仅父母以及骆爷爷的大仇无从得报,莹儿更将不知所终。不过习伯约想了想,仍道:“我并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是委屈了你!”李裹儿道:“我早已厌烦了宫中的生活,正好随你一起自由自在,岂不更好?况且如今也无别的法子了!”习伯约闻言一叹,二人相视无言。便在此刻,忽听脚步之声,竟是武则天在十余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而来。习伯约与李裹儿已不及躲避,只得硬起头皮下拜。

  武则天在张易之的搀扶之下缓缓走至习c李二人身前,却是良久未言。习伯约偷眼望向李裹儿,见其满面惊怖之色,身子亦不住颤抖,知其已怕到了极处,不禁心疼不已。又过片刻,武则天方才沉声问道:“你这丫头怎会在此?”李裹儿沉吟片刻,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武则天身后一人忽然娇笑一声,道:“陛下,这位便是武举的状元吗?长得倒是真俊呢!”

  习伯约抬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那日立在武则天身后的妩媚妇人。习伯约如今已知她就是鼎鼎大名的上官婉儿。上官仪因助高宗草诏废后而惹恼武则天,与儿子上官庭芝一同被处死,其时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之中,随其母郑氏一同被没入掖庭为官婢。

  郑氏亦饱读诗书,上官婉儿聪慧异常,自幼得其教诲,长大后不仅能吟诗文,更通达吏事。仪凤二年,武则天召见上官婉儿,当场考校,上官婉儿对答如流,武则天很是高兴,当即免去上官婉儿的奴婢身份,命其执掌诰命。待武则天篡唐称帝,上官婉儿更得赏识,诏敕多出于其手。

  上官婉儿生于高宗麟德元年,与韦氏年岁相若,美貌却是远胜韦氏。不知为何,一望见上官婉儿,习伯约便觉热血奔涌c情不自禁,急忙又低下头去。武则天道:“五郎,这位小将军就是六郎的结拜兄弟?”张易之答道:“正是!”武则天点点头,向李裹儿道:“你随朕去见你娘吧!”李裹儿虽然不愿与习伯约分开,却也只得点头应是。武则天不再开口,由张易之搀扶着迈步向迎仙宫而去。

  待武则天走过,习伯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握紧了手中的千牛刀。一月之后,李裹儿便要依照武则天之命嫁与武崇训,习伯约虽是不愿,却未有法子阻止,如何能不急?此刻见武则天近在咫尺,又毫无防备,心中杀意陡盛。便在此际,武则天忽然回过头来,斜眼睨向习伯约。习伯约只觉她目中精光逼人,不自觉又俯下身去,一时间心惊肉跳,竟是动弹不得!旁人谁也未曾察觉,而李裹儿见习伯约躬身垂首,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心中不禁一苦,暗叹一声,随着武则天一行人去了。

  上官婉儿却是盈盈立在原地,待众人稍稍走远,她竟凑至习伯约身旁,低声道:“小将军,日后奴家的安危可要劳烦你了!”上官婉儿甫一凑近,习伯约便觉香气扑鼻,慌乱之下,急忙后退了两步,却觉这香气颇为熟悉,回忆片刻便即猛省,抬头望向上官婉儿,心道:“原来那夜的裸身女子竟是她!”

  李裹儿尚未走远,听闻身后话音,回头望去,恰恰见到习伯约呆望上官婉儿,立时大怒。上官婉儿似是察觉到李裹儿的目光望来,转过头去,果见李裹儿杏眼圆睁,正自怒目瞪视着自己。她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娇笑着快步而去。李裹儿心中不快,也未再理睬习伯约,跺跺脚便去追武则天一行了。习伯约呆立原地,半晌后亦黯然而去。

  却说李裹儿随着武则天一行人到了迎仙宫,韦氏已在宫中等候,正自与张昌宗闲聊。二人见武则天到了,急忙起身施礼。武则天道:“朕有些倦了,尔等都退下吧!”便领着张氏兄弟向后殿而去。李裹儿忽然道:“陛陛下,安乐有事启奏!”武则天回过头来,沉声道:“是何事啊?”李裹儿尚未开口,韦氏已抢着道:“安乐,莫要胡闹!”李裹儿却不理会,径自道:“我不愿嫁给武崇训!”韦氏听得大惊失色,急忙拉着李裹儿一齐跪下,边磕头边道:“安乐年幼不懂事,一时糊涂才胡言乱语,还请陛下勿怪!”李裹儿却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我没有胡说!”韦氏闻言,吓得魂飞魄散,呆望着身旁的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中诸人亦感震惊,却不禁佩服李裹儿的勇气。武则天冷笑一声,道:“哦?你果真不愿嫁与崇训吗?”李裹儿连连点头。韦氏已是万念俱灰,瘫坐在地。武则天凝视李裹儿,半晌才道:“好,你随朕来!”说罢,便领着张易之c张昌宗转身而去。李裹儿急忙起身跟上。

  四人来到后殿,张氏兄弟服侍武则天卧在御榻之上,李裹儿则跪在榻前。武则天道:“崇训风流英俊,年岁又与你相若,你为何不愿嫁他啊?”李裹儿正欲开口,武则天又冷声道:“务须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绝不饶你!”李裹儿吓得全身发软,颤声道:“我我另有中意之人!”武则天冷笑道:“莫非是适才那个少年?”李裹儿壮起胆子点点头,已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武则天道:“六郎,他是你的结义兄弟吧?”说罢,便望向张昌宗。张昌宗道:“正是!”武则天道:“朕知他是武举的状元,武艺非凡,不过除却武艺,他还有何过人之处,胜过崇训?”张昌宗想了想,道:“我那义弟不仅武艺高超,文才亦颇不凡,更通晓音律,可谓是文武双全!”武则天道:“如此说来,他是样样胜过崇训了?”张易之急忙向张昌宗使个眼色,张昌宗却似未见到一般,笑道:“依我所见,确是如此!”李裹儿听了,心下一喜,暗道:“这假相公倒是义气,不枉伯约与他结拜!”

  武则天转过头来,见李裹儿面上带笑,不禁冷哼一声,沉声道:“君子虽应成人之美,只是圣旨已下,天下百姓皆知你与崇训的婚事,你若嫁与旁人,朕的颜面何存?”李裹儿闻言,登时心如死灰,谁承想武则天又道:“不过嘛”李裹儿急忙问道:“不过什么?陛下有何要求,安乐一定做到!”武则天续道:“朕非不讲情面之人,你既然另有所爱,那么朕便答应你,他若为你做出惊天动地之事,你与崇训的婚事便作罢,如何?”李裹儿自是喜出望外,心道:“惊天动地之事?以伯约的性子,未必做不出来!”便急忙叩谢。

  武则天又冷声道:“不过你们三人谁也不可将此事告知于他,不然朕要你们与他一齐人头落地,听到了吗?”三人急忙应是。而后武则天挥挥手,李裹儿急忙告退欢。韦氏仍在前殿等候,见女儿面带喜色而来,不禁一怔,心道:“莫非老妖妇转了性?”她却不敢问,只是拉起女儿快步而去。

  且说她们母女二人回到东宫,韦氏领着女儿径直入了卧房。挥退下人,韦氏再也按捺不住,问道:“难道那老妖妇答应你了?”李裹儿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韦氏见了,气道:“你这点头又摇头的,那老妖到底是何意?”李裹儿便将武则天之言讲了,更嘱咐韦氏莫要说出去。韦氏听罢,心想:“若没有那小子从中作梗,裹儿岂会不愿嫁给武崇训?”不禁更恨习伯约了。

  她又恐横生枝节,忍不住抱怨道:“那小子乃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若教他知道了,必会闹出祸事,到时岂不害了娘与你爹爹?”李裹儿虽也担忧,私心里却更希望习伯约会为自己而奋不顾身,心道:“那才不枉我对他痴心一片!”

  知女莫若母,观女儿面色,韦氏已知其心思,不禁叹道:“裹儿,你这又是何苦?”李裹儿不明其意,茫然望向韦氏。韦氏续道:“即便嫁给了武崇训,你依然可以与那小子幽会,纳其为面首。”李裹儿闻言,立时作色,斥道:“如此不知廉耻之事,女儿决计不为!”韦氏听了,不禁面红耳赤,羞愤交加。李裹儿自知失言,急忙抱住韦氏,柔声道:“娘,女儿知道爹爹到了神都后便冷落了你,所以绝无怪你之意!”韦氏暗叹一声,母女二人相拥无语。

  此后数日,习伯约伺机与林迎亲近,他是张昌宗的义弟,林迎也乐得结交,二人便时常一起饮酒。这一日酒酣耳热,习伯约道:“林大人,小弟做了几日的千牛卫,只觉这差事虽然风光,但整日留在宫城之中,忒也无趣,不知有没有机会外出公干?”林迎笑道:“陛下出巡,咱们千牛卫须随行保驾,自然会离开宫城。若是陛下吩咐咱们去捉拿朝廷钦犯,咱们自也要外出追查!”听到“捉拿朝廷钦犯”六字,习伯约不由得浑身一颤,当年林迎便是以此为由,前往栖霞寺捉拿骆宾王的。

  习伯约笑道:“林大人为官多年,可曾出外捉过贼人?”林迎摇摇头,苦笑道:“为兄武艺不佳,自然也轮不到我!”习伯约一怔,心道:“当日明明是他,为何扯谎?”却唯恐林迎起疑,也不敢再问了。

  又过半月,武则天终于临朝视事,王登白领千牛备身c备身左右上殿列侍御座,巳时四刻,方才散朝。王登白回到官署,见习伯约正在枯坐,急忙在他身旁坐下,低声道:“适才朝堂之上,魏元忠魏大人弹劾你义兄兄弟二人贪赃枉法,姚元崇c张柬之亦出面指证,朝堂之上好不热闹。”习伯约闻言,惊道:“哦?有这等事?那陛下作何处置了?”王登白冷笑道:“她自然舍不得将二个情人交由魏大人等人问罪,便推说容后再议,魏大人c张大人却是不依,陛下只得道:‘明日大殿之上,朕与尔等一同审理此案!今日便先退下吧!’魏大人等人也不敢再说了。”习伯约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我义兄有难了?”王登白叹道:“他们有陛下回护,岂是轻易就可惩处的?这一日的时间,足够他们想出对策了!”习伯约点点头,忽然灵机一动,只觉这正是报仇的良机,急忙辞别王登白,赶往迎仙宫。

  迎仙宫的前殿之中,张易之c张昌宗正自愁眉不展,与张同休c苏味道c韦嗣立c李廻秀商议应对之策。见习伯约到了,张昌宗急忙招呼他坐下,道:“贤弟你可来了!”习伯约道:“大哥可是为早朝之事发愁?”张昌宗道:“正是!”习伯约佯装怒道:“那魏元忠竟敢诬告好人,当真岂有此理!”说着,猛地一拍桌子。张昌宗却是吓了一跳,急忙道:“陛下正在后殿歇息,莫要惊扰了她!”习伯约慌忙赔笑。

  张昌宗又道:“贤弟聪明绝伦,必有法子救我!”习伯约点点头,道:“大哥有难,小弟岂可袖手旁观?”张昌宗激动万分,却又不敢大声欢呼,只得握住习伯约的手,低声道:“贤弟救我!”习伯约道:“大哥兄弟为人和善,朝中大臣以为你们软弱好欺,所以才屡屡与你们为难,今次咱们便要教他们知道厉害!”顿了顿,他续道:“那魏元忠不是弹劾你们贪赃枉法吗?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编造两条罪名治他的罪!”

  张昌宗闻言,与张易之对望一眼,道:“此法虽好,只是时机不妥啊!此刻施为,便是傻子也知我等是故意构陷以求免罪,陛下也绝不会允许的。”习伯约道:“你们亲自去说自然不妥,须由朝中不与你们往来的股肱之臣到陛下面前揭发,陛下就不会置之不理了!至于有没有人愿意效力,那就要看大哥的本事了!”张同休微微一笑,低声道:“贤弟放心,这事好办,五弟与六弟之命,谁敢不从?”习伯约不禁暗暗冷笑,张同休一直对他不善,如今也称起“贤弟”了。

  张易之又问众人意见,韦嗣立等人皆言此法可行,张易之终于安心。张昌宗道:“我早说我这义弟智勇双全,日后有他在身边,何事还能难倒咱们?”饶是张易之素来不喜习伯约,也忍不住开口夸赞。习伯约又道:“咱们还须先发制人!大哥不如假传陛下之命,先将魏元忠押入天牢之中,到时便任由咱们炮制了!”张昌宗吓了一跳,皱眉道:“那魏元忠虽然可恶,却也是朝廷重臣,如此做恐怕不妥。”张易之冷哼一声,道:“那群老贼几次三番与咱们作对,实在气人!今次我绝不善罢甘休,便依习贤弟之意去办,出了事由我担待!”

  此言一出,众人谁还有异议?习伯约又道:“此事不如交由千牛卫去办!”张易之想了想,亦点头答应了。到得午时,张昌宗领着韦嗣立来到左千牛卫官署,亲自将武则天的旨意传达给杨知庆。杨知庆大惊失色,虽是半信半疑,但张氏兄弟权势太大,他不敢不从,不过魏元忠他同样不愿得罪,只得唤来林迎,将此事交给了林迎。林迎虽然在心中暗骂,却也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千牛卫惯常奉皇命捉拿罪臣叛党,是以不出片刻,林迎便召集了十余千牛备身,动身前往中书省。到得中书省中,方知魏元忠已回府去了,一行人又折而前往宰相府。魏元忠的宰相府在道德坊,林迎领着手下人赶到,径直闯入府中。林迎有圣旨在手,魏元忠也不敢违抗,只得任由千牛卫押着去了。

  待林迎等人走后,魏府的下人急忙去向张柬之c薛季昶求救,未过一个时辰,洛阳的公侯大臣便皆知魏元忠被捕之事。薛季昶与张柬之不知魏元忠犯了何罪,只得召集崔玄暐c李怀远等人,一齐去向太子李显求助。李显正自在东宫之中作乐,尚不知魏元忠被抓之事。薛季昶等人赶到后将此事如实禀报,李显登时慌了,魏元忠向来主张还政李氏,与武三思势同水火,如今却被下旨捉拿,莫非大事有变?

  薛季昶劝李显亲自入宫求见武则天,询问此事原委,李显已然吓破了胆,又如何敢去?张柬之心知李显畏武则天如虎,此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的,也不愿在此白费工夫,向薛季昶使个眼色,一行人便拜别李显,自行入宫求见武则天。

  武则天正自于观文殿中与上官婉儿对弈,亦不知张易之与张昌宗矫诏将魏元忠关入了天牢。待薛季昶禀报后,武则天虽也眉头一皱,却有心回护二张,笑道:“朕已说了,明日与众卿家一同审理此案!尔等还有何忧心?”张柬之道:“可是为何无故将魏大人关押?”武则天道:“魏卿家弹劾五郎与六郎贪赃枉法,朕可并未因他二人是朕的近侍便有所回护,答应了尔等明日同审此案。如今有人密报魏卿家有不法之举,朕自然也要命人追查,难道这也有错不成?”张柬之等人听了,一时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李怀远道:“臣只怕魏大人到了天牢之中,屈打成招!”武则天闻言,登时火冒三丈,喝道:“朕难道会陷害自己的臣子?”说着,她猛地一拍桌子,竟将一张木桌打得从中而断,塌在地上。张柬之等人吓得急忙跪倒在地。

  自薛季昶等人走入,上官婉儿不曾侧首,一直望着棋盘,似是在凝思棋局。此刻她也不禁惊起,不过旋即镇定,走过去挽住武则天的手臂,娇声道:“婉儿刚想到一招好棋,正可反败为胜呢,却被陛下搅了!”顿了顿,她又柔声道:“陛下何必动怒?几位大人也是好意!”张柬之等人急忙请罪。武则天怒意稍解,拍拍上官婉儿的手掌,笑道:“这满朝文武若皆如你这般乖巧伶俐,朕便安心了!”上官婉儿道:“陛下折煞婉儿了,诸位大人各有才华,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岂是婉儿能比的?”武则天拍拍上官婉儿的脸,笑道:“便数你最是能言会道!”

  上官婉儿偎着武则天,暗暗向张柬之等人使个眼色,张柬之等人只得告退。如今武则天已知魏元忠被捕之事,张柬之等人也就不再担忧了。武则天初登大位时虽大肆任用来俊臣c周兴等酷吏,但来俊臣等人皆未落得好下场,如今已无人愿为酷吏,是以魏元忠即便被关入天牢之中,也不会受到拷打。

  张柬之c薛季昶等人走后,武则天将张昌宗与张易之召来,本欲责罚,但见二人满面惶恐,不住叩首认罪,其状甚是可怜,心肠登时软了。上官婉儿又在一旁为二张说情,武则天便顺水推舟,饶恕了二人。

  二张回到迎仙宫,习伯约仍未离去。张昌宗将情况说了,习伯约满意一笑,道:“大哥,既然如此,不可怠慢!不如命林迎亲自看押。”张昌宗点头同意了。及至子时,习伯约换了夜行衣装,又蒙了面,悄悄潜入皇城。

  天牢位于掖庭宫之北c太仓之南。习伯约担任千牛卫月余,早已熟悉宫中的守卫,是以轻而易举便来到了天牢前。只因关押了魏元忠之故,今夜天牢的守卫格外森严。习伯约望着门前的四个守卫,心知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便自怀中掏出四枚铜钱,打向那四个守卫。那四个守卫尚未察觉便被打中穴道,动弹不得。

  习伯约身形一闪,进了天牢,谁承想迎面又有二个守卫走来。那二个守卫见了习伯约,愣了片刻便即高声示警。习伯约不及阻拦,急忙冲上将二人打昏,向天牢内冲去。天牢内的守卫听到呼声,纷纷持着兵刃赶来,习伯约不欲多伤性命,便将他们尽数打倒,闯了进去。

  张昌宗之命,林迎怎敢不从?今夜便亲自在魏元忠的监牢外坐镇。林迎武艺不精,听闻有刺客闯入,可不敢出去迎战,只是领着数个亲随在原地坚守。片刻后,习伯约终于寻到,望见林迎,不禁冷笑,心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监牢之内,魏元忠闭目坐于地上,此刻亦睁开眼来,望向习伯约。林迎见来人乃是只身闯入,知其本领不凡,心中惧意更甚,强笑道:“擅闯禁宮乃是死罪,你若此刻迷途知返,本官尚可容你离去,待会卫军赶到,你便是插翅也难逃了!”习伯约仰天一笑,沉声道:“这皇宫我又不是第一次闯进来,废话少说,纳命来吧!”林迎闻听习伯约之言,急忙后退,躲到了亲随之后。

  习伯约冷笑一声,须臾便将那数人打晕在地,掐住了林迎的脖子。林迎已然吓破了胆,有心求饶,却又说不出话来。便在此际,魏元忠忽然道:“这位英雄,本官虽不知你为何冒死相救,但这位林大人乃是朝中重臣,你万不可伤他!”习伯约转过头去,见魏元忠满面正色地望着自己,不禁又笑一声,暗道:“不知死活!”便松开林迎,又掏出一枚铜钱,将魏元忠也打晕了。

  林迎见状,一时怔住,眼前这蒙面人若不是来营救魏元忠的,何必冒死闯入禁宮天牢?习伯约忽然摘下面巾,林迎惊呼道:“是你?”习伯约冷笑点头。林迎又道:“习贤弟,怎会是你?莫非是五郎c六郎另有布置?”习伯约冷笑不语,林迎心下更是忐忑。过了片刻,习伯约才道:“林大人莫慌,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林迎强笑道:“贤弟但问无妨,为兄知无不言!”习伯约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问了!十一年前,你前往金陵城外的栖霞寺,抓走了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现今是死是生c身在何处?”林迎闻言,愣了许久才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徐敬业余孽?”习伯约冷笑一声,赞道:“你这狗贼倒是不笨!”

  林迎忽地哈哈大笑,指着习伯约道:“当日本官一时大意,教你这贱种逃了,没想到今日要死在你的手上!”他已猜到习伯约此来非是为了救魏元忠,而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习伯约武艺绝强,林迎自知今日绝难幸免,是以反而不怕了,又冷笑道:“那女孩早已被拧断脑袋,扔入长江中了!”习伯约闻言,气得怒吼一声,便欲结果了林迎,但见林迎面色有异,心头一动,又道:“我知你是在扯谎,你若说出那女孩的下落,我愿饶你不死!”林迎为官数十年,见惯尔虞我诈,自然不信。此刻天牢外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心知是宫中的侍卫到了,而林迎又闭口不言,他也不再犹豫,一掌击在林迎胸口,将其内腑震碎,闪身遁去。

  第二日,习伯约来到迎仙宫。张昌宗道:“贤弟,昨夜有刺客闯入天牢,那刺客武艺高强,将守卫尽数打晕,却独独将林迎杀了。”习伯约假作惊讶,问道:“那魏元忠可被救走?”张昌宗摇摇头,道:“或许是宫中的守卫去得及时,那刺客并未救走魏元忠。”习伯约想了想,又道:“那刺客虽未救走魏元忠,也必是其同党!大哥正可以此治其之罪!”张昌宗一拍大腿,赞道:“是啊!”不禁哈哈大笑。

  观文殿中,武则天坐于御椅之上,太子李显c相王李旦亦坐于一旁,张昌宗c张易之与魏元忠c张柬之等人分列两侧。武则天既然要亲审此案,自然要让双方当场对质。魏元忠奏张昌宗c张易之贪赃枉法,呈上证据,武则天粗略看了看,便道:“二人确是有罪!”又问张易之:“魏卿家犯了何罪?”张易之道:“凤阁舍人张说奏魏元忠与高戬以陛下年事已高,意图谋反!”武则天冷哼一声,道:“此言当真?来人啊,传张说!”片刻后,凤阁舍人张说快步而来。

  张说生于高宗乾封二年,洛阳人士,早年以制科策论夺魁入仕,历任太子校书c左补阙c右史c内供奉。张氏兄弟得宠后,武则天诏朝中学士四十七人助二人修《三教珠英》,张说亦在其列。不过他虽有才智,却贪钱财,是以此番二张才会许以厚赂,命张说出面构陷魏元忠。

  武则天命张说从实说来,张说却矢口否认魏元忠有谋反之意,更直言是二张兄弟逼迫自己诬陷魏元忠的。二张闻言,登时慌了,张易之气急败坏,大叫道:“张说亦是同谋!”张说冷笑一声,道:“陛下,恒国公空口无凭,便说臣等谋逆,当真是笑话!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不会信的!”武则天面色铁青,望向二张斥道:“尔等日后不可信口胡言!”二张吓得浑身一颤,一时噤若寒蝉。

  此时魏元忠轻咳一声,道:“陛下,如今张大人已证明臣是清白的,不过二张贪赃枉法却是铁证如山,还请陛下治二人之罪!”张柬之c张说亦道:“请陛下主持公道!”李显望向李旦,李旦微微摇头,李显便继续作壁上观了。武则天暗叹一声,正欲开口,张昌宗忽然想起习伯约之言,急忙道:“陛下,魏元忠虽未谋逆,不过他的同党昨夜闯入天牢,害死了千牛将军林迎。”张易之亦猛省,道:“是啊,加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未容魏元忠辩解,武则天已道:“哦!既然如此,你们双方皆该责罚,不过朕今日开恩,赦了尔等之罪!”魏元忠等人还欲再说,武则天又道:“好了,全都退下吧!”说罢,便起身回了后殿。二张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魏元忠等人连连冷笑,满面得色。魏元忠与张柬之对望一眼,是既气且恨,偏生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而去。

  又过数日,武则天下诏,魏元忠出为端州高要县尉,张说则被流放钦州,二张却未受惩罚,朝野对武则天更为失望。而魏元忠离开了洛阳,习伯约自也没机会再找他报仇了。

  这几日来,习伯约一直在寻找骆莹儿。林迎虽说骆莹儿已死,习伯约却是不信。活捉叛贼之后乃是大大的功劳,林迎又怎会舍得将骆莹儿害了?自是要带回洛阳领功。朝廷也绝不会加害一个七岁女童,必是与上官婉儿一般籍没掖庭宫为奴。是以习伯约便常常前往掖庭宫,他是千牛卫中郎将,自也无人怀疑,只是骆莹儿未寻到,却遇见了上官婉儿。

  想到自己与骆莹儿已分别了十一年,即便真的遇到了,自己也未必能认出,而上官婉儿在掖庭宫中十余年,又久在宫中,习伯约便快步上前,拦住了上官婉儿的去路。

  上官婉儿不知在思量何事,一直垂首前行,直到快要撞上习伯约时方才发觉身前有人,急忙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见是习伯约,她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习伯约道:“内舍人此刻可有空?卑职有事相询。”上官婉儿娇笑连连,忽然握住习伯约的手道:“小将军有事相求,奴家岂能不应?”便拉着习伯约一路回了卧房。习伯约虽恐惹人误会,但是为了探寻骆莹儿的下落,他也不在乎了。

  上官婉儿在宫中的地位虽高,卧房的陈设却极为简陋,只是书柜之上摆满了书。适才跟在上官婉儿身后,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又望见她雪白的后颈,习伯约便已心中一荡,此刻入了上官婉儿的卧房,只觉房中香气更浓,不禁更是心猿意马。上官婉儿见习伯约面色有异,立时了然,心下大喜,嘤咛一声便倒入了习伯约怀中。

  习伯约不自禁想伸臂揽住上官婉儿,却忽地想起骆莹儿的下落仍自不明,立时惊起,急忙远远退开,问道:“卑职此来是向内舍人打听一个人的。”上官婉儿本已情欲大动,此刻自是又羞又气,在榻上猛捶一记,娇斥道:“奴家就这么惹人厌吗?”习伯约苦笑摇头,道:“内舍人美艳入仙,岂会惹人厌?”上官婉儿道:“那你为何躲得远远的?你坐回奴家身旁,你想打听什么奴家都告诉你!”

  习伯约犹豫片刻,只得无奈从命,不过这一次却未再让上官婉儿握住他的手。上官婉儿嘻嘻一笑,也不着恼,道:“你要打听什么?”习伯约道:“我想打听一个人。”上官婉儿道:“哦!是何人?若是这宫中之人,本宫无一不知!”习伯约心道:“如此便好!”他唯恐上官婉儿怀疑,思量许久才道:“我有个儿时好友,与我年岁相同,幼时便失散了,只知她入宫做了宫女。”上官婉儿道:“宫女?她姓甚名谁?是何模样?”习伯约道:“她姓骆,我们已有十年未见,怎知她现今是何模样?”

  上官婉儿嘻嘻一笑,道:“是姓骆的,又与你年岁相同?”习伯约点点头。上官婉儿秀眉微蹙,凝思片刻道:“奴家倒当真识得一人,与小将军所说相符!”习伯约闻言大喜,赶忙站起身道:“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上官婉儿却依然端坐不动,微微一笑道:“那女孩聪明伶俐又貌美如花,小将军与她在宫中私会,不怕安乐郡主知道了会不高兴?”习伯约不禁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此点,而且若真寻到了骆莹儿,日后又将她如何安置?

  上官婉儿忽地扑哧一笑,道:“你倒是很在意郡主呢?”习伯约无心再与她废话,便道:“卑职心急与故人相见,劳烦内舍人快快带路!”上官婉儿道:“她就在宫中,又不会丢了,小将军何必心急?”顿了顿,续道:“早知小将军内力精深,奴家这几日胸口一直作痛,今日难得与你相遇,你不如以内力为奴家医治一下吧!”说罢,她妩媚一笑,竟将习伯约的手拉向她的胸膛。

  习伯约吓了一跳,急忙抽回手来,道:“请你自重!”上官婉儿闻言,双目登时一亮,娇笑道:“原来那夜在山洞中的木头是你!”习伯约自是一惊,不意竟教上官婉儿认出了自己。上官婉儿又道:“那夜教你逃了,今日奴家须不放过你!”说着,她竟褪下罗裙,只着亵衣走向习伯约。习伯约见状,立时热血狂涌,呼吸亦为之一窒,好在他一直惦念骆莹儿,是以虽然心猿意马,却尚存一丝理智,心知今日上官婉儿绝不会罢休,急忙返身出门,落荒而逃。

  自此习伯约便不敢再去掖庭宫了,而上官婉儿也未再来纠缠,更未告发他便是当年闯宫之人。习伯约已不信骆莹儿会在掖庭宫中,只当是上官婉儿信口胡言,哄骗自己与其苟且。想到如今又不知该到何处去寻骆莹儿,习伯约自是长吁短叹,却也打定主意,终要知其生死下落。

  又过两日,习伯约得知林迎已下葬,暗恨自己一时大意,教他死得太过痛快,便打算掘墓鞭尸,割下他的头来祭奠骆宾王。习伯约探知林迎埋在城外,当夜便潜出城去,寻到了林迎的墓前。

  望着碑上的铭文,习伯约冷笑一声,正欲动手,忽听静夜之中传来脚步声,远处有人走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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