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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进入冬季,木沽河不再沸腾,沿岸没有了苍绿,沙石裸露。在夏季便是两岸山坡到处鲜艳美丽,野山茶花c百合花c杜鹃花争相怒放。那是我最喜爱的地方,是童年乐园,是现在远方的怀念。

  现在只有憨洋雀在沿河过冬,叫声应在河岸狗爬岩传回:憨多咯c憨多咯c寒风冻死了,明天就垒窝。孩子们洋雀一叫,都念叨这词。

  河水在雨季高涨刷过的马牙石c青白石c羊肝黑石洁净工整,在晴日里阳光下河滩异常漂亮。河岸成了老人们散步的好去处;孩子们成群结队的玩耍,把那些圆石挨个围成圈圈,支锅庄c码城堡,不亦乐乎。偶尔青年情侣或是朋友手牵手闲逛在此,通常便会投来异样的眼光。有些窃窃私语会不小心让孩子们给听见,传到了沙旺才耳朵,于是就河岸几个村庄都知道了。

  “哟,马开元那女儿风骚,在河岸就和别人亲嘴呢。”

  “怪不得是野种,就说没多少教养,女大不收,丢人。”沙莲花和谁嘀咕着,猪盆边她手杵着吆猪棍。“道说马开元有点丑福分,瞎了左眼取不了媳妇,捡个姑娘,看来是没什么教养。”

  “你倒是八字福分啊,五个娃娃齐众众的,将来好日子呢。”沙旺才眯着他那通红的醉眼走来。

  “你是耗子呢,耳朵怪灵,臭婆娘尿尿你也能听见。”沙莲花的嘴皮,沙旺才的铺口。下卡村沙家就出他俩,不理辈分,不忌宗族伦理。

  “我就说那马开元没个囊子,咋样?差点上了你干当。”

  故事便又得扯远。

  沙家自康熙年间搬至下卡,祖训礼教,虽然没有出过什么达官贵人,立下书面祖训,但是宗教礼仪声传至此,也算是贤德厚礼宗族。

  沙莲花父亲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话说就快断根了。沙莲花上头两个哥哥都不幸夭折,媳妇在生了沙莲花后就没能再生。沙老汉十足不甘,领养一个上卡村姓马的娃。眼看娃就要长大成人,他感觉犯难,亲手盖起的五间瓦房没个接手。他爷爷的父亲和我爷爷的爷爷是弟兄,关系在宗族里就算是最近的。那五间大瓦房就在我家门前,中间隔着三棵百年核桃老树。在沙老汉犯难时,我爷爷给他出主意让沙莲花在家倒插门。起初他觉得不妥,拿捏不定,但又舍不得那五间瓦房十几亩土地,就还是这样定了。

  村里在一个冬天晴日午后热闹了。核桃老树没有一片叶子,枝干三棵相互搭牵,远看像是三个拉手的人像。听说过去就有老阴阳看过,老树牵手,树下人家家庭会有组合。

  那个热闹的午后,四川来的棉花匠把机床支在树下。穿叉裤的尿娃,缠头巾的月子婆,拄拐的奶奶爷爷都聚集来。这是新鲜玩意,不太见过,除了几个贩盐走过外地的人。

  棉花在机床堆摞,弹弓皮哒皮哒一响,扯线c铺网,一天就有了两床被子成型。那时,沙莲花十八岁。沙家五间大瓦房空闲缺少人气,沙老汉一说是看地阴阳的意思,需要人气。四川人就免费住在他家了。起初三天,四川人没有接生意,几床五尺大棉被就算租金给了沙老汉。白天,四川人很忙,沙莲花送水铺线的挨着帮忙,沙老汉说女子就学学这也好。晚间,那五尺大的新被暖和,沙莲花常常是一黑便裹在里面。农村的夜就是这样黑得较早,那时没电没碳的。裹在大新被子里好不暖和,沙莲花常常说婆家没床棉花被小伙再好也算是个赶子。夜里,她便深深陶醉在暖烀的棉花被子里了,一久,她好像离不开了。离不开被子,更离不开会制作被子的人。都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有门值钱的手艺一辈子混得开,走哪都有饭碗。沙老汉看上了小伙,不到半月,四川人成沙家准女婿的事就传开了。

  沙莲花新欢时日,沙老汉欢喜得合不拢嘴,这是天上掉下的姻缘福分八字。往后三年,沙莲花生了两个儿子,全家欢喜。可好景不长,就在沙莲花怀第三个孩子时,四川人生病死了,接着又招了个外省人,又有两个孩子,外省人没福分,也死了。

  老马前几年在别人撮合下想过进沙家门,偷偷和沙莲花约会过。可沙老汉固执,偏要说世面不过,说他领养马家儿子,子孙就有一半马姓,沙莲花招了马开元就是乱套,死活不同意。加之老马性格懦弱,体力廋小,担心养不了六个孩子,就不再与沙莲花交往了。

  现在,只要提及老马,沙莲花都是看不顺眼,她那双裁缝剪刀的嘴皮子逢人就说,嚼得烂橡皮说得穿锅底。老马更是她的眼中钉,她打心里看不起老马窝囊。为此,她就和她父亲沙老汉闹僵了,说她八字不好,她爹还不给她日子过。

  沙莲花到处谣传老马没教养,姑娘没成家就与人亲嘴。这事传到了老马耳朵,老马难过了几天,电话里好几次骂了她女儿。

  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人莫为,哪有人不知。

  父亲在年末回家,刚到上卡村口,马维李就杠父亲一句:“你儿子能耐了。”父亲是个老好性格,抽了支烟给他。“听说老厂那窝吗?那钱好挣,发财了。”父亲越听越不懂,马上追问:“咋回事,你说。”

  “你儿子在个旧偷荒。”

  “不会吧,他刚去的,是个小毛娃。”

  父亲听到这样的事,脸色苍白,依他判断,我就要走上不归路了。当晚回家,父亲没把这事告诉母亲。他悄悄到兽医站主任朱家灿家里借了电话,打给老板杨富成,他没有说这事,杨富成告诉他我很好,还勤快肯干。

  营头上,老马这几天总闷闷不乐,有时他悄悄和我交谈,说这不是长久之计,别在偷荒了。我一个劲反对,不想干那十八块钱的劳工。

  矿兜声炮声钻岩机响个不停,如同战场。耳朵鸣,声音大,我的更大,像是荒漠的豺狼,也是狡猾的鬣狗。我们就在战场,开始准备战斗,只不过我们是那些无耻的掠夺者。大巷里的淋旁水滴滴答答,箱木在窝路上霉炎肆长,大桥把裤子一脱,营头上用碘酒给大胯消毒,一层层退皮如同松树疙瘩,恶心至极。

  “今天晚上大干一场,出了这批,我们就算是小发了。”

  “是的,干完就收手,我是买个车去拉货。”

  “我盖房子娶媳妇。”

  “我要到城市做生意。”

  大家都在幻想着生活。风风火火来了,接头一百八十多人,领头的十一个。小荒,这些天存的不止二十吨,事先联系好老厂的马仔头子,让他顾了背夫,一百元一人,都是矿工。

  第一趟,我和黄季跟着压荒,顺便值守以防马仔队跳墙。顺着二零平巷往里直走,没有机车通过,轨道早就撤了。这是片空槽区,早期采矿留下的,差不多两公里没有作业面。一片漆黑,四处阴森森的,犹如魔鬼世界,穿过涝塘里,顶旁的挂石摇摇欲坠,仿佛在每个时候都要落下,不,是经常在掉落。从顶旁滴下的水珠,打在安全帽上发出‘铛铛’空响,时刻如同行走在地狱,让人毛骨悚然。

  过了一公里左右就是老厂矿胜利坑采场,采场多数由私人承包采矿。马小宝(原名马志保,个旧黑社会大哥,后在2010年被红河州警方逮捕,于2011年判处死刑。)的私人采面就在这里,马仔有些害怕,这里时刻有私人保镖看守,私人保镖对偷荒人手段残暴。

  马仔不敢从这里出行,转走革兴矿三工区出矿。钻过一些低矮的狗洞,爬过几道天芯(矿井里各层间垂直连接的通道,一般十几米高,有的超过百米。),估计快到三工区坑口,我发觉不对劲,马仔准备黑吃黑。我准备悄悄告诉黄季。不料,黄季被一个马仔一个刀背直劈腰间,顿时趴在地上,一个马仔一脚蹬在我后背,我也扑在地上,马仔用刀压在我和黄季脖子,我们彻底不敢反抗。“狗日的,想分毛,吃球去吧。”马仔安排背荒矿工用绳子把我俩捆起,双手吊在天芯的帮杆上,扬长而去。

  此刻我彻底崩溃了。

  心里一直默默在想:我彻底完了,就这样完了。我就这样死在这里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我们,马仔清楚这些洞子地理。天啊!我的亲人们,我的爸妈。我这辈子就这样走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不务正业。唉!完了,就这样完了。这辈子自作孽到头了,我还有很多放不下啊!我还未成年,我还有好多梦啊!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呢,上天为何这样对我?我怎么这种罪孽?我不想这样死去,我不想。我现在不想暴富,我不想再不劳而获了,我想重生,我想好好做人。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尽善。我几乎所有忏悔的念词都有想过。

  马仔丢下我们后,又回去把剩余的荒转走,并把大桥c老马他们一同绑到离我们几百米的一个涝塘。

  在这里一天一夜,我晕了过去。好在有两个保卫科的经过,才救下我们。我如实招了事情经过,那两个保卫放了我们,大桥他们也是如此。

  对此,我后悔不已,一直成了一个内心包袱,经常半夜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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