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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三工区巷道斜坡大约七百米,正常半小时路程。那天,他们搀扶着我爬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地面。第一个出井的是老马,他说那是马仔最人性的一面。“狗日的瞎子还敢皮菪,受死还嫌你狗廋。”一个马仔刀背到肩,老马吓得哭爹喊娘。巷道里咒骂声乱绮麻禳,透过狗洞,穿过窝路,放大在天芯,犹如火山在地壳的最后怒吼,也如刀下的年猪,最后哀嚎。后有矿工听见,个个哀声叹息:唉!又有工友出事了。听爷爷说过日本鬼子进村,杀声哭声喊声映遍山河,当时还小,眼泪莫名流下。此刻,老马一说,感觉活着幸运,倒是为他诉得满面泪流。另一个马仔‘良心发现’饶了他,就刮了他两记耳光。这就算是最轻微行刑了。

  冬日里的三工区山坡,枯草连绵,黄石裸露,北风一吹,黄色草帘往上往下乱倒,颜色时黄时红。乌鸦一片黑压压的,飞过后天空一片血红,血红从天空倒下连起枯草,连起黄泥,一片红泥,一片血海。眼前这一切都是母亲在我身边闪过透出的情景。我就这样再次晕了过去。

  “怕是不行了,逃不过咯,沙河,沙河c沙河。”隐约间老马不停的叫我。

  “快给他找点水喝。”

  “没有啊!哪里找”

  矿山地下全是窟窿,地面根本不可能有水。

  “老马,你去找,到工棚看看。”

  老马顺着山坡往下,气喘吁吁又爬了回来。“不行啊,下面保卫科在搜查我们。”

  老马实在没法,撒了泡尿,这样算是救了我命。

  那已经是傍晚,我实在冷得无法,我高烧得厉害,如同摆子病人,哆嗦c僵硬c抽搐。黄季一个肩扛,用尽最后力气把我扛到三工区一个私人诊所。我在两天后逐渐好转。

  竹叶山保卫科找到我们,准备拘留。老板杨富成扛了事情,我们得到宽大处理。

  老板本气得冒烟,可黄季算是以死相逼,才软了老板。黄季是老板杨富成外甥,他父母早已过世。当年,黄乡长来木沽时,黄季岁,木沽人都说黄乡长是个好官,就他独子,母亲是农民。在木卡村水利工程上,他一心尽力为民。就在黄季挑瞎马开元眼睛后,他们两家闹翻,加之老马父亲生性蛮横无理,事情一直没有解决,水利工程搁置烂尾。黄乡长好几次主动赔偿,老马父亲不让,两家闹得没有余地。黄季母亲那时已经病重,最后不幸走了。黄乡长一次急着回家,在木沽河岸开车掉河也不幸去世。后来,黄季一直寄养在他舅杨富成家,中学未念完就辍学在家。这些年,杨富成在个旧当了工头,黄季也就跟着上了矿山。起初他一直憎恨老马,后来与木沽人接触多了,逐渐对老马有了愧疚。他舅舅让他在营头带班,听说老马家庭困难,就把老马叫到了这里,还主动把带班让给了老马。杨富成天性残暴,蛮横无理,对工人一直不好。所以黄季发现二牛和三通他们偷矿,才带我们入了伙。

  我差不多恢复以后,欠了诊所一千多块钱,无力付清。加之老马黄季他们也都身无分文,没力援助,又临近年边,没有着落。黄季决定再次偷荒,我死活不让。

  我就被扣押在诊所。农历腊月十三,黄季以找班为由带上大桥他们再次进坑。那天,我实在没法,想出了很多许诺,诊所没有同意,就一直被押。

  睡在诊所,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黄季,老马,大桥,二牛,三通,钱家三兄弟。他们又下井偷荒,黄季背了一个马夹,腰间系上麻布隔层口袋,带着马刀,浑身被矿泥裹成稀巴黄泥,满脸胡渣,没有戴安全帽,也没穿水鞋走在前面。大桥在第二,他鬼鬼祟祟的眼睛四处瞟着,天雷(用火雷管炸药制作的土炮弹,个旧偷荒人的武器。)挂在后背,那双黑色水鞋从口上豁开一道口子。老马的矮个子在水泥潭里绊脚滚地,行走不便,但他眼睛好了,在荒仓里捡矿。二牛和三通坐在我们的营头上抽烟,烟雾缭绕罩在营头上,营头就一下子垮了,二牛和三通没有躲,就顺着垮方慢慢限了下去,二牛哭喊着,一直哭喊,三通则在下面的天芯里爬着,一直爬着。钱家三兄弟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一直徘徊,最后他们顺着巷道到了竹叶山坑,看见坑口那“温馨的笑容”五个大字,他们笑了,笑得很是灿烂。

  一阵醒来,我发现他们还没有回来,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心里都是噎疙瘩,默默的一直看着诊所窗外。

  夜晚三点过了,我一直没有入睡,我特别害怕。一直在想:我应该怎样,怎么回家向父母说这些。不,我死活也不能告诉他们这些。可是,我要怎么付清诊所费用,在这里怎样活下去。过年了,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睡在诊所。我的理想呢?我要怎样去奋斗?特别后悔,后悔那些荒诞的青春,后悔没有认真接受父母教诲,后悔没有好好读书。反正,一切的一切,我都想了。我没有留下半滴泪水,我已经绝望了。

  诊所外,有人使劲砸门。我预感出事了,老马慌张的告诉我说二牛掉天芯了。我惊慌失措,心乱如麻,害怕得要命,这该咋整呢?我们沉默了,就这样沉默了。或许你不相信,那样的时间上会大家沉默。可那是事实,没有人张口说半句。我知道大家不是在推卸责任,也不是在让谁先说出解决办法。就这样,很久没有说话,大家跟前的烟头一个接一个落下。

  “偷荒死人是正常的事,这样的事个旧不知出过多少,他该死,反正与我们无关。”黄季几个耳光扇在钱家老三脸上。“信不信,我一刀割了你。”

  “这事先别通知他家里,我们继续回去找他,安事再说。”黄季口气很硬,说着把马刀使劲拍在诊所药柜,诊所老板吓得哆嗦不敢说话。“记住,别说这事,沙河的医药费一分不会差你,如果谁先把事声张,就要了谁的命。”

  天芯不知道有多深,直下是不可能,绕道不知道底口在哪里。个旧就是这样,有些废弃的天芯就是黑洞,下去的人很少有活着。三通哥哥在卡房做工,跑到涝塘解手,由于胆小,听到水落在安全帽阴森的声音,吓得直跑,横冲直闯,找不到涝塘出口,失足掉落天芯。最后有人在第二年翻二荒时找到他,确认出他当时所带的电筒塑胶上刻着他的名字。

  果真无望,第二天下午六点过,他们没有找到二牛的影子。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在外朋友的可贵,不管我们有多么无聊透顶,不管我们怎么十恶不赦,不管我们怎样猪朋狗友。他们却是在我们都经历磨难后再为了我而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或许在你看来,我们本就该死,我们本就遭到报应。但是,人有些时候确实迫不得已。或许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是社会的败类;也或者你说我故意抬高自己,抬高那些与我共同经历那些自讨苦吃的罪孽;还有你说我歪曲了道义。我是后悔当初那些想要暴富然后走的歪路,但是我之所以要告诉你的就是人的经历后才会真正懂得。

  关于二牛的死,我将背负一辈子的自责与包袱。我深感不安,深感惋惜,深感后悔与愧疚。

  在二牛家属到矿山时,我们把事情一一交给了他的父亲。并且承诺承担部分责任,这在个旧矿山应该没有第二。

  由于我无法支付诊所的药费,又不想让家里知道这事。黄季和大桥在矿山找到一个老乡,说好高利贷放款,才支付了医药费用。

  没有找到二牛的尸体,他父母更是伤心欲绝。我们把借来的高利贷先给了他们一万元,并且送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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