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疯者，小香也。

  十月的桂香正是最浓的时候，昨夜起风吹落的桂花花瓣引得几只秋雀争相啄食，枝桠的罅隙里投下来的阳光也变得没那么猛烈了，再加上一阵秋风从树梢掠下，些许寒意在这个柳州城北的宅子里均匀地散落。

  过午饭的时候，湘老爷特意没有午睡，而是挺着个肥肚腩，略微蹒跚地走进这棵最大的桂树下面，家丁早就掌好太师椅，还打了一把遮阳伞，恭恭敬敬地伺候着，湘老爷刚一落座，便挥手让撤了遮阳伞，随手从旁边竹几上端了碗热茶抿了几口，似要驱驱深秋的寒意，茶杯还未放下，一声凄厉的嚎叫声透过三进深的院子，震翻了湘老爷手里的茶杯，也顾不上茶水浸透罗衫，湘老爷蹭的起身，尖声叫道，“姑奶奶，这是怎么啦？”肥硕的身躯一颤一颤地循着声音的来处跑了过去，如果那动作可以称作跑的话。

  还没过第一道门栏，就见一名家丁迎面跑来惊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小姐她，小姐她——发疯啦！”湘老爷听了一个巴掌抡过去，吼道，“什么发疯啦？再乱叫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等湘老爷气喘吁吁地赶到后院的时候，夫人早就等在了一间厢房前面，远瞅去，眼里还噙着泪花，扭头见了湘老爷，立马上前拉了他的衣袖，掩面哭了起来，边哭便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一颗拳头不停地捶打着老爷的胸口，眼看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湘老爷终于攥住了那颗拳头，顺势将夫人搂在怀里，叠声安慰道，“没事儿的，没事儿的，香儿老早的毛病啦！一会儿就挺过去了。”

  “可苦了咱们小香啦！年纪轻轻地得了这么个怪病，说是平常疾病，全柳州的大夫请了个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开的药也只有城西王大夫的稍微作用，说是鬼上身，请了一二十个道僧都不曾瞧好，还花了不少银两，老爷，你说，咱这到底造的是什么孽啊！”夫人趴在湘老爷怀里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突然一推老爷，挺起身来，急声道，“王大夫请了吗？啊？”湘老爷一拍锃光的脑门对周边垂手立着的家丁吼道，“还不赶快八抬大轿把回春堂的王大夫请过来？晚了一时半刻，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家丁们闻声，快速散去。

  “小香，是爹啊！小香，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忍忍！”湘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女儿，只能忙不迭地让女儿再忍忍，隔窗看着房中一个披头散发摸样的少女，狂吼狂叫，双手握拳捶打着被紧锁的木门，湘老爷满脸的肥肉都要拧在一起了，脑门上的冷汗可劲儿地往下落，他紧握双拳，似乎自个儿也跟着女儿一块儿使力，一块儿抵抗病魔一般。

  正午的太阳从当空落到了厢房顶上，王大夫才提着医药箱匆匆赶来，先到的家丁说王大夫今天刚好有个病人要复诊，出了柳州到城郊去了，满身汗津的王大夫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后院，一看这满满当当地一院子的人都在等着自己，心里便不自觉地紧张了，小香的病他几乎每年都要来诊治一次，可是每年一样的病症偏偏脉象迥然不同，他凭着自己行医四十年的经验每次总能勉力开出一副还算能应付过来的药方，也只能让小香暂时昏睡，通过慢慢调养来渡过一年一度的“疯狂期”，至于除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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