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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少爷出身丫头的命

  这姑娘冲我劈头盖脸的骂:“你你天打雷劈你!”

  我一听这狠话心里就憋屈了,急忙争辩起来:“你个姑娘家,话说得可真难听!我真不是有心的,我方才喊了,可没人应我呀!”

  这姑娘捂着眼睛,指了指那个木桶说:“这些都是今日的剩饭,你糟蹋粮食!我娘说凡是糟蹋粮食的人,老天爷是要天打雷劈的呀!”

  我紧忙低头一看,这时才发现木桶中盛着米饭,原来这里面都是伙房里剩下的饭菜,而刚才我那泡热乎乎的尿,可是一滴不剩的全给添了进去了,我顿时觉得满心愧疚,挠了挠后脑勺苦笑:“我真不是有心的。”

  她似乎也没再生气了,支吾着问我:“你裤子穿好了没?”

  我赶紧把裤腰带系紧,“好了,好了!你睁开眼吧。”

  这姑娘慢慢地移开手来,先是愣了一愣,冲我上下打量了片刻,“你是福生少爷?”

  我听了也发蒙,将这姑娘左右看了个仔细,“你是阿兰姑娘?”

  姑娘露出了腼腆的笑,背起手来点了点头,一脸的稚气未脱。

  见她这副憨娇的模样,我也笑了。

  看来我没猜错!

  去年离家时这丫头还只有我腰边这么高呢,没想到一年不见,竟然已经够着我的肩膀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丫头长得可真够快的,不仅个子高了,人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而我之所以认得她呢,是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韩婶唯一的女儿。

  她名叫石兰,大概是十三岁了,平日里都呆在离我家五里外的天主教堂,我头一回见她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拿着比她高两个头的大扫帚,在白德真修女的吆喝下,正吃力地打扫着育婴堂。

  这伙房里的杂活也是一点也不轻松的,几十号人的碗筷,一大家子要用的柴火,平日里都由韩婶来干的,这小丫头顶多帮衬着做些零碎,也不知怎么着今日只见到她一个人,我觉得很是奇怪,于是就问:“这里的杂活可不少呢!你个小丫头吃得消吗?怎么没见你娘呢?”

  阿兰抹了抹头上的汗说:“上个月白修女去了汀州,育婴堂里也没有其他人手,我娘要留下来照看孩子们,可这后厨的杂活也不少,每日还要收剩饭,我就替我娘来这帮忙了。”

  一说到韩婶,我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墨玉,想起了她三番两次帮我驱邪的事,如今都快一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近况如何,心中挂念得很,我张口便问:“你娘还好吧?”

  阿兰点头说:“谢谢少爷关心,我娘很好,就是”

  这丫头话说了半截就止住了,我一听还以为韩婶出什么事了,急忙问:“就是什么?你娘出事了吗?快说!”

  我着急上火呢,她却慢悠悠指着木桶说:“就是这些饭菜可惜了!加些水熬成一锅粥,够教堂里的孩子们吃两天呢!”

  我一听这个顿时松了口气了,一摆手说:“嗨!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我等会叫厨子再给你烧一锅不就行了嘛!”

  阿兰听了眉头一皱,“不成不成!这怎么成呢?”

  我还以为这丫头想要钱,于是说:“你要是嫌拿着饭菜麻烦,我给你一块大洋好吧?”

  阿兰一听更急了,“不成不成!这更不成!我娘说我们受了陆家的大恩,在陆府干活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我们分文都不能取!就要些剩饭就成。”

  “可你眼下不要新鲜饭菜,又不要钱,”我笑着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阿兰想了一想,憨态可掬地掰起了衣角,“明日是少爷您的生辰喜宴,今日没有剩饭了,明日总该有的,奴婢不敢劳烦少爷操心,奴婢自己收拾收拾就好了。”

  我白了她一眼:“真是的,要我说你什么好呢?府里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实诚的姑娘!”

  阿兰腼腆一笑,接着一怔,突然跺脚道:“哎呀!净顾着跟少爷你说话了,我碗也没有洗!柴也没有劈!晚了回去娘又要骂我了。”说罢,转身就要去干活。

  我一听这个就有了主意,急忙喊她:“等会!”

  她立马停住脚步,怔怔地看我。

  我说:“我把你的饭菜糟蹋了,总要给你个补偿,你看这样可好?你去洗碗,那个柴火我帮你劈了。”

  阿兰说:“那怎么成!少爷您金贵着呢!”

  “好了,别废话了,”我张口就问:“那些柴火在哪?”

  阿兰见推脱不开,无奈地转到墙后,伸手指了指后面,我跟着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眼前码着的木头堆积如山,惊得我瞠目结舌,“这么多!”

  阿兰也不知哪里顺出一柄斧头,麻利地塞到我手里,“少爷,给你斧子!”

  这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正盯着我看,一脸的天真无邪人畜无害,我却暗暗叫苦,小姑奶奶你是成心的是吧?

  可眼下的情形,我是想跑也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好!本少爷帮你!”

  我接过斧子,手起刀落,“噗”的一声,把眼前的一截木头狠狠地劈成两半。

  前院戏台上的戏一场接着一场!我就隐约听见热闹的锣鼓铿锵响,可眼下还得劈柴

  我又隐约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不由地想起李小花来了,这死和尚一定在吃西瓜了,冰凉凉的西瓜呦,他可是啃得一块又一块了吧,可眼下还得劈柴

  哗啦啦那是倒花生壳的声音吧?哎呦我的妈呦,岩前的烤花生又香甜又酥脆,臭和尚一定吃得正欢呢!可眼下还得劈柴

  直到曲终人散,前院的戏台空空如也,我才叉着腰,蹒跚地走在回廊里,两条腿抖得跟面条似得。

  当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李小花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正麻利的折腾着我的四肢,“怎么样?看看花爷的功夫!怎么样!”

  我瞟了他一眼,两眼无神,他却跟打了鸡血似的,“那马来佬说这是马杀鸡!花爷我头一回可松快了!立马虚心求教,如今正好一显身手!”

  我痛得咬牙切齿,五官都快要变形了,哼哼唧唧憋了半晌。

  李小花一边给我按着一边嘟哝着:“可是说来也怪啊!你说你出去撒泡尿的功夫,回来居然都抽筋了!我就纳闷了,你说你这泡尿,那该有多么的惊天动地啊!”

  我的脸皮抖了一抖。

  “咳!一言难尽呐”

  当天夜里这和尚也懒得回房了,赖在我床上硬是跟我挤了一晚上。

  真别说,这臭和尚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前半夜打呼噜,后半夜放臭屁,折腾了我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见到我娘喜滋滋地来到我房里,一旁的小秀捧着个红漆托盘,笑得跟朵花似的。

  我娘二话不说,掀开漆盘上盖的红布,取出一个物件就往我脖子上挂。

  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我娘拉起身来由得她折腾。

  待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脖子上正挂着一个足金的长命锁,个头可真大,估摸有一两重了,旁边的李小花也醒了,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我胸前看,哈喇子流得都快掉被子上了。

  我瞧他这幅钻钱眼里的模样,张口就说:“别看了!你要就给你!别一副馋兮兮的模样,叫外人见了还以为你是看上我了呢!”

  李小花听完我的话,两手直挺挺一伸,立马拽住我脖子上的长命锁,死活也不撒手了。

  我被他勒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急忙挣扎着说:“等会,你先松手!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都行!你说话算话!”李小花死死抓住金锁,魔怔了一般。

  “你决计不能把这玩意拿去当了,你先应了我再说。”我与这臭和尚手脚纠缠在一块,床上的被子都快拧成麻花了。

  我娘实在瞧不下去了,伸出手来朝我俩屁股上各打了一巴掌,“争什么争!你们兄弟俩都有!”

  说罢,她转头从漆盘里又取出一个长命锁来,把李小花使劲拉了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他挂脖子上了。

  要说我娘可真是有心,这两副金锁打得是一模一样,分量看来丝毫不差。

  李小花捧着金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娘,两眼泪汪汪的。

  “大姨!从今后你就不是我大姨了!”

  我娘一听这话,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也忒不会说话了!我不是你大姨谁是你大姨呀?”

  李小花噙着泪说:“你不是我大姨,从今后你就是我亲娘了!”

  说罢这和尚就滚下床去了,死活要给我娘磕头行礼。

  我娘是一边拦着一边笑。

  “你这孩子,真是心里实诚,嘴又甜,叫人疼”

  我见了和尚这幅表情,翻了白眼吐了吐舌头。

  你就装吧!李小花!臭和尚!我才懒得理你呢!

  我摸了摸自个胸前,脸上是高兴,心里更多的却是苦恼。

  原来我脖子上一直都挂着那块方形墨玉,如今又加了一块一两重的金锁,说实在的,真的怪别扭的!我左摆右放都不舒坦,于是就想要把金锁摘下来,我娘见了赶紧说:“小祖宗!这长命金锁可摘不得,灵洞山的师父们说了,摘了可要折寿的!”

  我冲我娘嚷道:“我脖子上还挂着这块玉呢,再加块金锁实在是别扭。”

  我娘拎起那块墨玉凑近一看,说:“这是个什么破玩意!品相又差,还不赶紧换了!”

  说罢她就要给我取下来,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韩婶跟我说的话。

  一年前,那时我还在猪圈里刚刚恢复神智,韩婶将墨玉按在我的胸前,对我说:“你要切记,从今以后,你万万不能把这墨玉摘下,一定要形影不离,它会保你平安”

  想到这话,我赶紧按住墨玉,冲我娘嚷道:“好了好了,我不摘了还不行吗?”

  “这才乖嘛!你这孩子也真是,就爱折腾!”我娘端起另一个托盘,“这里还有两身衣服,你们起身就穿上吧,看看合不合身。”

  “前院里还有不少事,你们自个忙吧!”

  我娘将托盘放在我的茶案上,领着小秀就走了。

  我听着庭院里隐约传来了热闹的声音,赶紧招呼李小花一块穿衣服,我娘也真的是细心,给我和小花一人做了这一身新衣服,真是合身。不过穿衣服的时候我还是嫌金锁挂着别扭,趁着我娘不在,我把金锁摘了丢在抽屉里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心里不知不觉地就选择了相信韩婶,所以尽管那块墨玉品相极差,可我还是带着出门了。

  就剩李小花这个秃头和尚带着串佛珠,又挂了块大金锁,穿着新衣服人五人六的,逢人就在那尽显摆,说什么和尚挂金锁,活到九十九!

  我呸!臭和尚就会胡说八道!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叫你师父法济见了,准保让你跪在佛堂里,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歹他也算是我同命兄弟,生辰八字都一模一样的,我也不能小心眼不是?都由着他吧,他好我也好!

  这一日从午间开始,陆府的宾客是络绎不绝,流水席一桌接着一桌,除了我爹领着我给重要宾客见礼,我和李小花两人是一阵胡吃海喝,疯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我拉着李小花去了趟凝香小筑,但是璧君姐姐并没有在家,听管事的乌伯说了,说是璧君姐姐尚在潮州主理姚家酒行的事,我也不好多问,就是快一年没见着面了,怪想的,如今看来又要往后拖了,我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懊恼,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跟李小花倒头回家继续胡吃海喝。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我掰着指头数了一数,想起明天就是九月二十二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三天的大假,转眼就要到头了,而二叔的话如今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九月二十二,咱们商队就要启程前往会昌,你务必要在晌午前赶回来,不回来我可饶不了你啊!”

  一想起二叔的话,我立马就能想到他的一张黑脸,还有他腰上的那柄铁扇,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好在临睡前我早早就嘱咐了添寿明日一大早可要记得叫我,所以我就安心入睡了。

  没想到我这心里装着事,半点功夫也没耽误,第二天到了卯时我自然醒了,天蒙蒙亮起了一个大早,我洗漱后拿着打好的包袱转到前院,正想着要不要跟娘告个别,却居然撞见了一个瘟神。

  这瘟神名叫钟光耀,是东留民团司令何彭龄的狗腿子。

  东留乡北通江西南下广东,自古以来就有四墟百店,是商队停驿歇脚的中转地,我家的仁泰商行也是如此,一年中有一半的日子都呆在东留。

  虽然我家财大气粗,可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东留乡的地头蛇就是何彭龄所在的何家。

  何家久居东留,乃是南武县三世豪族,何彭龄在何家排行老四,手底下聚有子弟二十多人,又有百十来条枪,仗着手里有枪是横行无忌鱼肉乡里,就连我二叔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我见管家蓝友全从前厅出来,一路低头陪笑把钟光耀送出了家门,然后就见他转回来,见四下无人就猫在大门边上数着手里的几块银元,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老混蛋没憋什么好屁,准是吃里扒外又贪钱了。

  好在我家底子厚,也不在乎这些小猫小狗贪几块钱,但我一时间玩兴大发,蹑手蹑脚地猫了过去,躲在蓝友全身后,趁着他没留意猛地跳出来暴喝一声。

  “贼子哪里走!”

  蓝友全吓得手里一抖,几块银元哐当一下全掉了出来,整个人是立马瘫倒在地,就差没有抱头鼠窜了,我见了他这副怂包模样,顿时笑得东倒西歪,“全叔,你胆子也忒小了吧!”

  蓝友全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我,摸着胸口喘着气道:“你能不吓人了吗?你叔我就是有九条命也被你给吓没了!”

  他紧忙将地上的银元捡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我,转身就想走,我却伸手一拦,笑嘻嘻道:“唉全叔,你别着急走啊!”

  蓝友全苦着脸说:“少爷啊!你全叔我事多,啊?这个一家老小还张罗着吃饭呢!你别拦着我呀!”

  我小声问:“方才我瞧见钟光耀了!这个狗腿子大清早的来咱家干嘛?”

  “还能干嘛?”蓝友全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要钱呗!”

  “要钱?”我听了就纳闷了,“要什么钱?”

  蓝友全左右打量了片刻,见四下无人才将我拉到一旁:“钟光耀说这几日城外闹得凶,去往石径岭的路被东留民团给封了!一时半会通行不得!老爷怕货物运不出去,就赶紧找他疏通疏通。”

  “什么!”我一听这个傻了眼了,原来自己一大早起来忙乎看来是白瞎了!

  石径岭的路要是被封了,赶早回东留的事就算泡汤了!

  今天晌午要是赶不回东留,将来见了二叔我挨顿打就算了,我就怕挺不起这腰杆了!

  “不成,不成!”我摇头道:“我今日应承了二叔,要在晌午前赶回东留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蓝友全摇头苦笑道:“我说少爷啊,这几日城里城外都听见打枪了,你这一大清早就要出门,这不是要惹事嘛!让老夫人看见了可是不好!老爷要是看见了更是要责罚我的!”

  我当时又气又急,随口应道:“我爹?我才不管他呢!他也管不着我!我今日就要回东留!”

  “好你个不肖子!你爹我还管不着你了!”大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我紧忙回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我爹背着双手正站在门口,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蓝友全紧忙低头致礼道:“老爷。”

  “嗯。”我爹点了点头,转头又盯着我看。

  我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心中暗暗叫苦:乖乖,我可真是少爷出身丫头的命!想什么什么没有!怕什么什么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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