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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一个小灶坑的猜想(下)

  这件事引起了风后的思考。有穷被有虞氏攆逐,无家可归,他看在眼里。自己本来不同意吃小灶,又听到许多人的反对,不好出面。且这个女人说的话也是实话,人与人战争他可以处罚,狗与人战争不好管,不管狗是不是一个家族的祖先神。何况这件事牵扯着的关系太复杂,需要进一步理清楚。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他过去的想法。

  容成子是昆吾氏的首领,又是黄帝任命的陶正,他有权吃小灶。化狐不以为然:“有穷说的没错,小灶没肉吃,还有什么意思?”容成子说:“没肉也比顿顿喝稀粥强。”

  就每一顿饭都吃干的。上一顿面饼,下一顿干饭,吃得比人舒服也比人尊贵。

  这个氏族和其它氏族一样,长期以来多是首领的女人主持食堂,比如有熊氏是少典的女人附宝,神农氏是炎帝的女人听訞。是因为食品短少,这些女人有威信控制开支。化狐也是昆吾氏负责食堂的,男人权力带来的利益影响了女人,她此刻就有了一份私心。鸡鸭猪羊不好动,鸡蛋没数,就带回去煮给儿子吃。

  小孩们在一起玩,玩着,他的孩子拿出鸡蛋来吃。看他吃,其他小孩都想吃,回去跟大人要。这就出事了,上行下效,女人们纷纷去养鸡场或者食堂仓库拿鸡蛋。拿了鸡蛋当然不好到大食堂去煮,自然而然学习首领开小灶。过去没有这个想法,一切都是氏族的,有好吃的大鱼大肉,也在食堂吃。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小灶,于是家家户户煮起来。

  容成子问:“怎么一回事?”

  女人们嘻嘻哈哈:“跟你的女人学,煮鸡蛋吃呢。”

  这就乱了套。仓库里的鸡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拿光了,还有人嫌不够,等在鸡圈边捡。鸡下一个,她就拿一个。一个女人竟然说:“我把鸡抱回去下蛋,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他管不了,也不好管,跑来对风后说:“干脆,大家都吃小灶了事。”

  等到黄帝回来,风后如实地告诉了:“你预见了有穷事件会诱导人的私欲,真的被言中了。现在这件事,一发而不可收拾,你说怎么办?”

  黄帝问:“是不是大家对部分人吃小灶有意见,也想自己吃?”

  “何止如此,昆吾氏已经吃起来了。”

  “风后啊,这件事不能说就是一件坏事。我当时没有考虑成熟,所以就没有表态,你可能认为是我想吃小灶,就勉强答应。是这样的吧?”

  “是的。我当时的确因为有穷提出了你,而你是天底下最高贵者,就应当得到特殊的享受。”

  “哦,风后,不是为了一个人过上好日子,而是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我毕生奋斗的目标。发展耕种,五谷丰收,人有得吃了。想吃得自由自在,吃得好一点,不仅是正常的,也是一种进步。”

  “我没有能够全部领略你的思想,现在领会了。”

  “或者将来一家一户吃饭,是一个社会趋势。”

  “你是不是当时就想到了,让所有人都这样吃?”

  “是的。”

  “我开始反对吃小灶,认为那会造成一部分人特权,影响大局。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有条件的地区和家族,谷够吃的情况下,可以按照人口分配。让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自己安排怎么煮饭吃。兽不再由集体养殖,也按照人口分配,但是,土地和公共的山林河泽,不能分配。我就把这种方式,叫做氏族公社。”

  黄帝召集居住在涿鹿的首领和领导人开会,同意产品分配。强调:“为不乱了秩序,有穷氏的三老制度就好,相互监督。谷和兽由三老统一分配,不要首领一个人说了算。”

  风后补充:“你们这些人,现在这一次分配时谷和兽都比其他人多一倍。以后,谷是这样,兽就要靠自己养殖。”

  黄帝最后说:“共同劳作,产品分配,在年成好的时候执行,欠收时,大家还吃大锅饭。是否这么办,各个家族或者部落自己决定,邦国不作制度推广。”

  这就是黄帝时代的私有制。

  《考古中国》考证,黄帝时代没有实行井田制,而是公社制。虽然当时的人们普遍学会了种植,产生和发展了原始农业,但是,由于生产力水平的低下,生产资料特别青铜器没有大规模使用,铁器还没有发明。农作物的产量在风调雨顺时,才能够吃饱肚子,旱涝虫灾时时危害着人们,需要集体劳作才能共同生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是,过去也是。家庭这个一家一户的社会组织,在谷有剩余的时候,平均分配让人自己吃饭,这种改革是临时性的。没有普遍形成一种社会制度,也更没有分田到户。

  这一种变革模式,几千年以后由马克思倡导,列宁模仿实施,成立了公社化集体农庄。方式就是集体种植,产品分配,名曰共产主义初级阶段。社会学家把原始共产主义后期,又叫做氏族公社,这个名称其实是风后创造的。人民公社是按劳分配,氏族公社开始时是平均分配,之后渐渐地就有了阶级。而在当时,正如李佰谦先生所说的:“已经有明显的社会分成,和个人权力特显的现象。”“看不到显著的对抗和暴力痕迹。”

  容成子是烧陶冶金的,他在涿鹿山上有一个陶窑,一个冶金炉,也烧陶,也冶金。分谷时,他和许多首领一样,分的是双份。他和赤将子的两个女人,大女人生了一个女孩,化狐生的一个男孩,五个人一起吃饭。他习惯了过去的那种吃法,化狐就说:“你这样吃,会把分配给的谷吃光了的。”

  他不怕:“我分配的比别人多。”

  “再多,也不是这个吃法。”

  终于有一天谷不够吃了,他去找三老要粮食。三老打开仓库让他看:“除了种子粮,其它一个谷粒都不剩,拿什么分?等下一季的吧。”只好顿顿煮稀饭,他说:“饿得眼睛发绿。”

  化狐骂他:“活该。”

  他不紧不慢的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成立家庭时,一家一户都分光了窑上的陶器。一开始够用,但时间长了,锅碗瓢盆就会坏。还没有到分配的时间,吃饭不能没有碗,烧饭不能没有陶器,夷牟来到窑上:“诶,容成子,我们家煮饭的陶釜坏了,来你窑上领一个。”

  容成子不同意:“风后有规定,三老们每天都来检查,陶器必须统一分配。让你随便拿,知道了会处罚我的。”

  夷牟笑了:“你是陶正,窑上的事你说了算,谁敢处罚?”

  “那不好说。你不记得小伊耆了,他有一回打了褒氏那个什么人,不是被风后责罚了三十大板,屁股都打烂了。他是老资格,要是我,就不是屁股的事,而是脑袋了。”

  “这都是黄帝的主张,他说治乱世就要用重典。话是这么说,但煮饭没锅,总不能生吞活剥吧。”

  容成子还是不敢:“那你去请示风后。”

  “他去各地巡视了,等他,我一家岂不饿死。这样,我去山上帮你砍一捆柴,换一个釜。好吗?”

  容成子想了一下,说:“是啊,没有釜就不能煮饭,人不吃饭怎么行。这样,柴我这里有,谷没有了,你去地里拿一筐谷来,我分的谷都吃光了。”

  夷牟同意了。地里的谷是集体的,也没成熟,他就把家里的谷拎了一筐来,容成子给了他一个陶釜,还说下不为例。谁知道这就开了一个头,不断有人来:“我拿一个羊头,换你一个汤勺,好吗?”“我拿一块布,换两个钵。”

  还有拿农具和兽来的,林林总总,容成子竟然什么都换。化狐害怕:“你跟夷牟说过下不为例,怎么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要命了?风后回来一定打死你。”

  说着,来了三个老人,问他:“容成子,你怎么一回事?虽说你是大邦国的陶正,但还是吃家族的饭,怎么可以不按照分配制度,随便拿陶器换食!”

  “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们过来看看。”

  他带三老去看了自己的陶坊:“各个家族常规使用的器物,我紧早紧晚没日没野的烧,保证分配,一件也不拿来换。这些都是新研制的式样,属于创造,不关公众利益的事。人都说,有一份辛劳就有一份收获,风后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是不是。”

  拿出许多新式样的制品给三老看,各种口径规格的瓶瓶罐罐c铲子c架子,甚至连尿壶都有。

  “这是我的额外劳动,黄帝不还鼓励创造吗!”

  “这还差不多。你是拿自己的辛苦和智慧,来换一点吃的,也叫按劳取酬吧。”

  果然,风后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专门来陶窑巡视。看他把规定烧制的器物一件一件摆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有仓颉造字,哪一家哪一家的,而人来交换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产品。不仅没有处罚他,还夸赞说:“比九黎氏烧的三足鬲还好。”

  这就等于给了自己尚方宝剑,此后容成子不仅创造的新产品多,换物品的行为也就公开化了。这一天,他拿了几个新式陶器,要去跟荷子换一个玉枭。

  荷子的玉枭是从牛河梁带来的,化狐很喜欢,容成子想换了来送给她。但荷子不换,说:“这是一个纪念,纪念女魃首领,她是一个好人。要不是她,我已经和青阳一样,早死了。”容成子怎么说她也不换,说自己家的锅碗瓢盆都好好的,不需要。容成子无奈,就拎起这些陶器回去。

  走在涿鹿城的中心路上,累了,坐下来歇一歇。有一个女人看见了他的陶器,想要。他开始提出交换,要人家拿一筐鸡蛋,换一个花钵。这个女人第一次经历这事,就问:“什么意思?”

  “你这话问的太落后了!这叫交换,懂不懂?”

  “交换我懂。不过,那是在窑上,不是在大街上。”

  “倒也是。我想,应该是一样的。”

  “一样就一样吧。”

  女人开始讨价还价:“我向隶首学会计数了,一筐不值,十个怎么样?”

  从来到他窑上换什么物品,习惯上都是说一不二。容成子第一次体验讨价还价,也学会了:“我这是什么钵,印花的,比你们平常用的都好看不是?十个少了,二十个吧。”

  女人同意了,低着头捡鸡蛋:“三个三个数,五个五个数,给你二十个。剩余的,下回还能换个腌菜坛子。”

  这个时间正是中午,因为上下午人们都要下田劳动,中午回来休息。有的人饿了,也会煮饭吃,休闲的人来看他两个交换,女人筐里的鸡蛋,竟然被另一个人拿一张羊皮换去了。

  第二天还是这个时辰,大街上又看见了容成子,他摆了一地各式各样的陶器。换来换去,一天两天的,这就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到这个时辰,男女老少都来了,针头线脑,各取所需。

  市场就这样产生了。

  这就是“日中而市”。《易经系辞下》:“(神农氏)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开始的市场只是交换,以物易物。

  这一天,夙沙氏从东海回来,送给黄帝许多海产品。方雷氏把这些分给岐伯,隶首和仓颉他们,其中有一种是贝。大鸿说:“我吃过这个东西,那一次扶桑氏送过的。”

  贝肉吃了,剩下的贝壳,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好看。方雷氏把它作为装饰品,挂在自己脖子和耳朵上。一时间,上有所好下有所仿,女人们围着她争相求取。荷子竟然舍得拿玉枭换了两个贝,一边一个挂在头发上。

  这一天,方雷氏去市场,市场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物品也多,有五谷,禽兽,瓜果,衣服,鱼虾,新石器,木具,甚至还有煮熟的糕饼,实在是琳琅满目。她看好了一只肥羊,被扣在一棵树桩上,没看见羊的主人。她就叫:“人呢?”

  人来了,是夷牟。方雷氏说:“你怎么换市的?都不看着自己的物品。”

  夷牟说:“那要看什么,也没人拿了去。我也得去看市,好互换。”问她:“你拿什么换?”

  方雷氏一块布要换夷牟一只羊,夷牟不换,嫌价差太大。看见了方雷氏脖子上两个贝壳,愿意拿它来换。方雷氏高兴,立马就同意,牵着羊,高高兴兴回去了。

  夷牟更高兴,找到了小伊耆:“我拿这两个贝壳,换你家一个女人,够不够?”

  小伊耆翻着白眼,戏弄他:“你想换女人,两个贝不够,最少要五个,有本事你拿出来。你有吗?”

  夷牟认真地讨价还价:“两个贝就不少了!物稀为贵,你有,拿出一个来,到我们家能换两个女人。信不信?”

  “你他妈还当真的了?哪里有交换女人的,滚蛋。”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换,我自己去换。”

  他就去见这个姑娘,说:“送你两个宝贝!”就把换到的两个贝拿出来。那女人高兴不已:“哪里来的呀?其他女人都有,我没有,太想拥有它了。”

  “那么,你能答应嫁给我吗?”

  “当然。”

  “我一定再换两个来,婚礼时让你挂在头上,成为涿鹿城最漂亮的女人。”

  女人很开心:“我等着。不过,你不已经娶了一个阪泉女人?”

  “那有什么,你们家小伊耆首领不也几个女人。”

  “一个男人能娶几个女人,为什么一个女人不能娶几个男人?”

  “我去过牛河梁,那里的女人就有许多男人,难道你也想要几个男人?”

  “我就是想,恐怕也没有男人同意。”

  有贝的人家,纷纷拿了来交换,换光了,自家反而没有,就反过来高价回换。这样的几回反复,贝,竟然成了硬通货,价值越来越高。小伊耆在氏族婚礼上,看到夷牟真的娶了那个姑娘,不可理喻地说:“人都怎么了?”

  史学家研究货币史,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货币的国家之一,使用货币的历史长达五千年之久。同时认为贝是我国最早的货币,根据甲骨文发现,商朝就是以贝作为货币的。在海贝无法满足人们需求时,商朝人开始用铜仿制贝。

  列宁说:“私有制则是随着交换的出现而产生的。已经处在萌芽状态的社会劳动的专业化,和产品在市场上的出卖,是私有制的基础。”《考古中国》再现这一事实,涿鹿城使用贝,开始仅仅是交换物品中的一种。渐渐地它在市场流通中,发挥了调节市场与交换的功能,使之具备了通用货币的性质。不论是物品交换还是货币流通,这一切,显而易见均植根于刚刚产生的私有制。

  尽管仅仅是一个私有制的萌芽,却已充分显示了人类社会的一大进步。

  方相这一天来涿鹿,嫫母病重了,他来看望,带了一支鹿角。走到涿鹿城,刚好是日中而市的时辰。第一次看见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摆着满地的物品,不知道人们在干什么。走过一个地摊,一个人面前有两筐果实,问这是什么,人说叫板栗:“我是在野山上发现的,炒了很好吃。”

  人剥了一个给他,吃得津津有味,连说:“好吃,好吃,我还从来没吃过。”

  那人指着他手中的鹿角,问:“你是想拿它交换的吗?”

  “什么叫交换?”

  “我们这里各个氏族都分谷分兽,一家一户煮饭吃,不再吃食堂。日中而市,可以拿自己的物品与人交换。”

  方相懂了,自言自语道:“嫫母,这个鹿角下回再送你吧。对不起了,我也拿它学一回换市。”

  就拿鹿角换了一箩筐板栗,高高兴兴背回去。自己家做了一个小灶坑,炒了一锅,喊大家都来吃。有易问:“不是吃食堂吗,你怎么一个人开小灶?”

  他就讲了涿鹿发生的事,于是,他们也分谷吃饭,还来涿鹿相互交换物品。有虞氏,后唐氏也在阪泉设了市场,相邻的部落互通有无。来来往往,交换范围越来越大。

  风后也去市场上交换了物品,回来告诉黄帝:“我开始还反对有穷,认为他助长了人的自私自利之心,现在看来,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比如,禽兽分配给个人养殖以后,数量比过去多了许多,家家户户遍地鸡鸭,满圈猪羊。”

  “是啊,不是有穷首先想到,其他也会有人想到,只不过有穷是第一人而已。”

  因为黄帝不同意向所有氏族推广,一些地区和部落因为多方面的原因,经济条件不适宜实行分配。这样,有穷氏不知道一家一户分谷煮饭,和日中而市。姜家梁和阪泉相比,离涿鹿较远,来去一趟不容易。再说,他年纪大了,走不了这么远的路,所以,他的氏族依旧吃食堂,只有他一个人享受小灶。

  这一夏天洪水暴发,涿河排水量大,涿鹿城安然无恙。姜家梁地势低洼,没有大河泄洪,土地被淹没了,房屋也被淹没了,家族只好再流落远方。黄帝有时想起,还会问:“老有穷呢,他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但是以后,再也没有了老有穷的踪影。

  这个氏族到夏王朝出了一个名人。《帝王世纪》载:“帝羿有穷氏,未闻其先何姓。帝喾以上,世掌射正。”他会射箭,崇拜传说中的射日英雄羿,就自名后羿,曾经帮助少康中兴。这里之所以把他列入帝王谱,传说他是有穷国的国君。

  倒塌的房屋被泥沙掩埋,几千年以后,留在了考古人员的洛阳铲下。今天的人们,流连在这个从沉土下发掘出来的,原始人的小小灶坑前,是否还能想到了老有穷?是他这个自私的人,因为贪嘴好吃,把原始社会的公有制,一步引进到了私有制。

  作者在《考古中国》里接着写道:“今天我们在姜家梁房屋遗址,发掘到的这个小小灶坑,就是有穷家的。他在这个小锅灶上,煮过谷饭,煮过鱼,也煮过他最喜欢吃的羊肉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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