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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进退两难

  李延青由千牛卫指引,一路往温室殿来。初春夜半,余寒尤厉,众千牛卫个个戴着鹿皮护手,仍然面带寒色,看李延青穿着浅青春衫,竟似浑然不觉,均感诧异。

  李延青此时心中纷乱如麻,早已无暇顾忌其他。李隆基是何等人,他曾在父亲口中听过一些旧事:幼有大志,自诩阿瞒,斥责魏王,诛灭韦氏乃至今日选贤用能,开创空前盛世。凡此种种,固然显现他的雄才伟略,却都不及他赐死姑母,囚禁父亲的手段。

  这样一个天生雄主,又岂会因为昔日赏识一名武官,就对其子青眼有加?李延青自然不信。至于明皇深夜召见,多半还是为了那日永嘉别苑遇刺一事。

  宁王李宪乃是先帝睿宗嫡长子,昔日曾被封为太子,后来虽然主动让贤,但究竟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李延青不得而知。正因如此,李宪虽是大唐第一亲王,又从来不问朝事,明皇心中防备,恐怕半分也未少过。他微服出宫,知情者屈指可数,偏偏在李琎别苑遇刺,刺客更是目标明确,分明知道他是大唐皇帝。

  细想之下,李延青禁不住心中惴惴。只有他心中清楚,此事绝非宁王父子有所图谋,可如今就怕在明皇心中,是与不是并不重要。如若明皇当真有心借此打压宁王,那他岂非要做杀人之刀?

  李延青猛地驻足,此时此刻,在这壮阔华美的大明宫中,他忽然明白,刘宋顺帝为何临死悲泣:“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之家!”皇室之中,骨肉亲情,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八名千牛卫见他忽而止步不前,也都停住,为首一人道:“公子何事?”

  李延青迟疑不答。耳听刷的一声,一个年轻卫士刀出半鞘,提声喝道:“烦请公子速去见驾,否则圣上怪罪下来,我等担待不起,恐要冒犯了!”

  四下漆黑,只有几个千牛卫手中提着灯笼微见光晕,李延青抬眸看了那人一眼,他约莫十六七岁,生的英挺俊朗,只是神情颇为轻蔑。

  李延青曾听父亲说过,千牛卫中除了功夫好手,也多有京中权贵人家的子弟,个个家世显赫,非富即贵,这卫士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恐吓,再看众人也都这般,显然不将他一个民间少年放在眼里。

  李延青道:“将军息怒,且将刀拿稳不迟。”

  那年轻卫士大怒,抬手将刀抽了出来。众人只见刀光一闪,为首的千牛卫喝道:“休得妄动!”

  话音未落,年轻卫士手中陡轻,肩上一沉,钢刀刀柄竟已搭在自己肩头。

  再看李延青,右手食中二指捻住刀身,兀自好整以暇。莫说月黑风高,就是青天白日,恐怕在场诸人也看不清他如何夺刀在手。只这一瞬,余下六人纷纷便要拔刀相向,待到看清情形,却又面面相觑,默默收刀回鞘。

  为首的千牛卫毕竟年长几岁,见状慌忙上前拱手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杨洄年轻不知事,我在此处向公子赔礼。”

  李延青幽幽道:“将军言重了。千牛卫是主上亲军,天下共知,这千牛刀确也威势迫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说着右手向下一压,钢刀稳稳落入鞘中。

  诸人听了这话,分明是说千牛卫徒有其表,华而不实,但自己人抬手之间就被对方缴械制服,也是事实,纷纷低下头去。

  那名叫杨洄的年轻卫士固然不忿,却也不敢开口,只得向李延青怒目而视。

  李延青不去理他,只向为首的千牛卫道:“烦请将军指点,温室殿在何处?”

  那人道:“内朝紫宸殿东北,明德寺西畔便是。”

  李延青点点头道:“多谢!”又向杨洄道:“适才得罪,还请见谅!”说着人影一闪,顷刻不见踪影,众千牛卫惊觉之时,皆感脊背发凉。

  杨洄看向手中钢刀,顿时心生余悸。他是中宗嫡长女长宁公主之子,但睿宗复位之时,韦后被废为庶人,长宁公主未曾参与谋逆,却也受到牵连,被迫与驸马杨慎交离京外放。

  而今杨洄进入大明宫为千牛卫,其母虽为公主,毕竟风光不再,刚才他一直手握刀鞘,倘若李延青有心伤他,只肖偏差数尺,就可将他左手齐腕斩落,到时怕也只得做个废人了。

  杨洄长吁一口冷气,暗暗疑惑,那人看起来比他大不几岁,怎地如此厉害?

  李延青施展身法,疾如奔马,在大明宫内走了一刻功夫,才来到温室殿外,迎面遇见明皇派来传召他的内侍,上前拦住道:“公子可算来了,圣人已催问两次。快随咱家进去罢。”说着带他上阶,推开店门拱手道:“圣人吩咐,不须再行通禀,公子请进!”

  李延青道:“有劳中官。”抬步入内,内侍又将殿门关上。

  温室殿殿如其名,墙内修有夹壁,冬日燃炭其中,室内温暖如春,再以花椒涂壁,文绣贴墙,兰桂作梁,檀沉为柱。殿门内五步处摆着一架琉璃屏风,轻薄莹透,溢彩流光,两旁珠帘迤逦,内衬鸿纹绛色锦帐。东西两墙绘着仕女春游图,墙下摆着丈余高的七枝莲叶烛台,红烛已燃过半。

  李延青深吸一口气,但觉异香扑鼻,周身暖意,知是殿中燃了辟寒香,但心中仍不减丝丝寒凉。

  绕过琉璃屏风,掀开珠帘,才知殿中撑顶巨柱中空,其上雕刻蟠龙,焚香于内,龙口吐烟,因而满室虽有馥郁之气,却无半点烟迹雾形,构思奇巧。大殿正北又隔着一道缥缃纱,隔着纱影可见李隆基正端坐榻上,似在闭目养神。

  李延青慌忙快步走到纱帘之前,撩袍跪告道:“主上久候,是臣失礼。”

  低头之际,耳听明皇笑道:“罢了,近前说话。”只得答道:“是!”

  起身撩开纱帘,走到明皇身前五步处,垂手伫立,目光落在明皇一双金线六合靴上,那金龙五爪齐张,甚是尖锐。

  听得明皇又道:“你我闲谈而已,不必拘谨。”

  李延青只得道:“臣下奉命。”

  只见明皇身穿赭黄圆领常服,头戴折上巾,坐着一张文柏大榻,身后长列十二扇漆金屏风,每扇分别画着长安十二景,望之如游其中。

  榻上平铺绯绫银绣褥,左侧摆着一只绕虬金玉如意,右侧却是二尺来高的云霓玉华瓶,瓶中数枝梅花正自含苞欲放。

  明皇向他凝视一瞬,状似无意道:“我见你字‘鸿飞’,乃取何意?”

  李延青道:“据家父所说,臣之名字皆是狄梁公所取,鸿飞取自《诗经》,‘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以示殷殷寄望。”

  明皇道:“狄公乃是前代英才,唯此一人。令尊追随狄公多年,平日可会提及他老人家生前之事?”

  李延青道:“臣自幼就听父亲讲述前事,心中对狄公仰慕已极。”

  明皇道:“那依你之见,狄公究竟是忠君更甚,还是爱民更甚?”

  李延青默然不语,迟疑道:“臣”

  明皇轻笑举杯道:“心中如何看法,但说不妨。”说着微抿一口,复又放下。

  李延青只得道:“臣以为,不论高宗先帝,则天太后,狄公尽心辅佐,而百姓之事,更视同生死,从未有过懈怠。如此忠君亦是爱民,爱民乃为忠君,狄公之心,无分轻重。”

  明皇嗯了一声,心说这小子应对从容得体,看来李元芳倒是着意培养他文武全才,点头道:“君王施政妥善,才能国泰民安。朕每乘舟泛波太液,也有所感。诚如太宗先帝所言,民水君舟。若得万民拥戴,则如水载舟,若失尽民心,舟亦为水所覆。世间有百姓一日,此言即可不朽。”

  顿了一顿又道:“可读过《新序》中《昭公出亡》篇?”

  李延青道:“臣幼时读过。”

  明皇道:“可能记诵?”

  李延青道:“能诵。‘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事,无不曰:‘吾君圣者!’侍御数百人,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由宋君观之,人君之所以离国家失社稷者,谄谀者众也。故宋昭公亡而能悟,卒得反国。’”

  他不紧不慢,清声朗朗,诵地颇为动听,明皇微微点头,怅然若失道:“昔年初读此文,只觉遍体生寒。内外不闻己过之君,岂止昭公一人?古今帝王莫不如此,我亦如此。群臣要我看百姓安居,那目所能及,绝无离乱奔走;要我听太平之声,必定充耳颂誉,哪有悲苦怨愤?我若自幼生长宫闱,不曾出为藩王,定要以为天下已然大治,又何来勤政之心?”

  李延青感佩道:“不期圣上竟有此想,实是万民之福,社稷之幸!”

  明皇微微一笑,道:“社稷之幸眼下朝廷,看似清明,可官就是官,与世间任何行当都不相同。”说着直视他道:“你极力置身于外很是聪明。”

  李延青不知明皇此言何意,一时心中大震,但想先前拒官,恐已惹得主上不悦,只得伏地道:“臣不敢!”

  明皇不置可否,转而又道:“拙你为官,可知缘由?”

  李延青不敢直身,只得微微伸直双臂道:“臣尚未有解。”

  耳听明皇幽幽而笑,许久才道:“如今朕还可分心旁骛,不必尽听左右之言。但耳目所及,仅得如此,若日复一日,累月经年,难保不出差错。我须有一双眼睛和耳朵,为我体察下情,明辨是非。”

  李延青心头微颤,仍不言语,回神之际,金线龙靴已停在面前。

  头顶明皇又问:“你可愿做我耳目,为我分忧?”

  李延青不敢迟疑,立即道:“臣有此心。主上勿忧。”

  明皇默然低头看了他一刻,回到榻前坐下,一手端茶,道:“你起来罢。”

  李延青应一声是,站定之际,只见明皇端杯在手,却迟迟不动。

  末了他放下杯盏,左手不自觉揉搓随身佩戴的一枚羊脂玉环,温然生光。半晌方道:“眼下第一要事,你须查清,那日刺驾何人。”

  李延青神色一正,道:“臣自当奉命!但有一事恐不该问。”

  李隆基微微一笑,喜怒莫辨道:“你是要问,我可信得过宁王?”

  李延青再度撩袍而跪,却不伏地,只是立身抱拳道:“圣上自有公断。”

  李隆基笑意全敛,目光落在他着地双膝之上,心中忽有一丝莫名不悦。此事牵涉宁王父子,非同小可,若被朝臣知晓,定要引发轩然大波。但李延青与朝中利害毫无关系,竟会甘冒不韪,为李宪祛疑,可见庙堂之外,宁王父子也是深得人心。

  想到此处,明皇冷哼一声,道:“听你之言,似是已知宁王与此事无关?”

  李延青暗道不好,慌忙伏地道:“事态未明,谁敢妄加推论?主上明鉴!”

  耳听李隆基久久不语,末了沉吟片刻,离座而起,走到他身畔道:“究竟如何,我要你详查之后,据实回禀。你可明白?”

  李延青道:“主上宽心,臣有分寸。”

  忽听明皇嗯了一声,略带笑意道:“你今年刚满十九?比你父亲入朝之时,可还小几岁!”说罢径出温室殿。

  外头内侍高呼圣人移驾,李延青回神站起,忽觉两手都是冷汗,曾听父亲说道,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适才寥寥数语,身心栗然,此刻竟如脱力一般。

  转身之际,一位宦者匆匆赶来道:“圣人赐浴,公子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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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一更其实在八月份就已经写好了,一拖拖了几个月啊

  不过还是要吐槽一句:李延青这毒舌究竟跟谁学的?老子第一次知道他毒舌啊;李将军表示很无辜,如燕表示不知情,但是遗传了谁也不用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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