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凌秋
腊八粥宴尚未开始，凌秋已被押解到了棠城。
棠城雪化，梅花香蕊。
因曾在殿试中及第，身负文名，加之被捕时并无反抗，凌秋得以免去刑具之苦。但也没多好受，这一路风霜酷雪，凌秋脸色发白，嘴唇上冻着雪晶。
官道上马蹄声声，路边的行人视线落在身穿囚衣的凌秋身上，纷纷猜测这人的身份。也有那么些人猜出凌秋的身份，在旁边窃窃私语。
于百姓来说，凌秋带兵暴乱，私开粮仓之事，无疑是壮举。
凌秋不及而立，相比传统的读书人，脸庞要坚毅许多。尽管嘴唇冻的发白，却不损他的英气，身形站的笔直，好似墨笔不屈。
早有慎刑司的衙差得了消息，在路上接手了凌秋，押向慎刑司。留下的那数位衙差交差后，便拿着公文向驿站而去。
进了慎刑司，凌秋被关押在单独的牢房内。因着深冬，牢房内多了一套厚棉被，带着潮湿，大抵也是不够用的。
凌秋却没丝毫不适，扫了扫袖子，在角落处落座，垂下的几缕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眸，看不清神色。
阴暗的牢房内，当凌秋以为自己被世人遗忘的时候，脚步声缓缓传来。一直到他所在牢房的前面，开锁的声音在空阔的牢房内响起。
风送饭香，随后是衙差的声响传来，“凌大人。”
凌秋抬眼看去，进来的是另个衙差，其中一人捧着饭菜，色香味俱全，另一位衙差手中捧着的，则是一套长袍。
这里是帝都棠城，势力交错，慎刑司乃专门看押犯人之地，完全可以说是阴晦之地，凌秋没有去相信任何人，静而不发一言。
“凌大人大可放心，皇上有令，着凌大人进京后，梳妆觐见。”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凌秋微愣，旋即注意到从衙差身后走出的人影。
在这阴暗的牢房内，走出的这道身影，竟是比阴暗的光线还深沉许多，对上他的眸光后，凌秋没来由的身子一凝。
他并非文弱书生，也曾仗剑杀过匪寇，此刻竟是感到危险之意。未等他做出反应，视线便被人影手中亮出的金牌所摄。
五爪龙纹在旁，栩栩如生，上书‘皇’字，霸气十足。
凌秋起身，旋即跪伏，“罪臣凌秋，参见吾皇。”
后面走出的人影，正是莫邪，奉命前来接凌秋觐见。后者不曾见过莫邪，心中也曾怀疑过金牌的真假，但走出慎刑司，见到等候在侧的慎刑司司典长杨望武后，终是放下心来。
但旋即又有些紧张。
萧朝之时，百家尊儒术，读书人自小奉读‘天地君亲师’，对于进士凌秋而言，萧元帝，是可望不可即的尊贵，也是他眼中的君主，萧朝正统。
普通进士，甚至只有在及第的时候，才能得见圣颜，此后一生不进朝堂，无见圣颜。
另一边，萧长歌正在紫宸殿内小憩，殿内燃着火炉，萧长歌仅着中衣，把玩着手中的暖炉。在殿内的长桌上，摆放着批改过的奏折，虽没达到堆积如山的程度，却也不少。
不曾经历，未曾体会。
世人皆知君王权倾天下，却不知君王诸事缠身，肩负天下。君王，尽职则诸事皆宜，稍有不慎，却留千古骂名。
“皇上。”
常林进了殿门，躬身鞠手。
“何事？”
萧长歌放下手中的暖炉，身靠暖榻，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
“御膳房刚做了红晶肘，不知皇上您是否需要传膳。”
“传吧。”
红晶实际不过是红烧肘子，御膳房数月前进了位鲁菜大师，专长红烧肘子，成品剔透，如红色晶石一般，故而得名。
据说，这道菜用时八个小时，方可上桌。
说起来，他第一次体会到皇室之奢侈，便是在吃食上。彼时他还是深宫中的五皇子而已，吃食却不曾被亏待过。
凌秋是在他用肘子的时候来到殿外的。莫邪先进了紫宸殿，抬眼禀报的时候，见着萧长歌低头啃的正香，不免愣了愣。
萧长歌却显得自然，抬眼看去后，一笑，“凌秋到了？”
“是。”
“宣吧。”
莫邪没有直接宣凌秋进殿，而是将眸光移到萧长歌手中的肘子上，神色不明。
就算不顾君王的的言行，山岭那边因为雪灾闹的百姓饥不择食，您现在这啃肘子啃的欢快，未免有些不妥。
萧长歌似是看出莫邪的想法，筷子暂放一边，“无妨，宣吧。”
“喏。”
凌秋听宣进殿时，略微躬身低头。三品以下官员，面见君王，若无君王许可，不得抬头直视君王。“罪臣凌秋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已换了一身长袍，奔波的沧桑褪去些许，只剩下不屈后的坚毅，却又恪守儒道之礼。
“平身。”
“喏。”
“凌秋，朕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据实回答。”
凌秋依旧微微低着头，鞠手回答，“喏。”
“为何开仓济民？”
“社稷即是民生，民心所向乃是社稷根基。山岭雪灾，百姓食不果腹，若不开仓济民，民心必乱。”
“县令关正，因何而死？”
凌秋原本坚毅的神色，出现一丝停顿，而后继续开口，“关正不顾百姓民生，率兵镇压百姓，联合奸商抬高粮价，拒开粮仓。关正不死，百姓无生。”
萧长歌莞尔一笑，直视凌秋后出口，“抬起头来，看着朕。”
凌秋依言抬首，看向这位权倾天下的萧元帝，在注意到餐桌上的美食后，有片刻的怔神。
萧长歌却没管他心中所想，对上他的视线后，似是疑问地开口，“关正不死，百姓无生？”
不知为何，当对上这位年轻帝王的眼眸，听到那平和似是反问的话语，凌秋心中却是一凛，本想开口回答，却最终沉默下来。
是的，关正不死，百姓无生，这是他所言，但却有些出入。
关正未必要死，但他默选了最直接的方式，在他的默认下，关正死于暴乱，而不是被囚禁。
他的沉默，没有影响到萧长歌，后者用筷子取了片肉皮，细微咀嚼。在凌秋以为萧长歌不会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开口，“你与关正乃是同村，且是同期进士？”
“皇上圣明。”
“新锦一十九年，关正任职山岭县令，同年起用你为山岭县尉。可据山岭县衙传闻，你这县尉，乃是买官得来？”
历朝历代，买官之事皆有发生，小至乡丞，大至文武百官，屡禁不止。
凌秋沉默，片刻后垂手鞠手，“皇上圣明。”
“为何？”
凌秋许久没有回答，当萧长歌放下手中筷子时，他才缓缓吐声，“罪臣与关正乃是同村，罪臣出身寒门，关正则家中富裕。新锦一十八载，罪臣与关正同期进士，后关正打通门路，任职山岭县令。”
“罪臣自负才能不逊关正，却苦于无门路，只得花尽所有积蓄，谋得山岭县尉一职。然关正身在其位不谋其职，勾结富商，欺压百姓，此事山岭县百姓皆可作证。”
“雪灾一役，山岭县百姓食不果腹，关正依旧不改前非，罪臣才。”
萧长歌看着凌秋，突然开口，“你可问心无愧？”
一言如箭，直达心底，凌秋缓缓跪伏，“罪臣有罪。”
不知何时，萧长歌手中多了一本账册，略显破旧，手指无意识地翻阅，而后看向凌秋，“你可识得这本账册？”
凌秋依言看去，而后瞳孔一缩，沉默无言，似是无言以对。
萧长歌翻阅到第一页，而后揪着第一条读了下去。
“新锦一十九年，七月初七，收王富贵白银十两。”
“新锦一十九年，八月十二，刘家设宴相邀，席上得白银七两。”
念了几条后，萧长歌将账册一合，而后眸光缓缓移向凌秋，吐声开口，“凌秋，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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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城雪化，梅花香蕊。
因曾在殿试中及第，身负文名，加之被捕时并无反抗，凌秋得以免去刑具之苦。但也没多好受，这一路风霜酷雪，凌秋脸色发白，嘴唇上冻着雪晶。
官道上马蹄声声，路边的行人视线落在身穿囚衣的凌秋身上，纷纷猜测这人的身份。也有那么些人猜出凌秋的身份，在旁边窃窃私语。
于百姓来说，凌秋带兵暴乱，私开粮仓之事，无疑是壮举。
凌秋不及而立，相比传统的读书人，脸庞要坚毅许多。尽管嘴唇冻的发白，却不损他的英气，身形站的笔直，好似墨笔不屈。
早有慎刑司的衙差得了消息，在路上接手了凌秋，押向慎刑司。留下的那数位衙差交差后，便拿着公文向驿站而去。
进了慎刑司，凌秋被关押在单独的牢房内。因着深冬，牢房内多了一套厚棉被，带着潮湿，大抵也是不够用的。
凌秋却没丝毫不适，扫了扫袖子，在角落处落座，垂下的几缕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眸，看不清神色。
阴暗的牢房内，当凌秋以为自己被世人遗忘的时候，脚步声缓缓传来。一直到他所在牢房的前面，开锁的声音在空阔的牢房内响起。
风送饭香，随后是衙差的声响传来，“凌大人。”
凌秋抬眼看去，进来的是另个衙差，其中一人捧着饭菜，色香味俱全，另一位衙差手中捧着的，则是一套长袍。
这里是帝都棠城，势力交错，慎刑司乃专门看押犯人之地，完全可以说是阴晦之地，凌秋没有去相信任何人，静而不发一言。
“凌大人大可放心，皇上有令，着凌大人进京后，梳妆觐见。”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凌秋微愣，旋即注意到从衙差身后走出的人影。
在这阴暗的牢房内，走出的这道身影，竟是比阴暗的光线还深沉许多，对上他的眸光后，凌秋没来由的身子一凝。
他并非文弱书生，也曾仗剑杀过匪寇，此刻竟是感到危险之意。未等他做出反应，视线便被人影手中亮出的金牌所摄。
五爪龙纹在旁，栩栩如生，上书‘皇’字，霸气十足。
凌秋起身，旋即跪伏，“罪臣凌秋，参见吾皇。”
后面走出的人影，正是莫邪，奉命前来接凌秋觐见。后者不曾见过莫邪，心中也曾怀疑过金牌的真假，但走出慎刑司，见到等候在侧的慎刑司司典长杨望武后，终是放下心来。
但旋即又有些紧张。
萧朝之时，百家尊儒术，读书人自小奉读‘天地君亲师’，对于进士凌秋而言，萧元帝，是可望不可即的尊贵，也是他眼中的君主，萧朝正统。
普通进士，甚至只有在及第的时候，才能得见圣颜，此后一生不进朝堂，无见圣颜。
另一边，萧长歌正在紫宸殿内小憩，殿内燃着火炉，萧长歌仅着中衣，把玩着手中的暖炉。在殿内的长桌上，摆放着批改过的奏折，虽没达到堆积如山的程度，却也不少。
不曾经历，未曾体会。
世人皆知君王权倾天下，却不知君王诸事缠身，肩负天下。君王，尽职则诸事皆宜，稍有不慎，却留千古骂名。
“皇上。”
常林进了殿门，躬身鞠手。
“何事？”
萧长歌放下手中的暖炉，身靠暖榻，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
“御膳房刚做了红晶肘，不知皇上您是否需要传膳。”
“传吧。”
红晶实际不过是红烧肘子，御膳房数月前进了位鲁菜大师，专长红烧肘子，成品剔透，如红色晶石一般，故而得名。
据说，这道菜用时八个小时，方可上桌。
说起来，他第一次体会到皇室之奢侈，便是在吃食上。彼时他还是深宫中的五皇子而已，吃食却不曾被亏待过。
凌秋是在他用肘子的时候来到殿外的。莫邪先进了紫宸殿，抬眼禀报的时候，见着萧长歌低头啃的正香，不免愣了愣。
萧长歌却显得自然，抬眼看去后，一笑，“凌秋到了？”
“是。”
“宣吧。”
莫邪没有直接宣凌秋进殿，而是将眸光移到萧长歌手中的肘子上，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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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换了一身长袍，奔波的沧桑褪去些许，只剩下不屈后的坚毅，却又恪守儒道之礼。
“平身。”
“喏。”
“凌秋，朕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据实回答。”
凌秋依旧微微低着头，鞠手回答，“喏。”
“为何开仓济民？”
“社稷即是民生，民心所向乃是社稷根基。山岭雪灾，百姓食不果腹，若不开仓济民，民心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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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秋原本坚毅的神色，出现一丝停顿，而后继续开口，“关正不顾百姓民生，率兵镇压百姓，联合奸商抬高粮价，拒开粮仓。关正不死，百姓无生。”
萧长歌莞尔一笑，直视凌秋后出口，“抬起头来，看着朕。”
凌秋依言抬首，看向这位权倾天下的萧元帝，在注意到餐桌上的美食后，有片刻的怔神。
萧长歌却没管他心中所想，对上他的视线后，似是疑问地开口，“关正不死，百姓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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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关正不死，百姓无生，这是他所言，但却有些出入。
关正未必要死，但他默选了最直接的方式，在他的默认下，关正死于暴乱，而不是被囚禁。
他的沉默，没有影响到萧长歌，后者用筷子取了片肉皮，细微咀嚼。在凌秋以为萧长歌不会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开口，“你与关正乃是同村，且是同期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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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买官之事皆有发生，小至乡丞，大至文武百官，屡禁不止。
凌秋沉默，片刻后垂手鞠手，“皇上圣明。”
“为何？”
凌秋许久没有回答，当萧长歌放下手中筷子时，他才缓缓吐声，“罪臣与关正乃是同村，罪臣出身寒门，关正则家中富裕。新锦一十八载，罪臣与关正同期进士，后关正打通门路，任职山岭县令。”
“罪臣自负才能不逊关正，却苦于无门路，只得花尽所有积蓄，谋得山岭县尉一职。然关正身在其位不谋其职，勾结富商，欺压百姓，此事山岭县百姓皆可作证。”
“雪灾一役，山岭县百姓食不果腹，关正依旧不改前非，罪臣才。”
萧长歌看着凌秋，突然开口，“你可问心无愧？”
一言如箭，直达心底，凌秋缓缓跪伏，“罪臣有罪。”
不知何时，萧长歌手中多了一本账册，略显破旧，手指无意识地翻阅，而后看向凌秋，“你可识得这本账册？”
凌秋依言看去，而后瞳孔一缩，沉默无言，似是无言以对。
萧长歌翻阅到第一页，而后揪着第一条读了下去。
“新锦一十九年，七月初七，收王富贵白银十两。”
“新锦一十九年，八月十二，刘家设宴相邀，席上得白银七两。”
念了几条后，萧长歌将账册一合，而后眸光缓缓移向凌秋，吐声开口，“凌秋，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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