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界》正文 EC.Chapter.74
大都会参天城墙之外的无垠黄土之上，三颗渺小的黑点在缓慢移动。
封艾扶着不省人事的李默存走在前面，小伊斯特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星辰的瞳子泛着茫然神色，犹未从先前的那一场荡尽千里的清风中回过神来。
李默存为了救出小师妹和封艾，强行自废右臂，轰飞了近三分之一个大学城区，早已是筋疲力尽。他的右手齐肩而断，腹部被甘道尔轰出的伤口触目惊心，正汨汨向外淌出鲜血。如同破麻袋般挂在封艾身上，毫无意识。
封艾苦于无力施展异能，只得撕下身上衣物给他仓促包扎了一番，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如果不能停下来仔细打理一番止住流血，李默存终究难逃一死。
可他们不能停下。
尽管李默存已将艾斯兰士兵荡到了极远处，尽管他们此刻已经走出了艾斯兰的城门，甘道尔绝对不会再追来，可如今的三人伤痕累累，步履维艰，再不加快脚步离开这里，被艾斯兰人追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被吹飞滚落的士兵们接二连三从迷惘中回过神来，重新整顿好队形，朝着城外的方向追赶而去。
天空之上，几艘阴森森的鬼级战舰带着无与伦比的寂灭气息进入了战备模式，全速朝着南方飞去。
紧急调配而来的机甲班在李默存轰出的废墟中辗转跳跃，朝着洞开的南城门全力冲刺。
哪怕甘道尔立誓不出城门，光是这些军队，便已经够封艾苦恼的了。毕竟他又不是李默存，能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凭借一副凡胎托着个半残的伤者，还带着个茫然无措的小女孩，又哪里跑得过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
封艾越想越着急，心中已是恨极，只怪自己太过于弱小，纵使李默存带着他们从军神甘道尔的手中逃出了城门，封艾依旧没有任何办法保护两人安然离开。
就在这时，封艾心头猛地一凛，眯起眼睛看向了前方。
地平线处，一道黑影几个辗转穿梭，以极惊人的速度朝他们逼近。
封艾下意识地将伊斯特护在身后，心中暗叹。早便猜到艾斯兰的怪物不止甘道尔一个，能制造出怨憎会和病这样的东西，温柔乡必有后着，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那黑影已在数个呼吸间掠至封艾一行人身前，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身形竟是极为高大，比寻常的成年男子几乎要高壮出一倍来。小伊斯特被那人的奇怪相貌吓得瑟瑟发抖，紧攥上封艾衣角，封艾脸上神色却是从警惕变成了茫然，而后却又化作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身影戴着一顶巨大的斗笠，遮住了整张面孔。身后负着一只不合比例的小背篓，腰间挂着一把四四方方的青铜铁，另一侧悬着一只大葫芦，风尘仆仆的对襟黑衫被硕大的体型撑得极紧，裸露出来的皮肤须发尽张。
纵是如此，那“人”看上去却毫无可怖之感，满是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普天之下，能有这般魁伟身躯，出尘气质的，除了世隐乡的三先生柳拂衣，还能是谁？
柳拂衣开口道：
“你就是封艾？”
封艾哑然无言，过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我是。”
柳拂衣作揖道：
“在下柳拂衣。”
封艾又愣了一阵，失笑道：
“我知道……我在通缉令里见过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大。”
被封艾扶着的李默存恰好醒转过来，惨然笑道：
“师弟，你好，好久不见。”
柳拂衣看见李默存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愧然道：
“我半个月前已收到师姐的传信，启程赶来，本想和你一道接走小师妹，只是路途多有耽搁，终究还是来晚了。”
李默存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可以见到你我很开心。”
柳拂衣叹了口气，转而问封艾：
“他怎么了？”
封艾黯然应道：
“大师兄为了救我们出来，自断了右臂。”
柳拂衣眉头再皱，煞气横生：
“这世上除了师匠，还有人能伤得了他？”
封艾愧疚道：
“是甘道尔元帅。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柳拂衣恍然：“难怪……没想到他竟然也会重新出山。”
李默存惭愧笑了笑，虚弱道：
“到底还是学不会打架，让师弟见笑了。”
柳拂衣长长吁出一口气，沉声道：
“没关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李默存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师弟了。”
柳拂衣又看向封艾，认真做了一揖：
“封艾，麻烦你照顾好大师兄和小师妹了。”
封艾下意识应了一声，柳拂衣便径自走过他身后，面对远处那座参天城墙。
黄沙漫起，隐约可见浩荡军阵急行而至，远处天空黑压压一片，布满了威势惊人的空舰。
几十台机甲后发先至，一马当先，转眼间已经来到了百米开外处。
经过了长时间的调集，艾斯兰早已从大学城区各处调来了全部军队，虽说主力部队已在上午时分出征远行，此时漫出城外的军队浩浩荡荡竟也有四五万之数。
此时局势已是剑拔弩张，面对那密密麻麻布满了天地的艾斯兰军队，柳拂衣慢慢拔出了腰间的那一柄青铜铁。
那青铜铁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像是块偌大门板，既没有剑锋，更没有尖头，黯淡没有光泽，看起来却奇沉无比。
青铜铁不需要锋刃。当柳拂衣将其握住的时候，柳拂衣便是世间最快最厉的锋刃。
柳拂衣没做任何冗余的动作。他只是单纯地将青铜铁调转朝下，双手握住剑柄，猛然插进了脚下的黄土之中。
一股极为磅礴的浩然剑气自柳拂衣身上炸裂开来，他的黑色衣衫随着须发无风而动，大地仿佛都为之颤抖，那几乎没至剑柄的青铜铁完全嵌入地面，一道恐怖裂痕犹如游蛇般向两端裂开，荡起尘烟无数！
剧烈颤抖的地面让身后的封艾都有些重心不稳，远处急行军的艾斯兰军人更是成片踉跄翻倒在地，那一台台森冷机甲也被这气势所压制，强行止住了冲锋。
整片黄土，被柳拂衣划出了一道贯穿两端地平线的无尽绵延的裂痕。
无边军阵霎时间陷入一片混乱。
柳拂衣骤然提气长啸：
“退下！！”
“退下！！”
“退下！！”
气势极为凌厉的啸声穿破了空气，直冲向艾斯兰军人的耳膜，其声浩荡如雷鸣，绵延如巨龙，竟是生生不息，余音连绵不绝，就连封艾也支持不住，抱住伊斯特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远处的艾斯兰人耳膜震裂，痛苦翻滚者不计其数，滔天音浪甚至让机甲都出现了电子紊流短暂当机。
柳拂衣啸声仍未断绝，分明仍在极远处，却字字分明：
“李默存不杀人，不代表我不杀人！”
他抽出那柄青铜铁，前端指向身下无边裂隙：
“敢过此线一步者，定教他血溅七步！”
音浪翻涌着卷向艾斯兰军队，只凭柳拂衣一人一剑，竟真的镇住了数万军人，一时间人人踌躇忐忑，不敢再向前一步。
此时的艾斯兰军队人数虽众，却是由大学城区各地宪兵团，防暴部队，警备队调度而来，彼此之间未经磨合，本就军心不稳，再加上大学城区的守备司令官格尔多已是不知所踪，军队难得统一，缺乏凝聚力。何况大都会建都四十余年以来，都未曾有过敌人进犯，钢铁之都的优越心理早已浇筑到每个艾斯兰人心中，此时面对柳拂衣这陆地神仙般的夸张手段，被震慑当场也是情有可原。
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去试其锋芒，只是望着远处那条惊人裂缝，心中惴惴然。过了一阵，中央方面不知缘何，竟是直接发出了退兵的命令，那浩荡的军队便就这么如潮水般撤去了。
柳拂衣提起青铜铁，插回了腰间，神情平静地就像是掸去了肩头的一颗灰尘。只有地上的那道恐怖沟壑能够证明他曾经做过多惊人的事。柳拂衣接过了封艾扶着的李默存，径自扛到了宽厚的肩膀之上，对封艾沉声道：
“走吧。我们回家了。”
封艾木然点了点头，牵着同样一脸茫然的小伊斯特，方走了两步，柳拂衣身子又顿了顿，柔声道：
“这些天来，辛苦你们了。”
封艾忽觉一股极酸楚的情绪漫上眼底，不知是死里逃生的喜悦，还是命途多舛的辛酸？他眼眶稍稍红了红，又恢复了如常神色，最终只是握紧了小伊斯特的手，摇头轻道：
“谢谢。”
他们在这个光陆怪离的大都会里经历了太多的故事。
他在黄道大厦的夜空里放了一颗绚烂无比的烟花。
他经历了失去朋友的伤痛，焦头烂额的侦查智斗，最后发现自己被卷入了一张无边无际的暮色巨网之中。
他挣扎着做出小人物的反抗，他沦为克莱希猫鼠游戏的玩物，他在艾斯兰的地下世界无数次经历险境。
他亲眼看着至亲在七棱大楼跳着探戈赴死，而后又和妹妹分别。
他不顾一切地立誓要逃出这片地方，因为他想要再一次看到伊斯特在眸子里倒映的星光，想看她在酒馆吧台上摇晃双腿的模样。
他在这座大都会里笑过哭过怒极恨极，也曾经迷惘不知所如，大城市的伟大之处便在于此：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你从何而来，因何而去。今日他和伊斯特的离开就像是投入茫茫海底的一颗小小石子，甚至泛不起一丝涟漪。
而当他真正可以离开这座宏伟都市的时候，心中却只剩下一片茫然。
他不会知道他在未来又将经历什么，那一切又已经是全新的故事了。
他想要回到在玛丽安娜酒馆做侍应生时那种忙碌而又平和的时光，但是他也深深清楚，当他选择揭开这个世界背后帷幕的一角之时，他的命运已经站在了一个广袤得陌生得让他恐惧的舞台之上。
……
元0年。建都日。白魇师匠孤身入都城，踏破三千里皇城禁地。
48年后的一个夏天，世隐乡的大师兄李默存独自走进大都会，后自断一臂，清风绕城八百里，不杀一人。
三师兄鬣魔柳拂衣，在天地间留下一线，画地为牢，震慑雄师三万，这一切事情，只为了带走他们的小师妹。
这一帮呆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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