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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微顿一刹,殷又道:“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的一块ròu,这块ròu,就当是我还给您的。”

  乐正萱苍白着脸色,颤了颤睫毛落下一颗泪来,枯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般。

  细雨茫茫,凉风萧萧。

  殷心头的血渗透衣袍,一路蜿蜿蜒蜒流下来,滴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丝丝缕缕的晕开去。

  他忍着那样刻骨铭心的疼痛,缓缓蹲下身来,执过乐正萱的右手,那手心里有一块碎瓷片,瓷片的边角扎进她的手掌心里,嫣红血水像那红梅初绽,绽放在那样细白的肌肤上。

  她用着这块瓷片挖掉他的胎记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受了伤。

  殷将这嵌进乐正萱掌心里的瓷片拔出来,丢到一边,撕下一截衣袖一圈一圈的为她包扎止血。

  他的动作很娴熟,像是因为自己受过太多次的伤,所以自然而然对这些紧急处理的方法也都了如指掌一般。

  那时的他才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却已成长得比谁都要冷静而深沉,一腔城府里装下了太多的隐忍,面上便一直都是冷漠疏离的模样。

  就好像他此刻分明是在细致温和的为着他的母妃止血包扎,可他那沉沉如渊的眸光里却看不见任何与温暖相关的情绪。

  也不知到底是这一天的风太冷,还是他的眸光太凉,乐正萱忽然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不由用力挥开了殷的手,眼底的泪争先恐后疯涌出来。

  “你去死!你去死!”

  乐正萱哭喊咆哮着,又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影子的尸体抱进自己怀里,头顶簪花跌在地上,连带着那一头云鬓也跟着一起散落下来,被雨雾润湿,丝丝缕缕黏在肩头,如此狼狈,哪里还有半点王妃的样子。

  殷垂眸,慢慢站起来,淡淡道:“母妃,您该回房休息了。”

  “你滚!”乐正萱哭花了妆,一张极艳的面容被晕染得斑斑驳驳,像那厉鬼一般。

  天空忽然有惊雷滚落,将她斑驳的面色映得青青白白,毫无血色。

  泽恒王收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乐正萱怀里的尸体后,心里不由的一喜,抬头再看见她身边脊梁笔挺的殷时,面色又是一沉,抬手指着他道:“逆贼!你竟敢残害世子!反了你?!”又朝身后左右道:“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左右侍从立刻亮出白闪闪的刀,一涌而上将殷团团围住。

  冷白刀芒映在殷眼底,像那暗夜沧海上的月光,森凉得令人胆寒。

  心头的伤还在滴血,疼得厉害,殷却一点一点的扬起了唇角,轻笑起来:“您说的世子,不就是我么?”

  他迎着凛冽的刀光,一步一步朝泽恒王走近。

  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有血从他的身上滴下来,滴落进脚下蒙上一层薄薄积水的青石地面上,像是杀神携着满身杀伐降临到这世上,步步踏血,步步索命。

  周边侍从那握着刀的手,忽然便抖了抖,好像此刻被利刃围困xìng命堪忧的人并不是那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而是他们自己。

  殷迫近一步,周边的侍从便忍不住后退一步。

  泽恒王从没见过这般情景,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当即拔出身边侍从腰际的刀,直朝殷砍过去,“逆贼,还不受死!”

  殷接住泽恒王朝他挥过来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捏断了他的手骨。

  泽恒王疼得脸色煞白,殷又迅速掐住他的脖子,泽恒王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那放大的瞳孔里映着殷含笑的模样。

  “我劝您现在最好不要乱动。否则,说不定您的脖子会跟您的手臂一样,咔嚓一下断在我手里。”殷笑道,泽恒王当即猛地一僵。

  “您想杀我,可以,有什么事您尽管冲我来,我自当奉陪到底。”殷说着,忽然敛了笑意,凛了眸光,加重手里的力道,“但您若是再敢对我的母妃不敬,我至少有一千种方法让您生不如死。”

  言罢,殷甩手丢开这喘不上气来的泽恒王。

  泽恒王被丢到了地上,涨红了脸色咳着嗽,头顶冠冕掉下来,重重砸在水泊里。

  剧烈的咳嗽间,他莫名想起十二年前,他亲手接过这个心头长着龙纹的孩子,高高举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哈,儿子!寡人的儿子!”

  当年,如此美满。

  而今,同室成仇。

  天地蒙上了灰白的雨雾,雨雾里,八岁的小殷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父王?母妃?”

  父王摔倒在地上,母妃呆怔在雨里。

  殷琮见状愣了愣,本能的朝殷扑过去,“你是坏人!打死你!”

  对于殷而言,这个八岁小孩的攻击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他拎着殷琮的衣襟随手便将他丢了出去。

  殷琮一头磕在青石台阶上,磕出了血,晕了过去。

  “琮儿?!琮儿!”

  随后便是一片手忙脚乱的景象。

  自那一天之后,所有人都要殷死。

  弟弟与他争夺王位,要他死。

  母妃以为他杀了她的儿子,要他死。

  泽恒王知道他不是他亲生的,不论他是真是假,都要他死。

  所有人都要他死。

  可是他得活着。

  他得活着,活着,去成为泽国的王,成为天下的王,这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往事历历随风而散。

  隔着浩大而凉薄的空气,殷看向站在对面山头的乐正萱,淡淡道:“您当真要与我为敌么?”

  乐正萱冷笑一下,“你不敢动我的。”她朝悬崖逼近一步,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退军!我要你现在就退军!”

  以死相逼,用命来赌。

  赌的,是天下人的理。

  自古百善孝为先,母可以不母,子却不能不子。

  他殷哪怕再冷漠无情,也不能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否则,只会沦为被天下人谩骂的逆子。

  民心,绝不能失。

  更重要的却是,他不希望她死。

  至少他的母亲,不能死在这样荒僻的山野里。

  春风凉而潮,渗进骨髓,殷心口的伤疤又隐隐作痛起来。

  对面,乐正萱又朝山崖靠近一步,她的脚尖已经出了崖边,砂石骨碌碌的从崖壁上滚落下来,或许下一个瞬间,滚落的,就是她自己。

  “我要你退军!退军!你听见没有?!”

  山谷回dàng着乐正萱歇斯底里的咆哮,砸在心头,闷得厉害。

  半晌,许军的将士们听见殷长叹一声,随后朝乐正萱道:“带上您的琮儿走吧。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休整。一个月之后,要么是我杀了他,要么是他杀了我。您若不想让他死,那便好好准备吧。”

  殷顿了顿,听着耳畔呜咽的风,闭眸下令:

  “退军。”

  ==

  春寒已过,战事暂歇。

  便在这阳光暖软鸟语花香的日子里,柏,终于醒了。

  ☆、第124章 丑哭了

  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的最开始,她只是沉在浩瀚而漆黑的深海之底,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模样。

  海水dàng漾在她身边,有一点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开始上浮。金黄的阳光洒在她上方的海面上,有一双纤长的白皙手掌穿过海面,将她从海里捞了出来,又将她高高的举起。

  那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师姐将她从狼群里抱起来的动作。

  那是照进她生命里的,第一束阳光。

  后面的日子便像走马观花一般,她看着自己经历着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她看着师姐在一片白光里一点一点渐行渐远。

  “师姐……!”

  柏朝着师姐的背影探出了手,迈出脚步想要追上去,她却忽然摔倒在白茫茫的地上。

  她爬起来,想要继续朝前走,却见自己的腰上不知何时竟是莫名被缠上了一圈铁链,铁链很长,直直的延伸到远处看不清的一团幽暗里。

  方才,便是这根铁链拖着她摔了跤。

  否则,她本应该追上师姐的。

  是谁如此可恶居然拖住了她的脚步?

  柏有一些气恼,皱眉拽了拽那根铁链,那铁链却硬是不动分毫。

  前方,师姐停下了脚步,在一片白茫茫的光晕里转过身来,含笑朝她道:“小鬼乖,回去吧。不要让别人等急了。”

  别人?

  谁?

  谁在等她?

  心里的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师姐已然消失在那一片光晕里。

  柏一怔,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不由捂着腹部弯下腰来,粘稠温热的液体沾湿在掌心里,是血。

  利刃穿体的疼痛随着这血水一起溢上来,柏皱紧了眉,忍着痛跪在地上,耳畔却听有人在低声的唤:

  “夫人……夫人……?”军营里,殷守在柏床边,见她忽然皱紧了眉,像是快要醒了,便不由凑上前唤道。

  “夫人……?”

  这声音低而沉,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又藏了几分小小的期待,柔柔的落在她耳边,海浪一般回dàng在这雪白的天地里,柏不知为何忽然听得落了泪。

  夫人。

  曾经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总有一人这般唤着她,任凭她如何羞恼,也从不改口。

  柏抬手捂住了微潮的眼睛。

  ……殷……

  …………

  春光是一缕斜阳栖在嫩绿的草尖上,是一束暖黄的光晕穿透树上枝叶,是枝头那羽翼渐丰的鸟儿在歌唱,是麦田里稻草人日日夜夜的守望。

  帐帘轻飘,无限静好。

  便在这阳光暖软鸟语花香的日子里,柏,缓缓睁开了眼睛。

  柏一睁眼,便看见一张放大了的,憔悴了不少的,妖孽的面孔。

  他本该是那样雍容尊贵的一个人,如今却像是接连熬了好几个夜晚一般,眼底下长出了一圈青黑,眼睛里爬上些许血丝,下巴上的胡子也一直没去打理,便渐渐留出了一圈青色的胡渣来。

  难得见到殷这副模样,柏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口,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便又是好一阵疼痛。

  她疼得僵了僵,嘴边还残留着笑意,眼底却不知为何泛出了泪光。

  他大约是接连在她的床边守了好几天,才熬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吧。

  这样一个人呀……

  若是她当真不在了,那他该怎么办呐……

  柏眼底湿润的眸光微微一晃,险险的便要溢出来。

  殷握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沉沉的望着她,低笑道:“夫人莫不是一醒来便见着如此英俊美貌的夫君,一时太过欣喜,喜极而泣了吧?”

  “哪有……”柏身上的伤还没好,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她牵牵唇角笑了笑,说得很轻,“我分明就是被你丑哭的……”

  殷挑挑眉,神色古怪,“我很丑么?”

  若是他这也叫丑的话,只怕这天底下的人都是歪瓜裂枣了吧……

  柏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应道:“嗯……太丑了……”说着,她缓缓抬手抚了抚他的胡渣,又笑了笑:“不过我不嫌弃……”

  殷听得一怔,忽然抬手覆住她的手掌,用他那一圈青色的胡渣扎了扎她的掌心,有些硬。

  “哎……好痒……”

  柏笑呵呵一躲,殷却不肯放过她,又扎了扎她,“你说过不嫌弃的。”

  柏轻笑,随后问道:“小步怎么样了?”

  殷蹭在她的手心里,显然不太喜欢她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伤了她的人,皱了皱眉,语气不太善,“她当然没事。”

  柏微叹,“你别欺负她。”

  殷冷哼一下,道:“有十三欺负她就够了,我欺负她做什么。”我只想欺负你……

  殷在心里补充道。

  柏没去搭理他此刻的不满,继续道:“小步和十三这一对倒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殷忽然扑上来蹭了蹭她的脸颊,那胡渣蹭了她一脸,痒得厉害。柏微微一缩:“哎,你做什么……”

  殷撑起身体,自上而下望着她,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撒娇,言语间微微带上了几分委屈,却仍旧是沉沉的语调:“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只想着我么……?”

  柏脸色一红,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眼睛,转移话题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个月零二十一天六个时辰。”殷顿了顿,抚上她的眉眼,微叹:“你再不醒来,我怕是就要疯了。”

  相思一日三秋苦。

  她睡了整整一个月零二十一天六个时辰,真的是太久太久了。

  柏垂眸,轻声道:“……辛苦你了。”

  “确实辛苦。”殷掐了掐她的脸颊,含笑问道,“看在为夫如此日夜守候不离不弃的份上,夫人可有奖励?”

  柏听得双颊微红,心里想这人果然还是这般没脸没皮,不知羞不知臊,真是讨厌……

  心里如此想着,柏避开他那脉脉的眸光,顶着发烫的双颊,犹豫片刻,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

  殷低低笑了笑,看着下方难得温顺乖巧的她,缓缓俯下了身。

  眼见着他便要将她那尚有几分苍白的柔唇采撷,帐外忽然传来下人的禀报:“殿下,郡主的汤yào快要煎好了。”

  殷一顿,柏赫然睁开了眼睛,偏过了脑袋,咬咬唇道:“那个……你还是先去拿yào吧……”

  殷轻叹,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等我回来。”

  柏顶着热乎乎的脸颊点点头,“……嗯……”

  目送着殷走出营帐没多久,便听帐子外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郡主醒了!”

  “什么?!郡主醒了?!”

  “郡主醒了?!太好了!从今往后终于不用再看殿下那yīn沉沉像是要杀人一般的脸色了!”

  “是啊是啊,终于有人可以管一管殿下了,咱们的好日子要来啦!”

  一时间郡主醒了的消息传遍军营上下,大家伙撒花的撒花,庆祝的庆祝,好不热闹。

  远处的山头,有一身着青色长衫的挺拔男子负手站在树下,遥遥见着军营一片欢腾,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