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2006年（6）
摔门而去c直奔菜场之后，他很快就忘了摔门的起因是什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因为和方冬梅吵架。
从市场回来，他花十块钱买了四斤毛豆。
洗净后他把每个毛豆都剪掉两边的角，这样更容易入味。他并未刻意去计算毛豆的数量，但不知不觉心里就开始默默计数，居然立即就把吵架的事情再次忘得一干二净。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遇到类似情况，他脑子里早把老婆丈母娘乃至全世界一切曾令他不快的人数落个遍，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中，甚至一两天都郁郁不快——而这一次，他只是在下意识地数毛豆，同时完全忘记了毛豆，就更谈不上再去惦记那些不快。
他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是一个不落地数出来，四斤毛豆共有668个。那么，每个毛豆的价格，就是一分五厘。
他感到这种状态很奇妙，立即欣喜地去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师父。谢尔盖听了也很高兴：“徒弟，保持这种状态！从明天开始，你可以练习打坐了。”
彭福生欣喜若狂——打坐，总算与修行沾边了——他不无得意地想。
谢尔盖教给他的第一种打坐姿势，叫做“双盘”。
“你要不行就赶紧说啊，可千万别硬撑着！”何莉莉看着大厅中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彭福生，心里直打鼓，“我练那么长时间的健身操，双盘都费劲呢！”
“那是因为你膝盖上有伤。”谢尔盖边说边搬着一个自制的软垫从房间里走出来，“放心吧，你同学死不了的。”
“谢谢师父，你动手吧，我不用垫子，地板上就行。”彭福生说罢又冒出一句——“就是死也认了。”
谢尔盖让他先原地坐好，全身放松。然后弯曲他的左腿，把他的左脚放在右侧的大腿上。又把他的右腿轻轻扳起来，放到左腿上方，再将右脚放在左侧的大腿上。最后两手拇指相对c双掌相叠，在丹田前结个太极印。
彭福生第一次这样被人把腿扳上扳下的，有些吃力，但一咬牙，一个标准的双盘居然就稳稳当当坐在了那里。
何莉莉不禁大声惊呼，不但她没想到，就连谢尔盖和彭福生自己也都没料到，他竟然一下子就做到了。
谢尔盖点燃一小盘檀香，放在彭福生旁边，告诉他这可以帮助他放松。随后又给他讲解了比较容易的“单盘”法c打坐时脚与穴位的对应，以及不同手印的应用，讲完就让他自己练习。
彭福生被自己刚才的出色表现所鼓舞，就又开始放大话：“这双盘，我看也不过如此。不就盘腿坐着么，要坐多久才算合格？”
“你能坐多久就坐多久。”谢尔盖说完，把徒弟扔在一边，叫上何莉莉一起去了阳台。
阳台的天花板上安装了一个挂钩，两条厚实的毛巾缝接在一起，做成个套子，中间用条结实的麻绳一穿，挂在挂钩上，便成了一个简易的c用来做颈部牵引的装置——谢尔盖自从在俄罗斯遭遇车祸被李爷搭救后，除了颈椎，其他伤势都已彻底痊愈。
李爷让他“脖子自己治”，所以此后他便经常去医院做牵引。如今到了中国，他嫌去医院麻烦，就自己搞了这么个装置，每天上去拉一拉，效果很不错。
“看到了吧，你的同学果然不同凡响。”谢尔盖把毛巾套在下颌的位置，调试着松紧，“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何莉莉看着上吊似的自己把自己挂在天花板上的谢尔盖说。
“因为——他是我的徒弟——曾经那么骄傲的c不可一世的人，现在竟然做了我的徒弟！”谢尔盖说完哈哈大笑，开始自顾做牵引。他一边舒舒服服地挂着自己，一边得意地看着大厅里他那双盘端坐着的好徒弟。
彭福生双目微闭端坐在那里，一边耗腿，一边也在观察着他的好师父。
拜师后，他在网上查找了大量修行方面的资料，并且还到一些不同门派的论坛和qq群去主动交流——由于语言的原因，他与谢尔盖的日常沟通虽然没什么障碍，但涉及修行的知识，特别是一些深奥难懂的知识，语言就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不得不自己想办法找答案c做验证——因为即便是何莉莉这样的专业翻译，面对修行领域的词汇或意境，有很多也根本就讲不清，有时急得谢尔盖原地直转圈。
而每到此时，彭福生总喜欢用一句从网上学来的话去安慰他师父——“修行是件‘如人饮水c冷暖自知’的事情，我自己慢慢体验就是了。”于是谢尔盖就愈发痛恨当初为什么没能投生在中国。
有次彭福生在一个专门讨论“放生”的qq群中看人家聊得不亦乐乎，回来就去问他师父：“我是不是也该去买些泥鳅什么的，放放生？网上说，放生是修行人的使命。那些可怜的动物，都曾经是自己前世c前前世的父母，此刻正在六道中迷失轮回。放生能使人发现自己的善良，并且可以给自己积攒功德。”
“放生，是生命与生命间的平等对话，是因缘和因果的体现，”谢尔盖很严肃地回答道，“但放生不是为自己，更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如果你一边想着表现善良c积累功德，一边提着裤腿将袋子里的鱼往河里倒，你觉得这是在完成使命c解脱良心吗？你注意到岸边等着捞鱼的那些人了吗？你看到那些漂在水面c堵塞河道的死鱼了吗？你能想到由于干扰了正常的生态平衡而导致的水体环境恶化吗至于说到父母，你先做到让这一世的父母因你而快乐，再去孝敬那些泥鳅吧！”
“照这么说，难道放生是错误的么？”彭福生有些难为情，他觉得自己这个师父有时很刻薄——总那么一针见血c毫不留情。
“放生没错。但你要先搞清楚，什么才叫放生。”谢尔盖仍是一脸严肃，“人比动物虚伪。如果为了表现人的所谓善良，或者说为了满足人的私心而去折腾动物，你觉得会有功德吗？”
“我也没说去折腾动物啊。”彭福生觉得委屈。但仔细想想，师父的话又千真万确，qq群里讨论放生的那些人，大部分不都是为了积功累德c延寿发财c祈福挡灾，或为了证明自己的慈悲善良，才去买泥鳅的么？
他又想起不久前师父带他去郊外的公园“饱览湖光山色”，在一座假山附近，几个刺着文身c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抓到了一只流浪猫，正连踢带打地捉弄取乐。一个领头的青年还用烟头不停地烫那只可怜的猫，周围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谢尔盖见了立即上前大声喝止，他当胸一把揪住那青年，另一只手指着猫，用生硬的汉语道：“你，比它强大，可以欺负它。我，比你强大，可以欺负你？！”
几个小青年被凶神恶煞般的一个大老外当头一吼，立马蔫头耷脑c作鸟兽散。谢尔盖又从地上轻轻捧起那只被吓得半死的猫，走出老远，寻到一处僻静所在，搭了个简易的窝把它放进去，才转身离开。
“囚禁人的，是心c是缘c是因果。真正的放生，是修心c随缘c了因果。而不是‘捐功名’。”谢尔盖费了很大力气，在何莉莉的帮助下，总算讲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
何莉莉又和谢尔盖讨论了半天，随后一口气翻译道——
如果你真的想放生，那么因缘际会有很多：
譬如冬季给雪地里饥肠辘辘的鸟儿扔点粮食；
譬如告诉小孩子放过手中苦苦挣扎的小动物；
譬如打开窗子放走误飞进来的麻雀；
譬如善待那些落难的生灵
“总之，”何莉莉最后总结道：“要像雷锋同志那样，把做好事当成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甚至都不觉得是在做好事，并且自己悄悄去做，千万别让人知道，就连自己都不要有感动自己的念头。否则，就是沽名钓誉！”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彭福生一拍大腿站起身道：“我明白了，师父！就像当年梁武帝，在全国各地建了那么多寺庙，到处炫耀自己一心向佛，达摩祖师却告诉他——并无半点功德！”
谢尔盖听到自己的徒弟好像在背诗，又说自己明白了什么，但后面却又听不太懂。而何莉莉却拍了拍彭福生的脑袋说：“乖徒弟，你算是开窍了。”
“多谢师母栽培！”彭福生就势躬身打了个千儿，看得谢尔盖哈哈大笑。
当晚回到家，已近子时。夜深人静，彭福生却毫无睡意。他家住一楼，他把阳台改造成了自己专用的独立卧室，里面放个折叠沙发，就成了他的关房——躺在沙发上，刚好能看到窗外的月亮；一起身，就能看到屋外的花园和树林。空气也很清新。
午夜时分，他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月亮忽然被几缕青云遮住，云端深处，竟打了个旋涡状的闪电。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阵电流当中，右脚似乎被针扎了一下。
下半夜光景，一只不寻常的鸟飞到屋前的枝桠间，叫了几声。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叫声，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他感觉可能是乌鸦——那种纯黑色c头两侧不带杂色的乌鸦。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感到，这鸟也许能活三百岁。
他有了一种临界的感觉，似乎到了生死的边缘，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状态逐渐，他听着那鸟的叫声沉沉睡去。
梦中似乎是在乡下，一个普通的南方小庭院，一个古旧僻静的老阁楼。谢尔盖的师父，也就是他师爷，正站在那里。周围还有几个人，元清和元杰也在。
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师爷居然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却像极了一个农民，朴实而厚道的中国老农。那敦实的身材，就像一个土豆——醒来后他这样对谢尔盖形容。谢尔盖说，没错，你师爷就那样，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外在的修饰。
师爷想给他闺女发个红包，但他说不要，师爷就又揣回去了。
旁边一个人对他讲，师爷今年应该是72岁，从身份证上能算出来。但师爷笑了笑说，甭听那个，还小着呢，身份证是瞎编的。
谢尔盖说他在梦中没要那个红包是正确的，下次师爷要再给红包，可以这样回答——徒弟的红包，应该由师父给，而不是师爷。
他感觉谢尔盖好像有点吃醋。于是笑了笑说：“谨遵师命。”
不知不觉中，窗外迎来了2007年的第一场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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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场回来，他花十块钱买了四斤毛豆。
洗净后他把每个毛豆都剪掉两边的角，这样更容易入味。他并未刻意去计算毛豆的数量，但不知不觉心里就开始默默计数，居然立即就把吵架的事情再次忘得一干二净。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遇到类似情况，他脑子里早把老婆丈母娘乃至全世界一切曾令他不快的人数落个遍，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中，甚至一两天都郁郁不快——而这一次，他只是在下意识地数毛豆，同时完全忘记了毛豆，就更谈不上再去惦记那些不快。
他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是一个不落地数出来，四斤毛豆共有668个。那么，每个毛豆的价格，就是一分五厘。
他感到这种状态很奇妙，立即欣喜地去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师父。谢尔盖听了也很高兴：“徒弟，保持这种状态！从明天开始，你可以练习打坐了。”
彭福生欣喜若狂——打坐，总算与修行沾边了——他不无得意地想。
谢尔盖教给他的第一种打坐姿势，叫做“双盘”。
“你要不行就赶紧说啊，可千万别硬撑着！”何莉莉看着大厅中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彭福生，心里直打鼓，“我练那么长时间的健身操，双盘都费劲呢！”
“那是因为你膝盖上有伤。”谢尔盖边说边搬着一个自制的软垫从房间里走出来，“放心吧，你同学死不了的。”
“谢谢师父，你动手吧，我不用垫子，地板上就行。”彭福生说罢又冒出一句——“就是死也认了。”
谢尔盖让他先原地坐好，全身放松。然后弯曲他的左腿，把他的左脚放在右侧的大腿上。又把他的右腿轻轻扳起来，放到左腿上方，再将右脚放在左侧的大腿上。最后两手拇指相对c双掌相叠，在丹田前结个太极印。
彭福生第一次这样被人把腿扳上扳下的，有些吃力，但一咬牙，一个标准的双盘居然就稳稳当当坐在了那里。
何莉莉不禁大声惊呼，不但她没想到，就连谢尔盖和彭福生自己也都没料到，他竟然一下子就做到了。
谢尔盖点燃一小盘檀香，放在彭福生旁边，告诉他这可以帮助他放松。随后又给他讲解了比较容易的“单盘”法c打坐时脚与穴位的对应，以及不同手印的应用，讲完就让他自己练习。
彭福生被自己刚才的出色表现所鼓舞，就又开始放大话：“这双盘，我看也不过如此。不就盘腿坐着么，要坐多久才算合格？”
“你能坐多久就坐多久。”谢尔盖说完，把徒弟扔在一边，叫上何莉莉一起去了阳台。
阳台的天花板上安装了一个挂钩，两条厚实的毛巾缝接在一起，做成个套子，中间用条结实的麻绳一穿，挂在挂钩上，便成了一个简易的c用来做颈部牵引的装置——谢尔盖自从在俄罗斯遭遇车祸被李爷搭救后，除了颈椎，其他伤势都已彻底痊愈。
李爷让他“脖子自己治”，所以此后他便经常去医院做牵引。如今到了中国，他嫌去医院麻烦，就自己搞了这么个装置，每天上去拉一拉，效果很不错。
“看到了吧，你的同学果然不同凡响。”谢尔盖把毛巾套在下颌的位置，调试着松紧，“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何莉莉看着上吊似的自己把自己挂在天花板上的谢尔盖说。
“因为——他是我的徒弟——曾经那么骄傲的c不可一世的人，现在竟然做了我的徒弟！”谢尔盖说完哈哈大笑，开始自顾做牵引。他一边舒舒服服地挂着自己，一边得意地看着大厅里他那双盘端坐着的好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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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不久前师父带他去郊外的公园“饱览湖光山色”，在一座假山附近，几个刺着文身c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抓到了一只流浪猫，正连踢带打地捉弄取乐。一个领头的青年还用烟头不停地烫那只可怜的猫，周围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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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莉莉又和谢尔盖讨论了半天，随后一口气翻译道——
如果你真的想放生，那么因缘际会有很多：
譬如冬季给雪地里饥肠辘辘的鸟儿扔点粮食；
譬如告诉小孩子放过手中苦苦挣扎的小动物；
譬如打开窗子放走误飞进来的麻雀；
譬如善待那些落难的生灵
“总之，”何莉莉最后总结道：“要像雷锋同志那样，把做好事当成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甚至都不觉得是在做好事，并且自己悄悄去做，千万别让人知道，就连自己都不要有感动自己的念头。否则，就是沽名钓誉！”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彭福生一拍大腿站起身道：“我明白了，师父！就像当年梁武帝，在全国各地建了那么多寺庙，到处炫耀自己一心向佛，达摩祖师却告诉他——并无半点功德！”
谢尔盖听到自己的徒弟好像在背诗，又说自己明白了什么，但后面却又听不太懂。而何莉莉却拍了拍彭福生的脑袋说：“乖徒弟，你算是开窍了。”
“多谢师母栽培！”彭福生就势躬身打了个千儿，看得谢尔盖哈哈大笑。
当晚回到家，已近子时。夜深人静，彭福生却毫无睡意。他家住一楼，他把阳台改造成了自己专用的独立卧室，里面放个折叠沙发，就成了他的关房——躺在沙发上，刚好能看到窗外的月亮；一起身，就能看到屋外的花园和树林。空气也很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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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光景，一只不寻常的鸟飞到屋前的枝桠间，叫了几声。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叫声，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他感觉可能是乌鸦——那种纯黑色c头两侧不带杂色的乌鸦。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感到，这鸟也许能活三百岁。
他有了一种临界的感觉，似乎到了生死的边缘，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状态逐渐，他听着那鸟的叫声沉沉睡去。
梦中似乎是在乡下，一个普通的南方小庭院，一个古旧僻静的老阁楼。谢尔盖的师父，也就是他师爷，正站在那里。周围还有几个人，元清和元杰也在。
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师爷居然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却像极了一个农民，朴实而厚道的中国老农。那敦实的身材，就像一个土豆——醒来后他这样对谢尔盖形容。谢尔盖说，没错，你师爷就那样，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外在的修饰。
师爷想给他闺女发个红包，但他说不要，师爷就又揣回去了。
旁边一个人对他讲，师爷今年应该是72岁，从身份证上能算出来。但师爷笑了笑说，甭听那个，还小着呢，身份证是瞎编的。
谢尔盖说他在梦中没要那个红包是正确的，下次师爷要再给红包，可以这样回答——徒弟的红包，应该由师父给，而不是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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