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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横扫后党

  时近三更,大内突起变故的讯息已在皇城之内不胫而走,韦皇后的亲信们自知大难临头,纷纷作鸟兽散,各自逃亡以求活命。可是,精明的临淄王和刘幽求c崔日用在一夜之间已经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把偌大的皇城牢牢地网罩在其中,要逃出这张大网已是徒劳无功痴心妄想。

  当夜,武延秀瞒过安乐公主,跟一个宫女在太极宫一个僻静的偏殿里鬼混,两人翻云覆雨,直闹到三更时分才互相搂抱着睡了。睡梦之中,猛然被殿外一阵马蹄声惊醒,武延秀侧耳一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吼闹之声。夜深人静之时大内有人大声喧哗,定是出了翻天覆地的事情。如果是韦皇后下手诛杀相王和太平公主,那大内肯定不会出现异动,只能一如往日一般静寂安宁。必然是有人杀进了大内,才会有如此震天动地的呐喊之声。他一个骨碌爬起来,也不管身边犹自呼呼酣睡的美貌宫女,抓过衣裳套在身上,急匆匆拉开殿门,一头钻进如墨夜色,寻路逃命去了。

  走到肃章门,迎面来了一群人,黑暗中也看不清是谁,武延秀一闪身,隐进了门楼的暗处,只听得那一队人七嘴八舌在议论,杀了韦后,杀了贺娄氏, 杀了韦跨c韦播。武延秀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躲过了一场血光之灾。

  待那一队人走远,他从藏身处躲躲闪闪地走出来,四顾无人,他急急忙忙地朝着离得最近的一处宫门跑去,打算趁乱潜出大内,逃出京城,找个荒野之地躲过劫难,以图东山再起。

  人算不如天算,刚刚跑近宫门,冷不防背后又闪出一彪人马,武延秀欲想再次闪身躲进城墙暗处,却被人一把拉住了后襟:“什么人,哪里跑!”

  等取来火把一照,笑声轰然而起:“哈哈,我等有幸,拿住了一条大鱼,险些儿让他跑了!”

  武延秀一声“饶命”还没有出口,早有那性急的军爷等不得了,用长剑把他刺了个前胸透后背。武延秀在地上挣扎一阵,终于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一双眼睛大大睁着,哀怨地看着头上星空。

  韦后的堂兄,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少保c宰相韦温得到消息时,已是第二天的黎明时分了。东边的天空已经悄悄地现出了一线鱼肚白。他也来不及更衣换装,更顾不得阖家家小,惶惶如丧家之犬,带了几个从人,从后门逃出了府邸。掩掩藏藏到了大街上。此时,临淄王派出的人马正在肃清韦氏宗族,一座座高墙大院的宅邸都被团团围困,马嘶声,人喊声,还有四下里此起彼伏的擂门声,妇孺老幼的哭喊求饶声打破了东市的黎明。这个从来都是笙管丝弦轻歌缓曲在空中悠扬飘荡的王公重臣皇室贵族的聚居地,被恐怖和萧杀的气氛笼罩着,和渐渐在天边黯淡下去的星月一起,给长安人留下了一个终身难忘的记忆。

  韦温身体肥胖,跑出不过几百步,已经累得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脚步也渐渐地挪不动了。两个随从只得架着他一路飞跑,像拖了一条死猪,跌跌撞撞地在街巷间穿行。整个东市遍布着临淄王的兵将,不时有马蹄声响过长街。韦温等人既要逃命,又要躲避军士,刚跑出一条永巷,迎面几乎就撞上一队匆匆而过的兵士,刀枪剑戟上染着血污,唬得韦温面色如纸,双腿如同陷进了棉花里一样,拖都拖不动了,跟着他的几个从人个个累得苦不堪言,在心里暗自盘算:眼看韦氏一族大势已去,再跟他走在一起,免不了陪着他同做刀下之鬼。一路走,一路背着他唧唧咕咕。走到一处还没有开门的店铺前,突然扔下韦温,拔腿就跑,须臾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韦温爬起来,四下一看,随从跑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只得挣扎起身,凄凄惨惨悲悲切切艰难地挪动着步子。走出十余丈远,放眼一看,已经来到了东市北面,两旁的商铺尚未开门,他踟蹰一阵,正想着从哪一条路逃出京城,亡命天涯。却不料冤家路窄,一彪人马突然出现在身后,他慌不择路,跑进了一条死路,那一队人马见他行踪诡异,放马追了过来。身边都是高墙,韦温闪避不及,只好缩到了墙下,脸对着墙壁,两手扒着砖缝,恨不能墙上崩开一条口子,能容他钻进去躲避。只听得马蹄声得得,敲打着路上石砖声声铿锵,在他背后停了下来,马上的人似乎正在仔细地辨认他的面目,一时无人言语。韦温情知死期临近,双膝一软,顺着墙壁滑到地上,跪倒在尘埃之中。一股黄浊的水流顺着他的裤裆流淌出来。他瑟瑟发抖,连声求饶:饶命,饶命,饶命。

  “哈哈,这不是韦相爷嘛!”一个眼尖的军士认出了他来:“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

  “正是正是,不是韦相爷更是何人!”兵士们纷纷跳下马来,把他围在了核心,刀戟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刺目的寒光。

  韦温魂飞魄散,转过身来,捣蒜一般地磕头作揖:“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军爷饶下官不死,下官府中财帛尽皆赠予你们。”

  “你那不义之财,我们分文也不敢收你的。”

  “你们要什么,要什么下官都给你们,都给!”

  带队的头领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一抬脚踢在了韦温的屁股上:“你也有今日!告诉你吧,你府中我们已是去过了,奉临淄王之命,将你家男丁杀了个一个不剩,只是少了你一个,遍搜你不见,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你。也是你这条小命该丧在我等之手,该着我等去领临淄王的赏!不要再悻悻做女人态,丢人得很,还是站起来吧,让你死得痛快些!”

  韦温两股颤栗,哪里站得起来。他痛哭流涕,不停地磕头,额头在石砖上碰出了血来,眼泪鼻涕和着鲜血糊了一脸,形同鬼魅一样,军士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几个人跳下马来,一起动手,砍下了韦温的头,血淋淋地拎在手上,翻身上马,去找临淄王报功去了。

  各路诛杀奸党的人马纷纷到凌烟阁前来报捷,带来了一颗一颗血淋淋的人头c唯有去往宰相宗楚客府上的那一路军士空手而归。不知何时,狡黠的宗楚客带着他的同胞兄弟宗晋卿潜逃出府,遍搜也不见其踪影。宗楚客伙同韦后,作恶多端,罪不可赦,如成漏网之鱼,后患无穷。因此,临淄王下令:全城挨家挨户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宗楚客c

  几百人马搜了大半夜,宗楚客却如同地遁了一般,踪影全无。得了回报,临淄王大怒,严令手下:京城各处城门严加防范,加紧盘查,一定不能放跑了这个误国奸相,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旦有人擒获,重重封赏!

  曙色降临了长安城,东升的一轮红日不知人世间这一夜血腥的杀戮,依然冉冉地从东方的一抹云霞中探出头来,把光芒洒向广袤的大地。林间百鸟啁啾,渭河水在朝阳下闪现着粼粼金波,平平缓缓地在长安城外流淌。

  城东通化门,沐浴在朝阳的金辉之下,高大雄伟,气象。一队看守城门的长安府军,奉了严查过往行人的命令,对每一个进城出城的人严加盘问,仔细地查看其面目,严防宗楚客伪装潜逃。

  一阵蹄声“得得”,一头四蹄踏雪的黑色毛驴从远处蹒跚而来。骑在毛驴背上的是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头上半遮半掩地戴了一顶皂色帽子,用一条细细的荆条驱赶着毛驴,向着通化门急急忙忙行来。到了门前,他骗腿下了毛驴,恭恭敬敬地对围上来盘查的兵士们说:家中老人不幸弃世,匆匆赶往临潼奔丧,万望军爷们开恩放行。嘴上说着话,右手却有意无意地把头上的帽子向下拉了又拉,几乎把鼻子都遮得看不见了。

  见他神色慌乱,举止诡异,说话吞吞吐吐,盘查的士兵起了疑心,把他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查问。那人更是慌乱,前言不搭后语,连连后退。一个军士一把抓下了他的帽子,早有眼尖的人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好哇,宗楚客!”

  宗楚客露了形迹,他临危不乱,镇定心神,连声否认道:“军爷们看走了眼,我不是什么宗楚客,宗楚客是哪个我也认不得。天下相像的人不计其数,你们不要错认了人,把小可扣下,而让真正的宗楚客逃之夭夭。小可只是西市一个开酒肆的商人。只因母亲昨日病逝,早晨刚刚得了消息,赶回家去奔丧的。”

  几个军士又把他好一阵打量,其中有人过去曾经见过宗楚客,但都是远远地看见过一眼,不曾到近前去,相貌只是依稀记得,此时看来看去,似是而非,像又不像,一时不能拿定主意。宗楚客见状,越发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来,洒几滴眼泪,揩一揩脸上汗水,拱手相求:“军爷,快放我出城罢,家里还等我回去见过老母,方好将她入殓。军爷,都是人之子,千万体恤体恤!”

  府兵军士们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觉得阻止孝子奔丧实为大逆不道,就让开了一条路来,准许宗楚客出城。宗楚客欣喜若狂,谢过军士,跨上青驴,在屁股后头狠加一鞭。青驴似乎懂得宗楚客的心情,尥开蹄子,一路飞奔,眨眼之间便跑出了通化门。

  眼看那头青驴驼着宗楚客,将要隐进一遍白杨林中了。府军一位果毅都尉巡查至此,问军士有无异常。军士们回禀说进出通化门的每一个人都一一仔细盘查,并没有发现有可疑之人。

  果毅都尉用马鞭指着宗楚客的背影:“刚刚出城的是何人?”

  “哦,那是一个孝子,穿着孝衣戴着孝帽,骑一头青驴,说是老母病逝,要去临潼奔丧。

  “戴着孝帽?”

  “对,戴一顶大大的孝帽。”

  “一直戴着?”

  “一直戴着。”

  “为什么不让他摘下来,看看他的眉眼?”

  “都尉难道不知?孝帽不能随便摘取,那样有渎逝者。”

  果毅都尉一提马缰绳,厉声呵斥道:“跑了宗楚客,你等罪无可赦!快走,随我追这个孝子去!”

  宗楚客只恨毛驴不能如同飞龙一般腾云驾雾风驰电掣,一条鞭子频频地抽在青驴的屁股上,嘴上使劲吆喝:驾c驾c驾。青驴奋力奔跑,回头看去,通远门的城楼渐渐远去。宗楚客抬手拭去满脸汗水,心中暗自庆幸:好险,好险!幸甚!幸甚!天不亡我也!天何以佑我?因我绝不是等闲之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韦后妄自尊大,愚钝不堪,不足为谋,覆亡是早晚的事情。我宗楚客如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绝不会再屈于人下,为他人所驱使,这个此时此刻正坐在驴背上被颠来簸去的屁股,敢说不会有坐到太极殿的龙椅上去的那一天?!

  正胡思乱想,背后一阵马蹄惊风急雨般越来越近。宗楚客情知有变,鞭子抽得更急更重,催促青驴快跑。青驴竭尽全力,终于前蹄不支,摔了个狗啃泥,把宗楚客颠下地来。马蹄声已经响到了面前,宗楚客爬起来要跑,却被一个捷足先登的府兵一把抓住了后衣领:“好一个孝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毛驴都要被你累瘫了,你不是奔丧是逃命的吧?”

  “不不不不不——”,宗楚客还待诡辩:“在下在下,在下真的是急着回家奔丧。”

  果毅都尉驱马赶到,他一眼就认出了宗楚客,跳下马,大步过来,一把抓下了宗楚客的帽子:“宗丞相,长安城掘地三尺,不见你的踪影,却被你跑出了城,还打扮成这般模样。”

  宗楚客唯有苦笑:“蝼蚁尚且贪生,况乎我辈!”抱着一线希望,他抬起头,恳切地说:“列位兄弟,若肯放宗某一条生路,宗某没齿不忘,日后倘有机会,一定重重报答!”

  “日后若有机会?!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还想着谋逆篡政?!就凭你这句话,断不能放过了你!”

  都尉话音未落,手中利刃已刺进了宗楚客的胸膛,宗楚客再一次苦笑,用手死死把住了刀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涔涔地渗出来,他恨声说道:“害人乎?害己乎?想不到我宗楚客也有今日?!”说完,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抓着刀柄的双手颓然松开,身子一歪,倒在了血泊中。

  那头卸去了重负的青驴又累又饿,在几步之外兀自啃着路边萋萋的芳草,不时踏着蹄子,“呼呼”地打着响鼻,摇头甩尾驱赶着蚊蝇,对惨死在刀刃之下的主人毫不关心。

  一个时辰之后,宗楚客的胞弟,将作大匠宗晋卿也从藏身的地方被搜了出来,立时死于乱刀之下。

  勾结韦后鸩杀中宗的马秦客c杨均被割下首级,枭首示众,韦后的尸身暴尸街市,过往行人皆唾骂不已。娶了韦后的亲属乳母为妻的秘书监汴王邕和御史大夫窦从一闻听临淄王在大内得了手,为表心迹,当日即手刃其妻,割下人头,献到了李隆基面前。至此,太阳东起,煌煌普照万物,一场杀戮终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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