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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血污黎明

  巍峨的皇城被初起的朝阳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一遍的金碧辉煌,一遍的壮丽崔嵬。一夜未眠的李隆基毫无倦意,出了春秋殿,翻身跃上一匹骏马,带了几个从人,直奔相王府而去。

  相王李旦在府中已经得到消息:三子李隆基一夜之间扫平后党,肃清大内,震惊之余又欣慰不已。正在府中盼望等候,家人进来禀报:临淄王来了。相王急忙出迎,父子俩在庭院里碰了面。眼见得儿子英姿勃勃c神采奕奕,披一身霞光,犹如天神降临,相王由不得眼眶湿润,抢上几步,把临淄王拥在了怀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李隆基退后一步,倒身下跪:“恳请父王原谅儿子事前未曾如实禀报父亲,儿子是怕倘若事有不谐,连累了父王,因此才瞒过了父王,请父王恕罪。”

  相王老泪纵横,向前拉起了李隆基:“朝堂弥天的祸乱,有了你才得以平定,天下黎民百姓,因为你才得以享受安宁!吾儿何罪之有?!你是我大唐王朝第一功臣,必定青史留名!”

  李隆基恭敬地谢过了父王夸赞,时间仓促,容不得与父亲细细述说昨晚的情形,他直接说起了面见父亲的来意:“诸韦皆以诛杀,内廷人心慌乱,儿子欲请父王出面,昭告天下,平复人心。”

  “好!此为第一要务。”相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稍作停顿,他问道:“不知圣上现在身处何地?”

  “我们没有惊动他,他还在太极殿。”

  相王一面唤下人为他更衣,一面说:“他是当今天子,他说一句,比父王说一百句都有用,群臣及百姓定能信服,天下何愁不定。走,我们一同去太极殿见驾,请他出面晓谕天下。”

  李隆基暗自佩服父王,不愧是经历了推倒武周王朝的神龙革命的过来人,心机缜密,循循有道。他答应一声,跟着父王,飞马进入大内,进了太极殿,把事情原委恭敬奏报了少帝。少帝夜里只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杀声震天,吓得战战兢兢,躲在中宗巨大的梓宫后面,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身边的卫兵和侍从也跑了不少,剩下的几个围在他身边,犹如丧家之犬,大眼望小眼,个个丧魂失魄,连一个能帮小皇帝拿一拿主意的都没有。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遣人出去打听风声,出去的人回来时脸色煞白,说是临淄王李隆基起兵讨逆,韦后和安乐公主都被杀了,还杀了好多的大臣c将军,大内遍地鲜血横流,死尸横陈,少帝一听,更是心惊胆怕,不知如何是好。看见相王父子一前一后走进殿来,以为死期已到,战栗着双股欲站起来向前恭迎,谁知双腿不听使唤,抖擞了好久,就是迈不出半步去。

  相王知道少帝年少,未谙世事,一夜惊恐,已经吓破了胆,不由得心生怜悯,抢上去双手扶住了他:“陛下不必如此,老臣与临淄王前来见驾,请陛下安坐,容老臣与临淄王叩拜。”

  少帝一听,略略放宽了心:“你们也不必叩拜,朕赐c赐c赐坐。”

  “未行跪拜之礼,老臣不敢在陛下面前坐下。”

  少帝违拗不过,只好坐到龙椅上,受了相王父子三叩九拜之礼。平身之后,相王落座,临淄王侍立一旁。相王向少帝奏告了昨夜清扫宫闱之事,最后特地离座下跪请罪:“因怕惊扰圣驾,故而未事前奏明,望圣上宽宥。”

  “叔王不必如此。”少帝下座,亲手搀起了相王:“叔王不避艰险,为朝廷扫除奸佞,朕不胜感激之至。叔王无罪有功,请起请起。”

  相王指一指气昂昂立在身侧的李隆基:“老臣要奏明圣上,清除韦后一党是老臣三子李隆基亲力所为,不是他率先举义,韦后一党祸乱朝纲肆无忌惮,必有一日废圣上而自立。”

  少帝瞥一眼昂藏七尺的临淄王:“王兄功在社稷天下,朕先谢过了。”说毕,给临淄王打了一躬。

  李隆基忙不迭地跪下:“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解难,小王责之所在。今日诸韦皆已伏法,朝野尚不知就里,大众心存惑疑,小王斗胆恳请圣上与父王一起,向众臣和百姓说明原由,以安天下。”

  懵懂的少帝,见相王父子对自己恭谨有加,一口一个“陛下”,满心以为自己帝位无虞,踏踏实实地放了心。一听临淄王要自己出面去晓谕众臣和百姓,哪里有半点不愿意:“准奏,朕即刻就去。”

  相王携着少帝,登上了安福门,惶惶不安的百姓见天子亲临,纷纷跪拜,山呼万岁。少帝站立在城楼正中,按着相王的口授,亲口宣喻道:“韦后图谋不轨,结党营私,觊觎大位,朕已密令相王,太平公主及临淄王李隆基相机剿除。天佑我朝,昨夜已将诸韦尽皆诛杀,百姓们万勿惊慌,自此朝野安定,四海清平,大唐江山永固!”

  少帝话音一落,城楼下一遍欢腾。诸韦乱政,朝房内外早已是怨声载道,听说后党伏法,哪有不衷心拥戴之理。

  少帝待众人欢呼声停息,又宣布了一项德政:京城百姓免除半年赋税。话音刚落,下面的人群又发出了一阵欣喜若狂的欢呼。

  安福门下的人群正在欢呼雀跃,有一人突然挤到人群前面,倒身跪下,口中连声呼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继而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声震九霄:吾皇圣明,吾皇圣明,铲除妖孽,河清海晏!

  相王一时眼花,没有认出那个举止怪异的人是谁,扯扯少帝的袍袖,指着那人问道:“那是谁人?

  少帝目视着尚自比手画脚的男子,低声地说:“是司农卿赵履温。”

  “是这个贼子呀!”

  赵履温恶行累累,相王早就对其深恶痛绝。早年,为了讨好安乐公主,他利用手中掌握的大权,拿出国库的银两为安乐公主营造府第,穷尽天下奇珍异石,引渭河水为清池,伐终南山石筑高台,极尽奢华之能事。有一日,安乐公主出游,他竟然身穿紫衣,把缰绳套在自己的颈项上,拖着安乐公主乘坐的牛车取乐,一路学牛叫,学牛放屁,把安乐公主笑得死去活来。今天,得知了安乐公主横死,为了撇清自己,他不顾体面,疯疯癫癫地跑到众人面前扬尘舞蹈,口呼万岁,丑态毕露,更引得相王咬牙憎恨。他招来了随侍在侧的万骑军果毅李仙凫,指着城楼下的赵履温,恨声道:“斩了他,免得官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少帝未及言语,李仙凫一声怒喝震耳欲聋,把少帝吓了一哆嗦:“把赵履温砍了!”城楼下的军士一拥而上,三下两下把赵履温拖出了人群,拖拉死狗一般地拉到了一棵树下,赵履温口中犹自讷讷作语,可是,没有人听他说些什么。只见一把大刀凌空一挥,赵履温的人头应声滚落在地,一股黑血从离断的腔子中喷涌而出,一直喷到了树干上,又沿着树干沥沥滴落。在场的百姓们痛恨他从前频繁地让他们出徭役,见砍了他的人头,个个拍手称快。有那胆大的,争先恐后地把他身上的肉割下来,没有多长时间,赵履温身上的肉就被割了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副血淋淋的骷髅架子。

  当日,少帝发诏文大赦天下:“逆贼魁首皆已诛杀,自此以后,韦氏余党以往皆不过问。”

  其实,过不过问都不算一回事了。韦家c武家老少男丁没有几个逃脱了性命。崔日用带兵在杜曲一带剿杀韦氏一族,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经过这一场血洗,韦氏家族剩下的全是些孤女寡母!

  临淄王李隆基居功至伟,立为平王,兼知内外闲厩,统领左右厢万骑,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成了朝朝廷重臣。而功臣们也各得封赏:薛崇简赐爵立为节王,先前曾游移不定的钟绍京进位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享三品,有这样的结果,他应该好好他的那位精敏过人胆气过人的夫人。七品芝麻官前朝邑县尉刘幽求更是一步登天,出任中书舍人,参理中枢日常政务,成了内廷行走的一名大员。

  太平公主进宫时,皇城中已是云消雾散,一派祥和安宁。她溜溜达达地到了太极殿,围着兄长的梓宫转了一圈。少帝毕恭毕敬地陪着她,亦步亦趋地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看罢了梓宫,太平公主坐下,问道:“陛下,有此变故,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可否告诉姑母。”

  在太平公主面前,少帝不敢称孤道寡。嗫嚅一阵,吞吞吐吐地说:“侄儿没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打算,不知姑母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瞥了小皇帝一眼,伸手拂了拂座椅:“别人为你扫除了朝中奸贼,功大于天,你就不想想,应该有所表示?”

  少帝低眉顺眼地问:“有何表示,请姑母明示。”

  太平公主又拂一拂屁股下坐着的龙椅:“大唐江山万千之重,你好生想一想,你担得起这个江山么?!”

  少帝垂首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地承认:“没有姑母和叔王辅佐,侄儿担不起这个江山,有姑母跟叔王辅佐,朕能应付得了。”

  太平公主从鼻子里哼出声来:“应付得了?!社稷黎民,国之重器,是可以随便应付的吗?”

  “侄儿——,侄儿——”

  太平公主站起身,拍一拍少帝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带着随侍的侍女,优哉游哉地出殿走了。把小皇帝一个人丢在殿内,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低头走到父皇的梓宫旁,站立着,看着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飞龙出神。

  出了宫,太平公主径直去了相王府,主客落座,寒暄几句之后,太平公主突然开口说道:“太平方才去了太极宫,见了少帝。他说,他要把皇位让给王兄。”

  相王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少帝说,他年少德浅,无力担当江山之重,只能是应付了事,因此,他要把皇位让给王兄。他言辞恳切,太平看他不是戏言,更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为江山社稷着想,王兄,你就应允了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相王吃了一惊,又是摇手又是摆头:“此事非同小可,我决不能应允,皇兄尸骨未寒,就抢了他家的江山,叫天下人如何看我?!”

  太平公主看着惊恐万状变脸失色的相王,心中暗自好笑:“是他自己要让的,怎么是你抢的呢?”

  “少帝即位无几,并无过错,他口说是让我,李旦若是应允了,同抢他的帝位又有何区别?”

  “我再三地跟你说过了,是他要让你,不是你去抢他的!”

  相王性情随和,对于太平公主这个有主见的妹妹一向比较信服。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有他的主意,任凭太平公主说干了吐沫,他也不改初衷。太平公主见说服不了他,也懒得再跟她这位王兄理论,告辞离了相王府。

  六月二十三日,太平公主自作主张,以少帝的名义发布了一纸诏文:禅让帝位于相王李旦,

  诏文发了,李旦依然是固辞不从。他还放了狠话:哪个再胆敢劝说他即位,他就孤身一人离开皇城。

  身任中书令的刘幽求眼见得朝廷刚刚经历了一场剧变,正是百废待兴,百事待举之时,相王却执意不肯入主大统。他忧心忡忡,找到李成器和李隆基,推心置腹地说:“相王曾经贵为天子,在朝野之中可以说是众望所归。如今人心浮动,国是未安,他本应义不容辞,出面稳定朝政,平定民心。可是,为什么他迫于种种顾虑,而不肯早日登基以安天下,王爷你难道就安之若素不闻不问吗?”

  李隆基也唉声叹气:“你是不知道这位父王。他天性淡泊清宁,不堪世事烦扰。当年,就把帝位让给了先帝,自己好落得一身清闲。更何况当今皇上是他至亲的侄儿,他怎肯废他而自代?!”

  刘幽求颇是不以为然:“王爷固然落了个清闲自在,颐养天年,可是,大唐的江山置于何处?难道就让他败在一个不谙世事懵懂不堪的少年天子手上?!这样一来,王爷恐也难保一世英名!”

  李隆基深以为刘幽求言之有理,约了长兄左卫大将军李成器,两人一同去说服父亲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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