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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310章 淘宝天堂

  潘家园旧货市场位于东三环潘家园桥西侧,995年之前,这里已经形成了人称“鬼市”的非法文物交易市场。那时候,每天天没亮,一些来路不明的“鬼”们纷纷从胡同里钻出来,占据街道两旁的空地,放下麻布袋或蛇皮包,从里头掏出些旧货就地摆上摊。

  几乎与此同时,一些“古玩虫”也匆匆赶到这里,骑车的、步行的,还有人一溜儿小跑兼做早锻炼。他们每人带着一只小手电筒,借助手电光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逛,挑选自己心爱之物,直到天大亮自动散场。

  卖主这边,往往都会有人自发充当“哨兵”,占据一处垃圾堆或杂物堆的高处,摆上几样东西,一边谈买卖,一边目光四移,发现有“敌情”,收拾东西就逃,同时,还大声吼着发出警报:“城管来了!工商来了!文物局来了!稽查队来了!”买的和卖的一秒钟之前还在天南海北地胡吹乱侃,这会儿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最敏捷的身手收拾好“鬼货”,用百米跑的速度冲向岔道、胡同,作鸟兽散。有年纪大的和腿脚不便跑不动者,自然就倒霉了,轻的东西被查抄,重则连人带物都被带走,交完罚款再放人。虽说诸多的执法部门都管这一行动叫“查抄”,但实际上与“没收”是同义词,一经拿走,绝无发还,可在法律上这样叫法要好听得多,因为打砸抢违法,“没收”私有财产要经过法院判决,唯有这“查抄”是一种执法过程,东西是暂时搁他那儿。尽管这一搁遥遥无期,但打表面儿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违法。

  995年,借助拍卖公司将文物公开上市的东风,有关部门解放思想,在潘家园街道南边的空地上用帆布搭建了临时帐篷,然后让街面上的“孤魂野鬼”们退街进场,半收半掩、半合法半非法地将一些文物掺杂在古玩旧货中公开买卖。再往后随着市场经济体系的不断发展,特别是新《文物法》的颁布,市场不断扩大,条件越来越好,进场人数与资金也逐年递增。截至2005年,这里占地面积达4500平方米,摊点3000多个,来自全国24个省市、几十个民族的古玩商贩有数万人之多。

  随着拍卖业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的诞生和中国旅游业的日渐繁荣,再加上新闻媒体不遗余力的炒作,潘家园在极短的时间内超出了始作俑者最初的创意极限,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多体系、理念化的文化标志,它将中国的传统文化用现代交易手段进行充值,让外国人触手可及、令中国人为之癫狂。据不完全统计:潘家园开园以来,全世界有近百个国家、0000余人次的各国政要和使节先后慕名来到这里。如芬兰总统哈洛宁、斯里兰卡总统库马拉通加夫人、美国众议院议长哈斯德、希腊总理希米蒂斯、罗马尼亚总理纳斯塔塞、美国总统克林顿的夫人希拉里、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夫人、泰国公主诗琳通、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的夫人、“欧元之父”蒙代尔等。其中,包括克林顿的夫人在内的不少“第一夫人”,还把在潘家园参观和购物的经历写进她们的回忆录。越来越多的国家甚至把潘家园列入重要的旅游景点,“登长城、吃烤鸭、游故宫、逛潘家园”,已成为外国游客到中国旅游的重要项目。

  今天的潘家园,已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目前中国内地古玩聚散地的头把交椅,这里每周四至周日开放4天,每天的商品成交额如果按入场者平均消费00元估算,就有00万元,保守点打个对折,也能在四百万人民币以上。每到开放日,来自世界各地的“淘客”们晃动着不同肤色的手,在地摊上挑来拣去、讨价还价,寒来暑往、乐此不疲。

  潘家园旧货市场经营的商品主要有五大类:字画、陶瓷、青铜器、金银珠宝器、竹木牙骨器等。记者作过估算,每天上摊儿的这五大类商品不少于十几万件。这些打着“古玩”旗号的东西都是来自哪里?这当中的流通环节又是如何形成的呢?一般说来,字画的来路简单一些,基本上都出自社会流传的真品和一些职业画匠临摹的赝品。其他物品的来路有四条:一是由文物贩子走街串乡,到老百姓家里收购一些祖传或偶得之物;二是在一些古代有名的老窑址、老作坊都有专门仿古做旧的新工地,它们生产的仿古器物通过各种渠道通常可以在几天内迅速流入国内外文物市场;三是家传或市场上倒腾的旧对象;四是盗墓所得。

  这些真真假假的古玩商品,流通渠道主要是由两类人的经营活动构成。一类相当于批发商,道上人称“大爷”,这些人是中国古玩市场的源头和始作俑者。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不会在市场上公开露面,基本上是一些见不得阳光的盗墓贼或文物制假者。这部分人行踪诡秘,风险性大,蹲大牢判重刑、丢身子掉脑袋的都有,但在艺术品市场流通链上,与那些直接进市场经营买卖的下线比,他们的经济收入却显得偏低。

  第二类人绰号“二爷”,风险最小、挣钱最多,他们是古玩市场的直接销售者。这部分人群的组成基本上是农村的农民和小城镇里的无业人员。记者留意观察,在北京的古玩市场,摊主们绝大多数来自经济滞后的省市,其中以河南、安徽、江西和福建四省的农民居多。市场流通的对象在品种上各有侧重:河南人主要经营青铜器、玉器以及钧窑、汝窑、磁州窑等北方的瓷器;安徽、江西人主要经营元明清三代的青花、釉里红瓷器;福建人除开卖当地土窑仿烧的景德镇各代青花瓷之外,多经营建窑黑瓷与土龙泉瓷器。文物商贩中也有其他省份的人,如:卖新疆玉和俄罗斯玉的新疆人、卖老玉的东北人、卖唐卡和银器的西藏人、卖彩陶的甘肃人、卖唐三彩的陕西人、卖红山玉的内蒙人,还有啥都卖的山西人,等等。

  在“二爷”中,北京本地人主要开古玩店,有少量过去的老玩家也会将一些自家淘汰的东西临时租一个摊位卖卖。别看这里大多数摊主土里土气、连报纸都读不转,见到你又是点头哈腰又是哥呀姐呀爷呀的乱叫唤,可一个个腰缠万贯,眼珠子贼精,只要你一伸眼、一张嘴,就能把你看得透心儿穿。掏干你的钱包不说,待你刚一转身离去,他就会跟隔壁左右的摊主们挤眉弄眼,并由此及彼大讲“烧包”的故事。所谓“烧包”,顾名思义就是烧钱的主子,是文物贩子们对那些眼睛拙、信心足的淘宝者的“尊称”,北京本地人则多称此类为“棒槌”。

  圈内人把潘家园的淘宝队伍戏分为“两方面军”——中国军团和“洋军团”。第二方面军中人数最多的是欧洲人,他们大多都只买一些价格低廉的文物仿品或少数民族生活用品。看他们买东西也是一大乐趣,有的完全没有汉语听说能力,便拿着货主备好或自带的计算器,叽里呱啦地按出数字讨价还价。有的虽然听不懂汉语,却会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喊阿拉伯数字,不管卖主叫两千还是两万,他只管盯住人家两只手指头,然后“二十、二百”的乱喊一通。嘿,别看少了几个零,大多数还真能买下来,买东西的人不辨真假,卖东西的有时候也犯晕,便宜来便宜去,有钱赚就行!这种卖主“打眼”的机会叫你碰上了,就叫“捡漏儿”了。

  在来自国外的淘客中,购买力最强的要数韩国人与日本人,毕竟离咱们近些,根靠着根儿,对中国的东西知根知底。他们穿着和中国人一样的衣服,一进场就找到熟悉的摊位上,用与中国人一样的笑容,甚至是操着六成以上的汉语,套近乎、看货谈价。可尽管如此,也逃不过那些精明摊主的眼睛,这些“黄皮老外”只要近摊儿,他们便把一旁藏着掖着的盒子挪出来,神秘兮兮地朝四周打量一番,然后再打开盒子,低声说:“新近到的货,老东西,昨天别人出到几千块钱没卖,特地留给你的!”为什么要故作神秘呢?第一,依照国家《文物法》规定,一切出土文物都归国家所有。第二,大多数文物是不能卖给外国人的。为了执行国家法令,北京市文物局在潘家园还专门设有文物缉查组,每天上午九、十点钟要在各个摊位巡视一遍,若发现违规文物要依法查缴、没收。可实际上他们的行踪都在摊主们的掌握之中,一些货真价实的出土文物,都不会叫他们看见。这第三嘛就是生意人惯用的伎俩了,就算盒子里装的是一件低仿品,他们也要如此这般地故弄玄虚一番,让你觉得他就是一个盗墓贼或者是个销赃的,东西不能公开示人。

  也许有人会问:明知道盗墓销赃都是犯法的,还有人去冒充呵?有哇,怎么没有?潘家园遍地都是!这些人就是被举报了也不过是去派出所转一趟而已,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盗墓贼,他们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仿制品。当然,若是换了别的交易场所,照理说贩卖假冒伪劣产品也违法,可就搞不懂,在潘家园,不说是光明正大却也是心照不宣,卖假的理直气壮,就是买主打上门来也脸不红、心不跳,一种人是咬紧牙关不认错:“什么假的?谁能证明它是假的?出示鉴定证明呵!”这古玩鉴定吧也就真怪,诸多鉴定公司都只给出具“真货”的鉴定书,没人给出具“假货”的文字依据;还有另一类读了几句书,稍微有涵养一些的卖主,你一旦买了假货找回来,他们会笑嘻嘻地陪你调侃:“真要是到代的文物,您几百上千块钱就能买到?那不太亏了兄弟我吗?”买家“吃药”了也自认倒霉,一句自嘲:“又交了一回学费!”转身又上别的摊儿上“补仓”去了。

  再回头看看那些淘宝的韩国人和日本人,他们大多都是道儿上打滚的“回头客”,不管你卖家如何“演戏”,他行他素。他们买的主要是瓷器,拿在手上眯着眼远看看、近瞧瞧,再看看底、敲敲身子,然后用不同倍数的放大镜对口沿和一些开片或裂纹仔细观察,有的还用0倍以上的简易显微镜贴着釉面看气泡、看沁。看不好、拿不准,或是觉得东西有假,也不会让卖主下不来台,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不喜欢”,把东西放下不买就行了,很少有人当面戳穿的。看准了,是老货,就讨价还价,他们出的价一般比国内买主和欧洲客人的要高一些,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些文物掮客,将淘到的中国文物走各种路子运回本国倒卖赚大钱。有报道说,韩国首尔一条古玩街5%的文物都来自潘家园旧货市场。在日本,一只直径0厘米的宋代福建建窑天目碗,拍卖价折合人民币达300多万元,而在北京古玩市场上,一只同样到代的碗最多卖到两三千块甚至更低的钱,这中间000倍左右的差价足可以让任何一个生意人心驰神往。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记者认识了一位韩国古董商朴先生,他能讲一口很流利的汉语,而且精通中国历史,至少可以算得上半个“中国通”。十几年前,朴先生还只是一位古代韩国瓷的普通收藏者,正式职业是小学教员。他告诉我,他第一次来中国旅游,从导游小姐那里打听到潘家园一带有文物“鬼市”。于是,他在大伙儿起床之前,悄悄让导游小姐把他带到潘家园“鬼市”。

  “十几年前这里的真货多的是,哪像现在遍地的假货!”朴先生津津乐道地回忆:他第一次上“鬼市”,就淘到两套明代的韩国青瓷酒具,拿回去以后转让了一套给一位藏友,没想到那个藏友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喜出望外。后来他听说,那位朋友将那一套酒具送拍卖行拍卖了,价格翻了十几倍。就这样,每年寒暑假,朴先生都会来中国淘宝,后来还在汉城开了一家古玩店,所卖物品基本上都是从潘家园、大钟寺等地购得。我问他:“你买这些文物上飞机没人查你?”朴先生笑着说:“扣过两次货。后来我采取掺水的方法,就是买一大堆假货,中间夹带几件真东西,通通照着现代工艺品填表报关,很轻松就出去了。”

  “中国文物造假的水平全世界最高,就是中国海关自己的专家也无法准确辨别出来!”末了,朴先生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我留意到,像朴先生这样经常穿梭于潘家园的中国港台以及东南亚地区的古董商很多,其实他们自己清楚,从潘家园买回去的东西,能有百分之几是到代的老货就不错了,可是赚钱是商人们永恒的逻辑,不管真货假货,反正带出去以后有市场、能赚取好利润就行。好笑的是,咱们国内有一些有钱的“烧包”,竟然千里迢迢奔国外再把那些个假货倒腾回来,弄张发票,过海关时戳上一个“火印”,表示“流传有序”了。倘若这些主儿把买回来的假货“金屋藏娇”、自我欣赏或显示文化品位以抬高身价也行,于世无害。可很多人却不这样,他们图的还是钱。这些真假尤物回国后或被现买现卖,或被暂时囤积起来,待价而出。偏偏一些拍卖公司对国内老百姓手里的宝贝挑三拣四、嗤之以鼻,可一见着“火印”和国外交易证明就如获至宝、拿着就拍,而且还十拍九成交。2006年,一位景德镇的瓷器贩子亲口告诉我:当年有三家颇具名头的拍卖公司高价拍出的五件“海归”清代“官窑”瓷器,均系出自他之手的高仿品。相比之下,那些前些年还是抢手货的“海归”学子实在可怜,他们耗费青春、耗费钱财,如今学成归来,身价竟然还不敌那些“海归垃圾”!人家有人出钱追捧,奈何?

  来潘家园淘宝人数众多的当然还是第一方面军——中国人。与老外相比,国内一些经验老到的买主要狡猾多了。一件东西明明看好,硬是要装出个看不好的样子,挑出一大堆毛病来,不是有剥釉就是有残裂,或者器型不规整、不典型,臭它个一无是处,然后再谈价。这一招往往还灵见,市场上眼好的人凤毛麟角,新货漂亮,出价高,老货多少都有些残缺,他们不要。所以卖主只好明知东西好、到代,但为了货币回笼只得少赚几个钱也卖,一面数钱一面还不甘心,嘴里念叨着:“这东西要是拿去拍卖,可以发大财!”这时候,碰上尖刻一点的买主,还会酸溜溜地揶揄他两句:“那您别卖给我,赶紧送拍去呵!”话到这儿也就说绝了,出土的东西,没有很硬的关系,他敢送拍卖公司吗?只好讪讪地笑道:“嗨,您今儿个捡大漏儿喽!”说着将东西打好捆,交给客人,一声“您走好!”便结束了本次交易。

  在潘家园的常客中,大家最愿意津津乐道、口口相传的故事,大多都与“捡漏儿”有关。尽管这些故事的内在逻辑如同打麻将的瘾君子一般——报喜不报忧,但是,那一个个从潘家园地摊上脱颖而出的“灰姑娘”与“黑马王子”,却似乎是“潘家园口头文学”中的永恒主题。

  祖籍东北的侯先生早年在京城东南面跟着建筑工地卖肉为生,后来城市外扩,他的肉摊儿摆到了现在的潘家园一带。当时那地方还没有形成正规的旧货市场,只有一溜儿人称“鬼市”的“破烂摊”。每天大黑早老侯蹬三轮拉着猪肉来到这里时,老远就看得见人影晃动、悄无声息,手电光忽闪忽闪的。“真是奇了怪,只要天见亮,人影都没了!要不,怎么叫鬼市?”老侯经常这样向没到过这地头的老乡们作如是描述。

  那天刚吃完端阳粽子,太阳大、天气闷热,出门的人不多,直站到下午快收摊的时候,老侯的摊上还有半边猪肉没卖完。他大声吆喝:“收摊了!猪肉两斤以上半价了嘿,要买赶快!”喊了半天还是没多少动静。他正想着收摊回家,却见一人挟着只旧蛇皮包匆匆赶过来搭腔:

  “大哥,俺用这幅古画换两斤猪肉成啵?”

  “咋地?东北老乡啊?赶鬼市卖画来的?咋这时候才到呢?坐在这旮旯儿等明早两三点钟再卖吧!”

  “不成啊,俺媳妇儿上午开的刀,咱得把画卖了弄点肉回去给她熬点汤喝不是?”

  “弟妹来北京治病的?”

  “肝癌,哈尔滨医院都不敢动手,只好来北京开刀。大哥,俺这画是爷爷辈传下来的,您接着不会吃亏……”那人一面说,一面从蛇皮包里摸出一卷皱巴巴、发黄了的古画。

  这是老侯听到的第一个关于古董的故事,他挺认真地推辞道:“糟蹋你哥了不是?大哥一个卖肉的屠夫还装啥斯文、要啥画?送两斤猪肉给弟妹养病就是了!”

  “那不成,猪肉我不能白拿。大哥你要存心帮我就得把画收下!”

  “那咋行?你这古画得值多少钱呵?我咋能趁人之危呢?”

  “没啥,也不是花钱买的,俺爷爷在东北军时用两只馒头跟逃难的太监换的……”

  经过一番谦让,老侯随手砍下一刀猪肉,大约有五六斤重,也没过秤硬逼着老乡拿走了,那幅画他也只好留下来,初始他还有点心虚,真正觉着亏欠了落难的老乡,后来算了一笔账,心里稍许舒坦点:五六斤猪肉不比两个馒头便宜?

  几天后,老侯把那幅古画随身带上,到鬼市想找人问个明白,没想到那些到鬼市淘宝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上当了,说这幅名为《皇家秋猎图》的画连个明确的作者都没有,却盖了三代皇帝的鉴藏印章,指定是赝品。那时候老侯不知道啥叫“赝品”,可他却信死了一个理儿:老乡绝不会骗他。退一万步,就算这幅画是假的,那也是那个逃难的太监骗了老乡他爷爷。再说他本来就没打算把人家这画留下,乡里乡亲的落难了,送几斤猪肉给人家吃又怎么了?

  可是不出三天,却有人给了老侯完全相反的说法。一位经常上摊来买肉的文化馆美工仔细打量了这幅画,还用尺子做了丈量,告诉老侯:这幅长达200厘米的手卷是元朝宫廷画工集体创作的,所以没有具体作者名字。上面盖有乾隆、嘉庆、道光三位皇帝的鉴藏印,应该是清宫藏品。他还嘱咐老侯这幅画值大钱,要小心保护好,千万不要弄坏了。

  老侯就是老侯,过他手买肉的人成千上万,什么样的角儿没见过?说是假画他不信,说价值连城他同样没往心里去。那鬼市上啥画儿没有?那个东北老乡不是人,是财神菩萨下凡救苦救难的,理由是后来他想分一半钱给那个老乡,但是找遍了北京市的各大医院都没见踪影。“亏!我那老乡亏高喽!”还有一次老侯喝酒喝高了,酩酊大醉,朋友想套出他一点儿口风,问他到底赚了多少钱?他却随口编了一段顺口溜生生地把人给挡回去:“……要脱贫,靠古人;想致富,去捡漏!”

  直到两年后,这幅名为《皇家秋猎图》的古画现身美国纽约拍卖会后,大家才真正瞪大了眼睛——落槌7万美元,折合人民币600万左右,创下了当时中国古代书画拍卖的世界纪录。

  到这时候,老侯为了解除人们的误会,才申辩说自己只拿了拍卖价十分之一的钱,而且画不是他卖到美国去的。

  老侯跟别人说,他不后悔,别人赚得再多那是别人的本事,“不过嘛……”说到最后,他常常这样补充一句:“咱中国的画儿被老外弄去了,还真可惜。说这理儿当初还真不该卖!不是?都怪那时候咱不懂啊!”一些眼红他的人窝在背后忿忿地说:“猴儿精,得了便宜还卖乖!”

  “鬼迷心窍”,是我从小就听母亲斥责家人过分偏执于某件岔事的一句口头禅。如今把它用在一些沉迷古物者的身上,显得特别富于哲理。可以这么讲,凡是揣着发财梦走进潘家园的人,不管他学富几车、财富几何,迟早都会变成“古玩虫”:神魂颠倒、目光直视,回家后喝茶盯着自家的杯子断代,吃饭看着盛菜的盘子发呆,出门在外踩到一块石头也要拾起来仔细端详,生怕放过一次点石成金、芝麻开门的机会。

  藏友李某曾经是一个颇具灵气的年轻诗人,曾多次获得过文学大奖,经常在电视、网络等媒体上光鲜亮相。除开文学创作外,他还开了一家文化公司,生意挺跑火。后来,在一次笔会上,他偶然听人说起潘家园的盛事,便萌生就此题材写一部电影剧本的想法。于是,在2004年下半年,他走进潘家园体验生活,而且很快认识了一批古玩收藏界的朋友,其中有藏友、有专家、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古玩贩子。

  不管这位年轻诗人那一年进潘家园的初衷是什么,不到半年时间,他很快就痴迷上了收藏,成为京城古玩市场的“常客”。这转变还得从一只用尺量不到两寸,用秤称不足二两重的小茶杯说起。

  那只茶杯的全名说出来吓人一跳——“成化斗彩鸡缸杯”,它是收藏圈内人人都梦寐以求的宝物。其实茶杯上面的图案内容很简单:两群鸡、三组花草、四只蚂蚱,外带“大明成化年制”六字款。茶杯上的色彩也很单调,用蓝色青花勾的边,用红绿黄紫四色填的彩。说到底,这“吓人”就吓在钱上面:999年,一只这样的杯子在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曾卖出297万港元的天价。古玩行里大家都知道一条收藏定律:“物以稀为贵”。就是说,同样时代、同样品质的东西,存世量越少越值钱。这成化朝斗彩鸡缸杯就符合了这一条,要是按照国内权威说法,目前全世界存量不到五只。可就是如此珍贵的东西,竟然就被刚刚试水收藏的诗人给撞上了。

  “缘分!”诗人总是这样叹息。那天,他刚从潘家园北门下车,被一个从江西来的游商喊住。那人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袋,塑料袋里包着三层报纸,报纸里面包了一只小纸盒,打开小纸盒,里面装着一只馋死人的成化斗彩鸡缸杯。

  “到旁边去看吧,大门口人太多……”那人警惕地朝四周看看,把诗人带到东边围墙脚下。别看诗人入行不久,可他的文化底子摆在那,国内几本关于古瓷方面的权威著作他已经读了个遍,特别是对于历朝历代一些名贵品种的基本特征和鉴定方法更是熟记于心。他拿起那只鸡缸杯,看看釉面、看看色彩、看看底款,然后再用大拇指压住杯身向前推移。结论是:胎质白而细腻、釉质肥润、色彩到位、底款字迹青花下沉、字形稚气中透出老道、手感润滑如玉似童肤……

  “多少钱?”

  “0万。”

  “说实价吧!”

  “少不了多少……要不您给个价。”

  “000!”

  “您不存心买……”那人一边说一边重新将鸡缸杯装进小纸盒里。

  “2000吧!”

  “不行……”那人又用报纸一层层将小纸盒包裹起来,装进塑料袋。

  “3000,行不行?再不卖就算了,还不知道你这东西是真是假呢!”看起来,诗人虽然入道不久,却已经熟练地掌握了交易技巧。那卖主果然停下了“收工”的动作,诚恳地说:“这样吧,您要是存心买,我就说个实价,5万块!再少我就要赔钱了。”

  “哎呀,5000吧,再多我也买不起了,我一月全家老小不吃不喝工资也就这么多!”

  “那咱们就无缘了,下次吧!”卖主转身走了。诗人心里痒痒的,表面还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后面,打算等他卖不掉了再接着砍价。谁知道沿着围墙没走多远,就发现刚才一直在旁边观看的一个中年人赶上卖主,将鸡缸杯要过去看了两眼,迅速点了4万块钱,成交、撤离。诗人傻眼了:那买货的主儿他眼熟,也是潘家园的常客,是个老手。他能掏出几万块钱眼皮都不眨一下,证明物有所值。看来那只鸡缸杯还真是老货!“假若是这样,我就亏大了!”这一天下来,诗人心情烦乱,啥都没买着。

  过了一段时间,诗人把这档子事渐渐淡忘了,仍旧乐此不疲地逛潘家园,一面交朋结友体验生活,一面狂热地收藏文物。可偏偏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又遭遇了那只该死的鸡缸杯,不过这一次是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这也是去潘家园体验生活后养成的习惯,对于卫星频道的“电视鉴宝”类节目,诗人是每期必看。这天,他突然发现参加本期鉴宝节目的一位持宝人非常眼熟,待镜头推上特写——妈的,不就是前不久在潘家园买走那只成化斗彩鸡缸杯的中年男子吗?本来无论真假,那玩意儿已经不关他什么事了,可他这心里就是放不下,一会儿希望它是真的,一会儿盼着它是假的……

  最后,主持人宣布:“……经专家鉴定,这只成化斗彩鸡缸杯,确是成化官窑真品,存世稀少,极为难得,保守估价900万元人民币!”

  这一夜,诗人彻底失眠了。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一大早他就开车去潘家园,逢人就说:“昨晚看了鉴宝节目吗,那件估价900万的成化宝贝本来该我买的,放过了,真该死!”

  从这天起,诗人进潘家园的初衷彻底改变了,体验生活、创作剧本的意图渐渐淡出脑海,疯狂地搜宝捡漏、囤积古董则成为他的生活主导。特别是对“成化斗彩瓷”,他更是情有独钟,只要碰上他自己认为“开门”的东西,即便一掷千金,他也在所不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要是成化宝贝,就不能再放过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由此,那些摆摊儿的瓷器贩子便暗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成化宝贝”。言来言去的,这个外号在潘家园、报国寺、大钟寺等几个古玩市场都传开了,他的本名倒无人呼叫。

  两年后,“成化宝贝”基本上停止了写作,并且卖掉了自己的文化公司。接着,由于经济拮据,他的宝贝儿子撤出了收费昂贵的“贵族学校”,本来按夫妻分工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娇妻也不得不去朋友公司里打工,以维持家庭日常开支。

  记者有幸应邀去“成化宝贝”家做客,一套四居室的高档住房里,从客厅到卧室、厨房、卫生间,只要是有空地,到处都摆放了他买回来的“成化宝贝”。他告诉我:光是“成化斗彩鸡缸杯”他就有500多只。“这些成化宝贝都找专家鉴定过,随时都可以开出鉴定证书。那些专家眼睛再不济,就按%的比例计算,起码也有四五只是真的吧?拍卖价那也是上亿资产哪!”他说。

  我问他,既然手头那么拮据,为什么不拿几件东西出去拍卖?自古至今,有多少藏家能只进不出,不走以藏养藏之路?他告诉我,拿过,有些东西拍卖公司不认,有些东西进入拍卖后买主不认,所以至今一件都没能出手。甚至有一些经故宫里的权威专家看好的东西,也被人说成假货。

  “别着急,总有一天大家会觉悟,认它。到时候上哪儿找这些国宝去?咱们是先知先觉呵!”“成化宝贝”反过来安慰我说。

  “成化宝贝”的冷静没能维持多久,下赌注似的收藏就像一个无底洞,很快将他的财产与自信抽吸殆尽。前年,为了收购十件“成化斗彩官窑瓷器”,他变卖了房产,借住到一位出国工作的朋友家里。天无绝人之路,去年,通过一位专家介绍,香港一家拍卖公司找到了“成化宝贝”,要上拍他的成化斗彩精品,但前提是要求他送拍的东西必须经过权威科研部门进行仪器测定。于是,“成化宝贝”挑选了几十件有专家鉴定证书的“成化精品”,花了几万块钱送交北京的一家专业机构进行仪器测试,结果很惨:无一通过,全部为赝品。至此,这位原本前程似锦的年轻诗人精神彻底崩溃了,接着,老婆又带着孩子离开他回东北老家。他独自一人靠亲友接济、加上贱卖一点赝品维持日常开支,得空了仍旧在京城各大古玩市场里疯说、疯逛。成天见人就重复一句话自我解嘲:“本来我看准了那只成化鸡缸杯,真该死,给别人买去了,900万哪……”

  有人把潘家园称作中国的“富农制造厂”,这话一点儿也不过分。这里的经营户九成以上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而且大部分都是一些贫困地区的“赤贫户”。初始,他们大多穿着破旧、身无几文,仅拎几件古董玩器,三五结伙、离乡背井闯北京,租住在潘家园周边一些当地人临时搭建的简易住房里。过一段时间后,手里的真家伙卖光了,便用赚得的钱再回到穷乡僻壤,挨家挨户廉价收购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家用旧器物,如清朝末年和解放前后的瓷坛瓦罐、铜佛木雕之类,然后再经人介绍,去一些专业制造假文物的窝点,捎带一些价格低廉的中低档陶瓷赝品,又重新回到潘家园。如此反复倒腾几次,初步积累了一些利润和经验,开始了他们“滚雪球”式的脱贫致富运动。这群人的致富速度快得惊人,一般说来,只要进了潘家园,一年之内可以基本脱贫,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孩子们读得起书。两年之内,可以不同程度地超过国家现行通认的“小康”标准。再往后就不一而论了,那部分人的经济实力你无法估量。

  笑哥,就是这部分人当中的一个。他来自河南的偏远山区,今年2岁,因为天生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同伴们都喊他“笑哥”。

  笑哥读小学五年级时,在小煤窑做苦力的父亲死于矿难,他不得不辍学回家,然后去洛阳街头要了两年饭。6岁那年,他受人唆使帮毒贩子送毒收钱混饱肚子。不久,他的上线被抓起来吃了子弹,他因为没到法定年龄,被带上刑场受教育。在刑场上,他亲眼目睹上线被打掉脑袋,吓得尿了几天裤子。

  经过两年的劳动教养后,岁的笑哥被释放回到老家,认识了一位倒卖古玩的同乡,先是帮着那人在古玩市场上拉客,成交后抽0%~20%的彩头。赚了千把块钱以后,笑哥便自开炉灶,捣鼓起一些小玉件。由于他模样厚道,卖东西也不漫天要价,而且还许诺买主可以退货,很快便积累了人气。一些初入此道的客户,都愿意上他的摊上“捡漏”,就算是买到赝品与假货,因为价格便宜,又见他年少可怜,很少人跟他讲究,不到三年时间,笑哥口袋里装进了近十几万块钱。

  999年冬尽,笑哥过完20岁生日,听人说北京的古玩市场大、买主多而且更有钱,便趁农闲之机,花费4万块钱把家里的一间住过四五代人的土坯房拆了,在原址盖了栋两层楼的砖墙水泥他在山西搞到一套紫檀木家具,马上开车过来接我去看看。一小时后,笑哥把我领进通州东北面的一处别墅小区。那套家具分别摆放在两层复式楼里。

  呵!进门就唬了我一跳:一架透雕人物故事大床、两只龙凤纹三门大立柜、四把嵌贝太师椅,还有方桌、条案、茶几等,做工精细、线条简约,全是典型的明式家具,而且用料都是地道的紫檀木。

  “怎么样?”笑哥问我。

  “馋我呢?你小子!”

  “没花多少钱……您猜猜!”

  “光这一只柜子拍卖价都在500万左右吧?”

  “告诉您,这件东西我总共才花了400多万!一个晋商的后代,穷家底子了,几兄弟不和,老三刚从牢里放出来,闹着要钱做生意,给我赶上了,说好明里给他和兄弟们300万,然后再私下补给他00万。他力气大不怕死,其他三兄弟胆小怕事含糊他。就这样,总共400万就给拿下来了!”

  “可就是你不赚钱原价卖给我,我也买不起啊!”说实在话,就这套家具吧,弄得我几夜没睡好觉,馋哪!唉,早年经常哀叹“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倒成了“钱到用时方恨少”呵!

  “今天请您老来,不是做生意的,一来我知道您喜欢明清家具,请您给长长眼!二来顺便带您来看看这刚买的房子怎么装修合适,帮我设计设计。我打算元旦结婚,这家具我女朋友喜欢,打算自己留着用!”

  虽说这年月一惊一咋的事不少见,可这会儿我还是感觉到晕糊:“你小子没自己印假钞吧?”

  “瞧您说的,这玩笑可开不得!连带买房子不就五六百万吗?我们这些在道上混了七八年的人,谁还拿不出来?我比他们更想得开,这票票呵挣得来要给自己花,哪个活得两辈子呵?再说,这房子、这些高档老家具,睡在这里也会升值,不用白不用!对吧?”

  两个月后,我应邀参加了笑哥的婚礼,新娘子是通州本地农民。婚礼很豪华,动用了高档车队、高档乐队,还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电视台主持人担任司仪。当年,这场婚礼受到多家媒体站在不同角度上的关注,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偏负面的报道。倒不是这些新闻人对致富了的农民兄弟嫉妒或是歧视,同仁们似乎是在忧患一个大的社会学命题:财富应该偏重于哪部分人群的口袋?这让我想起头几年计划生育时,有的人口学家曾打着“优生学”的旗号公开提议:普通人限生一胎,而教授、科学家则可以生两胎、三胎。类似这样的事情如今听起来似乎更像是一个个笑话,但至今不少人却还在内心深处寻找这期间的“合理内核”。

  当然,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尽管酒足饭饱,让他们去思考一些抽象的社会命题,似乎还是有些奢侈,他们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怎样多挣一些钱、怎样把小日子过得更好。婚后,笑哥告诉我,明年他就可以把自己的户口迁来通州,他还打算花点钱把母亲和全家人都弄过来。“北京的钱好赚,北京的日子过着舒坦,北京的小孩儿考大学录取分数线也比我们老家低得多。早知道有这条路,当初打死我也不会拎着脑袋去贩毒啊!”小伙子踌躇满志地说。

  “您说说,这北京的钱咋就那么容易赚?”笑哥坏坏地阴笑着问我。

  “我怎么知道?你说说听!”我倒是想听听他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别低看这些人的智商,一不留神,就会从他们从不刷牙的嘴里冒出一连串醒世恒言。

  “北京人都是大、笨、蛋!”笑哥贴近我耳蜗子,就像道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小子真坏!

  “此话怎讲?”

  “他们笨就笨在认为我们农民都是笨蛋,天天拎着金丹当粪蛋卖,好让他们去捡漏!他们哪知道?我们是拿着粪蛋当金丹卖!哈哈……”

  像笑哥和福建女子那样的故事多不胜数。潘家园,就像是一个“魔术大师”,每天都以更新、更刺激、更富于智能含量的手法,上演一幕幕令旁观者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的“换头术”——来自五湖四海的倒爷们,不管他们来自哪个穷乡僻壤、犄角旮旯,也不管他们过去是怎样的一贫如洗,只要进入其中,无需多大的成本,也不需要什么高智商,他们大多数人都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摇身一变,成为不折不扣、腰缠万贯的大小富翁。

  据有关方面统计,潘家园每年可造就十万元以上的“富农”最少有千人以上。别看这些新富们穿着打扮依旧土里土气或半土半洋,但你稍加留意,就可以发现他们中间开着小轿车送货、打开电脑上网交易、拿着高档手机通话并将所谓的“高档老货”拍成照片寻找买主的大有人在。有意思的是:这些在经济上远远超过当地居民平均水准的城市边缘人,他们财富的大量积累与高速膨胀,往往不会被外界察觉,因为从外表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谈吐、还有消费时和在社交场合的底气,就算是跟城里那些享受政府救济的穷人比,都显得怯场和寒酸。难怪一些当地小年轻刻薄地嘲笑他们:“再有钱,走近了还是闻得出他们骨头里的土腥味儿!”

  不管城里人怎么看自己、如何挖苦自己,这些由潘家园炮制出来的“富农”们,依旧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在城市的边缘自得其乐地生活着、快乐着,出摊赚钱、收摊睡觉,高兴时喝两杯酒,无聊时搓几把麻将。他们打心眼里感激政府给了他们新的活路,感激这个祖祖辈辈连做梦都不敢走近的“皇城”接纳了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平等地和城里人一起摄取社会财富,让他们有资格回老家跟乡长和村长同坐一席、称兄道弟、交杯换盏,有勇气一掷千金,用八抬大轿娶回如花似玉的邻村美女……

  在中国,潘家园已经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名,也不只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艺术品交易市场,它是现阶段中国市场经济的一个缩影。它聚集了方方面面众多的社会能量——富人与穷人、金钱与权力、存在与虚无,等等。发生在这里的许多场景,分别从社会学、经济学、哲学等层面,演绎出一幕幕交织着美与丑、善与恶的人性大戏,释放出丰富的社会信息:信念蜕变、本位置换、概念更新、利弊失衡……

  为了获得“盗墓界”的第一手资料,记者曾以特殊的手段采访过几个盗墓者,他们都是有多年盗墓实践的高手,现在一个个身藏百万、有车有房,有的已经“金盆洗手”,做起体面的“文物收藏家”或文物商人。尽管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出身于贫困山区的农民,大多数原来没读多少书,但加入黑道后因买卖需要,他们不得不临阵磨枪,突击学习一些历史、文物知识,以及与盗墓手段有关的科技知识。他们中间还有一部分智商较高、原有文化程度较高的人,学有所成,对文物鉴定和艺术品市场的路数了如指掌,成为盗墓这一特殊行当的领袖级人物,人称“白领土司”。

  两年前,记者在北京报国寺认识了一个人称“刘秀才”的小伙子,来自安徽农村,外表文质彬彬,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精通《易经》,能够熟练地推算阴阳八卦,时常帮人看看八字、测个风水什么的。至于古玩方面他更是声名显赫了,虽说他没拿什么职称,没专家头衔,但他对于古玩的鉴赏能力在圈内却是无人不知,许多人都说他看东西比故宫的专家还“毒”。尽管如此,他帮人看东西从不收钱,而且还经常帮一些熟人介绍买主或卖主,成交了自己也分文不取,所以深得圈内人看重。

  刘秀才在北京开了两家古玩店,主要客户是香港人和台湾人。我是在报国寺的古玩店里认识他的,记得第一次是看中了他店里一只宋代耀州窑梅瓶。他如数家珍般向我介绍了宋代瓷器的基本特征与演变过程,并教我如何识辨出土瓷器的“土锈”和“沁”色的真伪,怎样“新里看旧、旧里看新”。那以后,我从他手上买过几次东西,而且经行家上眼基本上都到代,没有新仿品。三来两去,我和刘秀才也就成为朋友了,他劝我别上地摊儿上去烧钱,说现在想要在地摊上买到真正到代的文物,简直是沙里淘金。我问他上哪里可以买到真货,他笑笑说:“你有空可多来我这里转转。”我开玩笑说:“你的东西莫非是自己从墓里掏出来的?”他又笑笑:“那倒不会。反正你喜欢收藏,我这店面又是合法的,有了东西我给您打电话,有兴趣您就买,没兴趣也可以看看,又不花钱,上博物馆看得买门票,还不让您上手呢!”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