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虎丘桑寄
舒雨洛领着竹笙去送板栗糕时，云亦濛并不在，只有绣裀领着个小丫头不知在核算什么账目，一串串的数字直往她耳朵里钻。
“七百四十，五百六十二，三百四十八······”
百无聊赖下，脑子就自动加加减减。
“十一万五千八百七十八。总共。”
绣裀仿若未闻，只低头拨完那最后几颗珠子，赫然就是十一万五千八百七十八。于是终于抬头去瞧舒雨洛，眼中写满了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的数目，王妃既没有纸又没有笔，而且没用算盘。
“心算啊。”舒雨洛语气很淡，在她看来不过是寻常容易的东西。这些数字里既没有小数点，也没有根号，哪里用得着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绣裀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舒雨洛也懒得解释，她这遭来，本就是想借送点心的机会嘘寒问暖几句，以示她这个妻子的一颗拳拳之心。无奈云亦濛实在是太忙了，她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从书房出来，实在没有多少耐心坐下去了。
“新做的板栗糕，依着王爷的口味并未放多少糖，王爷空了便让他尝尝，本宫先回去了。”
绣裀自然也不会阻拦，只是起身恭送出去了。绣裀再折回房间时，云亦濛不知何时已进了屋子，长身玉立，沉默不语，一贯的作风，只一只手按着提梁食盒，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爷，是王妃方才送来的板栗糕。”
“本王晓得。”她离去前他便已在门口了，只是正好听到她说那一个答案，心中那一刻也不知怎么想的，也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避了她而已。
绣裀已经走过去，打开了盒盖，将盛着板栗糕的高脚小碟端了出来，询问道：“您可要尝一尝？还温热着，模样可喜，闻着也香甜。”
云亦濛便瞥了一眼。绣裀度他神色是应允的样子，便拿干净的罗帕托了一块呈上。
味道倒是不错。云亦濛吃了一块，便让绣裀将剩下的拿下去了，仍是一贯的习惯，并无什么不妥，只是晚间却做了个颇诡异的梦。
梦里灯光曳曳，舒雨洛亭亭立在他房中，荑荑十指亲托着那红釉小碟，点着星星笑意的面庞如水如玉。江南的温水，羊脂的玉。直到梦醒，他也还能记得她美。
于是这日晚间空闲，便遣下人提着灯笼去了水泽院。这一人一灯，于水泽院众人来讲，自是意外之喜；于舒雨洛而言，却只算是不速之客，打破她不吃晚饭习惯的不速之客。
菜色自然是依着云亦濛的口味。舒雨洛认命地提起筷子。这种场景就相当于，你闻不惯烟味，但你上司却是个烟鬼。难道你还能说：“老板，我闻不惯烟味，能不能出去抽？”自然是及时递上烟灰缸啊！只是，他今日来做什么呢？
舒雨洛如今也大概清楚云亦濛的脾性。他冷，除却极少的一些人和事，并不会有多少真情真心去付出；他漠，若无需要并不怎么会花时间和注意力；但他总归不至于无情。他做事，似乎多凭需不需要，鲜少是喜不喜欢。换句话讲，云亦濛是个极少受欲念驱使行动的人。
所以，他今日来这又有什么需要？舒雨洛百思不得其解。察言观色在他身上着实是个下策，除了读心，皆为下策。
舒雨洛习惯了从各种纷杂角度分析利弊可能，着实忽略了丈夫来妻子处过夜这样简单的可能。最后得到这项认知，赖于芜苑和竹笙忙忙碌碌的身影和泛红的面皮。
舒雨洛没有喝茶的习惯，水泽院自然也不备茶。此番翻检出来的还是沈媚之前送的碧螺春。
“这碧螺春还是二夫人送的，不知爷可喜欢？”舒雨洛笑意妍妍地看着云亦濛。都说饮水思源，你今既喝了这茶，也该想想送茶的人吧。何况你现在又有空。
云亦濛不不置可否，只深深地看了舒雨洛一眼。她仍是立在灯下，捧茶的样子与梦中动作一般无二，唇角也有笑意，只是不似梦中那般亲昵。举止皆宜，一样的美不胜收，他挑不出错来，却也并不觉得多好。是梦终归是梦，还是她不是梦中的她？
舒雨洛被他沁着凉意的眸子看着，满脑子都在想哪里不对。最后终于想起，云亦濛最喜欢喝的好像是虎丘的桑寄茶啊！
“虎丘桑寄难得，妾身着实拿不出来，还请王爷见谅。”
云亦濛的眼神在茶杯遮掩下露出了惊讶，他于饮食一道惯常小心，于喜好一道越发虚虚实实。他与舒雨洛成亲三年却寥寥几面，她如何会晓的？
“区区茶事，王妃不必挂心。”云亦濛搁下青花斗彩的茶盏，“伺候洗漱吧。”
刷牙，洗脸，睡觉？舒雨洛心中警铃大作，云亦濛往常冰雕一样的人，她完全忘了他还有生理需求这一茬啊！怎么办？总不能像穿越文中的女猪脚来一句：“我来葵水了。”吧？太烂俗了！太丢面了！完全不符合我往日的形象啊！
伺候洗漱，当然用不上她亲自上，前有绣裀，备选有芜苑竹笙。但是伺候睡觉，那真的是她逃不了了啊！老天爷，救命啊！
幸哉，老天爷让云亦奇解救了她，就在她差点打脸时。彼时她已卸下了钗环，垂着如瀑青丝，听到皇帝陛下的急召，一颗心死灰复燃，敏捷地扑过去为云亦濛重新系上袍带，一番话说得柔情似水：“更深露重，别着了凉。”
云亦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然后转身走了。之后，是绣裀进来传话，请她先歇下。舒雨洛松了口气，晓得这关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夜半急召所谓何事？抱着被子想了许久，忽然想起“后宫不得干政”六字来，于是就丢开了手，转念去想万一之后再发生过夜的事该如何对付。于是一夜转辗难眠。
云亦濛自然也是无眠。跑马入宫，见到的是云亦奇疲惫的眼，以及疲惫之后浓厚的忧。
担忧在见到风尘仆仆的云亦濛之后略微化开，点头赐座：“这个时辰召濛弟来，实属无奈。”顿了顿，语气越发沉重：“南陈起兵了。朕想着派苏大将军前去降伏，但·······”
“皇兄是担心苏将军年少时与陈乌槐的情谊？”
“此外，母后一直想着让杜賨镇南。”
云亦奇抚着眉头叹气，云亦濛自然晓得他的苦恼，太后缠这件事只怕许久了。
“臣弟以为，杜賨尚担不起一军之责。诚如皇兄所想，苏家世代镇守南方，苏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年少有些交情，但苏将军必不是谋私的人。何况——”
何况什么，云亦濛没有再讲，但云亦奇也清楚。苏家世代征战，本就人丁不旺，苏晟只有一个妹妹，越发疼护有加。只要贞静夫人还葬在洛京，只要舒雨洛还在九王府，便不怕他反。
“皇兄，此事耽搁不得，若是为难杜家，不妨也让杜賨随军，在苏将军麾下历练历练。”
云亦奇点点头：“那便封他个参将吧！只是母后又要不如意，少不得又——”叹了口气，戛然而止。
云亦奇自幼被立太子，学的是治世经国，文成武不就。兼之幼年大病，身子多少文弱，一连几日政务繁忙不得好觉，又出了这么遭火急火燎的事，越发有些体虚疲乏起来。眼下政事完结，云亦濛自不多留，起身告退：“太后终归是皇兄亲母，皇兄不必多忧。早些歇着吧，明儿还有早朝。”
云亦奇点点头，允他告退。云亦濛退至门槛，又被叫回：“这些日子忙糊涂了，倒是忘了这个。”云亦奇隔空丢给他一个精致的茶包，笑了笑，戏谑道：“也不晓得怎么就只爱喝这个！这是今年最后的份例了。”
烫金的篆文：虎丘桑寄。
云亦濛得的容易，舒雨洛却为此犯愁。虎丘桑寄难得，一整座山头也采不出多少来，仅有的一些，也都上贡了，便是黑市也找不出多少。李掌柜万般无法只好拿了些松罗茶，说是味道颇近，也是好茶。
于是这最后的茶包送到舒雨洛手中时，舒雨洛差点被口中嚼了一半的栗子卡喉，咳嗽得满脸通红，神色难得有些所谓的少女天真：“真的是王爷让你送来的？”
绣裀像是全然没有看到舒雨洛的狼狈，只是温婉笑着：“虎丘桑寄是多名贵的东西，奴婢哪里敢拿来做人情？还请王妃收好。”
舒雨洛简直想哭，这意思不就是云亦濛日后还会来水泽院？所以说，她日后的重点就得换成如何防止被云亦濛睡吗？不要啊！这哪是一个花季少女该干的事？——等一下，这么说来，她以前也没干过多少花季少女该干的事吧？尽跟一群老狐狸在商场上斗了！
啊，这也就从侧面说明，她如今的格局变小了吧？整日所谋都出不了这深深庭院框定的范围。这么下去，会堕落啊！
舒雨洛板栗也不吃了，就那么窝在美人榻上反省己身，没一会儿，竹笙的脚步声就闯进来了：“王妃，三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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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四十，五百六十二，三百四十八······”
百无聊赖下，脑子就自动加加减减。
“十一万五千八百七十八。总共。”
绣裀仿若未闻，只低头拨完那最后几颗珠子，赫然就是十一万五千八百七十八。于是终于抬头去瞧舒雨洛，眼中写满了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的数目，王妃既没有纸又没有笔，而且没用算盘。
“心算啊。”舒雨洛语气很淡，在她看来不过是寻常容易的东西。这些数字里既没有小数点，也没有根号，哪里用得着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绣裀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舒雨洛也懒得解释，她这遭来，本就是想借送点心的机会嘘寒问暖几句，以示她这个妻子的一颗拳拳之心。无奈云亦濛实在是太忙了，她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从书房出来，实在没有多少耐心坐下去了。
“新做的板栗糕，依着王爷的口味并未放多少糖，王爷空了便让他尝尝，本宫先回去了。”
绣裀自然也不会阻拦，只是起身恭送出去了。绣裀再折回房间时，云亦濛不知何时已进了屋子，长身玉立，沉默不语，一贯的作风，只一只手按着提梁食盒，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爷，是王妃方才送来的板栗糕。”
“本王晓得。”她离去前他便已在门口了，只是正好听到她说那一个答案，心中那一刻也不知怎么想的，也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避了她而已。
绣裀已经走过去，打开了盒盖，将盛着板栗糕的高脚小碟端了出来，询问道：“您可要尝一尝？还温热着，模样可喜，闻着也香甜。”
云亦濛便瞥了一眼。绣裀度他神色是应允的样子，便拿干净的罗帕托了一块呈上。
味道倒是不错。云亦濛吃了一块，便让绣裀将剩下的拿下去了，仍是一贯的习惯，并无什么不妥，只是晚间却做了个颇诡异的梦。
梦里灯光曳曳，舒雨洛亭亭立在他房中，荑荑十指亲托着那红釉小碟，点着星星笑意的面庞如水如玉。江南的温水，羊脂的玉。直到梦醒，他也还能记得她美。
于是这日晚间空闲，便遣下人提着灯笼去了水泽院。这一人一灯，于水泽院众人来讲，自是意外之喜；于舒雨洛而言，却只算是不速之客，打破她不吃晚饭习惯的不速之客。
菜色自然是依着云亦濛的口味。舒雨洛认命地提起筷子。这种场景就相当于，你闻不惯烟味，但你上司却是个烟鬼。难道你还能说：“老板，我闻不惯烟味，能不能出去抽？”自然是及时递上烟灰缸啊！只是，他今日来做什么呢？
舒雨洛如今也大概清楚云亦濛的脾性。他冷，除却极少的一些人和事，并不会有多少真情真心去付出；他漠，若无需要并不怎么会花时间和注意力；但他总归不至于无情。他做事，似乎多凭需不需要，鲜少是喜不喜欢。换句话讲，云亦濛是个极少受欲念驱使行动的人。
所以，他今日来这又有什么需要？舒雨洛百思不得其解。察言观色在他身上着实是个下策，除了读心，皆为下策。
舒雨洛习惯了从各种纷杂角度分析利弊可能，着实忽略了丈夫来妻子处过夜这样简单的可能。最后得到这项认知，赖于芜苑和竹笙忙忙碌碌的身影和泛红的面皮。
舒雨洛没有喝茶的习惯，水泽院自然也不备茶。此番翻检出来的还是沈媚之前送的碧螺春。
“这碧螺春还是二夫人送的，不知爷可喜欢？”舒雨洛笑意妍妍地看着云亦濛。都说饮水思源，你今既喝了这茶，也该想想送茶的人吧。何况你现在又有空。
云亦濛不不置可否，只深深地看了舒雨洛一眼。她仍是立在灯下，捧茶的样子与梦中动作一般无二，唇角也有笑意，只是不似梦中那般亲昵。举止皆宜，一样的美不胜收，他挑不出错来，却也并不觉得多好。是梦终归是梦，还是她不是梦中的她？
舒雨洛被他沁着凉意的眸子看着，满脑子都在想哪里不对。最后终于想起，云亦濛最喜欢喝的好像是虎丘的桑寄茶啊！
“虎丘桑寄难得，妾身着实拿不出来，还请王爷见谅。”
云亦濛的眼神在茶杯遮掩下露出了惊讶，他于饮食一道惯常小心，于喜好一道越发虚虚实实。他与舒雨洛成亲三年却寥寥几面，她如何会晓的？
“区区茶事，王妃不必挂心。”云亦濛搁下青花斗彩的茶盏，“伺候洗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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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洗漱，当然用不上她亲自上，前有绣裀，备选有芜苑竹笙。但是伺候睡觉，那真的是她逃不了了啊！老天爷，救命啊！
幸哉，老天爷让云亦奇解救了她，就在她差点打脸时。彼时她已卸下了钗环，垂着如瀑青丝，听到皇帝陛下的急召，一颗心死灰复燃，敏捷地扑过去为云亦濛重新系上袍带，一番话说得柔情似水：“更深露重，别着了凉。”
云亦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然后转身走了。之后，是绣裀进来传话，请她先歇下。舒雨洛松了口气，晓得这关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夜半急召所谓何事？抱着被子想了许久，忽然想起“后宫不得干政”六字来，于是就丢开了手，转念去想万一之后再发生过夜的事该如何对付。于是一夜转辗难眠。
云亦濛自然也是无眠。跑马入宫，见到的是云亦奇疲惫的眼，以及疲惫之后浓厚的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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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最后的茶包送到舒雨洛手中时，舒雨洛差点被口中嚼了一半的栗子卡喉，咳嗽得满脸通红，神色难得有些所谓的少女天真：“真的是王爷让你送来的？”
绣裀像是全然没有看到舒雨洛的狼狈，只是温婉笑着：“虎丘桑寄是多名贵的东西，奴婢哪里敢拿来做人情？还请王妃收好。”
舒雨洛简直想哭，这意思不就是云亦濛日后还会来水泽院？所以说，她日后的重点就得换成如何防止被云亦濛睡吗？不要啊！这哪是一个花季少女该干的事？——等一下，这么说来，她以前也没干过多少花季少女该干的事吧？尽跟一群老狐狸在商场上斗了！
啊，这也就从侧面说明，她如今的格局变小了吧？整日所谋都出不了这深深庭院框定的范围。这么下去，会堕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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