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章 偷生于自相残杀的兄弟，万君莫的讲述
亦姝，其实你是二哥万殊的女儿。
是的，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有很多的事，你不知道。很多很多。
……
我出生的时候，你们爷爷正好三十二岁。而他号令江湖也已经整整五年了，当时“万家”这两个字在江湖上就相当于一道命令，一道所有人都尊重和敬畏的命令。只要你是从万家出去的，哪怕是一只狗，放一个屁，都有一堆人在后面赶着闻。
我不太常见到你们爷爷，其实，在万家，任何人都不太常看到他。只除了大管家陈失。父亲见得最多的人就是陈失了，再一个便是武当疯道张四。我们五兄弟几乎都只在节下、父亲过寿时或是他要考教我们功夫时，才见到他。
我唯一一次意外撞见父亲，是在藏书阁。
记得有一年，我才6岁，我甩掉了跟着我的师傅和下人，自己在家里乱跑，一路撞到了父亲的藏书阁，看到那里面堆得如山高的书册，我都呆了，后来才知道，那些书全是各派为得到一些情报而拿来跟你们爷爷交换的，他们视若命要的秘籍，而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它们就那样摆在那里，没有一点点的设防。但想想，又有谁敢到万家来放肆呢。我们根本不需要防备。
我一个人在书阁里转，仰望着那些书册，不时抽出一本来看看，看不两页就丢下，又去看别的。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一个人，我本能地出手，却被他隔空就制住了，回过神来，正看到你们爷爷怒目看着我，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谁知道父亲却亲切起来，笑着问我跟我的那些人都哪里去了，怎么由得我乱跑。我支支吾吾得，好容易才敢说是我将他们甩开了。父亲也没说什么，只轻嗯了一声，叫出陈失来，将我带了出去。第二天，我便换了个师傅，下人也换了个遍。我问他们，周师傅呢，阿川呢，他们不答。我后来一直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平时，我们兄弟五人都有各自的师傅和一帮下人跟着，各自学着功夫，几乎也不怎么一起玩耍，但我和二哥，我们见得多，一逮到空隙，我们就溜到一起。我很喜欢二哥，二哥对我也很好，只要他有些什么吃的，玩的，都会先给我。他要是学了什么功夫，也定会教给我，有时我学不会，二哥他总笑着打我，我们就会打成一团，那是我少年时候唯一的温暖。
有一年，二哥问我，要是什么时候我们兄弟反目了，怎么办？
我答二哥，大哥太专横，三哥太孤傲，五弟太冷漠，但是二哥！别的人我不管，我和二哥是一定会好好的！
二哥轻轻一笑。
——
万君莫长久不语，端着那杯冷掉的茶，好像陷入了一种迷思，一时恍然。
万亦姝静静得坐着，见“父亲”长久不语，她索性闭了眼，静养神思。
万顾程急得什么一样，却不敢再向父亲提问，扭头看看“妹妹”，索性自己也闭了眼。然而他闭上眼，思维更燥了，一时想起父亲，一时想起爷爷，一时想起二伯，什么事都没有答案，直急得汗都出来了。
万君莫凝视着那杯冷茶汤，仿佛要从那一杯凉水中再见万殊。久久，他长出了一口气。接着道：
——
那一年，三十一年前吧。二哥刚完婚。你母亲，我却不记得你母亲的样子了。
那一年，我们谋划了太多，二哥，二哥，哎……
我记得那是二月二，龙抬头，一年之中万事兴起的一天，我们万家，从那一天起，再没有光彩，我们五兄弟在胆战心惊中渡过了一整年，在后来的一年里自相残杀，在后来的大半辈子，我，我。我对不起二哥！
……
二哥他为了我们，哎……
二月二，龙抬头。
父亲不见了，这个消息是陈失告诉我们的。
他拿来一封父亲的手书，上只二十二个字：我走了。我给你们预备了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好自为之。
陈失说父亲已将这一年的事安排妥当，而他也会在这一年里任我们五兄弟差遣，并且他会在来年的这一天向江湖宣布父亲的死讯。其余的话，他没再说什么，我们问什么，他也不答了。
而父亲一旦不在，那意味着什么，我们五兄弟都知道：到那个时候，万家亦将不复存在，而我们五兄弟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当然的，程儿，你拥有的越多，当你没有能力保住你拥有的东西时，来抢的人就越多、越凶狠。更何况，当时万家所藏的，可以说，就是整个江湖！自有人的斗争开始，哪一个不希望凌驾众人之上？哪一个又会甘愿被别人踩在脚下？而你们爷爷的死，只要被江湖证实，万家，立刻就会变成战场！
当夜，我们五兄弟便开始谋划，我们开始为自己能在一年后活下去计划。
最后，我们决定：
自！
相！
残！
杀！
姝儿，让我讲完。
——
万亦姝的剑正架在万君莫的颈脖上，冰冷的剑在斗室里闪着寒光。
万顾程急道：“妹妹你疯了！放下剑！”
万君莫静静看着眼前的儿女，泪水始终没有流出，他不敢哭，他怕他一旦放任自己的情绪，他就不能再说下去了。他的嘴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抖。
万亦姝面无表情，剑却拿不稳了，那柄薄剑现在却仿佛千钧，也仿佛吃她的恶魔，压着她也要吸干她。她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迷茫。
三个人，安静得可怕！只有呼吸声扯动着空气。
——
没错，姝儿，是我杀了你父亲。
是我，亲手杀了二哥……
程儿住手！不准伤你妹妹！
你们坐下，让为父讲完。
那一年，我们在煎熬中渡过。我做过什么我已经不想再记起。
我们四处生事，开始扮演最令人憎恨的角色，但人们敢怒不敢言。
这还不够，我们放纵、我们豪赌、我们玩女人，我们五兄弟可以为了随便一件事、一个东西、一个人大打出手，我们越来越不和，我们越来越暴戾，到后来，我几乎都分不清，我到底是在扮演，还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大半年过去了，整个江湖都知道，万家五兄弟不孝、不敬、不和。
当年冬天，我们五人最后在一起协议了一回，而这次见面是二哥提出的。
那一天，风吹得很紧，在我的记忆中只剩下那些枯掉的树木，狂乱的风，和二哥的话。
他说，我们计划着保命，我计划着分崩离析，却忘记了我们始终还要再团聚的。我希望用我万殊一门的死来创造一个联络四家的的网，到时候，你们虽然天各一方，但总是会有一个别人看不见也不知道的力量让你们能相互照应。
……
又到了二月初二，陈失完成了他要做的事后就消失了。突然，万家就变成了一个墓，一个巨大的，黯淡的墓。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开始，不久后，我们将朝这个墓里填充尸体，而那些死人，都是我们最亲最亲的人，我们的妻房，我们的子女，我们的兄弟！
江湖震动了，因为万事通死了。
当天正午，峨眉坤半师太、青山剑派掌门林静风、丐帮帮主朱隙就已经赶到。
我们五兄弟，当着他们的面，开始了厮杀。他们起先当然是不信的，直到大火燃起了藏书阁，一直蔓延到全府，直到大哥一刀把二嫂劈成了两半，他们才不得不相信。接着，就是漫天的火光，叫喊，鲜血。
我们都疯了。三哥杀了大嫂，你哥哥顾鹏被你五叔砍掉了脑袋，……
而我，亲手杀了二哥……
……
我说过，姝儿，总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当时，你还那么小，在襁褓中的你，看起来是那样的纯洁，可爱。而在你的周围，全是杀戮和死亡。当时，火光满天，当时，血气冲天。就在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并不是因为计划而杀戮，而是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直到看到你的眼睛，姝儿，是你，救回了我的心智，让我能背负这些活下去。是你让我能找到一个借口，哪怕是为了二哥再苟且下去。
那场火，足烧了半月，而我们五兄弟，四兄弟，也在各派的调停下住了手。
我们成功了。我们建立在愤怒和无知、杀戮和懊悔下的偷生计划成功了。
我们尚还活着的人黯然离开，一路上，被各派招待，实际上是盘查，他们得再看看，再确认，我们是不是从那府里带出了什么。如不是我们做得彻底，现在，我们，你们和我，都不会活着。
若不是二哥，我们都不会活着。
——
太阳西了，这海岛上的夜总是伴着潮湿阴冷的风来到。在金黄的夕阳里的蜃楼，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仿佛是氤在天国的云层里的神仙居所。
但只有在这蜃楼里的人才知道，一切都是那么的残酷，根本就不容有丝丝的幻想，也不存在什么仙境。
万亦姝垂着剑的手几乎快要拿不住剑了。
万顾程冷冷看着眼前的妹妹，随时提防着她会对自己爹爹动杀手。
万君莫轻轻背过身去。
——
三十年了，二哥用一家子的命换来的平静，或许，我们应该知足。
二哥死后，他那一族安插在我们四兄弟内的一支暗哨，每半年就互通一回情报，以保我们周全；或是有了事能够及时知晓。三十年来，所幸，都很平静。江湖也渐渐忘记了万事通，忘记我们四兄弟的过往。
总是会有新的秩序的，这是好事。
我倒宁愿就这样了。只可惜，事不遂人愿。
你们三伯那家的暗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两个月没有消息了。但北漠万家却依然好好的在那儿。上个月，老曹，就是南岛上的那个老渔夫，他就是我们的暗哨，他亲自去了一趟。
老曹回来后，如临大敌，告诉了我一个他的判断：
你们三伯家已经一口不剩，现在的北漠万家全是别人扮演的！
——
万君莫停顿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其实，我并不想再回到江湖的恩怨中，我闭关十载终于想通了父亲当年为什么会离开。他就是要走出江湖，虽然他的作法自私又独断，但从现在看来，至少他得到目的了。”
万顾程刚要说话。万君莫轻轻一摆手，打断了他。
万君莫慢慢回转身子，缓缓踱到万亦姝面前，两手轻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姝儿，……只因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些事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跟你说了，现在同你，还有你”他转头看一看万顾程，“说了。你们自己决定吧。以后要怎样。姝儿，明天我在渡口等你，你可以来杀了我，或是为我送行。”
——
万途怒视着堂下儿孙。
经他那一句话，堂下已无人敢轻动。
此时，病怏怏的老五渐渐转醒，横声道：“我还你的命！”说着，自袖内暗出一匕，刺进胸膛，当场气绝。一时间二夫人柳氏及膝下子孙哭喊遍地。
“我也还你命！”“我也还你命！”……
说话间，老七、老十一、二孙子、长孙女纷纷自绝于当下！
一时间西行堂内横尸五具。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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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死后，他那一族安插在我们四兄弟内的一支暗哨，每半年就互通一回情报，以保我们周全；或是有了事能够及时知晓。三十年来，所幸，都很平静。江湖也渐渐忘记了万事通，忘记我们四兄弟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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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三伯那家的暗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两个月没有消息了。但北漠万家却依然好好的在那儿。上个月，老曹，就是南岛上的那个老渔夫，他就是我们的暗哨，他亲自去了一趟。
老曹回来后，如临大敌，告诉了我一个他的判断：
你们三伯家已经一口不剩，现在的北漠万家全是别人扮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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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君莫停顿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其实，我并不想再回到江湖的恩怨中，我闭关十载终于想通了父亲当年为什么会离开。他就是要走出江湖，虽然他的作法自私又独断，但从现在看来，至少他得到目的了。”
万顾程刚要说话。万君莫轻轻一摆手，打断了他。
万君莫慢慢回转身子，缓缓踱到万亦姝面前，两手轻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姝儿，……只因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些事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跟你说了，现在同你，还有你”他转头看一看万顾程，“说了。你们自己决定吧。以后要怎样。姝儿，明天我在渡口等你，你可以来杀了我，或是为我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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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病怏怏的老五渐渐转醒，横声道：“我还你的命！”说着，自袖内暗出一匕，刺进胸膛，当场气绝。一时间二夫人柳氏及膝下子孙哭喊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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