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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谢谢

  这句话很刻薄、很寒冷。

  陈长生站起身来,看着那名天道院教谕,沉默不语。落落很生气,但看着他没有说话,只好一同沉默先生没有说话,没有指示,她以为自己这个做弟子的自然不能擅作主张。

  来人站在藏书馆门口,说了两句极为无礼的话,看似无头无尾,但陈长生听到了里面的青藤宴三字,联想到昨夜唐三十六说的话,便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缘由。

  他从来没有想过青藤宴会与自己有关,因为他像很多人一样忘记了国教学院也是青藤六院之一,然而很明显,并不是整个世界都遗忘了这个事实,尤其在国教学院多了他这个新生之后。

  陈长生望向天道院教谕身旁那名穿着教袍的中年男子,发现自己认识对方,正是教枢处的辛教士,虽然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相见,但国教学院的重新修整工作,都是这位教士负责打理。

  辛教士感应到他的目光,点头致意,只是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他望向那名天道院教谕,劝说道:“以往国教学院没有学生,自然不用参加,现在既然有了学生,当然要参加,朝廷和国教都已经批准,彭教谕,还是赶紧把认证程序做完就走吧。”

  天道院乃是国教这些年最重要的院校,地位极为重要,天道院教谕自然地位也极高,远不是他这个教枢处的普通教士可以抗衡,如果是别的情况,看见教谕大人如此表现,辛教士肯定会随之而舞,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身前这个看似普通寻常的少年,隐隐有极强硬的背景,他又哪里敢得罪,于是只好拼命地和着稀泥。

  “你真的确认要这种废物参加青藤宴?”那名姓彭的天道院教谕神情阴寒说道。

  辛教士无奈说道:“这是规矩,我也没办法不是?”

  “规矩?什么事情都要讲规矩?那我也来讲讲规矩!”

  天道院教谕冷笑道:“按往年规矩,青藤宴拟大朝试规制,分作文试武试两场,各院学子并通过预科的学子择一参加,现在看来,这破烂学院只有这个废物一个学生,怎么参加?”

  辛教士哑然无语,想起来青藤宴确实有这个规矩,只是来之前,他只是想着怎么让彭教谕和陈长生之间不要发生冲突,完全忘了这个条款,不禁有些着急,心想既然如此,你为何先前不说?

  “要参加青藤宴,至少需要两名学生……现在就这么一个废物,你要本官如何认证?”

  天道院教谕面无表情说着,声音里却充满了嘲弄的意味,“教士大人,你以为本官是真的抵抗不住教枢处的压力才来走这一遭?不,我只是来想来看看,国教学院这个笑话究竟可以让我发笑到什么时候!”

  他站在藏书馆门口,望向幽静无声、虽经修葺但依然有残破处的国教学院,寒声感慨道:“国教学院……当年真是好大的名气!但现在呢?不过是一座死坟罢了!”

  “再怎么修,这里就是一座坟!”

  天道院教谕的声音越来越寒冷:“最近京都有些传言,说教宗大人要重启国教学院?莫说这说话如何荒唐,即便是真的,也要看看我们这些老人答不答应!”

  他转身望向陈长生,眼眸里燃烧着幽幽的火,喝道:“我就是要告诉世人,妄言就是妄言!废了的国教学院就是废园!废物就是废物!谁也别想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国教学院里一片寂静,楼后没有被清除干净的野草里,弥漫着荒凉的味道。

  陈长生静静看着那名天道院教谕,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废物……笑话……废园……坟墓。

  这些字眼还飘荡在安静的藏书馆里。

  他不知道这名天道院教谕为什么对国教学院、对自己有如此深的恨意,但他只知道一个事实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唯一的学生,他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因为唯一,这座国教学院就是他的,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石,都是他的,他看着这里重现生机,他在这里安静学生,这里是他的乐园,而不是废园。

  他不喜欢被人羞辱,更不喜欢国教学院被人羞辱。

  他想起进入京都之后遇到的那些羞辱,想起先前刚刚离开的霜儿,决定做些事情。

  “我会参加青藤宴。”

  他看着那名天道院教谕,说道:“我不知道先生您为什么对我以及我的学院有如此大的意见,但如果你想把我拦在青藤宴外,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不可能成功,因为您的态度非常不礼貌。”

  天道院教谕神情漠然说道:“参加青藤宴需要两名学生,或者……两名废物,即便你有胆子去参加,我也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你不可能成功,因为整个大陆都没有人愿意进入国教学院,除了你这种白痴。”

  辛教士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天道院教谕说的话是真的,没有人会愿意进国教学院陈长生或者是被某些大人物流放至此,或者他承担着某些任何,但这样的人不会有第二个。

  藏书馆里很安静。

  陈长生看着身前乌黑明亮的地板,忽然问道:“你还坚持吗?”

  一道稚嫩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我坚持。”

  “我教不了你什么。”

  “先生已经教了我很多。”

  “成为国教学院的学生,你可能会迎来很多白眼。”

  “先生,我很擅长翻白眼的。”

  “你可能……会承受很多羞辱与打压。”

  “先生,没有人敢羞辱我。”

  这段对话结束。

  陈长生笑了起来,望向身边,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落落眼睛明亮至极,左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很担心他会反悔,说道:“先生,我叫落衡。”

  陈长生伸手握住她的左手,然后望向那名天道院教谕说道:“你看,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

  落落有些害羞,靠着他的右臂,像学舌的鹦鹉般跟着重复道:“是啊,两个人了。”

  辛教士怔住。

  那名天道院的教谕愤怒至极,训斥道:“岂有此理!这破地方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学生!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说她是这里的学生,她就能算这里的学生!”

  陈长生不理会他,示意落落从侧厢房里取出名册和笔墨。

  他在名册上添上落落的名字,很凝重,很郑重。

  落落举起,对着阳光,鼓起小脸,用力地吹着,希望快些吹干。

  阳光下,名册被照的非常清楚,只有两个名字,但两个名字就够了。

  “名册在我这里,我添上谁的名字,谁就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陈长生指着名册,看着天道院教谕说道:“就算你是教宗大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

  ……

  辛教士赶紧打圆场,拼命地说软话,给天道院教谕台阶下,同时请他认证陈长生二人参加青藤宴的资格。天道院教谕沉默了很长时间,在辛教士手里的卷宗上盖下自己的私人印鉴。

  事情还没有完。

  天道院教谕望向陈长生和落落,面无表情说道:“青藤之宴,但凡通过预科考试的学子都有资格参加,有很多人来自大陆各处,像你们这样的废物,准备去给我大周朝丢脸吗?”

  陈长生想了想,准备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落落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怯生生地问道:“先生,我能说话吗?”

  陈长生说道:“你现在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当然能。”

  落落望向那名天道院教谕,认真问道:“可是,那关你什么事呢?”

  天道院教谕又不是国教学院的教谕,有什么资格管教国教学院的学生?落落看上去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说的认真,语带稚意,十分憨喜,这话却又直指本质,天道院教谕闻言一滞,恼怒至极,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好!好!”

  他气极反笑,寒声喝道:“我倒要看看国教学院怎么翻身!来日青藤宴上,你们这些废园出来的废物被人羞辱,成为整个大陆的笑柄,不要怪本官今日没有提前警告过!’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辛教士没有随之离开,他走进藏书馆,压低声音对陈长生解释了数句。

  陈长生才知晓,原来青藤宴由青藤六院轮流主持,今年恰好轮到天道院,由天道院教谕负责审定参加宴会的成员,国教学院已经多年没有学生参加青藤宴,渐被人遗忘,但今年情况有所不同,当然,这肯定不是那名天道院教谕态度如此恶劣,尤其对他如此羞辱的原因,原因主要在于大周朝的某项规定。

  在那项规定中,一所院校若连续多年未能成功招募一名学生,便会被取消教学资格以及所有的政策保护。国教学院已经多年没有招生,如果再多一年,便会就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然而谁能知道……偏偏就在最后一年,国教学院多了一名叫做陈长生的学生。

  “就因为这点?”陈长生问道。

  辛教士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年国教学院出事……彭教谕的三位师兄,都是在这里死的。”

  陈长生沉默,心想如果换作自己,肯定也会希望国教学院就此关门然后消失,对于自己这个忽然出现、改变了国教学院命运的学生,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恨不得对方赶紧离开。

  “不过不用太过担心,反正青藤宴的时候只要不下场,彭教谕和当年那些老人,也拿你没办法。”

  辛教士安慰了两句,看了眼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的落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可以啊。”

  ……

  ……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落落不是很懂,陈长生也不懂。

  毕竟两个人都只有十四岁,而陈长生直到现在还以为落落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陈长生看着落落的小脸,忽然有些犹豫,因为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小姑娘生的真是很好看。

  落落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说道:“先生,你可不能后悔。”

  陈长生无奈地挠挠头,想了半天,憋了一句话出来:“你……吃了吗?”

  落落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困惑:“早上不是和先生一起吃的馄饨?”

  “嗯……这都中午了。”

  陈长生看了眼窗外,说道:“该吃午饭了。”

  落落闻言,把手并在身前,微蹲行礼,极温柔说:“我这就去给先生做饭。”

  “买吧。”陈长生说道。

  落落请示道:“馄饨?”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巷子里除了馄饨还有家抻条面,味道不错,对了,少些豆芽,多放些花椒面儿。”

  落落跑着去了,一路欢声笑语,马尾轻扬。

  院墙上,金长史和李女史互视一眼。

  “这样好吧?

  “我看挺好的。”

  ……

  ……

  吃完面条,已是午后,深春的风像天然加着香,闻着直生醉意,欲眠。

  陈长生看着落落,说道:“今天才问你的名字,不好意思。”

  落落笑了笑,没说什么。

  “把夜明珠和那些东西拿回去吧,我真受不起。”

  “先生,你不是又想反悔吧?”

  “当然……不是。”

  “那……怎么能退拜师礼。”

  “先前你不是给我买了碗面条?”

  落落笑容微敛,轻提裙摆,缓缓拜倒在乌黑的地板上。

  陈长生沉默片刻,对着西宁镇方向拜倒,然后与她对拜。

  春和景明,湖静如镜,偶有风穿堂而过,绕书架,落鬓间。

  陈长生直起身体,将她扶起。

  落落说道:“谢谢。”

  陈长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同样说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