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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飞雪迎春

  初八日雪霁天晴。师生们站在校门口,沐着朝阳,展望大雪覆盖的大地,琼装玉砌,晶亮耀眼,无限诗意,引起人无限遐想。周塬赞叹道:“好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是一个大丰年!”

  卢雪良应声说:“今日初八,正是立春,‘最好立春晴一日,农夫不用力耕田’,农谚就这么说。”

  “啊,这是飞雪迎春!”他满怀着激情地说。

  周塬第一二节的语文课,他在黑板上把□□的词写了出来,然后对大家说:“今天命题作文,题目是,按高考要求,800字以上,体裁不限,第二节课下课时交卷。两节课加课间一共100分钟,我抄诗讲话占用了15分钟,还有85分钟,高考的考场作文,包括你提纲起稿在内,最多是这么多时间,作为一次实战练兵,写快写好。”

  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他回到宿舍拿一本,搬一把椅子坐在讲台上用心看起来,他要选两篇古文给学生阅读。

  两节课很快过去,第一个交卷的是邹跃斌,他接过来立刻读了下去,同时也随手改动了两个字,然后他满面笑容地对大家说:“该交卷了!请邹跃斌同学把他的文章朗读一遍。”

  邹跃斌腼腆地从周塬手中接过作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朗声读了起来:

  飞雪迎春

  在这辞旧迎新,万象更新的岁末年初,我们迎来了羊年的第一场大雪。初时雨点夹着霰粒,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屋瓦,不时地有晶亮的雪粒在窗台上调皮地蹦跳着。接着是一团一团的雪花如棉絮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我想起小时候唱过的儿歌:“东一片,西一片,落到水里都不见。”后来它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很快就把大地覆盖得一片雪白,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银装玉砌的崭新世界。(“带来”宜改成“装扮”)

  1976年我们的党成功地粉碎了祸国殃民的“□□”,我们终于可以真正地“抓革命,促生产”,加强工农业生产建设;去年党和政府实行了许多发展生产的新政策,赢得了空前的大丰收。社员们的粮仓里,也第一次盛了这么多粮食,人们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大家都说:“田好土好,还靠政策好”。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拨乱反正。“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②,人们的劲头更足了,早早地备办好了种子、肥料,笑呵呵地望着天空中飞舞的片片雪花说:“好啊,瑞雪兆丰年!”可以肯定,今年又是一个更大的丰收。

  岂止是农业,各行各业都在彻底肃清“□□”的流毒,正本清源,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教育战线本来是遭受“□□”涂毒的重灾区,昔日那些备受摧残的教师,而今摘除了头顶的臭老九帽子,焕发出青春。邓副主席关于“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的讲话,温暖着他们的心,更是极大地鼓舞了他们为四化培养人才的积极性。我们这些六十年代出生的青少年学生,长期未能好好学习文化科学知识,营养不良,而今在急起直追,努力把被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使自己成为四化建设的优秀人才。

  一连几天的漫天大雪,直到今天才雪霁天晴。我背着书包出门来上学,只见一轮红日映照大地,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我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扑鼻,猛抬头只见墙外园中的梅花绽放,我朗诵起了□□的: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飞雪,这梅花,多么富有诗意啊!今天,正月初八,正好是立春,是这飞雪催开了梅花,迎来了春天。她是报春使者,大地回春了!

  啊,春天!我仿佛看到了朗润的山溪,茵茵的绿草,桃红柳绿,燕舞莺歌……只有经历了严冬的寒冷,才倍感春天的温暖,才更加觉得春天的美丽,才更加珍惜春光的可贵。

  我忽然想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不正是这迎春的飞雪,报春的梅花吗?她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迎来了灿烂的春天,开创了美好的新时代!开辟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康庄大道!

  此刻,我庆幸自己生逢其时,正赶上这万物复苏的春天,百废待举的年代,祖国四化建设的任务,将由我们这一代来完成。“天生我才必有用”,党和人民在期待着我们!

  正月初十,整个高二各班都开始上课了,各任课教师除江质彬和陶老师外都到了。但还有近20名学生未到,因为达夫的抽出,姜明辉转学,又听说公社要把好学生送县办中学,不少学生觉得留在这里没有多少意思了,有门路的便找关系向外转,可以确定的有七八个了,有几个则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在钻,(4)班的金中兴在这里上了三天课,忽然又跟着在临市某中学任校长的叔公到那里去了;(1)班、(2)班和(3)班更严重些,(5)班情况稳定一点。周塬到向仲荣教室看了一下,只空了两个座位,方玉华、林春全、庞伟民等几个成绩好一些的都到了。莫舜英出来告诉他,她爸爸上午到陶老师家里去了,下午会到学校来。

  下午,莫校长正式来校履新了。他是解放前的地下党员,虽然在1957年反□□斗争时,因“袒护妻子”受到开除党籍的处分,但仍一直担任小学校长,没有脱离过“行政岗位”。因而在处理官场上下各级关系时,都很老到,懂得行事规矩。他不同于周塬把对别人的好恶和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虽然他对周塬说恨汪实荣,说了许多的担心,其实呢,并不见得完全是那样,有些话恐怕只是说给周塬听的。天晴了,初九日他约了另一小学校长,一同到了汪家拜年,吃过午饭才回。会场就是官场,说的官话,打的官腔,公事公办;一旦你带了礼物上门来,表达了恭敬和尊重,能通融的便通融,能关照的自然关照,睹面三分仁义嘛。拿到了满意的底牌,就可以大胆开局了。他到校后先到各班教室巡视了一遍,跟每个老师祝了新春,道了辛苦,并且遵照汪书记的要求,为公社开学前的两天教师会议作好筹备工作。

  周塬这几天一直咳嗽,头昏脑胀。莫校长来了,悬在心上的这块石头落了地似的,感到轻松多了。放学以后,他正想到校外去走走。刚刚走出校门,邹跃斌来找他。对他说:“我的数理化成绩一直赶不上来,想改学文科,考外语专业,不知可不可以转,也不知是不是恰当?特地来请您指导。”

  周塬久久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学生,他高高的个子,强壮的身体,长得十分标致。一年半前的那件一直让他担惊受怕的往事,又在脑海里重现出来……

  1977年暑假三大讲归来,他重新去完成喻钊书记交给他的招生工作。他叫来达夫帮忙。他拿到一份叫海斌的学生的考卷,那一手秀丽的字体,着实让人喜爱,达夫给的语文计分竟是95分,可谓出类拔萃。他们反复品评着,交口称赞。但在东风大队的推荐名单中就是没有他,难道遗忘了?

  “或许是出身不好也有可能。”达夫说。

  “有这样的学习能力,关在学校门外多可惜!”周塬说着,又找到了他的数学试卷,也是优秀。

  “在前天的大会上,刘书记在报告中还说了,要重视学生的智力发展和文化成绩。学校要你招生,我建议你到他的大队去问一问,把他招进来。”达夫说。

  “好吧。我今晚过去,一定找周书记。”

  林岚在东风大队工作两三年了,大队干部和学校老师都很熟悉。一提起邹跃斌,刘老师便说:“我当过他的班主任,是个好学生,但毕业后因为出身不好大队不同意去上初中,在家里哭了几天。后来他父亲跑遍了大队干部各家,才准到南山湾读上初中。成绩好很受老师赏识。”其他老师也说,“看着其他同学去上学,他没有书读,又会要哭几天。有书读的不好好读,想读书的又不让读书,多可惜啊,周主任你就做点好事收了他吧。”

  晚饭以后,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大队邹再明书记,向他提出了邹跃斌入学的问题。邹书记说:“因为他的家庭成份是地主,便没有被推荐。”周塬还没说话,他又补充一句,“其实他父亲也是国营矿山的正式工人。”

  听话听音,周塬感到他似乎也为孩子不能上学有些惋惜,便趁势说:“既然如此,就让他去上学吧。”但书记说:“不行,这件事是支委会的决定,既然有了决定,我一个人做主有些不便;不过,今晚在学校里开支委会,你反正在这里,可以来一下,提出这个问题再议一次吧。”

  大队的支委会晚上九点钟才开始,会就在操场开。借着满天星光,搬张学生用的双人连桌,用包壶泡上一罐老茶④,摆上两只碗,农历七月上旬,天气正热蚊虫多,在场边用瘪谷薰起一堆烟驱蚊。会议一开始,邹书记先在会上说:“中学周老师来了,说邹跃斌的考试成绩好,希望大队同意他去读书,我们先就邹跃斌上高中的问题重议一下,看行不行。”他话音刚落,民兵营长马上表示反对,理由很简单:他家庭出身地主。

  周塬知道,邹书记说是中学来要求大队同意让邹跃斌去读书,特意把他推到前台,是为了今晚的重议师出有名。他只得出面来说话了:“党的政策是优先贫下中农子女入学,不知东风大队还有多少贫下中农子弟没有推荐?我代表学校表示我们愿意全部收下来。”

  负责学校工作的王德仁和刘汉云两位副书记逐队计算了一下,说:“全部都推荐入学了。”

  周塬说:“既然贫下中农子弟已经全部推荐入学了,东风大队已经做到了‘优先’贫下中农子弟了,再让邹跃斌入学,也是符合党的政策了。”

  会场上沉默了一会。但民兵队长仍表示不同意说:“我们办学校是为培养贫下中农子弟,推荐地主子女入学是个立场问题。”

  这一来,周塬很尴尬了,他正要搬出“无产阶级有博大胸怀,不仅要解放自己还要解放全人类”的大道理,忽然他又记起在凤仪韦吉洲对他的“利用人民讲台,为地主资产阶级服务”的批判,又有些犹豫了。幸亏邹再明书记表态了,解了他的围:“邹跃斌还没有满16岁,还是个孩子,只能算作子弟,他父亲也是国营矿山的工人。既然贫下中农子弟已经全部优先入学,中学的周老师也来了,我看就让他去上学吧!这件事就讨论至此为止,下面我们研究送公粮的问题。”这是作为支部书记的拍板,会议立即转入了新的议程。

  回到学校,他把经过对达夫说起:“好险呀,幸亏邹再明书记适时表态了,不然又功亏一篑了。”

  “总算招来了。看来邹书记原来也不是不要他入学!只是囿于陈规……。”

  但邹跃斌本人并不知道他入学的曲折。达夫主张告诉他这个过程,让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但周塬说:“没有这个必要,难道我还要去向学生邀功,让他来感谢我?”不久,他参加了县教育工作群英会。知道了自己被评选为出席地区优秀教师的资格被一句“政治上还需要考验’的话否定了,他大吃一惊。他一回来忙把自己“优秀”被否定的原因告诉达夫,并且说:“看来这‘阶级斗争为纲’始终是一张铁网,无论如何不能触网。我去东风大队要邹跃斌的事,千万不要再扩散,就是你知我知算了。否则下次运动一来,这更是铁的罪证了……”这一年多来,这还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入学后分配在(1)班,去年暑假编快慢班时,和林春全等一同从编入了他的(4)班,他更零距离地接触到他勤奋努力学习的情况,可以用“如饥似渴、博闻强记”来形容他的学习热情。他大量地阅读他能找得到的书籍,他在珍惜这十分难得的学习机会。有着同样经历的周塬深深理解他,默默地给予他鼓励和帮助。他的语文成绩一直是班上首屈一指的。平日的语文测验他一般事先没有做好标准答案,而常常先评阅他的试卷,略加修正作为“参考答案“。遗憾的是,他原来的数理化基础不是很好,他作了许多努力清基补底,虽然有了不小的进步,但还是拉着他成绩的后腿。他今天提出改学文科,反映了他对于在这短期内改善数理化状况信心不足了。但周塬也不无担心:“语文好是你的优势,这对外语的学习是有助力的。但你能不能记住必须记住的2—3000个英语单词呢?历史地理也要从头学,毕竟只有100多天的有效学习时间了,来得及吗?”

  一连两个晴天,积雪融化了不少,山上的松树抖落满身雪袄以后,挺直了腰杆,又显得生机勃勃。在校门外的公路上,他们师生俩边走边谈。跃斌把自己的想法诚恳地告诉老师:“有较强的记忆能力和方法,是我的长处。现在我利用上学路上的时间,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写,可以记住10个,放学也一样,晚上再复习一遍,这样一天我可以掌握20个单词。我会强迫自己抓住一分一秒来记忆,我感到记住这些知识,要比攻克数理化难关的信心足一些。”

  “好吧,从现在起,你就到向老师的班上去上课吧。”

  他高兴地走了。但走了几步却又折了转来说:“周老师,我到高二(5)班去听课了,但有什么疑难来找您,请您一如既往地指教我……”周塬久久地望着他,想把那件让他担惊受怕了一年多的往事告诉他,但刚到嘴边又止住了:告诉他有什么用?他已经学得很自觉,无须再用它来激励;徒然是得到他一句感激而已。而这样岂不正是孟子鄙视的“失其本心”的可耻行为⑤?他不觉为自己的卑下脸红。连忙笑了笑,拍着他的肩头说:“放心!”他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艰难让他比别的孩子早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