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章:宽容

  翠红和赶雀双双约上私奔了。老把作原以为纳老四会大吵大闹一台，甚至要马帮负很大的责任，赔偿很大的损失。纳老四闹也倒是闹了一通，自己的爱妾跟别人跑了，不吵不闹那是说不过去的。不过对事情的处置，他却做得异常的冷静，不仅没有对两个“祸害”加以追究，也没有要马帮负什么责任，还用商量的口气跟老把作说话，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原来纳老四这个人，也是久经江湖，阅历宽广，对突发事件的处理能力特强，考虑问题比较深远，比较成熟。翠红和赶雀做了丑事，被“捉奸在床”，他看到这种情形，脑袋也确实蒙了一阵子，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是好，便叫人将他二位先关进柴房。他这样做，其实是使了个“缓兵之计”，要抽一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对这台事情该如何处置。

  这台棘手的桃色，要是发生在老纳家（的范围），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犯了祖传家训，就可以按照家规来处理——如前所说，犯了“不准嫖”的条款，按照家规处置，要点天灯也好，要沉“猪笼”也好，要千刀万剐也好，怕引起外面的议论或是受到法律的追究，在家族内部就可以悄悄地解决，人不知，鬼不觉；如此做，还达到了“家丑不可外扬”的目的。

  翠红是在外面犯了老纳家的“不准嫖”的条款，问题就复杂了！除了前头说的，如果此事处理不好，弄出人命案子来，会招致官府出面插手，搞不好要招惹上诉讼官司，破财误时不说，恐怕有牢狱之灾。其他的，还会牵扯到马帮。还涉及到纳老四的面子c老纳家的声誉c名望等。

  单说马帮。收购来的三十驮茶叶，要望马帮驮运到京城，交付到茶行。如果跟马帮闹翻脸了，他们撤驮子不干倒是小事，可以去找另外的马帮驮运。但问题是，就怕这些马帮伙计怀恨在心，不知会在什么地方，扮作土匪，一把火把你三十驮茶叶烧成一堆“胡米茶”，叫你找不着诉苦处。即便是不撤驮子，跟马帮伙计闹僵了，在运输途中，过河时趁你不注意，故意把驮子掀翻几驮，掉进河里，叫你在河水中泡“大碗茶”。要不就悄悄地在装茶的麻袋里注水，叫你运回去的好茶变成“梅花茶”。虽然在驮运协议中有什么损坏货物照价赔偿之类的约束，但也有遇上天灾或人力不可抗拒的情况，货物受到损失，马帮不负任何责任的附带条款，要不然，谁吃了豹子胆敢随便接货？所以，千万千万不能跟马帮闹翻。

  老纳家的声誉c名望，纳老四的面子，也是极其重要。翠红不守妇道，做出了这种极不光彩的丑事，确实败坏了老纳家的声誉c名望，这是不用质疑的，因为她是纳老四的小妾。而身陷当场的纳老四，就更没有面子了——翠红和赶雀私奔了，无形中她已做了一大顶绿帽子给他戴上了。作为一个大男人，这是最不能容忍的。解决这个问题，有两条路好走，一是将翠红整死——这是绝对不行的；二是休妻，或者妻子跟人私奔了——这是可以考虑的。

  当然，休妻不是小事一桩，得有一个条件，就是得有充分的理由，得有本家父母亲戚族人的认可。休妻的理由倒是充分了，但在这荒山野店，偏僻之地，要想让本家父母亲戚族人知道，是绝对办不到的。所以解决问题的最好选择，就是翠红跟人私奔了最理想。

  有人可能会说：纳老四是不是气糊涂了，怎么会想出让自己的小妾跟人私奔这种荒唐的招数来呢？其实，这种荒唐的招数也算得是一种策略。拿兵法来套，可以把这种招数认为是一种下下之策——这种下下之策应用得当，也可以变成上上之策，能够很好地解决棘手的难题；如果应用得不好，必然会招来灾祸，危及生命。《孙子兵法》的祖师爷孙膑，受师弟庞涓的嫉妒迫害，被割膝致残，困于他国。后来他装疯卖傻，睡猪圈，滚尿坑，抓屎吃，以此骗过庞涓，在帮手的救助下，得以逃离险境。这是一个下下之策得以很好应用而变为上上之策的典型范例。而《水浒传》中的宋江，在松鹤楼吃醉了酒，昏昏颠颠地在墙上提了一首“反诗”，被小人黄文炳窥知告发，打进死牢。后来宋江也采用了下下之策，装疯卖傻，抓屎吃，喝尿液，胡闹一通。他的计策被黄文炳识破，被打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最后如实招供这是应用下下之策而没有获得成功的典型范例。

  所谓下下之策，就是在“无所为而不得不为之”的无奈情况下采用的一种应变之举，其策略就是装疯装傻装糊涂。大文豪郑板桥曾把下下之策的策略概括为四个字——难得糊涂。他把它装裱了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作为座右铭，以警醒自己。

  纳老四算是把下下之策的“兵法”学得可以了，自己的女人跟别人私奔了，他为了把三十驮茶叶安全运送回京城，得装糊涂。所谓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为了忍，则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安抚马帮，笼络人心。当早上天刚亮，周老叔来报告，翠红和赶雀逃跑了。他赶到柴房，打开房门，看到捆绑二人的绳索丢在一旁，窗子被撬烂，立刻明白，这是马帮中人所为。

  头天晚上，翠红和赶雀被抓，他叫人把他俩捆了关进柴房。怕他俩关在一起又会干出啥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便亲自指挥，把二人分开，半吊在房梁上，脚尖着地得以支持身体，不至于吊死，但莫想挣扎得脱——他明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马帮同伙去撬烂窗户，把他俩救出，放走，可他却装糊涂，说“这个地方的盗马贼无聊得很，马棚中有马不去盗，却跑到柴房这里撬窗子盗人”——翠红和赶雀逃走这事，他只说是盗马贼所为，没有提及马帮半个字。

  翠红和赶雀的确是马帮同伙放跑的。当他俩的丑事暴露，被当场捆起来，关进了柴房，不单他俩认为难逃活命，连马帮中所有人都认为，他俩是死路一条了。可是蹊跷得很，纳老四下令把他俩关进柴房后，连看守都没有放一个（他的保镖老八可以胜任这个差事），这是一个大疏忽——是他气昏了头脑，还是故意留的破绽？不好说！不过，这倒是一个救人的好机会。

  马保是个敢作敢当的铮铮铁汉，看到自己的伙伴有性命之忧，有心要极力相救。看到纳老四没有叫人看守，哪里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避开老把作和其他伙计，只把周老叔叫到一边商量营救办法。最后敲定，等更深夜静，趁大伙睡熟之机，撬烂后窗，将他俩救出，叫他们逃命溜走。

  营救行动就只有马保和周老叔，没有惊动其他人。救出翠红和赶雀后，马保叮嘱他俩，赶快远远逃离此地，莫让纳老四找到。他和周老叔挨到天亮，估计二人已跑远了，才装模作样地跑去报告，翠红和赶雀挣断绳索，撬烂后窗，双双逃跑了。

  翠红和赶雀被关在柴房里，老把作一直惦记着，一夜都没有睡好，也不知纳老四第二天会咋个处置他俩。天刚亮，周老叔就跑来报告，翠红和赶雀逃跑了。他听了，吃惊不小。他知道，照昨晚纳老四交代的那种捆绑法，要是没有外人营救接应，本事再好的人也无法逃脱；而他俩能够顺利逃走，肯定是马保所为——他太知道马保的性格为人了。

  赶雀干出那等丑事，纳老四就恨在心头；马保又悄悄把人放走，那么他就会恨上加恨，不知要和马帮吵成啥样呢？老把作心大心小，吃不准纳老四是咋想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当他与纳老四一起来到柴房，经过开门查看，已是心知肚明。为试探纳老四的虚实，故意问他，要不要去追赶。纳老四却说，盗马贼救走了两条“骚狗”，肯定跑远了，还追个屁！

  纳老四不但阻止大伙去追赶，而且还与老把作商量，不再追究这事了，既然发生了，就让它过去算了，要大伙安安心心，不要有其他想法，做好正经事才是当务之急。他的这个表态，使老把作及所有马帮伙计都意料不到。特别是马保和周老叔，原以为他会不依不饶，严加追究，见他这么宽宏大量，气度不凡，对他是心生感激，佩服之至。

  他的这个表态，老把作更是求之不得，于是顺水推舟，夸赞道：“纳爷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笑口佛肚里容得下天下事——老倌我钦佩至极！”他夸赞了纳老四，调过来对马帮伙计道：“纳爷发下话了，对翠红和赶雀不再追究了！他老人家饶他俩不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两命，那是积德行善，菩萨心肠，功德无量。咱马帮中人，也是实心办事，诚恳对人，知恩图报，善始善终。既然纳爷真心对咱，把货物放心交给咱驮运，咱也要对得起纳爷，把三十驮茶叶安安全全地送到京城。为了不耽误行程，咱们赶快收拾收拾，准备开拔上路。

  老把作说到最后，也忘不了对宝财教训几句：“你龟儿子不着节，不会看势头，惹出了麻烦，使得你表哥逃跑了——他这一去，他的工作便无人干，你得顶上去！以后应酬打杂，起驮子卸驮子，招呼骡马头领，撵兔赶鸟，都是你分内的事了！你小子要把这些‘基本功’好好练习，承担起重任，千万别让干爹我失望啊”

  马帮没有受到翠红和赶雀这台事情的大的影响，照样正常运作出行，只是气氛跟以往有些不同。开头两天，伙计们都感到很压抑，路上行走，遇上姑娘，也懒得跟人家对山歌唱调子了；也不见谁说笑话逗乐子了。这说明，马帮的运作没有受到大的影响，而大伙的思想上还是有点疙瘩的。

  只有宝财撵野兔赶鸟，马保射斑鸠野鸡，飞石打野兔的事情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因为听到斑鸠叫，野鸡叫；宝财驱赶野鸡时捎带撵出兔子来，大伙都会为之一振，来了精神——谁都不会为晚餐的餐桌上有好东西吃而不愉快的。马保也尽量在捕获猎物上大显身手，使出绝招，尽量把猎物收归“囊中”，好好改善大伙的生活。

  另外，老把作要宝财顶替赶雀的班，他表现得不错。赶鸟已是熟悉了；赶雀招呼骡马头领，他时时跟在赶雀身边，也时时帮着招呼，赶雀逃跑了，他来顶班，还别说，骡马头领也认他；至于起驮子，卸驮子——宝财跟着大伙吃烧蚕豆，不单屁多，力气也见长，百十公斤的驮子，也能跟伙伴一起稳稳当当地端上马背，稳稳当当地卸下来。老把作看他完全胜任赶雀的工作，笑在脸上，喜在心中，暗暗庆幸自己适时收了一个干儿子作为“预备队”，解了燃眉之急！要不然，赶雀这回逃跑了，没有顶缸代劳的，他就只有去“抓天”了。

  这起人当中，就纳老四最惨了。翠红逃跑了，没有顶缸代劳的，保镖老八又代替不了翠红。没有女人照顾生活，他像丢了魂似的，睡觉不稳，吃饭不香，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整个人跟生病似的，瘦了一圈。像他这种人，处在老纳家那种优越富有的环境，讨个三妻四妾不在话下；丫头使女成群也不稀罕，愁的是自己玩不玩得转。现在没有了翠红，男跟班又不顶用，家训又“不准嫖”，可把他憋坏了。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可是他给人方便，现在自己倒弄了个不方便。要不是为了这三十驮茶叶，他真想甩手走人，离开马帮，跑回老家去。然而，现在是重任在肩，身不由己，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有死心塌地跟定马帮，与大伙共度难关了。

  纳老四为了自己的茶叶，装糊涂，忍馊气，活受罪，挣命地跟着马帮一路同行。这天，来到了“老马屎”马店。

  刚安顿好，便有好几个姑娘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端茶倒水，热情招待。翠红逃跑了，纳老四这几天害“相思病”，对姑娘就特别留心。他观察了一下，这些端茶倒水，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姑娘共有五个，当中有四个生得很是丑陋，只有一个，非常漂亮，跟天仙似的——这可不是那四个丑女衬托出来的，完全是个货真价实的靓妞。

  纳老四被眼前这几个姑娘晃来晃去把眼睛晃花了，而他又特别看重长得跟天仙似的那个靓妞，出于好奇心，便向店主“老马屎”探问：“掌柜的（北方人称开店的主人叫掌柜）！您雇请的这几个女工怎么不一致？那四个长得像猪八戒的姐姐，这一个却长得像嫦娥的妹妹”

  听客人把这几个姑娘当成他店里的小工，老马屎叹道：“唉！咱店小，排场也小，哪里请得起这么多女工哟——她们都是我的女儿。家里请不起伙计，都把她们当伙计使用了。生得丑的那四个，老大叫招弟，老二叫盼弟，老三叫望弟，老四叫来弟；生得漂亮的那个是老五，她叫五妹，她的性格c脾气，跟她四个姐姐有些不同我这五个女儿没什么见识，不懂规矩，叫她们支应客人，招待茶水，笨脚笨手，毛毛糙糙，不太合格，若有招待不周，冒犯了各位，还望多多原谅，千万莫要见笑，莫要见笑！”

  老马屎不请小工，把自己的五个女儿当小工使用，毛脚毛手不合格，招待不周冒犯客人（这都是老马屎的客气话），这些倒还不至于让客人见笑。而他的五个女儿为什么四个长得丑，一个长得美——这就让人见笑了！为什么呢？

  住店的那些客人，想象力是比较复杂的。大多的情况下，人们见到这五个姑娘，把这个生得漂亮的跟那四个生得丑陋的一比较，就会联想到这个生得漂亮的肯定是“养的”？再加上老马屎说，生得漂亮的这个性格c脾气都跟她四个姐姐有些不同——这话儿就更让人寻味了？“有些不同”，那就是“养的”，刚好能对上号。

  五妹到底是不是养的，这倒不重要，因为是不是这码子事，谁也弄不清楚，也没有必要去弄个水落石出。不过，老马屎一家还真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密，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这方面的事情，还真值得提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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