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挽歌 第二章 罗伊
昏暗的灯光下，罗伊·克里特王子无法看清桌对面温莱学士的脸，正如长久以来他都无法看透眼前这个人。这位学士有着一张永远毕恭毕敬的脸仿佛那就是长在那里的一张面具，他总是不遗余力地辅佐着自己，无需回报，毫无怨言，用他独特的黑暗的方式。为帮助自己赢得父王的宠爱，他每每在关键时刻出谋划策，甚至铤而走险。为了让父王相信他那个在民间无人不晓的英雄哥哥卢克是个蠢货，老学士可谓用尽心机。他在旁人无法察觉的细节上所做的手脚每每让哥哥在重要场合上的表现如水银泻地般一败涂地，却能够让罗伊王子毫无嫌疑地置身事外。可以毫不隐瞒地说，在两兄弟间的明暗之争中，罗伊王子在父亲那里所挣得的每一分赏识，都离不开这位忠诚的长者。然而，罗伊王子却始终不愿将任何与美好有关的字眼赋予温莱，因为罗伊总是能在老人看他的眼神中发觉出那不易被察觉的令人敬而远之的寒冷，无论这位老人的表现有多么令人满意，他都不敢完全信任这个人。
老学士办事时的冷血无情，常常让内心本就波澜不惊的罗伊王子倍感寒意。尽管在他们的敌人眼里，他们本就是以一种弄蛇人与毒蛇一般的关系臭味相投地存在着。然而，讽刺的是，就连罗伊王子本人都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就是那个指引着眼镜蛇的弄蛇人。或许，自己与这个老人之间的角色关系在悄无声息中已然发生了变化，在许多个刹那之间，罗伊仿佛意识到自己正被这个可怕的老人所控制着，无论在各个方面，这个老人都强大得可怕，这让罗伊王子感到深深的不安。而更令他更加不安的是，即便是努力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旧没有离温莱学士所描绘的未来靠近半步，王位的继承权依旧属于自己的哥哥，太子，卢克·克里特。
然而，许多时候，世事就是如此，在这个多变而危险的世界上，危险的人有时就是需要同样危险的人互相倚靠着才能生存下去，缺了谁都不行。面前的困难越多，二人所组成的共同体就越不可生变。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便也就骑虎难下，这一点罗伊相信温莱学士也同样坚信不疑。
“我的王子殿下，我们的机会就在眼前，卢克王子在下个月的登基大典上会走入疯狂热爱他的民众之中，他会享受人民的欢呼，接受圣水的浇灌，在一片欢快而混乱的平民中接受护城六王的祝福。”温莱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自认为会令人愉悦的消息。
“欢愉而热闹的登基大典？多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啊，是啊，谁不知道那该死的典礼会在下个月举行呢？谁不知道我那伟大的英雄哥哥会在父王还没死的情况下就急不可耐的加冕为王还与那成千上万爱戴他的人民又唱又跳？谁不知道在他带上王冠之后，我们将面临的窘境？我的长者朋友啊，我不知道这和你口中摆在眼前的所谓的机会有什么关系？”
对于深夜被扰了清梦的罗伊王子来说，这臭老头一进门就摆出来好像有河水倒流般惊天见闻的架势，却胡说八道一些什么狗屁登基大典的鬼话，这令他觉得这一天下来还不算坏的心情都统统丢光了。他很想把这个脏兮兮的老家伙赶出去，可是理智告诉他，这绝对不行，因此，王子仅仅是通过不太友善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王子殿下，请您想一下，这么多年来，有多少机会能够让那个长剑重盔的英雄太子的双手远离坐骑与佩剑呢？推推搡搡的民众又会与暴民有何两样？”温莱学士的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却立时让罗伊王子顿感一阵寒冷。
“你的意思是，在暴民之间制造骚乱？让他死于暴民之手？”罗伊显得有些震惊。
“不，骚乱必将引起流血，而一旦流血事件发生，便会使事情变得透明。”
是啊，在这一点上温莱说的没错，一旦祭典演变成流血事件，那么，无论雇佣的杀手假扮成任何身份，这些身份都给不出足够的杀人动机，樊萤城的居民富足而幸福，绝不可能去干出刺杀未来国王的蠢事，更何况，人们还坚定不移地爱戴着他。既然如此，那就一定会有一个始作俑者。而事件的最大既得利益者就是自己。人们完全有理由将事件的推动者和自己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
“卸下护甲与暴民一同狂欢的卢克势必会异常注意靠近身边的任何人，而卢克的护卫则会格外关注那些被违规带入广场的亮闪闪的金属。但我们真正要用到的武器却和这些毫无关系，而是圣水！我们至高无上的卢克·克里特陛下绝不会拒绝虔诚的人民向他表达爱慕的举动。而人们都知道，如果圣水被浇灌在死亡魔法的操纵者身上，那便会形成吞噬生命的水之怒焰。”学士说道。
“水之怒焰？那只不过是个传说，温莱师傅，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王国为杜绝黑暗魔法再次泛滥而编造的一个谎言。从来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圣水会和黑暗魔法起反应，炼金术士们做过无数次实验也能够证明这两者毫无关系。用这个理由来掩盖卢克死亡的真相实在太疯狂了……还有，如果这也被称之为计划，那么我请你就此打住，我的老师傅。”这一刻的罗伊王子显然难以平息这冲向心房的恼怒，仿佛自己刚刚经历了满含恶意的戏弄，尽管虔诚的温莱学士从未曾戏弄过自己。
“王子殿下，我知道这是个疯狂的计划，但是请你相信，帮助你夺取王位本身就是疯狂的！”
这句话在罗伊王子的心头猛然一击，并迫使他相信，眼前的这个讨厌的家伙是他眼下唯一能够依靠的人。王子不再出声，静静地听着温莱学士接下来的话。
“我们根本不需要事实，我们只是要制造这个事实！当人们亲眼看见燃烧在圣水之下的卢克王子时，他们能够想到的理由就只有这个传说，否则呢？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够解释那团燃烧在圣水之上的怒焰吗？况且，人们都记得卢克王子与黑暗的格洛姆家族之间的那场战役，与黑暗作战的人最终被黑暗吞噬的先例不胜枚举。如今，人们已经深深地相信，黑暗的力量足以使一个久经沙场的王子腐化。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把怒焰点燃，剩下的，平民的嘴巴就会帮我们洗脱嫌疑。”温莱学士冷静地解释，那丝毫不掺杂任何感情的语调冷得吓人。
沉默良久……罗伊王子平静地问道。
“那么，我们如何让圣水在我哥哥的身上燃烧起来呢？这也许才是最难办到的。”
“既然这个传说确实的存在，那么至少证明圣水在特殊的条件下可以燃烧。这个方法在表面上看起来与黑魔法十分相似，但却要比那高深得多，而我，恰好是那个会操纵它的人！”老人答道。
又是一阵寂静……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真正了解卢克的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卢克不仅不可能与死亡魔法有染，就连照明用的魔法火焰他都会敬而远之。那个山下城的艾登·斯威夫特，曾经与卢克一起南征北战，形影不离的勇士，如果卢克有哪怕一分钟接触魔法的时间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我想，对于真相如何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如果事情真的败露了，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的王子殿下，这一点我早就为你办妥了，”说到这里，温莱学士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那样子依旧寒冷而可怕。“还记得王国曾经搁置许久的极光任务吗？世界的边境，极光的秘密，我已经以王国的无上荣耀作为诱饵，让这个毛头小子在追求极光之谜的道路上一去不返，时机一到，我会把与卢克王子关系密切的同僚一个不落的派去送死！”
……又是那熟悉的眩晕，压抑而又令人虚弱。这眩晕自母亲去世那天起便一直深埋在罗伊王子身体中的某个角落，每当感到害怕亦或是压抑时便会从那个角落中悄然涌出，继而占领自己的整个身躯。而这一次，毫无疑问是由面前的这位老人所带来的压抑感而引起的。
“我累了，请回吧。希望这个计划会如你所说的那样顺利。”说罢，罗伊王子起身送客。
又是那该死的邪恶到令人作呕的表情，它就那样再一次出现在温莱学士的脸上。罗伊王子打心底里厌恶他那样看着自己。喷涌的邪恶从老人的眉眼之间蒸腾，灰暗泛白的瞳仁紧紧聚焦在王子的脸上，搭配上扬却绝对不是微笑的嘴角，这一切都仿佛在争先恐后的表达那深渊般浓重的歹毒与阴险，然而他终于还是走了。王子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这表情上一次出现在学士脸上的时候，还是他帮助自己摆平兰姆一家的时候。
那天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因眩晕而天旋地转的眼帘之上。
事情起因于那个叫图灵的白痴和他那令人发指的愚蠢，是的，自己的确说过厌恶了身边那些一味倒贴并企图依靠自己一步登天的贱女人。但却从没想过有人会从森林里抓来那么一个野猫一样的疯女孩。当她被带到自己的身边时，她还疯狂地呼唤“图灵勇士！救救我…”她竟一点也不清楚自己是被卖来的，当自己好心揭穿了图灵的真面目时，她竟疯狂地攻击起身边一切靠近她的人，包括自己，她夺过了卫兵腰间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扑过来，那敏捷而娴熟的进攻技巧，仿佛林间的猎豹，当她冲到面对自己仅有一尺左右的距离时，突然间，竟被什么东西轰出数十码远，她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却无济于事。她的身后是温莱学士从未改变过的表情，淡然而残忍。一团阴影般的浓雾在女孩的背脊处飘散开来。罗伊并不清楚这是何种魔法，但他能够从女孩迅速扩散开来的瞳孔看出这魔法的威力之强大。她虽算不上漂亮，却纯情得如同一张白纸，身体间曼妙的曲线也毫不掩饰地招展着青春的活力。女孩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倔强地睁开双眼望着图灵，并试图从对方的眼里搜寻出哪怕丝毫的爱意。然而，图灵那鄙夷的神情却昭示了一切。当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状况时，那双本就属于森林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她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眼睛望着长者森林的方向，直到呼吸停止，那双眼睛依旧没有合上。
当这一条如同小溪般纯洁的美丽生命在自己的寝宫中消散殆尽时，罗伊彻底呆住了，那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快，罗伊根本无法制止。面对地上的那具少女尸体，罗伊自然是百口莫辩，毕竟她是死在了这里！
那个叫做图灵的白痴就那样呆立着不动，仿佛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王子的表演，那一出王子和他的学士联手谋杀了一个野丫头的大戏。怒火中烧的罗伊王子缓缓抬头看着图灵，他想给这个傻瓜送进地牢，但是在樊莹城里任何罪犯都需要被公开审判才能被扔进大牢。显然将这件事搬上公堂实在是不明智，毕竟人是自己的学士所杀，而女孩又确确实实死在了王子的房间里，传出去的确不光彩。就这样，这个傻瓜竟然被毫发无损地送出了樊莹城，只不过，温莱学士为他选择的是一条直通大海的路。
至于女孩的死因，最终被刺杀王子的罪名所掩盖。但是，这理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他的父亲，兰米尔家族的森林之手兰姆，那个与克里特家族世代交好的卫士家族，从前的海上卫士，如今的森林卫士。那个视守护为无上荣誉的兰米尔家族。那个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也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事情过后，温莱学士用那永远不变的冷得彻骨的口气来宽慰自己，不要为这样的家族而惋惜，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枝繁叶茂，毕竟他们没有王室的高贵血统。当历经了数次磨难之后他们本就名存实亡。即便他们不是被自己所害，也一定会有许多其他的毁灭方式，或是天灾，或是人祸……总之，这个世界只会记住王室，而只有成为国王，才会不被纷扰之事所左右，才会超然于一切争斗之外，只有成为王，才能够真正的为所欲为，无论捅出多大的娄子依然无人胆敢挑战王的地位。就像他的父王，深居于权力的最高峰，无人胆敢窥探他的生活，他对于这个王国可以说什么也没有付出，却只需要在人民看得见的地方穿上盔甲骑上战马，摆出一副心系人民的微笑便可享受人们疯狂的追捧，这就是为什么罗伊王子疯狂地追逐着王权的理由，以至于深夜听这个并不讨喜的老怪物策划着亲生哥哥的死。
是的，成为国王。否则，就会被忘记、被误解、被唾弃，罗伊不住地重复着这些话，他从未如此坚定过。直到入眠。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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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许多时候，世事就是如此，在这个多变而危险的世界上，危险的人有时就是需要同样危险的人互相倚靠着才能生存下去，缺了谁都不行。面前的困难越多，二人所组成的共同体就越不可生变。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便也就骑虎难下，这一点罗伊相信温莱学士也同样坚信不疑。
“我的王子殿下，我们的机会就在眼前，卢克王子在下个月的登基大典上会走入疯狂热爱他的民众之中，他会享受人民的欢呼，接受圣水的浇灌，在一片欢快而混乱的平民中接受护城六王的祝福。”温莱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自认为会令人愉悦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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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一条如同小溪般纯洁的美丽生命在自己的寝宫中消散殆尽时，罗伊彻底呆住了，那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快，罗伊根本无法制止。面对地上的那具少女尸体，罗伊自然是百口莫辩，毕竟她是死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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