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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

  全院停电,就在这个炸雷之后。

  女医师镇定地冲着我说,你躺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她望了我一眼,目光中似乎又多了一些温柔。

  她递给我一叠卫生纸,收拾好探头,起身走出门去。我眼望天花板,听着她独特的高跟鞋敲打瓷砖的声音渐渐地远去。

  b超室内一下子安静了。窗外不断有隆隆的雷声响起,间或还有那划过天空闪电照亮室内幽幽的暗。我本来收缩的内心又平添了几分焦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焦灼还在逐渐聚集,变得越来越浓。不过,我还是乖乖地躺在那里,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不敢有丝毫地移动。天花板的影像在我眼中渐渐模糊,最终幻化为了那个令我恐惧的梦境。是的,那个令人恶心而又狰狞面孔,就是让我恐惧的那个骷髅般的面孔,它披散着头发,依旧散发着恶臭,挣扎着,撕扯着,想要从天花板狭窄的缝隙里爬出。我使劲地晃动了一下脑袋,想甩开那个吓人的梦境,并努力地去捕捉外面走道里传来的人类的声音。终于,我的耳朵听到了远处走廊里的一声咳嗽,那令人亲切的咳嗽应该是来自一位老人,似乎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在哄着孩子打点滴。

  我的手机在裤袋里又“嘟”了一声,我打了一个激灵,就在这一瞬间,天花板里那个骷髅般的面孔消失了,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对了,那美女医师现在不是出去了吗?我可以看看手机里的信息了。

  我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门口,才小心地掏出手机。手机界面出现了一个未接电话和几条信息。电话并不是周暮雨打来的,而是杨默之的。我点开了信息,其中有一条也是杨默之的,时间显示,信息发来的时候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了。他说,他已经在停车场里等着了。大概是见我没回信息吧,他便打来了刚才那个电话。还有一条信息是若云刚刚发来的,她问我可否给她回个电话。

  哼!这个丫头。

  我在心里很满足地笑了。

  还是给杨默之回个电话吧,让他自己先回去,我尝试着拨了几遍,但他那边一直忙音,我就掐断了,想想干脆把电话打给若云吧。若云几乎就是盯着手机屏幕在等电话,一下就接通了,她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嗓音,以一种挺神秘的声音说,老郑,你快回来吧。

  哼!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得稳重一点。你说,我这才刚出来不到两个小时呢,就忙着叫我回去。

  我说,又是怎么了?我在中医院体检呢。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呢?杨科还没有回来了吗?

  杨科刚回来就到文局那儿去了,文局要你回来后也一定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本来就计划等下午体检回来后,由我亲自给文局汇报市青少年艺术节筹备工作进展情况的。我猜想,杨默之大概是见我还没有回来,便主动过去汇报了。我就一直觉得杨默之这家伙这方面做得还是挺不错的,很有大局意识,总是把科里的工作放在首位。那么,杨默之既然已经去汇报了,我耽误一下回去也就无妨了。

  我马上回复若云,这个事我是知道的,这是我们原来就商定好了的。我现在还在医院里,如果科里还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请示杨科吧。

  我都等不及她再搭话了,就赶紧挂断。因为我已经听到走廊里高跟鞋敲打瓷砖的声音了,只是这独特的声音之后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低沉的声音,这种两种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它们在空旷的走廊里交错回响,让我不禁一下想到了夜晚阴冷恐怖的地下通道。

  是的,我完全可以断定,女医师旁边一定跟着一个男人。

  屋子里开始闷热起来,这种闷热让我心中刚刚遗忘的焦灼和恐惧又渐渐滋生。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因为那种砂砾击打窗口遮阳板的声音逐渐稀疏起来。

  两种混杂的脚步声在门口短暂停顿了一下,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门帘的晃动。女医师该是和一位男人进来了,他们绕到我的床边坐了下来。终于,我看清楚了,女医师的旁边坐的是一位老男人,老男人大约六十多岁,穿着医师服,戴一副老花镜,稀疏卷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两边,留下了整个光洁锃亮的头顶。

  根据我的经验,男人的这种外形一般暗示着他在专业上的权威。

  你是哪个单位的?

  男人推了推老花镜,以一种缓慢而又嘶哑的男中音问道。凭心而论,我不喜欢这种具有鼻腔共鸣的声音,这种自带音箱的声音让人听着费劲。

  我在心里琢磨,怎么?检查身体还要顺带查一查我的户口?我的户口可不归你们管。由于我对美女医师的印象已经发生了些许改变,尽管我不太情愿,但还是回答了他。

  我是市教育局的,是单位定点安排到你们院体检的。

  我回答的时候没有看着他,而是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我觉得我得把我的不满表露出来。

  哦!那咱们算得上一家人,文卫是一家嘛!男人偏过脑袋看看女医师,似乎想要得到她的赞同。

  我几乎就已经确定我的身体一定出现了状况。因为我能辨别出来,他们现在是在故意转换话题让我放松自己。

  突然,从窗外传来了马达的尖厉啸叫声,我身边的那台b超机“嘟”地一声亮了,几乎同时,天花板上耀眼的灯光刺得我闭上了眼睛。

  电力恢复了,是医院自己发的电。

  你再坚持一下,我给你再好好看看。

  男人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开始转换角度进行准备了。

  旁边的女医师也站起来,她按了一下操作台下的按钮,就过来给我重新涂上了那种粘滑的液体,我当初的那些龌龊思绪早已灰飞烟灭。我用眼睛的余光瞟向男人(在这里,我想声明一下,由于我是躺在那张铁床上的,眼睛的正上方是天花板,所以看旁边的任何东西都只能用余光了。)。现在,男人已不再看着我,他回过头去,把老花镜扶正,就目不转睛地盯着b超机屏幕了。

  男人握着探头的手开始在我身体上熟练地滑动起来了。他娴熟的动作是如此轻盈,就像水鸟掠过水面。是的,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他一定是位老专家。

  男人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非常专注地盯着屏幕上投射出来的影像。在探头移到了我身体的左侧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到他手里的力度变大了,探头也变得缓慢了。他甚至停下来了,用另一只手在敲打操作台上的键盘,随着他的敲打,我身体左边部位的影像在屏幕上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我屏住呼吸,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等待之中。

  黄老,您看,就是这一块,这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阴影。女医师用手指着这张放大了的影像中的一块黑色区域。

  您说,我给您的分析正确吗?

  那个男人,就是黄老,仍然敲打着键盘,没有作声。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探头,要女医师用卫生纸帮我擦掉身体上的粘液。老黄默默地站起,走到窗子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是肿瘤!肾脏肿瘤!不是囊肿!

  那时,尽管我还根本没有囊肿和肿瘤之间区别的概念,但我听见了那个黄老非常肯定地排除了女医师关于囊肿的判断。而据我所知,肿瘤即意味着癌症。

  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抽空了气的皮球,一下瘫在了那张铁床上,反正我不知道在那个铁床上躺了多久,就像一个爬行类的软体动物,却又不具备爬行的能力,那一刻,我只觉得时间c空间,甚至这个星球都离我远去了。

  女医师好像极其配合似的,她再也没有接待下一位体检者了。终于,我鼓足勇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我的头部还犯着晕眩,就又在床沿坐了会儿。

  那个叫老黄的男人好像走了。不行,我不能碍在这里再让这个女人笑话我了,我该站起来了。

  我尝试着双腿一起用劲,但它们好像根本就不是长在我身上了,已不听我使唤了,我的身体一阵摇晃,美女医师慌忙伸手架住了我的胳膊,我甚至还感受到了她投送过来的温柔和善的目光。

  我知道的,这是一种怜悯,她是在可怜我。

  去你的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刚才连个电话都不让我接,现在却装这个样子。我摔开她的手,让自己的重心重新稳定下来。

  我已经站在床边了,身体晃动了几下。我费力地拉上裤链,一股强烈的尿意压迫着我的膀胱。我振作了一下自己,挺直了身子,装着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在我即将跨出门的一刹那,女医师再一次在身后提醒了我,你一定记得去市中心人民医院复查啊!

  我知道,这种表面伪装出来的片刻坚强,是远远遮挡不住我内心深处的极端脆弱的。

  在停车场拉开车门后,我甚至连一丝气力也没有了,一下子就仰面瘫倒在车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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