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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二

  医院大门旁边有一家别致的小面馆,是那种吊脚楼式的,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可能是开着空调的缘故,面馆里面显得比外面凉爽了许多。

  我走进去的时候,一位穿着蓝色碎花上衣,戴着红色方巾的小姑娘站在收银台后清点钞票。我看了一下她身后墙壁上的菜单,点了一碗葱花萝卜丁拌面,付过账后,我便拿着收银员递过来的一张号牌,走到面馆最里面一个角落里把号牌放在了桌子上后坐了下来。一位光着膀子的胖老伯也侧着身子挤到了这里,坐在了旁边。

  热干面是当年我学生时代的最爱。那个时候,每逢周末,我都会和周暮雨来到这仙女湖畔的路边店里点上一碗这样的拌面。我特别喜欢萝卜丁c葱花再加芝麻酱的那种。周暮雨却喜欢油炸花生碎的。当热干面端上来的时候,那种橙黄油润的颜色,香喷可人的气味,还有吃到嘴里哧溜哧溜的面条声,至今令我难忘。每一次吃面,我们都会约定,谁拉在了后面,谁就去买单。店里的师傅早就熟悉了我们的套路,总是会等两碗面都拌好后同时端上来,于是,我们会互相对视,一同端起面碗,在一声口令之后同时开吃。每一次,橙黄的芝麻酱总会溅满我们的脸颊,每一次,我们俩也都是嘻嘻哈哈地带着满脸的芝麻酱去买单,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至今让我回味。

  当然,多数情况下我都会吃在后面,由我去买单,因为,这个你懂的。偶尔,我也会放开肚量,让周暮雨去买一次单,她就会很有一种成就感。当然,她买单的钱我也一定会找个机会给她补上的。那个时候,我在学校旁边带了一个家教,手头也还算是宽裕。周暮雨是个很节俭的女孩。晚上没课的时候,我俩会在校园里走上一圈,我总是会故作大方地到学校小卖部里给她买点零食,但她总是会拒绝,即便我买下来塞到她手里了,她也会再拿回去退掉。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一套理论,振振有词地对我说,晚上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中医提倡过午不食。

  直到今天,每次来省城出差,我都会点上一碗地道的热干面。吃一碗省城的热干面已经变成了我回忆学生时代的一种浓浓情怀。

  我不想马上回到病房里去。这些天来,我流了太多的泪,也见过了太多的泪,我厌倦医院里那沉闷忧伤的氛围。我多么渴望能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坐在这样的一个面馆里,最好是能够和女儿一起,无忧无虑地来享受这样一顿地道的热干面啊!不,哪怕就我一个,就像我旁边的这位老伯一样,光下膀子,坐在这凉爽的空调下,美美地吃上这样的一碗拌面。可现在,我与老伯吃着同样的拌面,我却没有了老伯那种惬意平和的心态。我的心象被什么拽住了,原本香喷可人的拌面也变得晦涩难咽。

  老伯吃完了拌面,很满足地站起来,抹了一下嘴离开了。

  一位腰里系着白色围裙,头上扎着红色方巾的服务员快步走过来收拾了桌子。

  我还是坐着没动。我知道,下周一后,我即使再想到这里来吃上这样一碗晦涩的拌面,怕也是一种奢望了。

  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进来了,我又仔细地看了看,是的,是沛玲医生背着一个黑色的小背包走进了面馆。她在收银台前付过款后也朝我这边走来了。但她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她一定是看到我了,她快速地返回到收银台,在背包里摸索着。

  我当然知道她是想替我付款了,我马上站起来,朝她挥挥手,喊道,沛玲医生,我已经吃过了呢。

  沛玲正拿着钱包的手停住了。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就朝我身边过来,坐在了老伯刚刚坐过的地方。

  她一坐下来就小声对我说道,您怎么这么早?

  在病房里没什么事,我下来转转,看见这家面馆很干净,就进来吃过了。沛玲医生,你怎么也来这里吃,不回家去呢?

  我晚上还要值班呢。所以,只好选择来这里对付一顿啰。

  要说以前,我们对欧阳的职业还不够理解,经常调侃他的话,现在,我终于能够理解医生这个职业的辛勤付出了。你看,沛玲医生,还有钟秀护士,她们从早上班后直到现在,无论多么辛苦,无论多么忙碌,都带着微笑。现在大多数行业,是吃青春饭,而这个行业,青春只能蹭饭,像她们这样花季的年龄,这个时间应该是和自己相爱的人在公园里的,但是,为了患者,有多少次的花前月下,她们只能在值班室,又有多少次的万家团聚,她们却独自吃着快餐。而医生又是个不能犯错的行业,在生意场上,一个项目失败了,顶多就是没帮公司赚到钱,但医生的手术失败了,那可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心疼地看了沛玲医生一眼,小声问道,沛玲医生,和我住同一个病房的那位老人快出院了吗?

  我关心着那位老人的状况,实际上也是想了解一下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

  你是说的那位腹部做了手术的老人吗?

  沛玲皱了一下眉头,稍许迟疑了一下。

  那位老人的病情有点严重呢。不过,这可是病人的隐私,我们做医生的,得为病人保密。嗯可以不谈这些吗?

  她偏着脑袋,用一只手指绞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有点俏皮的样子。

  我难堪了。是的,这确实是病人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我突然就想到了在市人民医院里,我拿着片子从欧阳办公室里出来,被人围观后的自卑样子。

  沛玲的热干面送来了,她埋头吃了起来。吃过一半后,她停住了,重新抬起头来望着我说,那位老人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手术那天,当我们打开老人腹腔的时候,看到的是老人的双肾脏已经完全溃烂,整个腹腔也粘连在一起了,已经丧失了手术的必要,所以我们只能又把老人的腹腔给缝上了,作为医生,我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但是,即便这样,我们还要违心地告诉老人,说我们已经把他身体里的肿瘤摘除出了,要他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出院。你说,科学发展到今天,有些事情我们还是想为而不可能为啊!这,这就是我们作为医生最痛苦的事情。

  沛玲说出这些后,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把她认为是老人隐私的病情告诉了我,也许是她考虑到老人同我在一个病房吧。我本来也是期望着老人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沛玲医生的这一席话,却无形中增添了我的恐惧,而那种在进院时稍稍松弛的神经,又被这刚才的恐惧拧紧。你说,当我的腹腔被打开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呢?也如那位老人一般,癌细胞已经扩散,腹腔也完全粘连了,丧失手术的必要了吗?

  这可恶的瘤子还在我左边的身体里呢,刚刚我还陪着它这么愉快地吃着热干面来着呢。我又使劲掐了一下令我厌恶的左腹。

  远处好像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一只白色塑料带从窗外飘过,急速地向空中漂浮窜升。

  我小心地隐藏起内心的恐惧,站起来向沛玲医生告辞。也许沛玲医生正专心地吃着拌面,她只“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我想,她一定是没有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的。

  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我看见大楼之间露出来的几片天空像着了墨似的暗淡下来。

  对了,今天应该是李副市长到局里调研的日子了吧,我是否应该问问若云,杨默之给李副市长汇报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唉!还是算了吧,你说,我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热爱我的工作,我力求上进,想在本职工作中干出一番事业。现在,我生病了,我不能再在我的岗位工作了,那么,我理所当然地只能关注我的健康了。你说,我还整那些没用的干啥玩呢?

  我嘲笑着自己的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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