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海边的对话
这天耀邦约了阿迅於海傍见面，一般来说，他们也没有甚麽活动，平时大都只是吃个饭，饮杯东西，聊聊天。
他们看到有条小狗被拴在柱子旁边，旁边看不到主人在附近。小狗很努力想挣脱那绳子，尝试过发力向前冲，试过用力猛跳试过左窜右冲，但都没有效果，也尝试过噬咬那绳子，更加是丝毫无损，一轮努力之後，开始放弃，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无精打采的样子。
「假如这小狗一直被拴在这儿饲养，即使长大後有能力把绳子挣断，恐怕自己也不会察觉，然後这辈子也离不开这绳子画成的这个小圈圈。」耀邦有感而发道。
「这也不出奇，这个现象叫『习得的无助』（leaed helplessness)，曾经有个研究，将一条可怜并英勇地为科学而牺牲的小狗放到一个地板有电击装置的地方，不定时地给予电击，而那小狗是无法逃离那个地方的。当然，那电击只是会让小狗感到痛楚，却不会对身体有任何永久性的损害。研究员发现，在开始接受到电击的时候，小狗会尝试挣扎与找寻出路，可是当经过一段时间，再三努力也未能逃离电击之苦的时候，小狗会渐渐放弃挣扎与逃走，慢慢接受与电击共存。这个过程，我比较喜欢称之为『学会绝望』。」阿迅解释道。
「或许，比起不断的挣扎然後撞得焦头烂额，在适当的时候学会绝望，可能是其中一个有好日子过的生存的方法呢」耀邦有点认同。
「这个实验还有後续研究，研究人员这次把小狗放到一个中间有块木板分隔的地方，木板的高度是小狗能够跳过的高度，小狗站着的那一边，是有电击的，而木板的另外一边，则是安全而完全没有电击的。研究人员发现，这只曾经受过电击的小狗，已经不会再尝试找寻逃脱电击的出路，反而会默默地忍受着电击。而於另一组的设定之中，如果研究人员是放一条之前未受过电击的小狗进有电击的那一边，这些小狗很快便会发现跳到另一边可以逃脱电击的魔爪，然後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假如没有被研究人员捉去再做其他实验的话。」阿迅进一步解释。
「唉成长其中一件最痛苦的事，不是生命没有选择，而是看似前路有很多条，但你却看不到那一条是出路呀现实世界那有实验世界那样非黑即白般简单？甚麽是出路，甚麽是绝路，谁能说得清？研究员可以尝试告诉那条小狗，小狗呀小狗，做狗呢，最重要是刻苦，趁年轻的时候多吃些苦，晚年的时候日子会好过一点呀。又或者，事实上跳到另一边之後，研究员发现这些懂得逃走的小狗特别聪明，因此捉他们到下一个上刀山下油锅的实验呢？」
「哈哈，再要小狗上刀山下油锅的机会我想就不大了，这些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实验了，同一个实验在今天，相信计划书也未必过得了学术研究道德操守委员会那一关」
「不知道人学会绝望之後跟狗的反应会否不一样？我怀疑我其中一个学生的精神有点问题。」说罢便简单介绍了阿仁的背景，想当一个全职运动员，以及近来在学校精神不振，又经常说有叛国者是加害他的事，然後又问阿迅的意见：「是否我做错了呢？作为一个旁人，鼓励他追梦，似乎为他增加了不少压力，我已分不清我是鼓励他跳到木板的另一边，还是跳落木板另一边的悬崖」
阿迅听完耀邦的描述，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的问题：「听你描述的徵状，似乎你的学生有点思觉失调的表徵，思觉失调以前称作精神分裂，思是思想，觉是知觉，两者失调的後果，就会出现一些病徵，例如是物理上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出现，但人思想上却觉得自己听到某些声音，我们便会称这徵状为幻听；或者在日常生活上，经常觉得有些脱离现的想法，我们称之为妄想，举个例，明明是正常不过的日子，却经常觉得有人要加害自己，我们会形容为被害妄想。我倒是记得一点这个病的资料，再说下去会变得很技术性唷，你要继续听吗？」
耀邦专心听着，连忙点头应是。
「学术界普遍认为思觉失调的病理成因与遗传有一定的关系，而很多时是於遗传基因的基础下，再受到外部压力而诱发出来。病者大脑内的脑神经传导物质失衡，导至神经元有不正常的活动，而这些过多异常的活动，就做成了不正常的想法或感觉。而发病初期在大脑内发生不正常活动的地点，就在负责听觉的颞叶区域附近，因此出现幻听的机会，比其他的幻觉多。所以或者你会发现你接触过的病患者，比较多是听到声音跟他说话，然後自言自语，比较少是看到患者直接看到一些不存在的影像。」
「原来是这样。那到底我该如何是好呢？我总是觉得阿仁变成这个样子，是与我有关的，要是我当天不是那怂恿他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今天未必会弄成如斯田地」
「当然，单凭你片面的观察，我们很难得出你的学生真的有问题这个结论，如果你觉得有需要的话，还是先带他去看医生或找其他专业人士协助。再者，你又不必过份怪责自己，毕竟每个人的际遇也不相同，生命之中亦有太多变数，我经常觉得，由於人生有条很明显的时间轴，因此很多人会以一条线性的过程去理解人生：在这条时间轴上，写上了甚麽时候要开始读书，甚麽时候要毕业丶要开始工作，要结婚，要生小孩，要退休，然而这条人生时间线，是既定的，是刻板的，是社会赋予的。
但如果要我以图像的方法去表达「人生」的话，我会以大脑神经元那些网状的网络来形容，不知你有否看过关於大脑的纪录片或图像？怎麽说呢，就是人一出生，那片神经元网络的灯都是关着的，深邃辽阔而又黑漆漆一遍，当你遇到不同的经历，第一次上学丶考第一丶初恋丶入大学丶工作，这种种的经历，会点着那神经元网络上相关的地方绽发光芒，及至後来，你可能会经历失恋丶失业丶亲人离世，相关部份的光芒又会被关上，连系着其他未知领域的带来一片乌黑。
而这种开合光暗组成的状态，就是你个人那种独一无二的精神状态，而这种精神状态，本身并无好坏，主要视乎当时环境与精神状态的互动：有人失恋之後自暴自弃意志消沉，亦有人失业之後发愤图强创一番事业。用这个网络观去看人生的话，你会比较抽离，明白到所有的经历都是中性的，失败如是，成功也如是，这些经历都只不过是构成今天的你的其中一个成份而已，永远没有一条简易方程式，去告诉你十五岁的时候初尝一个小成功的滋味加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一个中度的挫折配合二十五岁有了幸福的家庭最後会构成四十岁得以大成功。
没有，没有这样的方程式。就像一个没有预设结局的角色扮演游戏，在某个时候做了某些事情得到某些经验值到了某个地方，就会发生某些事情打到或者打不到某些大佬然後达到某些中途关卡，再去挑战下一个任务。
试闭起双眼，想像，一个线性的人生观，时间轴是一条二维的直线，由出生开始，随着经历的发生，线一路向右边画，直至死亡；相反，这个网络状的人生观，时间轴就是四维的概念，由出生开始一个浩瀚的神经元网络，随着不同经历而灯光开合闪烁，一开一合丶一明一暗，一闪一闪，啊，人生多美！」
这番说话不禁也引起耀邦的沉思。
突然一股强烈的怪风吹来，吹得耀邦也差点被吹倒，幸好他身手敏捷，及时抓住栏杆，才免於四脚朝天，可怜耀邦搁在栏杆上的背囊就不幸了，被吹倒在地上，旁边插着的水瓶也滚到远处。
一个小朋友见状，跑过去一手抓着滚动的水瓶，然後走到耀邦旁边，递给耀邦：「叔叔，这是你掉下来的。」
耀邦坐稳之後，伸手接过来水瓶，并摸摸小朋友的头，称赞他乖巧。
小朋友本来想帮耀邦把掉在地上的背囊拾起来，但耀邦一手拦住，说：「这个我自己来便可以了。」
小朋友点点头，然後便离开了。小朋友离开後，阿迅才施施然於地上坐直身子，原来刚才阿迅不及耀邦反应快，抓不稳栏杆，不小心便掉到地上。
耀邦伸出手让他扶着。阿迅伸手握着，并笑道：「谢谢叔叔！」
「都一把年纪了，叫叔叔也很合理呀。」耀邦边说边扶着阿迅重新坐好，坐定後，阿迅似乎并没有松开手的打算
耀邦有点愕然，但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回头望望，看到身旁已经不少奇怪的目光在偷看。
耀邦笑道：「你再不松开手，旁边的观众不会散场唷。」
阿迅并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更坐近点耀邦，反问道：「你介意旁人的目光？」
耀邦回应：「当然不能够说是不介意吧。」
阿迅冷冷的道：「你不觉得，这世界太多懦夫，太在意旁人如何看自己，终於一生为了别人的目光而过活，完全迷失了自己吗？」
他们的对话越激烈，就惹来旁边更多观众的目光。
耀邦再没有望着阿迅，转向头面向大海，幽幽的道：「人是群体动物，又如何可以不理会别人的目光，自顾自的生活呢？」
阿迅态度软化：「两个人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又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会否是你想得太多？」
耀邦淡然道：「我也曾经以为，一个人的生活是自己的事，不需要向别人交待，但原来，在一个社会里，社会是有常态的，社会对你是有规范的，一旦逾越了，社会会告诉你路不应该是这样走，你会感受到压力，直到你受不了这种压力，要麽走回『正路』，要麽步向灭亡」
阿迅也沉默了一会，没有回覆。「会否是我们应该培养更强大的内心，去抵抗社会的压力？」
耀邦没有回应，也许是不懂得怎样回应。
耀邦与阿迅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围观的人也渐渐慢慢地散去。
唯独是有一双眼，站在他们背後远远的一方，望着这个场景，也是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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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到有条小狗被拴在柱子旁边，旁边看不到主人在附近。小狗很努力想挣脱那绳子，尝试过发力向前冲，试过用力猛跳试过左窜右冲，但都没有效果，也尝试过噬咬那绳子，更加是丝毫无损，一轮努力之後，开始放弃，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无精打采的样子。
「假如这小狗一直被拴在这儿饲养，即使长大後有能力把绳子挣断，恐怕自己也不会察觉，然後这辈子也离不开这绳子画成的这个小圈圈。」耀邦有感而发道。
「这也不出奇，这个现象叫『习得的无助』（leaed helplessness)，曾经有个研究，将一条可怜并英勇地为科学而牺牲的小狗放到一个地板有电击装置的地方，不定时地给予电击，而那小狗是无法逃离那个地方的。当然，那电击只是会让小狗感到痛楚，却不会对身体有任何永久性的损害。研究员发现，在开始接受到电击的时候，小狗会尝试挣扎与找寻出路，可是当经过一段时间，再三努力也未能逃离电击之苦的时候，小狗会渐渐放弃挣扎与逃走，慢慢接受与电击共存。这个过程，我比较喜欢称之为『学会绝望』。」阿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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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再要小狗上刀山下油锅的机会我想就不大了，这些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实验了，同一个实验在今天，相信计划书也未必过得了学术研究道德操守委员会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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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专心听着，连忙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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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坐稳之後，伸手接过来水瓶，并摸摸小朋友的头，称赞他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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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笑道：「你再不松开手，旁边的观众不会散场唷。」
阿迅并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更坐近点耀邦，反问道：「你介意旁人的目光？」
耀邦回应：「当然不能够说是不介意吧。」
阿迅冷冷的道：「你不觉得，这世界太多懦夫，太在意旁人如何看自己，终於一生为了别人的目光而过活，完全迷失了自己吗？」
他们的对话越激烈，就惹来旁边更多观众的目光。
耀邦再没有望着阿迅，转向头面向大海，幽幽的道：「人是群体动物，又如何可以不理会别人的目光，自顾自的生活呢？」
阿迅态度软化：「两个人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又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会否是你想得太多？」
耀邦淡然道：「我也曾经以为，一个人的生活是自己的事，不需要向别人交待，但原来，在一个社会里，社会是有常态的，社会对你是有规范的，一旦逾越了，社会会告诉你路不应该是这样走，你会感受到压力，直到你受不了这种压力，要麽走回『正路』，要麽步向灭亡」
阿迅也沉默了一会，没有回覆。「会否是我们应该培养更强大的内心，去抵抗社会的压力？」
耀邦没有回应，也许是不懂得怎样回应。
耀邦与阿迅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围观的人也渐渐慢慢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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