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夜归
夜色弥漫。
一轮明月浮在云海间。
“大约过了酉时吧？”子桑抬头看看天，冥色从四边涌来，脚下又加快了几分，肩上两只空水桶摇来晃去。
少年，并不总是快乐。
比如这一刻，他心中就充满了忧愁。
是的，今天回去一定要被师傅骂死了，也可能是一顿板子。
关于打板子这件事，他已经向师父申请过很多次。
通常，对话都是这样的。
“师父，我都十六岁啦！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我的屁股！”
“放屁！我不仅是你师父，还是你叔叔，你就是长到六十岁，屁股我也打得！”
“叔叔，算你狠！那不脱裤子行不行？”
“不行！不打不成器，不脱不长心！”
“老头，这样人家会觉得很羞耻的！你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感受？你有什么感受！我只知道，你不脱裤子，我打起来没有手感！”
“啊，老变态！”
当然，最后一句话子桑只憋到喉咙眼里，没敢说出来。
但无论如此，每次对话总是这样失败。
一想到师父手里拿着那薄薄的c韧劲十足的竹篾板子，子桑就忍不住浑身机灵一个颤抖，心里忙不迭得后悔，今天确实玩的太晚了。
毕竟，龙域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尤其到了晚上，甚至是危险四伏。
除了那些夜行觅食的杂龙，这曲江里潜伏着各种噬人的大鳌怪鱼，江边的丛林和草地里则出没各种毒虫巨蟒。
对于黑龙来说，这些都是它们打牙祭的小菜。
然而对于毫无修行的人族奴隶来说，行走在夜晚的龙域，简直就是行走在死亡的边缘。
一到晚上，奴隶们就准时回到聚居的村子里，在村四周点上通明的火把，村外则有一道道简陋的木栅栏和篱笆墙，抵御着猛兽毒虫的侵袭。
有时候，奴隶们在晚上也会被叫起来，去给龙王送食，或者给百越的奴隶主办事，走在半路上，也许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掉，再也没有回到村子里。
师父知道子桑好动，所以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和他睡在一间，免得这下子不知死活溜出去乱逛。
从含岫山回村子，要沿着曲江岸边，弯弯曲曲地走上十几里地。
先翻过一座小山岭。
浓密的古松树生长在山道两旁，枝杈重重叠叠，月光照下来，路上斑斑驳驳，暗影一片片。
子桑忽然想起来奴隶的传说，夜晚这些树影里都藏着吃人的夜叉，等你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把叉子从地下穿出来，从胯下把你穿个通透，然后黑暗中伸出一只白骨大手，提了叉子去烤着吃。对付这种妖怪，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脚底板和胯下都绑上铁块，叉子第一次没插到，夜叉就会叫骂着，远遁而去。
还有的说，这山上躲着人形的熊罴，等你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你的脖子后背上，身后还传来“嘿嘿嘿”的笑声。这时候，你绝不能回头，因为你一回头，就会看到那熊罴在月光下亮闪闪的涎水，然后一张嘴咬断你的脖子。
“那不回头，还能怎么办呢？”子桑曾经问道。
“不回头啊，如果你手上有根扁担，你就站着不要动，慢慢地把扁担递过去，递到那只熊罴的手心里，然后再轻轻地移开自己的身子。这时候，熊罴还以为抓的是你的脖子，还在月光下傻嘿嘿地笑着，你走远了，就赶紧跑，也许就能逃命了。”一个叫蔼的奴隶，曾经这样教他。
“那，还有其他妖怪吗？”当时子桑又问。
蔼想了很久，忽然笑得一脸暧昧，道：“还有啊，有一种妖怪，叫做罗刹，最是可怕！她们通常躲在山洞里，夜晚的时候哼着很好听的歌谣，引得你不由自主地想要过去查看。你站在远远的地方，仿佛能看到她们迷人的身影，在月色下舞动细细的腰肢。于是，你一直走一直走，等你走近了，看到她们笑得像花一样，招手叫你进去。你走进山洞，想和她们玩耍，她们却变了脸，一个个狰狞可怕，像是母老虎。第二天，你就被吸得干干净净，变成一具皮包骨的人干。”
“吓！”子桑打了个寒战，道：“和罗刹玩耍这么可怕吗！那怎么对付她们呢？”
蔼笑得更神秘了，“像我们这种没用的老头，罗刹是不会吸我们的！她们最喜欢你这种童子了，如果遇上了，她们问你是不是童子，你千万要说不是，兴许她们觉得你元阳已泄，就懒得对你下手了。”
周围的奴隶们全都哄笑起来。
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这是他们不多的乐趣了。
现在，子桑就站在这松树岭前面。
找不到铁块，他就找了块花岗石，夹在自己的胯下。
对付熊罴的扁担，也已经有了。
如果遇到罗刹女，谨记自己不是童子。
他把奴隶们教他的法子全部复习了两边，然后一步踏上山岗。
“一步两步，是我的步伐，在月色下，又像魔鬼的爪牙。”
“一步两步，摩擦摩擦，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摩擦。”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是魔鬼的步伐，是我的爪牙。”
他哼着另外一个叫逊的奴隶教他的歌谣，平时听了也不觉怎样，此时配合着银月高悬的意境，竟莫名有些陶醉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这黑影幢幢的松树岭竟让他给闯过来了。
然后，就来到了漫无边际的芳草汀了。
这是一片长满芦蒿和青草的沙地，就在曲江边。
江边水汽蒸腾，芳草汀上白雾氤氲，在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迷离，那么的如梦似幻。
此时正是开春，草丛里栖满了蝈蝈蛐蛐，一片虫鸣交织。
少年呆立了片刻，轻轻叹道：“忽吾行此流沙兮，芳草萋萋以泪。”
他只是一个粗粗识字的奴隶，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吟诗作赋，此刻，竟然有感而发，吟出两句至简至诚的诗！
然后踏出一步。
踏入芳草，踏入白雾。
眼前一片白茫茫，只听得曲江水声沧浪浪。
身上脸上发丝，都被水雾打湿。
不知何所起，耳边传来细细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幽幽的嗓音，含着情，又像期盼。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软的像要化掉，像委屈，又像怨诉。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仿佛天籁，一直钻到心窝里，子桑的脚趾头都要酥掉了。
天哪，那是从水里传来的歌声吗？
一种冲动，让他投身江底。
子桑抬脚，转身往水里走去。
“不对！”
他猛地刹住脚步。
太安静了，怎么所有虫鸣都停了！
少年常年在这方山水里玩耍，对它们的习性再清楚不过了。
这么大一片沙汀，就算一群人跑过去，也绝对惊不着所有虫子。
它们有着最敏锐的感应，一定是嗅到到了危险。
莫大的危险。
子桑心中一惊，脑中就清醒了几分，顿觉浑身一凉。
那水中的歌声渐渐歇了。
然后一个无比柔软动人的声音嗔道，“小弟弟，好听吗？”
子桑脑中雷光电闪，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罗刹！
对，一定是罗刹！和蔼描述的一模一样，她们先是用歌声迷惑你，然后勾引你走过去，再吸干你！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脚步，然后悄悄蓄力，精气皆汇于双腿，一步踏出，身形如电，狂奔！
“快跑啊！”他心中只剩这个念头。
五步！
十步！
二十步！
一百步！
终于跑出来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
“咦？怎么还在这里？”
少年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看向后背，顿时一脸惊悚。
一只手。
抓在自己的后衣领上。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刚才一直在原地跑吗？
第二个想法是：天哪，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一只手？
如白玉雕琢，晶凝剔透，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又纤长如葱，灵动如细鱼。
手的主人，却隐没在水雾中，看不清。
却听耳畔幽幽道，“小弟弟，你怎么扔下人家就跑了？”
子桑呆呆地，涩声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急着赶路回家，家里还有个老爷爷要照顾呢。”
那声音又道：“你可真坏，听了人家的歌，也不说好听不好听，占了便宜就想走。”
子桑耳根子都化了，差点没把持住，连忙一咬舌尖，大声道：“我就是一个下贱的奴隶，哪配听贵人的歌！如果你觉得吃亏了，我还你一首歌便是，你听了——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咳咳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啊，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咳咳全都有啊”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风风火火闯九州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子桑一边大声吼着，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哼，妖女，这可是蔼爷爷教的，看我这一首至阳至刚的好汉歌震慑你！
虽然，这个奴隶少年连九州是哪九州都不知道。
那个隐在水雾中的人居然也不出声，就这样抓着他。
等他唱了第三遍后，才幽幽地“哼”了一声，道：“这歌俗得很，倒也有气势。好啦，不玩了。”
子桑觉得背后的手一松，然后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咦，好俊的童子哥！”那人笑道。
子桑当场就给跪下了，嘴里忙不迭道：“罗刹娘娘！我不是童子，不是童子，不是童子，求求你放过我！”
“嘻嘻嘻！”那人一开始还掩嘴低低笑着，笑到后来再也忍不住，大笑道：“你莫不是傻子吗！谁问你是不是童子！”
子桑抬头，硬气道，“既是这样，就是不肯放过我了！那我也不妨大声说出来，我知道，你就是面目丑恶c专门吸人的罗刹吧！”
那人声音有如珠玉落盘，怒道：“你才面目丑恶呢，死小子！咦，你怎么知道我叫罗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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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酉时吧？”子桑抬头看看天，冥色从四边涌来，脚下又加快了几分，肩上两只空水桶摇来晃去。
少年，并不总是快乐。
比如这一刻，他心中就充满了忧愁。
是的，今天回去一定要被师傅骂死了，也可能是一顿板子。
关于打板子这件事，他已经向师父申请过很多次。
通常，对话都是这样的。
“师父，我都十六岁啦！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我的屁股！”
“放屁！我不仅是你师父，还是你叔叔，你就是长到六十岁，屁股我也打得！”
“叔叔，算你狠！那不脱裤子行不行？”
“不行！不打不成器，不脱不长心！”
“老头，这样人家会觉得很羞耻的！你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感受？你有什么感受！我只知道，你不脱裤子，我打起来没有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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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后一句话子桑只憋到喉咙眼里，没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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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到了晚上，甚至是危险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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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黑龙来说，这些都是它们打牙祭的小菜。
然而对于毫无修行的人族奴隶来说，行走在夜晚的龙域，简直就是行走在死亡的边缘。
一到晚上，奴隶们就准时回到聚居的村子里，在村四周点上通明的火把，村外则有一道道简陋的木栅栏和篱笆墙，抵御着猛兽毒虫的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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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密的古松树生长在山道两旁，枝杈重重叠叠，月光照下来，路上斑斑驳驳，暗影一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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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回头，还能怎么办呢？”子桑曾经问道。
“不回头啊，如果你手上有根扁担，你就站着不要动，慢慢地把扁担递过去，递到那只熊罴的手心里，然后再轻轻地移开自己的身子。这时候，熊罴还以为抓的是你的脖子，还在月光下傻嘿嘿地笑着，你走远了，就赶紧跑，也许就能逃命了。”一个叫蔼的奴隶，曾经这样教他。
“那，还有其他妖怪吗？”当时子桑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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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付熊罴的扁担，也已经有了。
如果遇到罗刹女，谨记自己不是童子。
他把奴隶们教他的法子全部复习了两边，然后一步踏上山岗。
“一步两步，是我的步伐，在月色下，又像魔鬼的爪牙。”
“一步两步，摩擦摩擦，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摩擦。”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是魔鬼的步伐，是我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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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所起，耳边传来细细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幽幽的嗓音，含着情，又像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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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刹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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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想法是：天哪，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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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纤长如葱，灵动如细鱼。
手的主人，却隐没在水雾中，看不清。
却听耳畔幽幽道，“小弟弟，你怎么扔下人家就跑了？”
子桑呆呆地，涩声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急着赶路回家，家里还有个老爷爷要照顾呢。”
那声音又道：“你可真坏，听了人家的歌，也不说好听不好听，占了便宜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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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火火闯九州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子桑一边大声吼着，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哼，妖女，这可是蔼爷爷教的，看我这一首至阳至刚的好汉歌震慑你！
虽然，这个奴隶少年连九州是哪九州都不知道。
那个隐在水雾中的人居然也不出声，就这样抓着他。
等他唱了第三遍后，才幽幽地“哼”了一声，道：“这歌俗得很，倒也有气势。好啦，不玩了。”
子桑觉得背后的手一松，然后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咦，好俊的童子哥！”那人笑道。
子桑当场就给跪下了，嘴里忙不迭道：“罗刹娘娘！我不是童子，不是童子，不是童子，求求你放过我！”
“嘻嘻嘻！”那人一开始还掩嘴低低笑着，笑到后来再也忍不住，大笑道：“你莫不是傻子吗！谁问你是不是童子！”
子桑抬头，硬气道，“既是这样，就是不肯放过我了！那我也不妨大声说出来，我知道，你就是面目丑恶c专门吸人的罗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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