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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开口:“月亮落下,乌鸦啼叫,白霜布满天空,是这样的吗?”

  “不对。”鬼贯警部故意用冷淡的口吻回答。

  “真奇怪哪,应该没错啊!我记得中学时的汉文老师,就是这么教我的……”

  “所以说,连你的汉文老师也错了。”

  “那么说来,是月亮上的乌鸦被打下来,乌鸦啼时,白霜弥漫了整个天空吗?”丹那刑警放弃似的说着。

  “让我给你上堂课吧。我在伪满洲国任职的时候,曾到苏州游览过。”

  “啊哈,盛产美女的地方对吧?”

  “确实有这种说法,听说询问中国艺伎出身何处时,十个里面有十个都会说,自己来自苏州。不过,我可是去那里看寒山寺的哟!……我从苏州的火车站坐上马车,往城外的方向,大概走了三十多分钟吧。寒山寺位于城郊,附近水光潋滟,美丽无敌。站在寒山寺前,我看见遥远的彼方群峰,层层叠叠,而在我正对面的山,就叫做乌啼山。”

  “乌啼……!?”丹那刑警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乌鸦的乌,啼叫的啼。知道这个事实以后,再重读一遍诗吧。”

  丹那刑警瞪着那七个字看了一会儿,不久,他也露齿而笑:“……哈哈,我明了。这么说来,这句诗的意思就是‘月落在乌啼山上,霜布满天空’①的意思喽!……”

  ①作者注:鬼贯警部对于张继的七言绝句《枫桥夜泊》的解释,与一般认为的解释有异。现市面上唐诗相关书籍,都是作“乌鸦啼”解(前野直彬注解《唐诗选》,岩波文库、村上哲见《唐诗》,讲谈社学术文库、松枝茂夫《中国名诗选》,岩波文库等、又渡部英喜《汉诗岁时记》(新潮选书)中,有以下的记载:前半的两句有很多种说法。“乌啼”是乌鸦啼的意思,但却有其他说法指出是指乌啼山或乌啼桥。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说法,这些地名应该是在这首诗成名之后才取的。

  “没错。知道这件事后,我向中国人询问,结果证明我是正确的。会叫做乌啼山,代表那里可能有不少乌鸦,到了傍晚,就会传出乌鸦啼叫的声音。但在那首诗表现的情景中,可是连一只乌鸦都没有飞过唷!……”

  丹那刑警似乎被深深打动了,在口中默默复诵两、三次后,仰头看着天花板,笑了出来:“这可真滑稽,日本的汉语学者,还为了这句诗争论了数百年呢!”

  “没错,长年以来深信不疑的事情,只要从不同的角度解释一下,就会发现根本上的不同。关于蚁川爱吉怎么把X皮箱中的尸体,换进了Z皮箱,这个谜也一样,之所以会觉得不可能,就是因为解释的角度不同而已。只要解开了谜底,你一定会因为这谜团实在太简单,而不由自主地笑出来的。你我都因为误信一个现象,只有一种解释,并固执于这个解释,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犯了错。再举一个例子,顺便也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刚才看的是那只装在小学屋顶上的风向鸡,就是那个被叫做Weather-cook的东西。”

  丹那刑警伸长了脖子,望向窗外问:“畜生,原来是那个风向器,对吗?”

  “没错。”

  “那个风向器有什么吗?……”

  “现在那只鸡,正向着北北西方向,摇动着它的脖子,对吧?”

  “是啊。”

  “不过刚才,它可是朝北的哟!”

  “哦?”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正对北方吗?”

  “没错,正对北方,

  “这么说来,表示吹的是北风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鬼贯警部一面说着,脸上却露出诡秘的笑容。

  “鸡朝着北方的话,当然是吹北风啦,难道还有鸡朝北方,却吹东风这种怪事吗?”丹那刑警笑着说。

  “当然不会这样。但是那只鸡朝着北方,并不代表一定吹北风。”

  “哎呀,那太奇怪了吧。这样,风向器不就没有用了吗?”

  “你还没有发现吗?”

  “这个嘛……”

  被问住的丹那刑警,双手抱胸思考着。但不用想也知道,鸡朝南方的话当然是吹南风,朝西方的话,当然是吹西风啊!

  “我不明白。”丹那刑警坦然认输了。

  “你错就错在太过执著于‘北方’这个角度了。借用我们刚才对那首诗的错误解释,来说明的话,就是因为太拘泥于‘乌鸦’,才会出错的。”

  “哦?”

  “风向鸡就算朝东也无妨。”

  “什么?”

  “朝南也没有关系。”

  “我还是不懂。”丹那说道。

  “我所说的,是无风的时候。”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丹那刑警顿觉颜面扫地,连声苦笑,“我真是甘拜下风。不过那又怎么样?”丹那马上就来了一记回马qiāng。

  “你对风向鸡仅止于表面的观察,以及依照常识做出的解读,使你以为答案是北风,因此你才没有想到,还有无风状态这个情况。不过,我一看到那个风向器,就马上联想到了黑色皮箱之谜……不,其实也不算是联想,因为这个问题,一直都在我的脑子中盘旋着。总之,我一把二者凑在一起,就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丹那刑警此刻只是一脸肃然地听着。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蚁川爱吉只能在二岛车站前,把马场的尸体塞进Z皮箱,这件事情你也知道吧!……”

  “对,晓得!……”丹那刑警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认为除了二岛之外,没有别的机会了。”

  “……”丹那刑警仍然一脸茫然地望着鬼贯警部。

  “不懂吗?”

  “不懂。”

  “刚才,你的注意力,完全被北风给吸引住了,所以忘记还有无风的状态。”

  “……”丹那刑警依然茫然摇了摇头。

  “这样还不懂吗?……好吧,等一下会有一位客人来到这里,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

  02

  鬼贯警部口中所说的“客人”,是白川运输行的老板,他黝黑的脸,还是跟之前一样,皱得像根苦瓜,不断地搓着他骨节嶙峋的大手。鬼贯警部露出亲切的笑容,带他前往三楼的咖啡厅。

  他为老板介绍丹那以后,叫来了几份甜点,然后一边把甜点送入口中,一边与老板展开了谈话。

  “就像刚才在电话上简单提到的,我请你来,是想再问一次,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五号,你受到蚁川爱吉的委托,到膳所善造家拿皮箱的事。从前因后果推断的话,我想我的推测,应该不会错,但如果你能为我证实,我所陈述的内容的正确xìng,那就再好不过了。请放心,这件事一点儿都不难,你只要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就可以了。”

  看到对方犹豫不决的样子,鬼贯警部自己起了头:“那么,由我来问你问题吧!……在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四号的时候,蚁川打电话给你,要你第二天到膳所家,对吧?”

  “是的,正是如此。”

  “然后到了次日下午,你骑三轮货车前往膳所家,去取那只黑色皮箱,然后把它带回蚁川家,是在他家里打包的,对吧?”

  “是的!……”白川老板点头说道。

  “关于这件事,你们运输行是专门送货的,要打包的话,在店里打包,既方便,又不怕弄乱四周,这样你也比较省事,不是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选在蚁川家打包呢?”

  “这个嘛……”老板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当时的事。

  “……其实,那天我去大久保的膳所先生家里之前,曾先到蚁川先生那里,跟他询问目的地的住址、姓名跟路线等。那时候蚁川先生说:‘在我这里打包后,从原宿车站寄出去吧。’反正货物寄出之前,本来就要给他看一下,所以我就照做了。”

  “原来如此,那么,你从膳所家运皮箱,到了蚁川家之后,在那里做了什么呢?”

  “我把皮箱打包起来了。”

  “请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打包的?”

  “是的,打包是在蚁川家外侧大门后,靠近左侧,可以看见厨房后门的地方。一开始,我跟蚁川先生一起,从车上把皮箱搬了下来,放到刚才说的地方,然后蚁川先生就留下我一个人,走到屋里的储藏室,把草席与绳子给拿了出来。接着,我们两人就一起,把黑色的大皮箱用草席包好,再用绳子捆起来,不过,包草席其实是我的工作,他只在一旁,帮了点儿小忙而已。事实上,我独自打包的速度会快很多,但他那么热心,我也不好不给面子,拒绝人家。”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笑了笑说,“等到打包完成,大概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吧;我喝完茶,就把皮箱运到原宿车站了。”

  “嗯,你说得非常明白,不过,有没有漏掉什么呢?”

  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的头左摆右摆了两三下:“漏掉什么?……没……没有,就这些7……”

  鬼贯警部似乎是希望对方自己回想起来,他用手咚咚地敲着桌子的一端,等待对方说话,但运输行老板依然没有开口。

  “……那么,我来提醒你好了。就是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货签的事啊?”

  “哦,您说货签的事,那是蚁川先生自己写的。”

  “说得再详细一点……”

  “是……嗯,就是,他把砚箱①给拿出来了。”

  ①放书法用具的小箱子。

  “什么时候?”

  “就是……我刚才说到,我们将皮箱从三轮货车上卸下来,放到庭院后,蚁川先生到储藏室里,拿出了绳子,对吧?……”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点着头说,“在我忙着松那条绳子的时候,他把砚箱给拿出来了。”

  “从哪里?”

  “嗯……这个,好像是从厨房后门,那边拿过来的吧!”

  “然后呢?”

  “然后,他就开始磨墨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拿出笔,用嘴润开笔尖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把货签拿出来,于是我就去帮他拿了。”

  “你去哪里拿的?”鬼贯竟部急切地问道。

  “去储藏室。”

  “你一开始就知道,货签放在储藏室里吗?”

  “您说我吗?……不,这件事是蚁川先生告诉我的。”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笑着说。

  “这个部分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儿吗?”

  “这个嘛……”货运业者闭上双眼,“那个时候,蚁川先生说:‘啊,我忘记拿货签了,你去帮我拿一下吧!我把它挂在进去储藏室后,右首边的墙壁上,帮我拿两片过来好吗?……里面的电灯坏了,刚进去会很暗,但眼睛习惯以后,很快就能找到的。’”

  “然后呢?”

  “那里面的确如他所说的,一片漆黑,进去之后,有一小段时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但过了不久,眼睛就习惯了黑暗。我取下两片货签后,就走回了原处。”

  鬼贯警部很满意似的,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这段过程大概经过多长时间?”

  “嗯……这个嘛,因为要等眼睛习惯了黑暗,所以,大概两分钟左右吧!”

  “那接下来呢?”

  “我回去以后,蚁川先生停下了磨墨的手,对我说:‘啊……找到了吗?真是太感谢你了。’”

  “在这之后呢?”

  “接着,我把货签递给他,蚁川先生在上面,写了收件人的姓名与住址。皮箱打包完成后,就把它绑到上面去了。”

  “我明白了……”

  鬼贯警部再次满足地点了点头,他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对丹那刑警说道:“丹那,你或许会认为,我在意这件事,是出自于对所有事物,都会起疑心的职业病使然吧……”

  鬼贯警部说完,歪着头似正在思考,他看起来像是在踌躇着,到底要不要把话说出口,也像是在考虑着,到底该如何说出口。

  但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向老板问道:“冒昧地问一下,当蚁川爱吉那小子在货签上,填写收件人资料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时候我忙着摊开草席,松开绳子。”

  “蚁川写完货签之后,就来帮你打包了对吧?”

  “是的。”白川运输行的老板如实地点了点头。

  鬼贯警部点头,对丹那说:“我来说明我觉得不自然的地方吧。一般人在打包的时候,都是把行李包好之后,再别上货签,但是,动手包装之前,就特地叫人去拿货签,并在上面写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你小子听清楚了,丹那,打从学生时代开始,蚁川爱吉就是那种在做事之前,一定会事先规划好、极端符合机械工程师个xìng的男人。举个比较简单的例子,不管他有多么想喝酒,也绝不会手拿着酒杯,打开威士忌的瓶盖。他一定会先打开瓶盖,再将酒杯拿在手上。对知道蚁川个xìng的人来说……不,就算对不知道的人来说,明明应该在最后做的写货签,他却偏偏要一开始就写,甚至还特地叫人去拿,仔细一想,他这样做不是有点儿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丹那感到不解。只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对细枝节末的事情,如此吹毛求疵的鬼贯警部,远比蚁川爱吉的行为要奇怪得多了。

  “那么,白川先生,”鬼贯警部又一次向货运业者提问,“你只有在那个时候,没有跟蚁川爱吉在一起吗?没有其他的了?”

  “是的,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一样,只有那时候而已。”

  在丹那思考着这个问题意义的时候,鬼贯警部接着说了下去:“那么,白川先生,从你到膳所家,收取那只皮箱,到把它从新宿车站,寄出去的这段期间,你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儿,或是感觉诡异的事情呢?……不管多么微小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没想到,老实的货运业行老板,居然一下子满脸通红,垂下了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