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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百〇一章 千金买骨

  第二百〇一章千金买骨

  崔茂看毕笑道:“好字,好字!乐大家放心,这只是个保证,琅琊宫那边不会知道这里半个字的消息。以后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只要尽心尽力,以后少不了荣华富贵,依乐大家的风姿以后说不定有个娘娘的位份也说不定!”

  乐大家不想见崔茂那副猥琐地嘴脸,转过头去,道:“小女子不怕有非份之想,了却心中事,像大人说的,生亦何欢死亦何泣!”

  崔茂缓缓站起来,笑道:“请乐大家赐打吧!?”

  彩裙轻飘,崔茂惨叫声翻下楼去,引起一片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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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春季的气温一天天升高,陆浑城越发的热闹,特别是城门口内外,因为往来的人多,买卖铺户都捡着这一带开个店摆个摊,叫买叫卖的不绝于耳,人群挤在城门口处,不断朝前头吆喝。

  “哎!傻站着什么!快走!老子等着送货,晚了你赔钱啦!”

  前头的道:“你当老子不想走,老子可是出城接媳妇的,没看着前头堵了辆牛车!”

  似乎是要印正这人的话,驾车的老牛仰着脑袋瞪着大眼叫了一声,边上的驾车人满头大汗,两手牵着缰绳,脚踏着地,整个人与地面呈60度角,废了老半天力气,牛才往前走了半点。车两边只各留一个人能通过的空子,人们排着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自己走过去的时候牛发疯,这么乱的地方可保不准什么东西把牛惊住。

  一个打扮利落的小厮从城门口往回走,道:“少主,堵上了,一头老牛正好堵上,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就是不走,小的看那个赶车的手都快撸落层皮了,恐怕还得好一会儿才能通,您看咱们是换个城门走还是等一等。”

  这伙人算上小厮一共四个,三个少年一个文质彬彬长须中年,被众人转在是间地是个锦衣少年,看上去十几岁不到二十的年纪,手里拿着把奇怪的扇子,竹柄绢面还能折到一处,上画着山水,拿在少年手里慢慢晃动驱赶人群里散发出来的热气,道:“咱们今天出来就是走一走,看一看,也不拘走到那里看到什么,总之是要看一看真东西,正好,那儿有个水铺,上去坐坐。”几个人看过去,那是座三层的小木楼,在街两旁一片低矮平房中间显得十分醒目,二楼上挑出两个酒旗,左边这个上写“茶会三江客”右边那个上写“酒聚四海朋”

  长须中年人笑道:“写得一般,词与粗鄙,不过在这里也算个清幽的去处了。”

  四个人进入小店,小二迎上来看见少年手里的主扇子愣了下,既而笑道:“几位里边请,二楼上还有雅坐。”

  少年摇着扇问道:“三楼呢?”

  小二笑道:“回您的话,小店三楼是个好去处,人来的也多,您今儿是来的晚了些,已经坐满。这位公子,实话和您说,二楼虽不及三楼高,可全都是用格子隔了的雅间,肃静,你您看这地方可还有比小店更高的楼吗,就是二楼看出去也是一片开阔,看什么都不碍着,平常也是客满,您今儿来的巧还有几间空着的上好雅室,小的引您去二楼?这边请!”

  四个人跟着到了二楼,果见是个清静的地方,四处都是格子,关大多关着,只有两三个虚掩着,从楼梯往上就是第三层,嘈杂声顺着楼梯灌下来,少年不禁一皱眉。小二笑道:“几位这边请。”说着拉开门掀开帘,引四个人到了里头,屋中放着一张圆桌,四周围着几张直背椅子,正是陆浑城如今最时髦的用具,窗户是关着的,窗纱上透着几道光柱,小二快步走过去开了窗,市井地嘈杂声立马就大了。

  锦衣少年和那个长须中年人坐了,方才说话的小厮道:“有什么好酒吃食端上一些,钱多少没关系,要好的。”

  小二脸上堆出笑道:“好叫几位得知,小店这个雅店要另收钱,这个叫开门钱。”

  长须中年笑道:“果然无商不奸,他是怕咱们听了要什么开门钱,所在不在下头说,只在上头讲。”

  小二脸色半点变化都没有,依旧笑道:“几位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怎么会和小人计较几个铜子,小人只是随口说一句怕结账的时候起龌龊,真没算计您几位的意思,好酒好菜您们放心,小店的掌柜原是在东都做生意后来跟着李都督来的陆浑城,又高价请了都督府里的厨子学做菜,虽说不能和都督府里的比,但在城里城外也算小有名气。”

  长须中年笑着看了锦衣少年一眼。

  锦衣少年笑道:“看来我——我们这位李都督好吃的名声是传开了!”

  小二笑道:“几位,位可不能这么说,李都督文武双全,不但保得一方平安更能使陆浑一地繁华似锦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就算有些不妥当处也没什么,再说谁人不好吃,人活着不就为了这张口吗?几位,你们要是没什么要求,小的就吩咐下去。”

  锦衣少年见小二出去了,道:“三福,来喜,你们也坐,今天是出来走走,不要拘礼。”说出这两个名字来的正是在陆浑一地说一不二的李闵李都督,坐在他边上的正是新投到李闵幕府当中的房无忌房先生,那两个仆人,一个是马三福,就是青石城的那个二蛋,另一个是兰袅的大哥来喜,来喜被李闵从青石城要来做了自己的士卫。

  马三福朝窗外张了一眼,道:“少主,要不小的下去找几个人来疏通疏通?”

  李闵道:“那样的话不就让人知道了吗?今天咱们就是出来看一看真实的情况。”

  马三福道:“少主,不如让小的去看看,省得你来回的跑。”

  李闵道:“这个不必再说,我总要亲眼看看才安心。民为邦本——”

  “好!”门外突然冒出个声音。

  马三福来喜两个跳起来,从怀里抽出短刀,这时门开了,从门外走进一个,书生打扮,却生了张黝黑的面皮。

  那个小二手里端着木盘紧追过来,连声向李闵几个道歉,又去拉进来的人,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过不让你上来!”

  进来者打落小二的手,道:“放好你手里的东西,打碎了你赔得起!”

  小二将木盘里的小菜放到桌上,拉着进来者往外就走,可是进来者竟半分也没动,反而把小二拉了个列些。

  马三福朝来喜递了个眼神,两个人挡在来人的前面。

  马三福抱拳道:“这位朋友有什么事?”

  来人打量了打量马三福,笑道:“身带杀气,你家主人也不是平常之人!”

  房无忌从怀里拿出把和李闵手里那把一样的扇子,放到桌上,笑道:“少主,这位朋友看来没什么恶意。”

  李闵看向来人,见他高出马三福一头,在都督府里头怕也就是阿瓜能比这人高,面色黑里透红,倒像人常在田中劳作的人,穿了件打着补丁洗得发白了的青色长衫,青色璞头却是十分新,背着个榺条书箱,袖子又窄又短露着腕子,一双大手骨节突出青筋明显,腰里系了条十分不搭趁的蓝色粗布,上头挂了把短刀,配上这人似笑非笑的样子,给人十分怪异的感觉。特别是他那双亮眼,从看见马三福来喜手里的刀起就偷偷地盯着,如同猫儿看见了鱼。

  小二急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可告诉你!这里是陆浑大城,城里头住着李大都督,杀人不眨眼,那个敢犯大人的律令,知趣的快走,不然我请掌柜叫来官差!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别自误前程!”

  来人撇嘴道:“别拿大话唬人!李都督从来只杀坏人,老子又不是坏人,再说老子不过就是找他们买件东西。”

  李闵道:“小二,你下去吧,既然这位朋友不是坏人那就坐下来说话。”

  来人嘿嘿笑着看了小二一眼。

  小二哼了一声退出去。

  李闵又让马三福来喜收了短刀。

  来人大喇喇地坐在李闵对面,笑道:“公子就不怕我是坏人?!”

  李闵道:“你不是说过了你不是坏人吗?敢问尊姓大名?”

  来人大笑道:“一看你就是个刚从家里出来贵公子,公子哥,外头很危险地,你还是快回家吧,你现在也就是在城里头有李都督照应着,一出了城,你就知道危险了!就你手下这几个人?!嘿嘿!也就是给人送菜去!”

  马三福哼了声道:“依你的意思,我们两个是废物喽?!”

  来人没说话,只是拿手去掐桌子,松开的时候角边多了个手印。

  李闵几人倒吸口凉气。房无忌道:“好功夫!这么好的功夫为何不投军?!”

  来人将背上的书箱拿下来放在一边,拍了拍道:“没见我是个读书人吗?我一个堂堂读书人怎么会去投军做个小兵?”

  马三福斥道:“这么说你是要投考喽?不知道这回科试你考得如何?”

  来人笑而不语。

  房无忌道:“三福,怎么这个么不知规矩,所谓没有常胜的将军,考场之上也不可能十拿九稳,这位书生你也不用太伤心难过,这回不行,下回再考,李都督是个求贤若渴的人,不会只办一界科试!”

  马三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来人冷哼一声,道:“你们凭什么就断定老子考不上?!”

  马三福冷哼声道:“那还会问?你见过那个书生自称老子老子的!再说你连个名姓都不肯说,分明就是心虚!”

  来人瞪起眼道:“老——我心虚空什么!告诉你们也不妨,不过你们不能往外说,在下姓邓名崖,我也就是想趁着等榜的时候多赚两个把到雇工的钱平上,别无它意!”

  李闵道:“钱好说,你能为我们做什么?”

  邓崖直背前倾道:“方才说过,你也见了我的手段,给你做个护卫没问题。”

  李闵笑道:“可是我已经有护卫了?”说着指了指马三福和来喜。

  马三福挺腰拔背。

  邓崖不屑地看了马三福一眼,道:“你说是他?嗯,两条腿还像个样子,应该是员马上将,可惜步下功夫一般!”

  马三福道:“别胡说,老子的师父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高人猛将!”

  邓崖笑道:“你的师父是李都督不成?就算是,我也只听李都督是员马上的猛将,到了步下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马三福笑而不语。

  房无忌偷看了眼李闵,道:“年轻人,话不可说大!这里可是李都督的地方!”

  邓崖无所谓道:“李都督心胸开扩,怎么会计较这个!”

  李闵道:“你以前见过李都督?”

  邓崖摇头道:“只看李都督话,李闵道:“这人要是没死怎么算!”

  有人道:“怎么没死,大老爷,你看这对母女多可怜!”

  不管知道不知道的,内头的外头的都点头道:“就是就是,多可怜!”

  外头的有人道:“先让他嗑两个头,要是不尝命不行!”

  差役蹲下来假装检查死尸道:“这位公子,我看你是个外地来的人,打死了人可怎么是好?如今坐堂的是李都督,最容不得串通,要真把你押到衙门里就不好说话了!”

  李闵道:“差爷怎么说?”

  差役押低了声道:“公子是个富贵的人,不在乎几个钱,你看他撇下这对母女无依无靠,不若公子出些钱财,我假意押着公子去衙门,赶走这些看热闹的,就途中放公子走,不再来陆浑城如何?”

  李闵朝邓崖摆摆手,道:“多少钱能够?”

  差役挑起嘴角道:“怎么着也要两百贯给这对母女才能让她不告,再拿两百贯用得衙门里打通关系,总不能让我担这个干系对吧,统共四百贯了了这事,之后公子只管走就是。”

  李闵笑道:“四百贯买条人命再是不贵。”

  差役笑道:“其实也不用这许多,公子爷看这对母女入看吗?”

  李闵道:“还怎的?”

  差役小声道:“若公子看这对母女入眼就带了她们回家,收做侍女用,她们得了生计,母女同侍一夫,公子得可享受又省了两百贯岂不是好?!”

  李闵道:“还能有这种好事?”

  差役笑道:“省了他们上告,小人也好做。”

  李闵道:“要是他没死呢?”

  差役脸抻了下,道:“公子真会开玩笑!”

  李闵猛从怀里拿出匕首,寒光一闪,众人惊呼,歪吊眼跃身跳起夺路便跑,大叫道:“杀人啦!”

  看热闹的人大叫“诈尸了!”

  一时候大人叫小孩哭,钗飞发散,留下一地的鞋子。

  差役趁乱起身便走,却被马三福拦住,手里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逼到差役脖子前,道:“走啊?”

  差役跪到地上朝李闵连连磕头,那对母女早被来喜押过来摊倒做两堆肉,又有两个人架着歪吊眼走过来,往地上一扔,歪吊眼站不住爬到地上,朝他腿上看,原来他的一双腿已经折了,托在他下身摆出下奇异的造型。

  邓崖被这伙人的雷厉风行惊得张大了嘴。

  李闵笑道:“邓先生,没吓到你吧!”

  马三福嘿嘿笑着:“邓先生,你这个引人做的可不行啊!”

  邓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道:“我,我就是——”

  李闵道:“咱们的事以后再说。”然后朝歪吊眼道:“说一说咱们的事情吧!”

  歪吊眼脸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滚,他也算条汉子,这么半天竟然没叫了一声来,听李闵说了话,便道:“小子,老子今天算着了道,你已经废了老子一双腿,还想怎么样,骗你几贯钱就想要人命?!”

  李闵道:“她们是你老婆孩子?”

  歪吊眼道:“不是,几个山民,吃不起饭,你要是喜欢带走就是!”

  李闵道:“山民?官府不是让人安排了吗?”

  歪吊眼咬着牙笑道:“狗屁官府,有李都督盯着老子们还能有口饭吃,李都督不在的时候能不饿死就不错了!”

  房无忌道:“不是新排来个屯田的官吗?你为何不去找他?”

  歪吊眼看着李房二人不说话,马三福上去就是一脚。

  歪吊眼硬撑起半截身子,道:“有派来个姓任的,可那小子只管军屯,山民他不官!”

  李闵道:“你也是山民?”

  歪吊眼道:“不是,老子就是吃这行饭的。”

  李闵道:“你只要承认是山民,你这条命就能保下!”

  歪吊眼脸色一变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敢杀人!”

  “什么事!”

  从城门处呼啦啦来了十几个官差,被押住的那个差役大叫道:“有土匪!杀人啦!”

  他这一喊,那起人纷纷抽刀大叫着冲过来。

  突然从四周冲出几十个人,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要是散在人群里根本发现不了他们,这几十个人手里都拿着短刀,为首一人正是金小六,金小六高举铜牌,道:“卫司办事,退下!”

  那几十个人站住,都傻了眼。

  那个差役扑嗵一声摊倒在地上。

  歪吊眼张大了嘴,似乎连痛都忙了,颤声道:“你,你们是卫司的人!都督府卫司的人?!”

  李闵笑道:“算是吧!”

  歪吊眼托着断腿呯呯呯连连磕头,脑门上都带了血,道:“小人眼不有识泰山!求您老放过小的吧!小的有钱,情愿送给将军!还有这对母女都送给将军受用!”

  李闵朝走过来的金小六道:“小六子,你们卫司的名声看来不大好,是不是背地里做了不少坏事?”

  金小六大惊跪倒在地,道:“回都督!卫司一向为都督之命是从,秉公守法!这家伙不是个好人,落到卫司手中自然没有好下场,所以才会对卫司畏惧!请都督明察!”

  李闵笑道:“是这样吗?”

  歪吊眼瞪大了眼,道:“都——都督?!”

  邓崖也傻了,喃喃道:“你,你是李都督?”

  李闵回头笑道:“邓先生,我只是想出来走走,没想到惹出个麻烦,不是有意骗你,不过你这个引人做的可不好,今天也就是我,若是换个别人岂不是要陷在这里?”

  邓崖跪倒磕了个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都督制罪,小人在城门口看了几天引人做事,以为自己也行,所以,所以想挣两贯钱添铺赶考来的费用,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这么一伙强人!”

  “不是!不是!我们不是强人,就是骗几个饭钱!”歪吊眼大叫道。

  李闵道:“算了,你们的事自有去管,金小六。”

  “末将在!”

  “叫几个人押着他们去县衙,让原庆好好审一审,特别是这个官差。还有他们,一同根着去吧!”

  “诺!”

  金小六自去吩咐人不提。

  李闵转过来,道:“邓先生是引着我们继续走,还是回城?”

  邓崖叹道:“小人不知深浅,立即回乡,请都督恕罪!”

  李闵笑道:“等发了榜再走不迟。”说着随手拿过房无忌手里的扇子,道:“这个送给你,算我的一点心意,以后好好做事,不可再莽撞,不然会丢脑袋的!”

  邓崖两眼一亮。

  李闵笑而不语。

  邓崖再次跪倒重重地磕了个头,道:“都督大恩,小人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李闵道:“行了,行了,快走吧!”

  邓崖走了,房无忌却一脸肃容。

  李闵道:“回去让人再送房先生一把扇子。”

  没想到房无忌竟拱手道:“小人告诉,后回有期!”

  李闵心道:这家伙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把扇子吗!连忙拉住道:“房先生这是做什么。”马三福来喜两个也根着拉住。

  房无忌道:“都督以为我是为了一把扇子?”

  李闵心道:不是?

  房无忌道:“请问都督,科试条例里可有一条,在张榜之前不得向外泄露?”

  李闵点头。

  房无忌道:“都督,你这就是明知故犯!”

  李闵没把这个当回事,自己是陆浑州的都督,说句大话,就是陆浑的土皇帝。

  房无忌面色冷了三分,又欲走。

  李闵忙道:“房先生,是我错了,我不是见邓崖也算个人才,要是这么让他走了实在可惜,以后不再了。”

  房无忌道:“将军以为这是个小事?”

  李闵心道:真是个酸儒书生,以前看史书上写的就觉着麻烦,如今眼前真站着这么一位,更是麻烦三分,可人家有本事,自己还真离不了!

  “先生,我这回真是错了,你监督,以后我不再犯!如何?”

  房无忌叹道:“将军还是不知错!”

  马三福小声道:“房先生,都说错了,你怎么还这么抓着不放,难不成是嫉妒邓崖——”

  “住嘴!”李闵喝道。

  房无忌道:“都督,你爱才没错,所以方才错就错在不应该带头违反自己制定下的规矩,试问,都督都把规矩当成无物,您叫下面的人如何守规矩,无人守规矩政令又如何畅通。都督,在您看来这是小事,但它不小,防微杜渐啊都督。”

  李闵听房无忌这么说,察觉出自己的不对,现在他在怎么说也是一方诸侯,一举一动不能不甚,今天的事看似小,可反应了他潜意识里并没把自己当个重要的人物看,没摆正自己的位置,房无忌也不是小题大做,看来他早就想着还这以一下,邓崖的事也只是个由着而已。

  李闵退后一步,长揖道:“是我的错,多谢房先生,以后我有错的地方,请房先生知无不言。来喜,回去的时候拿十匹绢送到房先生的住处。”

  房无忌道:“送的时候叫几个鼓乐手,最好让全城都知道。”

  马三福脸色一变,偷眼看了看李闵,小声道:“房先生,过了,过了!”

  李闵却笑道:“不过,不过。房先生可是匹千里马!”

  房无忌拱手道:“都督言重了,小人不过就是具马骨,只希望为都督招引到贤才!”

  马三福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不明所以。

  李闵拍了拍他的肩道:“以后多读点书。”

  马三福一脸不在乎道:“小人学好了少主的武艺,做少主的鹰犬比读什么书不强多了!”

  李闵踢他一脚道:“你个没用的东西!”

  马三福傻笑道:“从小看了带字的就犯困!”说着一拉来喜道:“不过来喜到是个读书的材料,回门之前我还看他在读书。”

  来福不好意思道:“我,我是看戏文。”

  马三福笑道:“那敢比我强!”

  几个人骑上金小六带过来的马,顺着大路走,过了能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见前关与别处不一样,农田开出来如棋盘一样,往往一块田中有农夫,另一块则没有。李闵的马慢下来,朝一个正端着水喝的老夫道:“老伯,你们这里种地怎么跟别处不一样,都聚在一起,那边的田就不种了吗?”

  老农警惕地看李闵一眼,道:“你闵这个做什么?”

  李闵看他的样子,心道:任唯在耍什么花样?

  房无忌在旁道:“老伯别误会,我们是从荆襄往东都去做生意,路过你们这里,一时好奇所以问问,难道你们都是官府强征的?”

  老伯摆摆手道:“你们既然是过路的人,就快走,一看你们就是世家大族里的人,这儿可不是你们耍的地方。”

  田里人喊道:“哎!你磨蹭什么呢!今天的田不耕完可算在你身上!”

  老农回头道:“我怎么磨蹭了!没看见这么有人问路的!”说罢回头道:“你们快走!别耽误我做工!”也不等李闵几个回话就匆匆回田里去了。

  李闵诧异道:“这里的田是分下去了吧?”

  房无忌有些不大确定,道:“应该是,出来的时候我查了账册。不如去问问任唯,到底怎么回事!?”

  李闵道:“先不用去,走一走看。”

  四个人打马走了一程,见四周农田都是这样,到了小河边,见一群人正忙着安水车,房无忌道:“这个任唯还是做了一些工作,有这个东西,可保田里水量充足,看来今年可有个丰收。”

  李闵翻身下了马,道:“看看再说。”

  李闵面色不好,房无忌三个也没多话,四个人走过去,只见一架龙骨水车已经安好,两个农人兴奋地跳上去踩踏板,水流从河中引出,泄在沟渠里,旁边的农人欢喜地叫起来。被他们围在中间地却是个穿着官服地少年,袖子用麻绳绑了,下襟撩着,露出腿,没穿鞋,踩在泥里,抬眼正好与李闵对视上,顾不得别人,慌忙走过来,跪在泥地里,把两边上人都吓着了。

  少年道:“军屯曹主笔任唯见过都督大人!”

  李闵伸手将他扶起道:“不必多礼。”

  任唯身后的农人全都跪倒在地,道:“见过都督大人!”

  “都起来,都起来吧!任唯,你带我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叫他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诺!”任唯反身吩咐两句走过来。众人匆匆都散了。

  看着农人们投向自己畏惧的目光,李闵心里不大发受,临都城里那一副副吓人的面也似乎又浮现眼前。

  李闵指着龙骨水车道:“这个是你想出来的?”

  任唯小心道:“回都督,小人家传的农书里所记载,下官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想。”

  李闵道:“不管是什么人想到的,能用好用就行,方才我一路走过来见有些田里很多人,有些田里半个人也没有。”李闵边说边拖了鞋。

  房无忌道:“是啊,方才都督还问我你这里的田到底分没分下去,军屯事关重大,不可不甚重啊!”

  李闵光着脚走到田里,任唯忙跟上道:“都督,田里脏,咱们还是上去说吧。”

  李闵摇头道:“你不用管我,说你的。”

  任唯道:“回都督的话,下官到军屯来时发现很多人其实不会种地,或者种不好地。”

  李闵拍拍水车道:“是我考虑不周,军中招募许多山里头来的人,山中地上,种田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精通。房先生这是个教训。”

  房先生正脱袜子,道:“都督说的是,以后政令都要有个人复核才好。”

  李闵道:“房先生就别下来了。”

  房先生脚踩在泥里,笑道:“都督不自说?”

  李闵道:“那就设着门下省。专管复核政令。三福,来喜,去扶房先生一下。”

  房先生笑道“不用,不用,呦吼,这泥里可够凉的!”

  李闵道:“叫你不要下来。”

  房先生道:“都督都站在这里头,我怎么能,站在外边。”

  李闵道:“咱们只是来看看,可农人一站就是一天,所以为政行令,不可不甚重。三福,来喜,你们以后说不定是要放出去做事,这句话可要记住喽。”

  来喜点点头,马三福抓抓头发嘿嘿笑道:“小人只想当个将军,这种下地种田的官可做不来,不是还不任唯任大人呢吗?”

  房无忌道:“门下省这个名字不大好,皇城里也有个门下省,容易招人非议,不如改个名字。”

  李闵道:“那就叫检视厅,反正都一样做事。”

  房无忌捻须道:“检视厅?这个名字好,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也不招人非议。”

  李闵道:“来喜,三福,上去踩踩看。”

  龙骨车再次启动,哗啦啦地清水泄入沟渠里,沟渠如同血脉一样,将水送到田里。

  李闵道:“蜀中有个都江堰使川中变为天府之国,关中有个郑国渠让秦国有了合并六国的底蕴,民为邦本,本固邦,而民以何为本?就是粮食,所谓民以食为天。虚的都不要讲,把粮食摆出来最实在。这种水车不但军屯要用,全陆浑都要用起来,房先生你记一下,回去以后叫上陆先生和原老先生他们,好好将陆浑的田土规划一下,那里要修渠,那里要用水车,都做个明白的折子,然后开个大议。确保今年有个大丰收,让陆浑的百姓家家有粮!”

  房先生躬身一礼道:“下官尊命!”

  李闵朝任唯道:“你也别站着了,既然来了就帮着你们种种地。”

  任唯吃惊道:“这怎么可以?!”

  李闵道:“我说行就行,快去。”

  任唯只得叫人去拿农具。

  李闵脚踩在冷凉的泥里,望着远山和四周躬着身劳作的农人,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李闵这边的心情松快了,却有人的心情依然紧绷着。

  原庆背着手在衙门的后堂一圈一圈地起,像是一头被栓住的驴蒙着眼睛拉着沉重的磨盘一圈一圈地停不下来。被派去打听消息的家人匆匆走过来,原庆上前两步,道:“都督回来了?”

  家人喘着粗气道:“都督去军屯那边,正耕田呢,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原庆心里七上八下,道:“走回府去!”

  家人道:“诺!小的这就去备马!”

  原庆道:“做什么车,备马!”

  家人道:“可,可衙里头没马?”

  原庆怒道:“没马就去找驴!”

  家人见原庆心情不好,不敢多说,连忙出去,租了头驴回来,打从李闵入主,陆浑城内商贸繁荣,特别是科考政令发出之后,周边各处往陆浑城来的人越发多了,所以就有这种专门出租驴用以代步的生意,可是像原庆这种世家出身又在都督府中做作官的人一般不会租驴,那样的话会让人看不起,不过今天原庆可顾不了那些,接过缰绳翻身上驴,一路回到原家。进了门,正撞见一位拄着枯木杖的老者从内院走过来,原竺在边上送行。

  原庆再心急,看了这对老者是谁也只能按下心头事,整整衣冠,礼道:“见过随公。”

  老者上下打量原庆,转头对原竺笑道:“原庆真是越来越有个官样,比我家那里个不成器的东西可强太多了!”

  原竺笑道:“多亏李都督不嫌弃,又有杜房两位先生指点,不然凭着庆儿那点本事怎么可能不出纰漏。”

  随姓老者笑道:“纰漏,人总会有的,可是总要看看当不当做。”

  原竺笑道:“当做则做,不当做则不做,人总是要知些进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随姓老者笑道:“老原啊!你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总是瞻前顾后,像你这样能成什么事?难道等人家找到自己头来了?”

  原竺笑道:“当初你表姐就是看上我这一点。”

  随姓老者笑着摇头道:“行了,行了,每次你说不守我就把表姐抬出来,我是怕了你了,你也不要急着回绝,我已经把话说这么清楚可不是想听你这个的,好好想几天,对你对原家没什么大坏处,行了,我先回了。”

  原庆听得心惊肉跳,见随姓老者要走,连忙躬身送行。

  看着随家的马车消失在路口,原竺看了眼原庆骑回来的驴,什么也没说,拄着枯木杖转回后花园,原庆几次想开口都被原竺止住。原非打着哈欠,披散着头发,原庆挺羡慕他的,可还是摆出大哥的样子道:“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原非无所谓道:“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几个刚考完科试,想着乐和乐和,谁想他们也够疯的,一玩就玩到后半夜去!”

  原庆道:“他们那是苦读过,你怎么跟人家比!”

  原非笑道:“大哥,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再说家里有你一个做官还不够?!”

  原竺走在前头,没回头道:“你既然醒了就一起过来听听,你这个大哥,真是越活越没出息,说不定以后就要看你的了!”

  原非大惊道:“大哥!你怎么了?!把李都督府上的小姑娘肚子弄大了!”

  原庆怒道:“你乱说什么!”

  三个人到院中的小溪边坐好,下人送来醒酒清神的汤。原竺对原庆道:“你也喝一些。”

  原庆道:“祖父,我没喝酒,用不着喝这个!孙儿回来是为了——”

  原竺抢话道:“喝了!”

  原庆办法,给自己倒了一碗,同时瞪了眼正着自己做鬼脸的弟弟。

  原竺品着自己碗里的清水道:“有的人没喝酒,可这人脑子里总是昏昏沉沉,比喝了十坛酒还糊涂。有的人喝了十坛酒,可脑子比这溪里的水还清楚。庆儿,你呀,现在脑袋里头就是昏昏沉沉!”

  原非得意道:“大哥,听见没?!你弟弟我却喝了酒,可脑袋比你还清楚,这是祖父说的!”

  原庆瞪了他一眼。

  原竺道:“你瞪他做什么?非儿说的也没错,你看看你,竟然是骑驴回来的!你知道落在别人眼对你对原家意味着什么吗?!”

  原庆想争辩,可是祖父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原竺叹道:“庆儿,你不是市井里的贩夫走卒,更不能用贩夫走卒遇事的办法来办你遇见的事,用贩夫走卒的办法也办不好你遇见的事,你遇见的事,只能用两个字来解决,非儿,你说,是哪两个字?”

  原非愣了下,笑道:“祖父,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又不是大哥!?”

  原竺叹道:“庆儿,非儿,你们是原家的下一代,原家是不是能兴盛来去看的就是你们——”

  原非忙赔笑道:“有大哥就行,有大哥就行!”

  原竺两眼一瞪。

  原庆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祖父发怒了,连忙低下头,心里惴惴不安,原非更是被吓的直起腰,头也不敢抬。

  原竺道:“我以前跟你们说过李都督这回科试非同小可,咱们原家有庆儿在衙门里,可得个先机,那也只是个先机而已,为什么以前不让非为从政,如今又让非儿考科试?庆儿,你说为什么。”

  原庆头几天听过原竺提起原因,便回答道:“祖父说,李都督心怀天下,如令朝纲不振,正是用人之时,李都督必不久在人下,我原家可以寻着李都督这根藤再上一层。”

  原竺点头,盯着原非,原非不自在地扭了扭,连忙拱手道:“孙儿也记得!”

  原竺叹道:“记得有什么用,要进心里。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都督府,他们的家势都不会比你们差,甚至比你们高,原家能帮你们的会越来越少,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原庆心道:都督府才多大的地方,能容得下几个人,有自己先占了位置,李闵后宅里还有姑姑帮衬,身后有原家的支持,就然有别家想在抢先也不可能,祖父果然是年纪大了,就会杞人忧天。可嘴上不能这么说,免得原竺生气,再说还有重要的事想问一问祖父的意见。

  原竺轻叹了口气,道:“家族荣辱自有天命,我真是老了!算了,由你们去吧,庆儿,说一说你的事吧。”

  原庆急忙把李闵便衣出城遇见歹人,恰巧将陆浑几家在救济粮上动手脚的事说了一便。

  原竺嘴唇发紫,浑身发颤。原非连忙上前急道:“祖父!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来人,把——”原竺一把按住原非,道:“谁都不要叫!原庆,你说,以前为什么没告诉我动救济粮的事!”

  原非道:“是啊大哥,那可是救济粮,救人命的粮食啊!”

  原庆自知理亏,道:“孙儿,孙儿一开始也不想,可是衙门里的老吏说虚十出九掺糠五。山里头逃出来的贱民,能让他们饿不死就行了!”

  原竺猛拿枯木杖打原庆的头,原庆大惊,在地上滚了两圏沾了一身的泥,原非抱住原竺,叫道:“大哥快走!”

  原庆无耐只得匆匆出了府门,一想到老问题没解决,新问题又来了,原庆觉着一个头两个大,想起原竺听到自己在救济粮上动手脚时那副样子,原庆真觉着自己这回闯了大祸,可自己也是按着官府里的规矩办事,上上下下谁没得好处?

  家人一直在门口照看着驴,见原庆走出来,忙迎上来,道:“少主。”

  原庆看见这匹驴就有气,也说不上来那里有气,总之看见就烦,摆手道:“我自己走着回去!”

  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便道了声诺,牵着驴走了。

  原庆背着手缓步顺着仁礼街往前走,这条街的名字还是自己想出来的,这段时间自己日夜操劳,也不过就是在救济粮上动了些手脚,又不是自己拿了,要是不给官府里的老吏们一些好处他们怎么会嗖着自己干活,看看这市面上的繁华,那可都有自己的心血在里头,没有我原庆能有陆浑身今天?!就算李闵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将功折罪,不要功劳就是!

  原庆越想越觉着自己有理,再一抬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弘德街与仁礼街的交叉口,往左拐走就是往官衙去,往右拐是去都督府。原庆开始是往左拐,走了两步停下来,心道:还是去找姑姑说一声,现在姑姑是李闵的房里人,应该还在受宠的时候,由她说两句不就更保险了?

  打定注意原庆便回身朝都督府走去,走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被人拦住,那人青衣小帽是个大户人家仆从的打扮。

  “见过原大人,我家主人请您一会。”

  原庆道:“你家主人是谁?”

  “大人去了自然知道。”

  原庆对这种事自然清楚,如今他管着陆浑城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事情,手里的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动一动嘴往往就能让商人们赚得盆满钵满,以前都是商人自己来,这家人倒是好,派个下人来,还不肯说出是谁,真当自己没事做吗?正想回绝,那人却低声道:“我家主人听说原大人正在为救济粮的事情发愁,恰巧我有主人有办法替大人了结此事,请大人赏光一会。”

  原庆左右看看,道:“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这人笑而不语,只往身后一指,原庆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上车帘掀开半边,里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方才在府中遇见的随公。

  原庆脑筋急转,很多想不清的,快忘了的事都浮现在眼前。

  随公笑着朝原庆招招手,原庆不自觉地走了过去,连边上急驰而来的马车都没注意。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