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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9.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躲在矿岛雨林中的立地太岁在最初的半个月里究竟经历过如何近似茹毛饮血的生存下来c窥探各采矿营地于抢夺时可能利用的漏洞c便也不提。

  他却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丁大力的童年切皆可过滤,唯家中之本业的那团炉火,始终难以忘怀。

  实则官营盐铁司所售之铁c大多为已是方块儿状之熟铁c只少量生铁。待父亲丁大一并赊取了回家后,只需完成最后的加工。先将熟铁打成手指头一般宽的薄片,大约一寸半长,将熟铁片扎紧,把生铁放置在扎紧的熟铁片之上,再用破草鞋覆盖其上,这破草鞋必是要沾有泥土,否则很快便会烧毁。而后再将泥涂抹在铁片下面。弄好之后,方可将铁片放入铁炉,其母便始开始扯动风箱鼓风c火力够了的时候,生铁会先熔化,淋到熟铁里面,这样,生铁和熟铁就会融合在一起。融合后的铁块从炉火中取出来进行捶打,然后再次熔炼c捶打,反反复复,这种方法造出来的钢铁,俗名就叫团钢,也有叫灌钢的。

  丁大夫妇用的官营盐铁司的生熟铁c俱为品质最优者,哪怕赊购原料利息要高一些c又或者众铁匠于熟铁并无太多取利空间都把心思用在了不起眼的生铁上,然,丁大夫妇坚持用最好的名为广南堕子生钢的生铁c这便是丁大夫妇好名声的由来。其实,也是后来南广王朝名字的内里隐秘。

  为什么说这些?

  丁大力于赵家亿围捕时,便已失了一把刀,逃亡的路上又将就凑了够了双刀。渡海之初c便又已失落了父母与师父吴三合力打制的一把柳叶钢刀与这凑来的刀。此刻筚路蓝缕的蹲在一颗大雨林树的树影里c只剩了罗玉郎身上的一把牛耳短刃c脚上穿着自己搓的草鞋。

  他没法不回忆童年的炉火c铁匠的后人c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采矿营地,肚子咕咕作响,倘若心中没有一些非常本初的回忆,恐怕难以支撑住这种不能称作潜伏的蛰伏。

  兽c之蛰伏。

  包括柳叶钢刀的来由,是那个连同幼年丁大力在内的忙碌了很久之后,终于决定要打制刀形的暂缓炉火一并休憩的夜晚,听师父吴三娓娓道来的。

  吴三说,这武人常用的刀剑,说起来最好用可能是东方流寇集团那些家伙手里的百炼精纯的钢刀c这种钢打制的刀,放在有日光的屋檐下,折射出的光芒会闪耀整个房间,这种钢据说不是用生铁和熟铁混合炼成的,所以,也有种说法是这种钢以及刀是一种下等品。又听说遥远的中亚至欧罗巴,有人用地溲(原生火油)淬炼刀剑的c这样的刀剑能够将玉石切开,但吴三没有见过。

  而丁大力的父亲也和吴三讨论了起来,他说,铁之内部,有一块没有办法捶打的硬处,称作铁核。但神州匠人却有办法c只消用香油涂在硬处便可将其化解掉。这种香油大概外国那些麻瓜没有,他们可能不种油菜c所以等不到油菜花开c更不爱榨油吃。

  所以,为什么要打制柳叶钢刀呢?不为什么,这样子好看。

  形效自然c心效自然,兵器另有神韵。杨柳关乎情c兵刃中有点爱,此为多少觉悟的匠人和武人的略略温情。

  山的阴面出铁矿c则阳面便会出产磁石,兵器,不可极致。

  蹲在树上失去c已然挖掘出自己刀术造诣的柳叶双刀c再把着这一击必杀的牛耳短刃,此时的立地太岁丁大力,多少有些来自童年,穿越时空的触动。

  作为铁匠的后人,多少把自己变成了受锤打的铁片,于世间的大炉火中c要成为精钢,精钢则一定要有些看不见的柔软。

  只是已然铸就的走样人生,此时生出的柔软,最终将成为一把利刃,最终穿心而过,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总之,立地太岁现在说来复杂,实则简单。

  手里没了泼喇喇的钢刀,缺点自信。寡皮寡眼的蹲在树上c说好听了是蛰伏捕猎的兽。实则,已经成了瘦皮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又或者,营养不良掉了毛的独狼,只有眼睛能放光c身形都没了,于树间摇摇欲坠。

  倘若恰好有只老鸹来点配音c立地太岁一定会于当时号啕大哭c泪珠滚落,草。

  怎么就沦落如斯?

  问谁去?

  但是,突然有蛇袭来,立地太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一切思绪,牛耳短刃钉于七寸,牢牢扎在树干上,复而剥皮取胆番生吞活剥之后,恨恨看了一眼林子外团团于地抽着水烟筒c因着竹筒土酒而终日微醺的土著佣兵c咽下口水,收回短刃c跳下树来。

  暂时杀不透。这班懒散之辈c尽皆蛮勇,不事生产c却绝对长于厮杀c更人多势众,又未侦知值得下手的黄金成品中转场。

  还得继续忍耐,忍耐是必须的c毋庸置疑的。只立地太岁怕时日再略略长一些c自己会习惯这种野人的生活。因为,这繁茂无比的空间纵横交错的雨林c多少有些自由的气息,如天空c如大海c任其驰骋,在林子里,只有一个臣服于自由的王者,立地太岁只是不知道这层原因而已。

  说来深刻,但这只是套路而已,小子大方,告诉看官,这不就是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嘛。

  神州儿女多少要有些尿性。

  只,这矿岛丛林中c并非立地太岁这一个所谓王者。等他在一种比较郁闷的心境中走进深处,也就被一张网给兜住了。

  矿区当然早有矿匪团伙c领头的却是已居矿岛三代的龙族流氓世家子弟c于矿岛大开发后因犯了故意伤害罪充军西南又逃回矿岛c所以没落着好处,领着一干矿岛破落子弟c于丛林深处野蛮偷采并着抢劫的矿匪团伙首领c自称黑龙王的刘黑子。

  见面了呗。

  等这矿匪一众中几个二货来收网,立地太岁也缓过来了,用牛耳短刃割开了猎网,脊背落地c重重砸在地上c差点昏死过去,一口气悠悠醒来,见有人围过来,便也装死不动。

  有个小子好奇,过来探鼻息,丁大力睁开眼睛,一刃入喉,一脸一身血污地立起身来。短暂的沉默后c这就开始混战了,没什么好说的,自有人招呼后方矿匪营地的余众来围杀闯入者。

  只立地太岁实在强悍c只有他近身这几个二货的份儿,没有人家能拾掇他的份儿c片刻,便已尽皆倒地。正要遁身,一阵劲矢破风而来,丁大力于地上树木间翻滚跳跃躲避,待定神一看,四面良弓劲弩c刀枪棍棒c团团包围,终于是无法逃出生天了。原来,充过军的刘黑子,毕竟是以流氓的本事结交了些军中下级军官,多少学了些军事手段,不说后来是否有同样逃军的下层军士加入麾下c只将手段用在了矿匪团伙上,应变能力亦足以很强,否则,如何于各矿主武装之夹缝中顽强生存下来并屡屡抢夺得手?更莫说,矿岛所属大陆州府c不止一次发动过捕快c土兵c海防联合围剿过。

  总之,丁大力遇到的,绝对是手黑远甚上次赵家亿的围攻。奇葩c逗比套路肯定是没用了。然而,黑龙王刘黑子却求贤若渴!

  这立地太岁眼见杀了对方人马,活不得了,也不作他想,握紧牛耳短刃便朝一株横越雨林上方的的粗壮枝头飞奔而去,打算以冲击之力下扑,直取敌群中似乎发号施令者为自己殉身c虽然自己师父吴三并非高明武者c未曾授得疾如闪电又踏雪无痕之轻身术c毕竟是与师弟共同琢磨过这身形变化的冲击力之施放,能借的力c能化的势全部用到极致,却也非同小可。

  是的。似猎豹飞奔c似灵猿矫捷c似雄鹰下坠c似饿虎扑食。将对方纷至沓来的箭簇甩在身后脚下c于半空中的枝头弯曲了身体c弹射而出,再反弓回来,越过众人头顶c向似是发号施令者,一刃刺下,眼见得手,却又突然被人一闷棍砸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这一棍,便是黑龙王刘黑子亲手打的。这人,他太他娘喜欢了。够狠。而似是发号施令者,乃是矿匪集团二号人物,也就是二哥,秀才简文越。矿匪大哥,刘黑子,其貌不扬c泯然众人。

  如此,立地太岁丁大力醒来,便在四处透光的帐篷中被五花大绑着,而刘黑子就直勾勾地瞪着他,此人也抽水烟筒。含着一口烟,走过来,臭烘烘地贴近了丁大力的面目,将这口烟喷在他的面目上。

  “姓甚名谁c所来何为?”

  “江州丁大力c求财。”

  “既为求财c如何伤我属下?”

  “老子怎么知道是你属下?”

  刘黑子甩手一巴掌。

  “对老子说话c要懂礼貌。再问你一遍,姓甚名谁,所来何为?”

  “江州丁大力c求财。”

  “既为求财c如何伤我属下?”

  “实不知c为生而已。”

  刘黑子信了c袖手走了。接下来是秀才简文越,他端着丛林里最是难得的一碗净水c当知雨林潮湿濡热中的能够饮用不害肚肠的净水不遑多让于沙漠中见到甘泉,是以绿色荒漠才非为虚言。只润润立地太岁的唇齿,便要坐在一旁认真听听他的故事,当然,他很明确地告知了对方,自己及众人,正是传说中的矿匪。

  丁大力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是要来矿岛发急财,救生死弟兄,只瞒过入地太岁之下落,并能令对方揣测出下落之细节,撂了。无所谓,这份儿上,坦诚相见,或许另有转机。连这也不会把握,立地太岁别混了。

  矿匪刘黑子并秀才简文秀领着一干矿匪已经营多年,根本不缺金子。只,手中的金子见不得光,早就想干另一番事业。不为什么,一个充过军个是自认为有学问动辄暗自与张良c武侯相比之书生,手上有巨额财富很容易便能有些不太健康的想法。倘若有狠人扎个堆c三杯两盏也就漏了口风。

  虽然手头远远不够,倘若干票大的c黑龙王于西南充军时的察觉有异,或许便有作为之空间。这表面平静c实则暗流涌动的时局c此际正在发生的戾王与范丞大的战事c安化军镇的动向,却也到了矿岛密林的矿匪耳中。

  立地太岁是个猛人c有用。

  倘若内心性情相投,很多事一点就透,真的不用磨叽。所以,熟悉了些日子,深入了解了丁大力的手段,便也坐在一起琢磨怎么干这票大的了。用简单的手势c于空地上以树枝画地形图c却更好沟通。

  因为刘黑子口音比较重c说到激动处c语速过快,丁大力便不大听得懂。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c把这岛上的黄金票洗光,上岸!”

  “什么?!!!”

  “我说!全他马抢了!!!”

  “好,就他娘这么干!”

  “干!”

  “干!”

  简文秀静静地看着二人相投c微笑不语。立起身来与刘黑子相视大笑的丁大力,将手中树枝随手一扔,轻飘飘地落进了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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