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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38.第3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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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 寻找隐藏的彩蛋,发现新惊喜!  只见店里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发脾气:“不是号称自己是百年老店, 什么都懂的么?这南边进上来的螺钿插屏,怎么就没人知道怎么修呢?”

  这管事大约三十来岁,身穿宝蓝色缎面缂丝长衫,站在柜台跟前, 身后还跟了两三名长随。他面前的柜台上则放着一扇两尺来高的花梨木插屏,上面用螺片钿出“洪福祥云”的图样。那螺片色泽光润, 反射着五彩光芒——挺好的一幅插屏,可是在插屏正中的祥云图案则被碰落了两片螺片, 恰恰是在那最扎眼的地方,图案效果被破坏无疑。

  店里除了那名伙计在瞎忙活, 鞍前马后地端茶倒水之外,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始终在管事跟前点头哈腰地听训。看他那身富贵穿着,倒像是“松竹斋”的老板。只不过, 无论多富贵的老板, 在这管事面前都只能点头哈腰, 连声致歉:“这真对不住,我们店的杨掌柜是家里临时有事刚出了京。我们已经派人飞马去追了,请大人再耐心等上片刻。”

  “你教我耐心, 你教我怎么能耐得下这心?”那管事显得很急躁, “这是十六爷亲自在南边挑了, 要送去宫里尽孝的, 都已经跟宫里说过了,竟被碰坏了两片螺片。我就不信了,京里大大小小那么多间铺子,竟然没一间能修的?好不容易打听了个‘松竹斋’有个南边来的杨掌柜,你们却告诉我他不在,杨掌柜不在了就没旁人了么……”

  “这个简单,”有个人在人丛背后探个脑袋,凑上来看了一眼,说,“用鱼鳔胶加大蒜汁就能补了。”①

  鱼鳔胶是木匠常用的粘合剂,大蒜汁也是易得之物。所以一听见用这些个就能补,管事和“松竹斋”店主都是大喜,众人齐齐地转过身,一张年轻的少年人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

  插嘴的不是别个,正是石咏。

  “你……是谁?”那名管事见石咏年轻,不大信得过,开口问得直接。

  石咏却不答话,直接越过两名长随,背着手,凑过脸去看那只花梨木插屏,一面看一面点头,说:“缺损的两片是夜光螺,只要将材料打磨成凹槽的大小厚薄,先试过能严丝合缝了,再按我说的,用鱼鳔胶和蒜汁调在一起,粘牢就行。若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夜光螺,色浅的鲍鱼螺或是砗磲壳也是可以的。对了,这幅插屏该是一对,对色的时候只要照着另一只挑一样颜色的螺片就行了。”

  管事听石咏一番话,不免一怔,点头道:“对,这插屏原本确实是一对。”

  那店主一听,登时向管事禀报:“靳二爷,既然有人指点了,我看不妨就按照这法子试一试。若是夜光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小店正好有新进的白色砗磲,可以请高手匠人按形状打磨,然后再重新粘合,您看,这样可好?”

  靳管事却说:“我看那,也不必另请什么高手匠人,倒不妨请那位小哥试一试,我看他说得挺是回事儿……咦,人呢?”

  众人一回头,石咏已经不在店里。刚才趁靳管事与店主说话的时候,石咏已经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

  石咏走在琉璃厂西街上,他刚才是故意从“松竹斋”里偷溜出来的,本就没想接下这桩活计。

  一来,这螺钿工艺不是他最擅长的,纸上谈兵可以谈得很漂亮,真的上手操作却未必是那么回事;二来么……刚才不也听见了?那靳管事口口声声说什么十六爷,又说东西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石咏心想,十六……到底是身在数字大大们横行的时空里啊!

  只不过就算眼下有接触皇子阿哥的机会,石咏也一定会辟易远避,能不沾就不沾,沾上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再说了,轻而易举就得来的东西,旁人也不会高看。他在后世也算经历过起伏,这些事儿见得多了,处事的时候自然就有保留。

  石咏摸摸口袋,囊中空空如也——他本想找杨掌柜帮帮忙,弄一点儿金粉或是金箔来做“金缮”的,如今依旧什么都没有,一无所获地回家去。

  他微有些失落,沿着琉璃厂西街慢慢往北逛着,本来只想随意走走,没曾想渐渐逛到前门大街附近,只听前面鼓乐喧天,远远望着有人披红带花,骑在高头大马上慢慢往这边过来。

  “听说这是荣国府的二公子娶亲呢!”

  石咏听见背后有个人吱了一声。石咏听见“荣国府”三个字,登时愕然,呆在原地。他身边有不少人正越过他,往道路两侧赶去,还有人在高声喊着:“贾家阔绰,喜钱也多,大家快抢喜钱那——”

  只见那跨马迎亲的新郎官跟前,果然有两个小厮正抓了一个大竹筐,一把一把地往道路两旁抛洒喜钱。

  只听背后有人问:“荣府哪个二公子?不是说那位衔玉而诞的二公子才七八岁?”

  “是荣府长房的琏二爷,知道吗?长房听说聘了杭州织造的侄女儿,王家的姑娘。”

  石咏听着这戏码原本好生熟悉,荣府长房的二爷,娶了王家的姑娘……可是王家,王家出的那位高官,不该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王大人,怎么,怎么竟成了杭州织造?

  石咏对红楼故事算是熟悉,可也就因为这份熟悉,他此刻才被雷得外焦里嫩的。

  可这还没完,在他背后议论的路人突然冒了一句,问:“平郡王家那位嫡福晋,可是这位琏二爷的长姐?”

  “不是,平郡王福晋是二房长女,和那位衔玉而诞的公子是一母同胞。”

  这下子石咏更是如坠云里,所以说,这个时空,它到底是……

  这个时空里有荣国府,可能也会相应地有个宁国府,与之联姻的姻亲王家也在,只不过王家好似被打回原形,真实身份竟是杭州织造;而荣府二房长女也确实嫁得荣耀,只不过不是进宫做皇妃,而是做了王妃,是平郡王家的嫡福晋。

  这是个……这是个清朝与红楼世界拼接起来的时空啊!

  脂砚斋曾经评赞红楼中的种种设定是“半有半无,半古半今,事之所无,理之必有,极玄极幻,荒唐不经。”而他眼前这个世界,则更是荒诞玄幻,以贾府为中心,芯子看着依旧是红楼的,然而这世界慢慢向周边延伸出去,却越来越像是红楼世界原型的模样。

  假作真时真亦假——在这个时空里,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完全无法区分。

  这时候石咏身边的人正在前挤,要去抢贾府小厮洒出来的喜钱。只听有人高声喊:“小心了啊,这可有盛了二两银锞子的送喜荷包,数量不多,大家可得睁大了眼接准了啊!”

  眼见着就有小荷包混在那成筐撒着的喜钱里抛了出来,石咏恍然不觉,忽然胸前一痛,下意识地伸手一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接到了一枚绣着大红喜字的荷包,掂一掂,沉甸甸的,该是如前面那人所说,有二两的小银子锞子包在里头。

  “……穷酸傻样儿,运气倒好……”

  旁人在石咏身边嘀咕,对石咏抢到荷包觉得十分嫉妒。

  石咏却继续望着手中的荷包发怔:这个世界,有人为了二两银子被借贷的喝血,有人却将二两银当做喜钱,在街面上随意抛洒。

  他将那只荷包紧紧攥在手里,一转身,挤出人群,辨清方向,迅速往红线胡同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始终浑浑噩噩的,即便是与旁人撞着踩着,旁人骂他两句,他也不还口,只拱拱手就走。

  他始终在想,自己穿到这个“拼接”世界里,是不是,也是有原因的。

  “石呆子,石呆子——”

  走进红线胡同口,便有人这么叫他。

  “喂,石呆子,叫你呢!”

  石咏脚下却越来越快,几乎止不住地飞奔起来——

  他全想起来了,石呆子!

  石呆子——这特么原本是他石咏在现代的外号。

  就因为在研究院里得的这个外号,他还特地去看过红楼里关于贾赦夺扇的那一段,那一段完全由旁人之口,转述而说出的悲凉故事。

  石咏大踏步冲进石家的小院子,大声呼喊:“娘,娘啊——”

  石大娘应声出来,见石咏奔得满头大汗,忍不住也唬了一跳,赶忙来问。

  石咏怕吓着母亲,赶紧强自镇定,擦了把汗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娘,咱家,是不是藏了……二十把旧扇子?”

  杨镜锌登时就慌了。

  他万万没想到石咏竟然于礼节之上一窍不通,赶紧往身后丢了个眼色。石咏瞥瞥他,这才有样学样地屈了右膝,垂手躬身,口中含含糊糊地跟着道了一句:“请王爷大安。”

  对面的人登时冷哼了一声。

  天气原本就热,杨镜锌这一吓,更是急出了一头的汗——要知道,对面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王,为人冷面冷心,于礼数上又是极为端严挑剔的。

  对杨掌柜而言,石咏是他带来的人,虽说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子,雍亲王不喜便罢了,可万一迁怒到他杨镜锌的头上就大事不妙了。

  而对石咏而言,他行这个“打千”礼下去,多少也经历了一番心理活动——作揖是自然而然的头一反应,毕竟人与人之间平等相待的观念早已渗入他的血液;而改行“打千”礼则是对历史与人生的妥协,石咏只在心里默念:看在您年纪比较大的份儿上……

  雍亲王胤禛,今年刚满三十五岁。

  他还从未见过石咏这样呆气横溢的少年,来到自己面前,竟然双手一拱,打算作个揖。

  若依胤禛的脾气,岂有不吹胡子瞪眼的?

  可再一想,石咏于雍亲王府,既非奴役,又非客卿,石咏身上又没有官职品级,是个普通旗人少年。“打千”礼原本是下对上、仆对主的请安礼节,石咏唯一可以论起错处的,就是他年纪小些,又是个草民——

  可既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想到这里,胤禛当即收了怒气,语气里不带半点情绪:“你是石宏武的侄子?”

  石咏见提及家里尊长,当即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点头应“是”。

  胤禛便觉舒服了点儿,点着头说:“你们这一家子,亮工曾经向本王提起过。”

  “亮工”是年羹尧的字。石咏曾听母亲说过,二叔石宏武与年羹尧有同袍之谊。只没想到过年羹尧竟然向雍亲王提过他们这一家子。石咏想起雍亲王和这位年大将军的关系,心里登时喜忧参半。

  “年轻人,须得耐得住性子,慢慢磨练,不要急!”

  胤禛板着脸,教训了一句。只不过这一句没头没脑的,石咏也莫名其妙,不知他“急”什么了。只是他认为对方说的没错,当即又应了一句:“是,”想想又补了半句,“小人谢谢王爷的教诲!”口气十分诚挚。

  胤禛原本胸腔里还有半口闷气的,见他乖觉,这气也平了,当即一转身,指着桌上一只锦盒,问:“将这对碗送去十三弟府上,知道该说些什么吗?”

  石咏见桌上一只锦盒里,盛着一对甜白釉的碗。这对碗的器型优雅而简洁,然而碗身上各自有金线正用力蜿蜒,为略显平庸的瓷碗平添一副生气。

  正是他亲手补起的那一对。

  听了雍亲王的话,石咏忍不住吃惊,竟尔抬起头,双眼直视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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