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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篇 第71章最后的四世同堂(1)

  一周前的一天,他们不让老人用洗衣机。

  老人把毛衣毛裤和一件内衣扔进了洗衣机,他们——苏宛如的爹妈和大弟东山,把老人训了一顿。

  老人生了气。

  那天夜里,不知怎地,老人从床上掉了下来,谁也不知道。

  因为老人已不会喊,不会说话。

  清晨发现后再拉到医院,医生说,老人偏瘫了!

  老人住进医院三天不吃不喝,苏宛如的爹才让护士给老人插胃管的,理由是插胃管会带来意外!

  在老人不能进食的情况下,也不插胃管么?!

  不插胃管,等于拒绝治疗。

  医生说了,光靠输液,不进食,撑不几天的。

  儿女都四十多了,苏宛如的爹仍然不跟他们商量任何事,包括老人性命攸关的大事!

  特别是女儿!女儿不是他家的人,跟她商量什么!

  苏宛如带着一瓶小米稀粥到了爷爷的病房,发现她爹正要拉爷爷出院!

  不是才住了五天院吗?

  才住了五天院就要老人家回家等老吗?!

  医生没撵啊。

  怎么会有儿子拒绝医生给他爹治疗的呢?

  这就是四世同堂的老人的最后结局?!

  奶奶走了之后,爷爷从老家搬了来,就住在后院的西屋里。

  后院的堂屋住的是他儿子和儿媳——苏宛如的爹妈,东厢房是饭厅。

  前院里的堂屋里住的是他的长孙东山,东西厢房里搁的是老人的寿具和杂物。

  爷爷来了之后,把一辈子的存款交给了他儿子——反正以后靠儿子了。

  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也不说。

  饭菜不合胃口,也凑合着,将就着。

  把齁咸的饺子用筷子戳破,蘸着饺子汤吃就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把年纪,老人家只图太平。

  冬天,买的棉裤不暖和,膝盖冻得发麻,也不说。

  自己一个人在西屋,怕浪费,还舍不得给炉子添炭,时不时地掺锯末。

  爷爷是像很想要个手机,打听这玩意儿的价钱呢。

  苏宛如就给爷爷买了个手机。

  结果手机被她爹拿去用了。

  爷爷笑呵呵的,也没意见。

  苏宛如的女儿从小不看电视,再说现在也已上大学了,电视没人看。

  苏宛如就把自己的彩电搬到了爷爷屋里。

  可是后堂屋的电视被雷击了之后,她爹把这电视搬进了后堂屋!

  爷爷也没意见。

  爷爷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只图天下太平。

  可是天下还是太平不了。

  不知怎的,爷爷就会做错事。他一做错,他们就训他!

  你不会使洗衣机!你把洗衣机弄坏了!——可怜爷爷要洗衣服啊。

  你别干活!我不叫你干活是为你好!——爷爷是干了一辈子活的老木匠啊,一旦闲下来会生病的,就像机器闲着会生锈!

  这就是父亲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四世同堂么?

  一到晚上,一个个房屋若不开灯,这个宅子阴森可怖,就像个庙。

  一个个的房屋若都亮着灯,则是浪费。

  因为,前院没人。

  东山每天晚上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

  他女儿平常根本不回家,天天在她姥姥家。

  妻子白天一整天都在门头上。

  夫妻都18年了,女儿一帆已17岁,他三口什么时候团聚过?

  偶尔也团聚——在饭店。

  他们曾经是三口之家,那是以前住楼的时候——苏宛如的爹不是1996年分了个房子么。

  这个宅子盖好之后,他们搬了进来。

  楼房租了出去。

  一帆九岁的时候,学舞蹈,要交学费四百元。

  在外地干活的东山给爹打电话,叫爹先垫上。

  难道给孙女交点儿学费是可恶的事情吗?

  这个当爷爷的居然把钱扔到地上!当着孙女的面!

  为什么?就因为孙女是女孩儿?!

  这伟大而又光辉的四世同堂哟!

  现在,苏宛如的爹要停止爷爷的治疗,要拉爷爷回西屋等老!

  病人家属既然主动要求出院,医院不会强留病人。

  苏宛如很想大喝一声:爷爷的存款还有好几万呢,凭什么出院!把钱花掉再走!

  花光了如果还没咽气,儿孙们共同出钱!

  可是苏宛如,这个苏家多余的人,就是喊不出来!

  车里面的担架上,爷爷正躁动着,左臂挥舞着,张着大嘴呼呼地喘气,啊啊地喊着,那拼命睁开着的眼睛似乎表明,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她上前一下子两手捧住爷爷被电锯吃掉了食指的左手,对着爷爷痛哭!

  小时候,爷爷做了一把小小椅子,安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她要想倒着坐在自行车后面呢,爷爷就在自行车后座上按上木板,上哪都带着她。

  小时候,苏宛如老生病,一生病就拉风箱似的哮喘。爷爷带她去医院,她闻着爷爷嘴里呼出来的烟味儿……医生说,你得戒烟,因为在一个屋里,你吸烟,小孩儿受影响……爷爷说戒烟就戒了!

  小时候,苏宛如在电灯下一开始写作业,爷爷就换上100瓦的灯泡。

  上初中的时候,苏宛如竞赛考得好,爷爷高兴得什么似的,给她买手表,买自行车。

  ……

  谁家的孩子上学,不是砸锅卖铁也要上最好的学吗?

  谁家的孩子生了病,不是要进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吗?

  为什么老人上了九十岁,就不再给他治?!老人有留下的存款!

  苏宛如愤怒!她看着父亲一趟趟回病房拿东西,愤怒中充满鄙视。

  人上了九十岁就该走了么?!

  那是你亲,爹!

  20年以后一定会就轮到你!你的儿子也不会跟你女儿商量,给你停止治疗,拉你回家,等,等……!

  此刻,有救护车呜呜地响着,正开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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