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赏兰会(上)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非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一一唐·李白·孤兰
春去东来，不觉间，时间已经偷偷的跑过了两年的路程。
而在这两年中，我已很少往沈先生处学画，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研习朱子之学上了。
沈先生也很清楚我的用意，并未责怪，只是每次往他处时，总会给我布置太多的功课。只是对我来说，那些功课根本拦不倒我，画画，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即便没有沈先生布置的功课，我每天依然要画上几幅。
而文徵明和祝枝山两人这两年来也逐渐加强了在儒学方面的强度，两年前虎丘山上的那句誓言，想必他们依然记得很清楚。
可惜我并不把那誓言当成一回事，尽管我确实是在照誓言上说的那般用攻苦读。
去年的时候蒋府就来人催过，让我赶快把蒋月琴娶过来，对此我只能以未有功名来推脱。而蒋员外似乎也很想待我考取功名以后再迎娶蒋月琴，因此并未坚持。
事实上，这两年来，我，文徵明，周文斌，祝枝山四人的名声越来越响，已经有不少人去掉了我们前面的那个“小”字，而称我们为“江南四才子”了。
在我的介绍下，周文斌和文祝两人也成了好友，整日里吟诗联句，倒也逍遥快活，只是我自认在八股上的造诣远低于他们三人，因此少有和他们一起出游。
这日午后，画过两幅画，写过两帖行书后，我便如往常那般在书房中研读四书。此时已是夏至，天气渐转炎热，窗外树上的知了更是叫个不停，生怕我不知道夏天已经到来一般。
那起书卷，顺手翻开，正是《中庸》的君子之道费而隐一段，书云：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这段话如果用白话来说的话，大体意思是：君子的道广大而又精微。普通男女虽然愚昧，也可以知道君子的道；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即便是圣人也有弄不清楚的地方，普通男女虽然不贤明，也可以实行君子的道，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即便是圣人也有做不到的地方。大地如此之大，但人们仍有不满足的地方。所以，君子说到“大”，就大得连整个天下都载不下；君子说到“小”，就小得连一点儿也分不开。《诗经》说：“鸢鸟飞向天空，鱼儿跳跃深水。”这是说上下分明。君子的道，开始于普通男女，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却昭著于整个天地。
在我来说，这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不过是一种思想而已，在我眼中，甚至不如一加一等于二有价值。
只是在这个时代，看重的就是这些东西，我虽不屑，却又无可奈何。
当下只得叹口气，继续翻着手中的《中庸》。
正读得头昏眼花之时，书房门一响，一人走进屋来，回头望去，原来是唐庆。
这唐庆是我家请的书童，自从两年多前的论友会后，唐广德便请了他做我的书童。因为当时我名声初振，在唐广德看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因此把他改名为庆，做了我的书童。
唐庆比我小着一岁，今年刚满十四，此时手上正端着一盏茶壶，道：“少爷，天气太热，您先喝口茶吧。”
一点头，接过唐庆递来的差杯，放在桌上。
唐庆一边往杯中倒茶，一边说道：“少爷，这么热的天您还在苦读啊？怎么不和文公子，周公子他们几位出去游玩啊？”
我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事实上唐庆并不是我的第一个仆人了，在我以前的那个时代里，我便有过仆人，或许有人会说那个时代的重人权，即便是因生活所迫到大富之家做工，也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仆人一般没有任何地位。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我们那个时代只要有钱就可以让人为你做许多事，说来和这个时代并无多少分别。
我虽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不起这些所谓的下人，但有些事还是不方便让他们知道。
总不成我告诉唐庆说我对儒学没多大把握，所以才不去的吧？因此只能默不作声。
斟好了茶，唐庆向桌上一看，道：“少爷，你还在看《中庸》啊？”
我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这本书是《中庸》么？”唐庆笑道：“前次少爷让我看过的，你怎么忘了？”
“只看一次你便记住了么？”
唐庆点了点头，道：“小人识的字虽不太多，但只要一记住了，便不大容易忘记。”
我心下一凛，心道：“这唐庆看不出来竟是一个天才，居然能过目不忘，他不读书真是可惜了。”正想问他想不想到私塾中和弟弟唐申一起读书之时，院外传来呼声，唐庆忙放下茶壶走了出去。
过不多时，从窗中我就望到唐庆引着文徵明和祝枝山走了进来。
心中一动，知道两人又是来拉我出去游玩的。
刚巧我正读得头昏眼花，今日便偷得浮生半日闲，随他们俩出去耍耍吧。
当下一整衣衫，迎了出去。
只见文祝两人都是一身蓝色的文士服，头戴四方平定巾，手摇逍遥才子扇，真个是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迎上两步，我拱手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两位兄台吹到鄙府来了？”
文徵明哈哈一笑，道：“唐兄这算不算是恶人先告状？”
我一怔，道：“此话怎讲？”
祝枝山接过话头，说道：“我们几次邀唐兄一同出游，唐兄总以各种借口推脱，今日我们找上门来请架，唐兄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不是恶人先告状么？”
我闻言哈哈一笑，道：“好！是小弟的错，那这样吧，今日我就任凭处罚了。”
文徵明和祝枝山相视一笑，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说罢三人都笑了起来。
笑罢，我问道：“今日不知是什么大事让两为兄台这么着急，巴巴的跑到我府上来捉人。”
祝枝山笑道：“这便走吧，在路上跟你说。”说着便拖着我向外走去。
我忙回头对唐庆交代几声，随两人去了。
文祝两人边走边同我说，我才明白过来。
原来前几日，姑苏罗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许多兰花回来，大多是珍奇难见的品种，即便是周文斌这等赏兰的专家，也多有不识。罗家因此名声大躁，更举办了一个什么赏兰会，声言只要有谁识得所有的兰花，便拱手相送，绝不吝惜。
此言一出，文c周c祝三人顿时觉得咱们江南四才子的名头被人弱了，心下当然大感不岔，誓要认出罗家所有的兰花，让他结结实实的栽一个跟头。
可是罗家既然敢放出话来，当然是有不小的把握。周文斌等三人虽然在这几天中努力翻阅各类关于兰花的书籍，甚至遍访师友，依然认不全罗家所有的兰花。
今日是赏兰会的最后一日，三人突然想起我来，当下便由文徵明和祝枝山出马，怎都要把我拖去。
按他们的话来说，把我拖去上死马当活马来医，即便我也认不全的话，多一个人丢脸也是好的。
对此我能说什么？只能哀叹交友不慎了。
不过说到兰花的话，我多少还是有些自信，毕竟在我那个时代的时候，家中就有不少兰花精品，其中有许多苗便是当时少见的奇花品种。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这罗家既然这么有把握，当然是有备无患的，而且这时代和我那时代隔了五百年之遥，我所拥有的兰花知识能不能管用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觉间已到罗府，只见大门外车水马龙，想是姑苏一带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他府上来赏兰来了。
大门外立着四个家丁，负责接待。见到我三人过来，其中一个看似管家模样的人忙迎了上来，笑道：“文公子，祝公子，两位这么快便回来了？”
文祝两人微哼一声，并不答话。
那管家模样的人这时才看到我，上下打量一番，动容道：“这位莫不是唐寅唐公子？”
我一拱手，道：“客气，客气，正是唐某。”
那管家模样的人显然没想到我会来，脸上稍露惊容，随即敛去，心道：“唐寅便又怎样？他们这江南四才子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不用怕他。”
当下引着我三人走了进去。
进到院中，竟不是姑苏园林的格局，虽也是假山池塘，但建得不伦不类，似园林而又非园林，只把我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文徵明道：“这罗府的建筑格局是怎么回事？我怎从未见过？”
文徵明忍住了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么？这罗家是姑苏的爆发户，偏是要混充高雅，自己建了这宅子，所以才建得这般似是而非的。”
祝枝山也以扇遮口，低声道：“听说，这宅子是罗家小姐秀英亲自设计的呢。”
听了这话，我不禁一怔，忖道：“这宅子的格局虽与苏州园林的传统风格比较起来似是而非，但自有其特色，丝毫不见庸俗，反觉得雅致精巧，听文徵明和祝枝山的话，这还是出自一女子之手，当真是难得。”
正想着，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呼唤，抬头望去，正是周文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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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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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两年中，我已很少往沈先生处学画，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研习朱子之学上了。
沈先生也很清楚我的用意，并未责怪，只是每次往他处时，总会给我布置太多的功课。只是对我来说，那些功课根本拦不倒我，画画，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即便没有沈先生布置的功课，我每天依然要画上几幅。
而文徵明和祝枝山两人这两年来也逐渐加强了在儒学方面的强度，两年前虎丘山上的那句誓言，想必他们依然记得很清楚。
可惜我并不把那誓言当成一回事，尽管我确实是在照誓言上说的那般用攻苦读。
去年的时候蒋府就来人催过，让我赶快把蒋月琴娶过来，对此我只能以未有功名来推脱。而蒋员外似乎也很想待我考取功名以后再迎娶蒋月琴，因此并未坚持。
事实上，这两年来，我，文徵明，周文斌，祝枝山四人的名声越来越响，已经有不少人去掉了我们前面的那个“小”字，而称我们为“江南四才子”了。
在我的介绍下，周文斌和文祝两人也成了好友，整日里吟诗联句，倒也逍遥快活，只是我自认在八股上的造诣远低于他们三人，因此少有和他们一起出游。
这日午后，画过两幅画，写过两帖行书后，我便如往常那般在书房中研读四书。此时已是夏至，天气渐转炎热，窗外树上的知了更是叫个不停，生怕我不知道夏天已经到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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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这本书是《中庸》么？”唐庆笑道：“前次少爷让我看过的，你怎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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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时，从窗中我就望到唐庆引着文徵明和祝枝山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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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巧我正读得头昏眼花，今日便偷得浮生半日闲，随他们俩出去耍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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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上两步，我拱手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两位兄台吹到鄙府来了？”
文徵明哈哈一笑，道：“唐兄这算不算是恶人先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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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三人都笑了起来。
笑罢，我问道：“今日不知是什么大事让两为兄台这么着急，巴巴的跑到我府上来捉人。”
祝枝山笑道：“这便走吧，在路上跟你说。”说着便拖着我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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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祝两人边走边同我说，我才明白过来。
原来前几日，姑苏罗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许多兰花回来，大多是珍奇难见的品种，即便是周文斌这等赏兰的专家，也多有不识。罗家因此名声大躁，更举办了一个什么赏兰会，声言只要有谁识得所有的兰花，便拱手相送，绝不吝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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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罗家既然敢放出话来，当然是有不小的把握。周文斌等三人虽然在这几天中努力翻阅各类关于兰花的书籍，甚至遍访师友，依然认不全罗家所有的兰花。
今日是赏兰会的最后一日，三人突然想起我来，当下便由文徵明和祝枝山出马，怎都要把我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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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能说什么？只能哀叹交友不慎了。
不过说到兰花的话，我多少还是有些自信，毕竟在我那个时代的时候，家中就有不少兰花精品，其中有许多苗便是当时少见的奇花品种。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这罗家既然这么有把握，当然是有备无患的，而且这时代和我那时代隔了五百年之遥，我所拥有的兰花知识能不能管用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觉间已到罗府，只见大门外车水马龙，想是姑苏一带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他府上来赏兰来了。
大门外立着四个家丁，负责接待。见到我三人过来，其中一个看似管家模样的人忙迎了上来，笑道：“文公子，祝公子，两位这么快便回来了？”
文祝两人微哼一声，并不答话。
那管家模样的人这时才看到我，上下打量一番，动容道：“这位莫不是唐寅唐公子？”
我一拱手，道：“客气，客气，正是唐某。”
那管家模样的人显然没想到我会来，脸上稍露惊容，随即敛去，心道：“唐寅便又怎样？他们这江南四才子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不用怕他。”
当下引着我三人走了进去。
进到院中，竟不是姑苏园林的格局，虽也是假山池塘，但建得不伦不类，似园林而又非园林，只把我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文徵明道：“这罗府的建筑格局是怎么回事？我怎从未见过？”
文徵明忍住了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么？这罗家是姑苏的爆发户，偏是要混充高雅，自己建了这宅子，所以才建得这般似是而非的。”
祝枝山也以扇遮口，低声道：“听说，这宅子是罗家小姐秀英亲自设计的呢。”
听了这话，我不禁一怔，忖道：“这宅子的格局虽与苏州园林的传统风格比较起来似是而非，但自有其特色，丝毫不见庸俗，反觉得雅致精巧，听文徵明和祝枝山的话，这还是出自一女子之手，当真是难得。”
正想着，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呼唤，抬头望去，正是周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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