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五位皇子初相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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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磬遥浮，风笙轻度。
穹夜宫。
西天尚且三两红霞。夜甯颉与夜甯熹来得早了些，便在殿外候着。过不多时，大皇子夜祺申，二皇子夜祺珮与四皇子夜祺澜也都到了穹夜宫门前。三位皇子都生得一表人才，面如傅粉；此刻更是悉心装扮了一番，更显高贵。
相比之下，素净黑白的夜甯颉与夜甯熹又显得寒碜了。
五皇子睁着大眼直直盯着几位陌生的皇兄，一副想要攀谈又不敢上前的模样。三皇子后退一步，假装不经意地轻轻擦了一下弟弟的手臂，引他回头对上自己的双眼；示意道：穹夜宫前，不可失仪。夜甯熹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按着词序站到了最末，不再摇晃身体、东张西望。
等到夜幕降临，便该行夜祭天地先祖之仪。
朗坤帝一身幽暗的埋金线重纹黑袍，头戴黑绦元冠，姗姗来迟。五位皇子木头人一般跟在朗坤帝身后，入了穹夜殿。奉常口中念念有词，夜氏父子跪立于夜璃碑前，闭目静听；尔后起身，拈香敬拜，叩首日月。礼毕，由天子为自己斟上满满一碗榴酒，再在酒中撒入辛盐少许。朗坤帝饮下一口榴酒之后，便将碗传给大皇子夜祺申。五位皇子依次喝下一口苦酒，祭礼终于结束。【注1】
榴酒原味甜得发腻，撒入辛盐之后，甜味被中和，入喉还会化出难消的苦涩。夜甯颉只觉腹中灼灼烈火，烧得背上细汗，呛得双目通红。可他暗忖道，在穹夜殿发出奇怪声响是为大不敬，便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腕，抿紧嘴唇，以扼住自己发声的本能。乃至于手腕酸胀，舌尖沾血，耳根发烫，白净的脸颊生出一抹胭脂红来。
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三皇子恨恨地想着，在夜无坤面前，自己身上总是要发生丢人的事。所幸此时仪典已至尾声，大家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仪容，并未太注意三皇子的异常。
离开这阴森森冷凄凄的穹夜宫时，已过亥时。父子六人又聚在朗坤帝书房“懋（mào，勤勉）欤殿”。夜甯颉勉强有些印象，这是父皇要赠予“福笺”了。几位皇子按序排成一列，上前对父皇道一句祝贺的话，无非福寿无疆云云；夜无坤回一句关切之语，一并赠与一道金箔福笺。收下福笺，皇子道谢，请安，便告退离开。
比起印象中模糊的除夕夜，如今的年味更加寡淡。若没记错，过去夜无坤至少还会与皇子们一道筵飨。夜甯颉明显感到这勤政父皇的不耐烦，巴不得早些打发他们这些碍事的皇子——其中最碍眼的，定然是一向不曾联络、才回宫的两位贵妃遗子。
三皇子在这父皇面前总有一种抬不起头的压抑感，加上夜无坤不仅赦免了他擅用珏夜签之罪，更对夜芜珊之死加以默认，夜甯颉如今不仅怕夜无坤，更愧对于他。夜无坤厌烦自己，三皇子求之不得。
只是众皇子离开后，回头看那皎亮懋欤殿纸窗——连张红剪花都未贴上的空白纸窗，夜甯颉眼圈又泛了红。狂风般肆虐的，带着宿命意味的无力感将他湮没。
除夕夜依旧将自己围困在政务之中的夜无坤。如黑夜一般幽暗死寂的夜无坤。
“甯颉，你怎么了？”大皇子发现三皇子的异样，慢下脚步。“方才在穹夜殿我便瞧你有些不适。”
“没什么。”夜甯颉眨眨眼，“多谢皇兄关心。”
“祺申，一会儿还要为皇后献鼓，不要耽搁了。”夜祺珮走到夜祺申身边提醒道。
“我们不是在路上吗？说几句话而已，不妨碍的。”夜祺申笑得温和又带些撒娇，没半点嫡长子应有的稳重。
“三弟，你受寒了？”夜祺珮伸手去探夜甯颉的额头。二皇子显然摸透了他这皇兄的个性，明白只要三皇子不明示自己无恙，大皇子便不会罢休。搞不好夜祺申还要为夜甯颉请位太医来，那才教人头疼。
额头被夜祺珮触碰的时候，夜甯颉突然感应到站在身边的阿熹抖了一下。他侧过头去看夜甯熹，却又没有看出半点异常。
“多谢两位皇兄，我真的没事。大概是不太习惯喝酒的缘故，过会儿就好了。”多年前抛却的皇子面具，再一次戴在了夜甯颉脸上。他双目清亮，双唇鲜红，一身白袍比皑皑白雪更加无瑕；他的声音谦和而清润，他的安然浅笑无懈可击。“皇兄要献鼓么？真是让人期待。”
“哈哈，我学得不精，只是给母后与皇妹助兴罢了。”夜祺申不好意思地笑道，“到时候不要笑话我就好。”
夜甯颉莞尔：“皇兄才艺绝伦，何必自谦。”
“说起才艺，我倒是听说三皇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文弄墨别有风情，离宫的时候还当过……”一直默不作声的四皇子夜祺澜突然哂笑着插嘴。
“阿哥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夜甯熹不知哪来的脾气，厉声打断四皇子的话头。
“五皇弟，我怎样也算是你皇兄，你方才那是对皇兄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夜祺珮停下脚步，背着手，恶狠狠地瞪着夜甯熹。
“祺澜，”夜祺申抢在夜甯颉之前开了口，“今儿是除夕，我们都是兄弟，开开玩笑就算了，可不要吓到五皇子——他才病愈，你也该有做皇兄的样子。”
夜甯颉感激地看了一眼夜祺申，赶紧将夜甯熹牵到身边。他不愿阿熹受委屈——更何况方才他还是为了自己与四皇子起了争执。只是他心中也疑惑，自己离宫时的下落，夜祺澜又是怎么知道的？
“仗着自己年纪小就可以无视尊仪了吗？申阿哥你太偏心了！”夜祺澜不依不挠，眼看要闹起来。
几日宫中相处下来，夜甯颉多少发现，真正被宠坏的皇子并不是黏人的夜祺申，而是这位仅比夜甯熹年长数月的四皇子。在东宫学府不过几日，这四皇弟不仅时常对自己冷嘲热讽，对另外两位皇兄也不甚尊重。此前夜甯熹养息红霄宫，三位皇子都来探望过；也只有夜祺澜，丢下一盒补药就趾高气扬地离去，没有半句体己的话。
夜甯颉倒不讨厌夜祺澜过分直接的个性，只是他比常人更冲动偏激，正是自己难驯服的类型——也是自己最没兴趣驯服的类型。
“阿熹，向四皇兄道歉。”夜甯颉一手搭在夜甯熹背上，另一手握紧他的手。他深深望进弟弟错愕的黑眸，双眼依旧水雾缭绕，缠着红丝：“以后也不可对皇兄无礼，明白么？”
那边夜祺申还想对夜祺澜说什么，也转过头来看着兄弟二人。五皇子愣了一会儿，黑眸黯淡下来，转眼又成了稳重大方的五皇子，照着哥哥的话做了。夜祺澜斜眼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着。
夜甯颉对那守岁筵席再也提不起劲。他喉咙发紧，眼眶盈水，双手冰凉。不似其他三位皇子，他与阿熹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不期而至的委屈，或许下一个道口便会突袭而来——安宁如履薄冰。他伸手去牵夜甯熹的手，无声地用唇语说：“对不起，阿熹。”
夜甯熹将哥哥的手紧紧攥了攥，用唇语回应：“我明白。”
下一刻，五皇子又挣开了哥哥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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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夜宫。
西天尚且三两红霞。夜甯颉与夜甯熹来得早了些，便在殿外候着。过不多时，大皇子夜祺申，二皇子夜祺珮与四皇子夜祺澜也都到了穹夜宫门前。三位皇子都生得一表人才，面如傅粉；此刻更是悉心装扮了一番，更显高贵。
相比之下，素净黑白的夜甯颉与夜甯熹又显得寒碜了。
五皇子睁着大眼直直盯着几位陌生的皇兄，一副想要攀谈又不敢上前的模样。三皇子后退一步，假装不经意地轻轻擦了一下弟弟的手臂，引他回头对上自己的双眼；示意道：穹夜宫前，不可失仪。夜甯熹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按着词序站到了最末，不再摇晃身体、东张西望。
等到夜幕降临，便该行夜祭天地先祖之仪。
朗坤帝一身幽暗的埋金线重纹黑袍，头戴黑绦元冠，姗姗来迟。五位皇子木头人一般跟在朗坤帝身后，入了穹夜殿。奉常口中念念有词，夜氏父子跪立于夜璃碑前，闭目静听；尔后起身，拈香敬拜，叩首日月。礼毕，由天子为自己斟上满满一碗榴酒，再在酒中撒入辛盐少许。朗坤帝饮下一口榴酒之后，便将碗传给大皇子夜祺申。五位皇子依次喝下一口苦酒，祭礼终于结束。【注1】
榴酒原味甜得发腻，撒入辛盐之后，甜味被中和，入喉还会化出难消的苦涩。夜甯颉只觉腹中灼灼烈火，烧得背上细汗，呛得双目通红。可他暗忖道，在穹夜殿发出奇怪声响是为大不敬，便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腕，抿紧嘴唇，以扼住自己发声的本能。乃至于手腕酸胀，舌尖沾血，耳根发烫，白净的脸颊生出一抹胭脂红来。
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三皇子恨恨地想着，在夜无坤面前，自己身上总是要发生丢人的事。所幸此时仪典已至尾声，大家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仪容，并未太注意三皇子的异常。
离开这阴森森冷凄凄的穹夜宫时，已过亥时。父子六人又聚在朗坤帝书房“懋（mào，勤勉）欤殿”。夜甯颉勉强有些印象，这是父皇要赠予“福笺”了。几位皇子按序排成一列，上前对父皇道一句祝贺的话，无非福寿无疆云云；夜无坤回一句关切之语，一并赠与一道金箔福笺。收下福笺，皇子道谢，请安，便告退离开。
比起印象中模糊的除夕夜，如今的年味更加寡淡。若没记错，过去夜无坤至少还会与皇子们一道筵飨。夜甯颉明显感到这勤政父皇的不耐烦，巴不得早些打发他们这些碍事的皇子——其中最碍眼的，定然是一向不曾联络、才回宫的两位贵妃遗子。
三皇子在这父皇面前总有一种抬不起头的压抑感，加上夜无坤不仅赦免了他擅用珏夜签之罪，更对夜芜珊之死加以默认，夜甯颉如今不仅怕夜无坤，更愧对于他。夜无坤厌烦自己，三皇子求之不得。
只是众皇子离开后，回头看那皎亮懋欤殿纸窗——连张红剪花都未贴上的空白纸窗，夜甯颉眼圈又泛了红。狂风般肆虐的，带着宿命意味的无力感将他湮没。
除夕夜依旧将自己围困在政务之中的夜无坤。如黑夜一般幽暗死寂的夜无坤。
“甯颉，你怎么了？”大皇子发现三皇子的异样，慢下脚步。“方才在穹夜殿我便瞧你有些不适。”
“没什么。”夜甯颉眨眨眼，“多谢皇兄关心。”
“祺申，一会儿还要为皇后献鼓，不要耽搁了。”夜祺珮走到夜祺申身边提醒道。
“我们不是在路上吗？说几句话而已，不妨碍的。”夜祺申笑得温和又带些撒娇，没半点嫡长子应有的稳重。
“三弟，你受寒了？”夜祺珮伸手去探夜甯颉的额头。二皇子显然摸透了他这皇兄的个性，明白只要三皇子不明示自己无恙，大皇子便不会罢休。搞不好夜祺申还要为夜甯颉请位太医来，那才教人头疼。
额头被夜祺珮触碰的时候，夜甯颉突然感应到站在身边的阿熹抖了一下。他侧过头去看夜甯熹，却又没有看出半点异常。
“多谢两位皇兄，我真的没事。大概是不太习惯喝酒的缘故，过会儿就好了。”多年前抛却的皇子面具，再一次戴在了夜甯颉脸上。他双目清亮，双唇鲜红，一身白袍比皑皑白雪更加无瑕；他的声音谦和而清润，他的安然浅笑无懈可击。“皇兄要献鼓么？真是让人期待。”
“哈哈，我学得不精，只是给母后与皇妹助兴罢了。”夜祺申不好意思地笑道，“到时候不要笑话我就好。”
夜甯颉莞尔：“皇兄才艺绝伦，何必自谦。”
“说起才艺，我倒是听说三皇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文弄墨别有风情，离宫的时候还当过……”一直默不作声的四皇子夜祺澜突然哂笑着插嘴。
“阿哥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夜甯熹不知哪来的脾气，厉声打断四皇子的话头。
“五皇弟，我怎样也算是你皇兄，你方才那是对皇兄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夜祺珮停下脚步，背着手，恶狠狠地瞪着夜甯熹。
“祺澜，”夜祺申抢在夜甯颉之前开了口，“今儿是除夕，我们都是兄弟，开开玩笑就算了，可不要吓到五皇子——他才病愈，你也该有做皇兄的样子。”
夜甯颉感激地看了一眼夜祺申，赶紧将夜甯熹牵到身边。他不愿阿熹受委屈——更何况方才他还是为了自己与四皇子起了争执。只是他心中也疑惑，自己离宫时的下落，夜祺澜又是怎么知道的？
“仗着自己年纪小就可以无视尊仪了吗？申阿哥你太偏心了！”夜祺澜不依不挠，眼看要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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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甯颉倒不讨厌夜祺澜过分直接的个性，只是他比常人更冲动偏激，正是自己难驯服的类型——也是自己最没兴趣驯服的类型。
“阿熹，向四皇兄道歉。”夜甯颉一手搭在夜甯熹背上，另一手握紧他的手。他深深望进弟弟错愕的黑眸，双眼依旧水雾缭绕，缠着红丝：“以后也不可对皇兄无礼，明白么？”
那边夜祺申还想对夜祺澜说什么，也转过头来看着兄弟二人。五皇子愣了一会儿，黑眸黯淡下来，转眼又成了稳重大方的五皇子，照着哥哥的话做了。夜祺澜斜眼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着。
夜甯颉对那守岁筵席再也提不起劲。他喉咙发紧，眼眶盈水，双手冰凉。不似其他三位皇子，他与阿熹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不期而至的委屈，或许下一个道口便会突袭而来——安宁如履薄冰。他伸手去牵夜甯熹的手，无声地用唇语说：“对不起，阿熹。”
夜甯熹将哥哥的手紧紧攥了攥，用唇语回应：“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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