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休嗟离草随风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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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梅亭四角各立一株梅树，几枝梅梢伸展入亭，枝头挂霜。
夜氏的血，或许从夜璃开始，便是古怪的。又或许不该称之为古怪，而是……疯狂。
夜甯颉为这想法又是一阵心惊，清妍的脸庞微微发青。夜祺申的眼中，又褪去了方才过分露骨的情愫，澄澈有如璞玉。夜甯颉心道，大约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这夜祺申只是一位过分天真的皇子罢了。
“对了，甯颉，今晚……”夜祺申又要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逼近的森寒打断噤了声。
三皇子与五皇子也感应到了那股凛冽肃杀。
朗坤帝一身素简，身后的叠雪都成了他的陪衬。
从令一个方向几乎同时出现的，则是侍中令戊箴。
两人似乎都不曾料想在此见到三位皇子和对方，不由停下脚步。三位皇子齐齐起身，端正仪态，向朗坤帝行礼。戊箴亦是稍稍躬身，向陛下与三位殿下施礼，便要离开。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朗坤帝沉声如斧，分明是反问，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戊箴背过手转过身，一言不发，立在了原地。
在三皇子眼中，夜无坤气势再凌人，也不及而这位眉清目淡，从来都是一身从容碧袍的翩翩戊箴来得让人瞩目。
“父皇，”夜祺申打破沉默，“父皇也来赏梅吗？”他目光又掠过夜甯颉道，声音几分讨好又几分颤巍，“与三皇弟倒是心有灵犀。”
三皇子耳根发红，大皇子好不容易在三皇子心中建立的好感又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敲得零碎。夜甯颉虽然不喜欢尴尬的沉默，却更讨厌与这位父皇扯上关系。什么心有灵犀？——明明是相当不赶巧的狭路相逢。
夜甯颉虽然挺着背直着腰平视前方，目光却无神地穿过裹雪枝桠，执着地不去看夜无坤。他对这位父皇，一直是能躲就躲。若非没有退路，绝然不愿意与他在一个屋檐下待上哪怕片刻光景。
“父皇要赏梅，儿臣不便打扰，先告退了。”夜祺申刚说完，夜甯熹便立刻接上一句。
果然，还是夜甯熹最懂夜甯颉了。
夜无坤如同一块巨大的阴影，将观梅亭一整边都遮得天光不透。朗坤帝五位皇子，只有夜甯颉与夜甯熹继承了父亲的琉璃黑眸，可这两位皇子却又偏偏与这父皇最为疏远。
“观梅？”夜无坤盯着三皇子，“先是擅调神威军，再是请缨审朗珊公主；日前兴师动众救莫元赫，听说也是你的主意。”他神情如幽夜，“今日又来观梅。”
朗坤帝的句法听着便觉别扭。他像是在含蓄谴责「堂堂三皇子，看着稳妥文静，不想却满肚子跳脚主意」，又好似对这出格皇子有闲情赏梅颇感意外。可夜无坤无论说什么话声调都毫无波澜起伏，让人实在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三皇子却清楚，父皇这是在兴师问罪。他瞅了一眼夜祺申，几分埋怨，又上前一步，“儿臣自知不该干预父皇的决定，请父皇赐罪。”
不闪躲，不辩白，自甘受罚。也是没谁了。
“阿哥！”
“甯颉！”
五皇子与大皇子同时出声，显然被三皇子突如其来的请罪吓得不轻。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要命了？
夜无坤却注视着戊箴。夜甯颉背对着戊箴，不知他此刻是何表情——可会有一丝对自己的担忧关切？不必猜，定然会有几分的。思及此，三皇子嘴角竟又添了窃喜。
“父皇，都是……是我让甯颉出的主意，要治罪，也该治我。”夜祺申咬咬唇，挺身而出。
大皇子又捣什么乱呢……夜甯颉又抿住了唇，父皇对自己不满，该是根深蒂固的——正如自己也是本能地讨厌对方一样。同样是帮莫中书，夜祺申便是「不愿良臣受辱」，夜甯颉却是「妄图干预朝政」。
这道理，五皇子却也不明白。他浅浅吸气，道：“父皇若要治阿哥的罪，连儿臣一块儿治了吧。文林馆儿臣也去了，莫钧府邸儿臣也拜访了。”
背后，戊箴又移动几下脚步，似是向亭子靠近。
“朕何时说要治罪于你了？”夜无坤的视线依旧不在几位皇子身上，“朕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红儿的忌日。”
戊箴的呼吸蓦地加重几分。转眼又听不见了。
三皇子心中又是一揪。自己只不过对夜无坤唯一的胞姐、他的姑姑狠心了些，夜无坤究竟将他当成了多薄情寡义的人？连母亲的忌日都要忘记的，还算人么？
夜甯颉尚且细幼的喉结动了动，“儿臣记得，父皇却忘了。”夜无坤这才看向他的三皇子。夜甯颉又道：“母亲的忌日，是元月十六，并非今日。”
夜无坤嘴角似有若无的讥笑：“朕没有忘。八年前的今日，是朕陪红儿的最后一日。”
没错。多亏了这深情父皇，年幼的三皇子连生母姬红杉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那年元月十五的红霄宫，上上下下都在为照料病榻上命悬一线的姬贵妃劳碌忧心。夜甯颉永远忘不了那一日，自己与襁褓中的夜甯熹被宫人堵在母亲寝宫外的恐惧与荒凉。夜无坤这话，听在耳里，全是刺——已然比任何刑罚都残忍。
“丧期已过，儿臣不愿打扰母亲亡灵。先告退了。”夜甯颉隐忍悲愤，准备离开。有失皇子仪态又如何？他夜甯颉，从来没想让夜无坤对自己有什么好印象。
“明日是你诞辰。”夜无坤又道，语气生硬，“你来一趟御书房，朕有一诞辰礼。”
三皇子又是诧异——他的诞辰正好是母亲的忌日。「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故忌日不乐（《礼记》）。」元月十六于三皇子，从来不是什么收礼庆贺的日子。他正色道：“多谢父皇，不过——儿臣受不起。”说罢，便匆匆离去。
离去时，夜甯颉又悄悄望了一眼戊箴。他与白雪一样冷清，二者几乎融为一体。不知他方才做了什么，竟教夜无坤一改惩治自己的心意。
另外两位皇子亦是匆匆告退，跟上三皇子。
旷白雪地上留下一黑一碧两个人影。拐过花径，夜甯颉隐约听见戊箴道：“臣知罪……”他不禁疑惑，这位多年了备受皇帝信赖与器重的侍中令又做了什么？据他所知，戊箴唯一一次犯了错，也是纯粹的意外；夜无坤也并无追究。那之后戊箴便成了出世的凡尘仙人，无挂无碍，无喜无忧，无可指摘。
“甯颉，你为何不要父皇的诞辰礼？”夜祺申打断了夜甯颉的思绪，“我和祺珮、祺澜每年诞辰都会收到珍贵的玩意儿。不过我们那些都是父皇派人送来的，他还是第一次要人亲自到御书房去受礼呢。我说，父皇准备的定是独一无二的稀奇珍藏。你不要可太可惜了……”他又道：“不过父皇貌似心情不错，你如此无礼，他竟没有半点怒色……”
一路上夜祺申都在絮絮叨叨；兄弟二人时不时对望一眼，忍不住憋嘴：大皇子的聒噪症，怕是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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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氏的血，或许从夜璃开始，便是古怪的。又或许不该称之为古怪，而是……疯狂。
夜甯颉为这想法又是一阵心惊，清妍的脸庞微微发青。夜祺申的眼中，又褪去了方才过分露骨的情愫，澄澈有如璞玉。夜甯颉心道，大约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这夜祺申只是一位过分天真的皇子罢了。
“对了，甯颉，今晚……”夜祺申又要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逼近的森寒打断噤了声。
三皇子与五皇子也感应到了那股凛冽肃杀。
朗坤帝一身素简，身后的叠雪都成了他的陪衬。
从令一个方向几乎同时出现的，则是侍中令戊箴。
两人似乎都不曾料想在此见到三位皇子和对方，不由停下脚步。三位皇子齐齐起身，端正仪态，向朗坤帝行礼。戊箴亦是稍稍躬身，向陛下与三位殿下施礼，便要离开。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朗坤帝沉声如斧，分明是反问，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戊箴背过手转过身，一言不发，立在了原地。
在三皇子眼中，夜无坤气势再凌人，也不及而这位眉清目淡，从来都是一身从容碧袍的翩翩戊箴来得让人瞩目。
“父皇，”夜祺申打破沉默，“父皇也来赏梅吗？”他目光又掠过夜甯颉道，声音几分讨好又几分颤巍，“与三皇弟倒是心有灵犀。”
三皇子耳根发红，大皇子好不容易在三皇子心中建立的好感又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敲得零碎。夜甯颉虽然不喜欢尴尬的沉默，却更讨厌与这位父皇扯上关系。什么心有灵犀？——明明是相当不赶巧的狭路相逢。
夜甯颉虽然挺着背直着腰平视前方，目光却无神地穿过裹雪枝桠，执着地不去看夜无坤。他对这位父皇，一直是能躲就躲。若非没有退路，绝然不愿意与他在一个屋檐下待上哪怕片刻光景。
“父皇要赏梅，儿臣不便打扰，先告退了。”夜祺申刚说完，夜甯熹便立刻接上一句。
果然，还是夜甯熹最懂夜甯颉了。
夜无坤如同一块巨大的阴影，将观梅亭一整边都遮得天光不透。朗坤帝五位皇子，只有夜甯颉与夜甯熹继承了父亲的琉璃黑眸，可这两位皇子却又偏偏与这父皇最为疏远。
“观梅？”夜无坤盯着三皇子，“先是擅调神威军，再是请缨审朗珊公主；日前兴师动众救莫元赫，听说也是你的主意。”他神情如幽夜，“今日又来观梅。”
朗坤帝的句法听着便觉别扭。他像是在含蓄谴责「堂堂三皇子，看着稳妥文静，不想却满肚子跳脚主意」，又好似对这出格皇子有闲情赏梅颇感意外。可夜无坤无论说什么话声调都毫无波澜起伏，让人实在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三皇子却清楚，父皇这是在兴师问罪。他瞅了一眼夜祺申，几分埋怨，又上前一步，“儿臣自知不该干预父皇的决定，请父皇赐罪。”
不闪躲，不辩白，自甘受罚。也是没谁了。
“阿哥！”
“甯颉！”
五皇子与大皇子同时出声，显然被三皇子突如其来的请罪吓得不轻。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要命了？
夜无坤却注视着戊箴。夜甯颉背对着戊箴，不知他此刻是何表情——可会有一丝对自己的担忧关切？不必猜，定然会有几分的。思及此，三皇子嘴角竟又添了窃喜。
“父皇，都是……是我让甯颉出的主意，要治罪，也该治我。”夜祺申咬咬唇，挺身而出。
大皇子又捣什么乱呢……夜甯颉又抿住了唇，父皇对自己不满，该是根深蒂固的——正如自己也是本能地讨厌对方一样。同样是帮莫中书，夜祺申便是「不愿良臣受辱」，夜甯颉却是「妄图干预朝政」。
这道理，五皇子却也不明白。他浅浅吸气，道：“父皇若要治阿哥的罪，连儿臣一块儿治了吧。文林馆儿臣也去了，莫钧府邸儿臣也拜访了。”
背后，戊箴又移动几下脚步，似是向亭子靠近。
“朕何时说要治罪于你了？”夜无坤的视线依旧不在几位皇子身上，“朕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红儿的忌日。”
戊箴的呼吸蓦地加重几分。转眼又听不见了。
三皇子心中又是一揪。自己只不过对夜无坤唯一的胞姐、他的姑姑狠心了些，夜无坤究竟将他当成了多薄情寡义的人？连母亲的忌日都要忘记的，还算人么？
夜甯颉尚且细幼的喉结动了动，“儿臣记得，父皇却忘了。”夜无坤这才看向他的三皇子。夜甯颉又道：“母亲的忌日，是元月十六，并非今日。”
夜无坤嘴角似有若无的讥笑：“朕没有忘。八年前的今日，是朕陪红儿的最后一日。”
没错。多亏了这深情父皇，年幼的三皇子连生母姬红杉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那年元月十五的红霄宫，上上下下都在为照料病榻上命悬一线的姬贵妃劳碌忧心。夜甯颉永远忘不了那一日，自己与襁褓中的夜甯熹被宫人堵在母亲寝宫外的恐惧与荒凉。夜无坤这话，听在耳里，全是刺——已然比任何刑罚都残忍。
“丧期已过，儿臣不愿打扰母亲亡灵。先告退了。”夜甯颉隐忍悲愤，准备离开。有失皇子仪态又如何？他夜甯颉，从来没想让夜无坤对自己有什么好印象。
“明日是你诞辰。”夜无坤又道，语气生硬，“你来一趟御书房，朕有一诞辰礼。”
三皇子又是诧异——他的诞辰正好是母亲的忌日。「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故忌日不乐（《礼记》）。」元月十六于三皇子，从来不是什么收礼庆贺的日子。他正色道：“多谢父皇，不过——儿臣受不起。”说罢，便匆匆离去。
离去时，夜甯颉又悄悄望了一眼戊箴。他与白雪一样冷清，二者几乎融为一体。不知他方才做了什么，竟教夜无坤一改惩治自己的心意。
另外两位皇子亦是匆匆告退，跟上三皇子。
旷白雪地上留下一黑一碧两个人影。拐过花径，夜甯颉隐约听见戊箴道：“臣知罪……”他不禁疑惑，这位多年了备受皇帝信赖与器重的侍中令又做了什么？据他所知，戊箴唯一一次犯了错，也是纯粹的意外；夜无坤也并无追究。那之后戊箴便成了出世的凡尘仙人，无挂无碍，无喜无忧，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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