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流言
一轮弧月当空，赵安国牵着缰绳走在城邑外寂静的市集土路上，牛马粪便在夜里味道格外扑鼻。
他身后跟着两匹马，再后面则是牵着五头骆驼的古西提，驼铃在夜中清脆作响，毫不掩饰。
城邑外还有一道低矮羊马墙，几处出口有常驻的戍守部落勇士。
见几团火把迎面靠近，赵安国站立不动，张骞一帮人在下午前已从城邑范围内逃离，没有引发任何的骚动c波澜。
带队的浑邪部十骑长高举火把照亮一看，粗声问：“佐伊鲁斯，你难道不知王庭的禁令？夜里是不能走动的！只有强盗c敌人才会在夜里走动！”
“我夜里不走，白日里更走不了。我要去疏勒国投靠我的舅舅，我的伯父不允许我去疏勒国，他安排了一桩我不满意的婚姻。”
树脂火把燃烧时噼啪作响，赵安国环视周围另外三名骑士，见都是王庭城邑里的熟面孔，心中把握更大，语气淡漠而冷峻：“如果你们执意要干涉安提克家族的争斗，现在就可以绑了我送交王庭。我的伯父现在就在家中，浑邪王不会处置我，只会宣扬这件事情让我的家族出丑。我的伯父不会招惹浑邪王，却能拿你们出气。”
“我建议你们放我出去，再回头向我伯父报告。这样我即便被他抓回来，也不会向你们报复；而他也会给你们一些赏钱，避免这件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
三名匈奴骑士望向他们的十骑长，处于上升期的匈奴帝国，贵戚精锐而少，并未泛滥冗杂，十骑长几乎都出身低微，十分珍惜身上的职务。
见这十骑长犹豫，赵安国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索性翻身上马：“这样吧，你们现在去通知我的伯父，也可以向王庭报告，就说我闯过关卡冲了出去！”
十骑长脸色阴郁，这个事情似乎怎么处置，他这个职务都到头了。
至于向王庭报告，说这个佐伊鲁斯夜里强冲关卡没人会相信他的这种说法，只会认为他有意挑起浑邪王与安提克家族的矛盾。
“你们就当没见过我，继续巡查。”
说着，赵安国脚后跟轻蹬马腹，与当面的十骑长错身而过。
后面古西提经过时驻足，上下打量这十骑长，低声说道：“我家主人血脉之高贵远不是你们能招惹的，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等我家主人从疏勒国回来，你们会庆幸今晚的选择。”
十骑长急忙转身滑下马背，靠近古西提赔笑，询问：“为什么要去疏勒国？拒绝婚姻的话，出去躲避半月，等安提克大人前往单于王庭后再归来，岂不是非常省心？”
“我家主人要去疏勒国寻找证据，以证明一些王庭贵族猜测的事情。”
这十骑长瞬间双眸睁圆，嘶声：“了解了真的能拿到证据？”
惹来古西提的白眼，语气自信，夜里语腔颇高：“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是此前我家主人年幼，不便远行而已。”
这下另外三名匈奴骑士也腿软，从马背上滑下来赔笑。
匈奴帝国有法律么？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唯一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则c铁律众所周知：祁连家族怎么说，那就怎么做，不要去做违抗祁连家族的愚蠢事情。
一里外的羊马墙处，张骞c堂邑父就趴在板筑的羊马墙上，看着那停留的三团火把，堂邑父忍不住道：“张公，若没了那五头骆驼，此次西行三十二人，恐怕难有半数能到楼兰国，更别说遥远的大宛。”
张骞不语，片刻后就见三团火把离开土路，沿着羊马墙绕王庭城邑继续巡逻，而清脆驼铃声越来越近。
羊马墙出口处，把守的另外五名名匈奴人在十骑长的催促下搬开栅栏，十骑长喝斥c脚踹之下，齐齐站在土路旁不敢抬头。
赵安国轻踹马腹，姿态从容经过，十骑长偷偷抬头瞥一眼，对身边人低声赞叹：“果然是高贵血脉，仅仅是目光就让人战栗c惶恐。”
待古西提经过时又驻足，对着十骑长轻轻点头以示认可：“你对我家主人的尊重与我比起来没有差别，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c出身。”
“我叫咸，来自赤勒部，我的父亲曾经是王庭的百骑长，叫做郁鞞。”
“管好你手里的勇士，你能让他们能保住今晚的秘密，就证明你有能力做个百骑长。”
说完，古西提就牵着骆驼小跑着跟着马蹄声离去，八只马蹄踩踏在黄土道路上声音清脆，节奏鲜明，在夜里与驼铃声相伴。
待走远一里作用，赵安国下马步行以放慢行进速度，问：“古西提，那个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主人懦弱无能，即便真的是那位王的儿子，哪怕那位王认同，匈奴贵族也不会认同主人；若主人英勇睿智，匈奴贵族也会认为主人拥有高贵血脉。”
古西提语气压低：“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的才能。主人勇敢的从王庭出来，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赵安国沉默，从自幼的记忆中分析，匈奴人对他的态度是充满敬畏的，同龄少年甚至不敢靠近他。
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传说，传说右谷蠡王伊稚斜经过河西去西域右谷蠡王庭上任时，他的伯父那摩为讨好伊稚斜，以家中女眷服侍伊稚斜。可能只是一个恶毒的流言，却因为他酷似祁连家族的相貌而得到进一步发酵。
甚至，赵安国怀疑这个流言中，自己的伯父充当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毕竟西域太过富庶，伊稚斜已被军臣单于对调为左谷蠡王，远远地离开了匈奴右地。
再者，冒顿单于传老上单于，老上单于传军臣单于前后不过三代，祁连家族人丁不足，为充实家族惹出来的糊涂账c私生子恐怕连本人都算不清。
出羊马墙后又行大约五六里路，有一座草料场，以储备过冬的草料为主。
赵安国抵达不久，一路随驼铃声而来的张骞c堂邑父紧跟着露面，赵安国当即下发弓箭，整个队伍所有的武备都来自他，算上他与古西提的配弓，足足十二张角弓。
守候在这里的汉使团成员自幼精熟射术，被软禁以来几乎就没再接触过武器，现在一个个激动c亢奋给弓上弦，校准。
“不能耽误时间，明日午后抵达昭武城。我随身携带金银可置换一批物资，天黑之前就离开昭武城，不能留宿。”
夜风渐大，赵安国披上鹿皮斗篷保暖：“我想张公谋划数年，应该比我更清楚眼前机会有多么难得。此次若被匈奴拦截，今后已不可能再如此轻易出逃。”
张骞颔首，夜中黑漆漆看不起脸色：“夜中虽风大伤人，待明日在昭武城补充物资后，就可不惧夜风，昼伏夜行。”
“既然如此，还需划分一下马匹，骆驼。两匹战马皆来自大宛，是我傍身之物，绝不会出让或借予任何一人。五头骆驼便于划分，我只留一头，余下皆由张公分配，可好？”
赵安国也是无奈，张骞这帮人被软禁近十年，除了投降匈奴的允许结婚c积蓄产业外，其他的只能坐吃山空，多靠给人教授知识，甚至是帮人放牧c算账过日子，没有任何的积蓄c私产。
张骞却拒绝：“此次西行仰仗公子甚多，我等又岂能厚颜占据公子私产？”
“那我就先借出四头骆驼给张公，待抵达大夏后，张公还我四头可好？”
赵安国语气坚定，让出四头骆驼，张骞这些人就不好意思算计他的战马，这两匹古西提精心照料的战马，任何一匹的价值都在二十头骆驼之上。而且，这两匹血统优秀的马，关系到他今后繁育c改良马种的长远计划。
张骞爽朗做笑：“我们汉人亦有借贷之说，到大夏后，张某还公子五头骆驼！”
“好，我与张公击掌为誓。”
一声脆响，张骞含着笑声开始催促。因夜里风大，除赵安国主仆有保暖皮裘斗篷外，没有人愿意骑乘马匹或骆驼，
又走近二十里，赵宽领着十五人在黑暗中迎了上来，前后一共三十四人，十二张弓，两匹马，五头骆驼。
汉使团之中又重新分配弓箭归属，骆驼围起的中央避风处，张骞c赵宽c张任c赵安国围坐在一起，外围蹲坐的使者团队正抓紧时间吃干粮补充体力。
赵宽道：“我以为当分出人向北而行，以误导追兵。明日天亮时，再分出人向南而行。而且，昭武城是河西大城，匈奴会多以为我等逃亡之人躲避城邑，不敢进入城邑。故，追兵不会在昭武城细查。”
张骞也说：“昭武乃河西大城，富饶已有百年之久。平日往来其邑行商者甚多，我等途径昭武，追兵难以断定我等踪迹c真假。至于这分兵误导之事，我以为不妥。眼下当速行，早一步抵达昭武，匈奴追兵越难追寻我等踪迹。”
张任开口，语气犹豫：“张公，事至如今岂可行妇人之仁？某愿率壮士向北而行，引诱匈奴追兵。”
“分兵误导追兵纯属无用。”
赵安国开口：“浑邪王养有细犬，此类犬最善追寻c捕猎。唯有向西速行，才有一线生机。”
他抬眉看一眼郎朗星空：“在我等被追兵拦截之前，期间下一场雨或来一场大风，这浑邪王的细犬就无法追踪了。”
张骞眉头紧锁：“细犬真能追寻我等数百里？”
“或有可能，不可不防。”
赵安国说着摸自己下巴：“但我可以确信，这王庭周围百里之内，因细犬之故，这分兵之计乃是徒劳。不过也有其他应对猎犬追踪之法，还需借助河流地利，眼前无法施行，多思无用。”
他不说具体办法，没人能逼迫他说。
他这句话，让张骞c赵宽c张任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得不重新衡量赵安国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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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跟着两匹马，再后面则是牵着五头骆驼的古西提，驼铃在夜中清脆作响，毫不掩饰。
城邑外还有一道低矮羊马墙，几处出口有常驻的戍守部落勇士。
见几团火把迎面靠近，赵安国站立不动，张骞一帮人在下午前已从城邑范围内逃离，没有引发任何的骚动c波澜。
带队的浑邪部十骑长高举火把照亮一看，粗声问：“佐伊鲁斯，你难道不知王庭的禁令？夜里是不能走动的！只有强盗c敌人才会在夜里走动！”
“我夜里不走，白日里更走不了。我要去疏勒国投靠我的舅舅，我的伯父不允许我去疏勒国，他安排了一桩我不满意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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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建议你们放我出去，再回头向我伯父报告。这样我即便被他抓回来，也不会向你们报复；而他也会给你们一些赏钱，避免这件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
三名匈奴骑士望向他们的十骑长，处于上升期的匈奴帝国，贵戚精锐而少，并未泛滥冗杂，十骑长几乎都出身低微，十分珍惜身上的职务。
见这十骑长犹豫，赵安国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索性翻身上马：“这样吧，你们现在去通知我的伯父，也可以向王庭报告，就说我闯过关卡冲了出去！”
十骑长脸色阴郁，这个事情似乎怎么处置，他这个职务都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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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就当没见过我，继续巡查。”
说着，赵安国脚后跟轻蹬马腹，与当面的十骑长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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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骑长急忙转身滑下马背，靠近古西提赔笑，询问：“为什么要去疏勒国？拒绝婚姻的话，出去躲避半月，等安提克大人前往单于王庭后再归来，岂不是非常省心？”
“我家主人要去疏勒国寻找证据，以证明一些王庭贵族猜测的事情。”
这十骑长瞬间双眸睁圆，嘶声：“了解了真的能拿到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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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另外三名匈奴骑士也腿软，从马背上滑下来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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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不语，片刻后就见三团火把离开土路，沿着羊马墙绕王庭城邑继续巡逻，而清脆驼铃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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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国轻踹马腹，姿态从容经过，十骑长偷偷抬头瞥一眼，对身边人低声赞叹：“果然是高贵血脉，仅仅是目光就让人战栗c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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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古西提就牵着骆驼小跑着跟着马蹄声离去，八只马蹄踩踏在黄土道路上声音清脆，节奏鲜明，在夜里与驼铃声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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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渐大，赵安国披上鹿皮斗篷保暖：“我想张公谋划数年，应该比我更清楚眼前机会有多么难得。此次若被匈奴拦截，今后已不可能再如此轻易出逃。”
张骞颔首，夜中黑漆漆看不起脸色：“夜中虽风大伤人，待明日在昭武城补充物资后，就可不惧夜风，昼伏夜行。”
“既然如此，还需划分一下马匹，骆驼。两匹战马皆来自大宛，是我傍身之物，绝不会出让或借予任何一人。五头骆驼便于划分，我只留一头，余下皆由张公分配，可好？”
赵安国也是无奈，张骞这帮人被软禁近十年，除了投降匈奴的允许结婚c积蓄产业外，其他的只能坐吃山空，多靠给人教授知识，甚至是帮人放牧c算账过日子，没有任何的积蓄c私产。
张骞却拒绝：“此次西行仰仗公子甚多，我等又岂能厚颜占据公子私产？”
“那我就先借出四头骆驼给张公，待抵达大夏后，张公还我四头可好？”
赵安国语气坚定，让出四头骆驼，张骞这些人就不好意思算计他的战马，这两匹古西提精心照料的战马，任何一匹的价值都在二十头骆驼之上。而且，这两匹血统优秀的马，关系到他今后繁育c改良马种的长远计划。
张骞爽朗做笑：“我们汉人亦有借贷之说，到大夏后，张某还公子五头骆驼！”
“好，我与张公击掌为誓。”
一声脆响，张骞含着笑声开始催促。因夜里风大，除赵安国主仆有保暖皮裘斗篷外，没有人愿意骑乘马匹或骆驼，
又走近二十里，赵宽领着十五人在黑暗中迎了上来，前后一共三十四人，十二张弓，两匹马，五头骆驼。
汉使团之中又重新分配弓箭归属，骆驼围起的中央避风处，张骞c赵宽c张任c赵安国围坐在一起，外围蹲坐的使者团队正抓紧时间吃干粮补充体力。
赵宽道：“我以为当分出人向北而行，以误导追兵。明日天亮时，再分出人向南而行。而且，昭武城是河西大城，匈奴会多以为我等逃亡之人躲避城邑，不敢进入城邑。故，追兵不会在昭武城细查。”
张骞也说：“昭武乃河西大城，富饶已有百年之久。平日往来其邑行商者甚多，我等途径昭武，追兵难以断定我等踪迹c真假。至于这分兵误导之事，我以为不妥。眼下当速行，早一步抵达昭武，匈奴追兵越难追寻我等踪迹。”
张任开口，语气犹豫：“张公，事至如今岂可行妇人之仁？某愿率壮士向北而行，引诱匈奴追兵。”
“分兵误导追兵纯属无用。”
赵安国开口：“浑邪王养有细犬，此类犬最善追寻c捕猎。唯有向西速行，才有一线生机。”
他抬眉看一眼郎朗星空：“在我等被追兵拦截之前，期间下一场雨或来一场大风，这浑邪王的细犬就无法追踪了。”
张骞眉头紧锁：“细犬真能追寻我等数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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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国说着摸自己下巴：“但我可以确信，这王庭周围百里之内，因细犬之故，这分兵之计乃是徒劳。不过也有其他应对猎犬追踪之法，还需借助河流地利，眼前无法施行，多思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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