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争执
“壬子年甲辰月丙寅日，始出浑邪王邑。”
清晨，三十四人围绕火堆而坐，张任握着借来的铜匕首在杨木板上刻画，吃完干粮的众人正在烘烤被冰冷露水打湿的皮革绑腿。
匈奴不产绵锦，也无养麻纺织的技术，一行人中几乎与匈奴一样都是穿着皮革缝合的短衣c短裤，近半数人还是光脚。半夜时，有人受寒抽筋，这才裁剪皮革打绑腿，以增加脚程。
气氛略有些沉闷，张骞示意下，赵宽对自己名义上的嗣子开口：“安国，午后至昭武城，采买刀剑多有不便，不若多采买皮革c弓矢。”
不是张骞带着四五个心腹出逃，几乎带着使团精干人手一起出逃，任何意外的折损都是张骞不能忍受的。
“义父有义父的顾虑，而我也有我的顾虑呀。”
赵安国感慨一声，说：“若为狩猎计较，现有十二张角弓皆是精良，足以狩猎，射杀狼c豹猛兽。然而如今只有一口铁刀，非常不利于搏杀自卫。西域特产铁刀，匈奴采买以充实国中武备，虽昂贵，可我等不得不买。无刀剑c长兵傍身，会使平贱之民生出劫掠之心。”
唯一一名还留在使团队伍里的武士杨嗣开口：“公子有所不知，我等皆善射之士，五十步内十中七八。若有强弓三十张，箭发如雨攒射而出，可敌百骑。”
没错，理论上几十名神射手组队可以压制数倍轻甲敌人，这只是理论而已。
“我买刀剑，是为避免沿途牧民集结抄掠我等，而非杀人。杀其一人，不论起因如何，其部长c老自不会善罢甘休。”
瞥一眼杨嗣，见其他人也认同杨嗣的说辞，一个个充满信心，战斗情绪饱满。
赵安国语气柔和，劝说：“西域列国c部众平日有怨c冲突，也多是说和c调解为主。若是仇大不可解，也多是苦主相搏杀，以生死决仇怨。因仆僮都尉之故，即是残暴如匈奴，亦不会无故杀人c抄掠。如今之西域，只有盗匪会无故杀人。”
“不妨试想，沿途牧民私下交结抄掠我等，我等杀伤其人后，其部长c老可会听信我等说辞？决然不会，只会认为我等辱其声望，将邀结四周部众，围杀我等，以洗仇辱。”
“至于集合强弓三十张以抵御匈奴追兵，呵呵，若是被追兵寻到，杀伤追兵三百人，也无济于事。要知被匈奴确认我等行踪后，不需匈奴亲力亲为，楼兰c且末c车师c精绝等国将如猎犬一样围杀我等。我以为，迅速抵达楼兰国，沿途不惹事端才是眼下首要之事。否则事端一起，势必为匈奴所察觉。”
“届时，万事皆休。”
杨嗣有心抗辩，一旁张任轻轻碰了碰他膝盖，杨嗣这才作罢。
赵安国见气氛如此，借方便之故与古西提走远，放水之际说：“汉使者被囚九年，现在脱困后战意高昂。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们不清楚西域的具体情况，他们从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都是夸大言辞的谎言故事。”
“西域哪有那么多的盗匪？那些商人依靠卖弄口舌抬高市价而存活，用虚假的故事夸大自己行程艰难c夸耀自己经历出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弄得现在这些汉使以为这西行路上，处处是盗匪，要处处备战。”
“他们连西域各国c匈奴的贸易路线都不清楚，我很难向他们解释。”
西域各国的贸易路线，寻常的部落裨小王也只有个模糊概念，一些匈奴王也知清楚自己附近的贸易网络。这么宝贵的东西，关系到今后发家致富，赵安国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张骞等人？
张骞等人是大汉的使者，可西域贸易网络的末端一环，就有边郡汉人c商队参与。
赵安国扎好腰带，脸色严肃：“现在问题有两个，第一是汉使的信息错误，短时间内我很难拿出证据说服他们；第二个是他们人多而且都是勇士，如果爆发矛盾，吃亏的只能是我们。”
古西提闻言，下意识抬手握在腰悬刀柄上：“主人，我们应该采取一些手段增强实力。”
“嗯，出发时伯母悄悄给我一袋金币，特意嘱咐我在昭武城买一些奴隶。一会儿我将金币给你，到昭武城后你寻找奴隶商人，买希腊c塞种人奴隶，我需要能战斗的奴隶。如果他们愿意为我战斗，为我效力十年后，我还他们自由。”
自己又不是小商人，没必要出面去跟奴隶商人斤斤计较，身为贵族，手下人出面代劳就可以了。
维持贵族的体面，是避免一些小麻烦的有效手段。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赵安国主仆离去后，杨嗣宣扬着自己看法：“我等身为君子虽处危难之中，亦不能强夺财物而造杀孽。但沿途盗匪甚多，我等善射，当备齐弓矢，斫木为兵。仅需一战，就可自给自足。故而，盗匪寇我，我等杀之，牧民纠集相约掠我，我等亦然杀之。如此，可得牲畜马匹甚多，届时可昼夜兼程而行。以西域之广袤，人口之惆敝，彼追之不及矣。”
赵宽反对，直指要害：“出使月氏乃是我等目标所在，已困九载，眼前为贪图一时之快而横生枝节招惹事端，殊为不智。我以为，当求稳妥。”
张任紧跟着开口：“诸君，出浑邪王城邑以来，至见月氏王前，我等还需仰仗赵安国主仆。若能说服此人一同入汉，今后我汉国使节出入西域如蹈平地也。我等不可只计较眼前之事，还需为今后考虑。”
众人目光落在张骞身上，张骞对着张任轻轻颔首：“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时不过四月上旬，年内能与诸君一道抵达月氏疆域，我心足矣。事已至此，若被匈奴再捕，恐此生逃脱无望。故，不可急c不可贪，当求稳。”
几个人目光落在杨嗣身上，杨嗣双拳握紧，对着张骞低头：“不敢违张公令。”
张骞颔首，这才看赵宽，笑着：“劳烦宽与贵公子商议一番，以消除隔阂。”
赵宽苦笑着应命，彼此师生情谊还是有的，可绝对没有有什么父子情谊。他还要从家族中誊抄一份族谱给赵安国，并将赵安国的名字录入家谱中，让赵安国成为陇西赵氏的小宗宗主。
如果赵宽以后成婚，他的亲生儿子将随赵安国一起区别于陇西赵氏，这一脉中赵安国又是大宗，赵宽的亲子反倒会沦为小宗，即陇西赵氏小宗的小宗。若陇西赵氏有变故，按着现行公认的贵族宗法来算反倒是赵安国有机会继承，资格高过赵宽的亲子。
这就导致一个躲不开的问题，陇西赵氏不会认同赵宽立赵安国为嗣子这一事件。结果不言而喻，贵族会拒绝这种隐患滋生。赵宽会因为这件事情被他父兄从族谱除名，断绝意外情况下，赵宽一脉即赵安国继承大宗的可能性。
现在大汉严格的贵族继承规则下，导致很多开国元勋的侯国因绝嗣而断绝。不是真的血脉断绝，而是妾生子c婢生子c别出小宗是没继承资格的。父死子继c兄终弟及的规矩下，没这些人什么事儿，更别说没有血缘的嗣子。
先秦贵族至今很多都已没落，但陇西赵氏是秦国宗室小宗发展来的，虽没有公卿c将军这等高位人物，可在陇西一带有不小的影响力。
这些贵族c继承规矩c顾虑在张骞c赵宽等人看来已有些不合适了，现在赵宽能找到一个相对优秀的少年为嗣子，百年之后也有人供奉血食，实在是一桩比成婚c立业还要重要的事情。
成婚c立业，只是活着的事情；确立嗣子，保证死后有祭祀，则是死后的事情。仔细计算的话，确立嗣子比结婚c立业还要重要那么一点点。
怀着复杂心绪，赵宽起身迎上赵安国主仆，不想赵安国率先说：“适才让义父c张公为难，是小子的不是。”
“安国这哪里话，分明是我等不知西域具体情况，不如安国精熟，才有所误判。”
赵宽语气温和，以一种相对平等的口吻道：“我等商议后，以为安国言之有理，安国无须顾虑此类末节。”
“义父，我先分骆驼于张公节度，就意在避免争执。”
赵安国语腔略高，让张骞等人能听清：“今为昭武城采买刀剑c弓矢而争议，实在不该有。非是张公c诸君之过，实乃我疏忽大意所使然。此次西行，骆驼既已分配，为何我还要抓着金钱不放？不若也一并分了，我等自行其是。”
说着他阔步走向自己的小黑马，赵宽伸手张口欲要劝阻，却发不出声来，很是无奈一叹。
夹在中间，就属他最为难。
顷刻后，赵安国两手各握一个鹿皮钱袋走来，坐在张骞对面将小的打开，抓出一把金币数出三枚放在面前：“这是我离家时，伯父前后所给之金。约有五十枚，我取三枚，余下就归张公节制。”
小钱袋推给张骞，一众人大眼看小眼，多有羞愧神色。
赵安国又将大钱袋拍了拍，垂眉看着语气低沉：“此是出行时，伯母私下所遗之金，约有近百枚。此金，我将依伯母嘱咐购置战奴以自重，免得到疏勒国后遭舅父一族轻视。”
张骞疑惑看一眼赵宽，赵宽也不清楚赵安国在疏勒国还有亲戚的事情，对张骞的疑问眼神无法提供判断。
出于谨慎，张骞垂眉看一眼面前的小钱袋：“让公子为难了，不知公子母族在疏勒国地位如何？若是有余地，还要劳烦公子奔波，使骞能与疏勒国王一会。”
九年时间，足够他分析西域形势，规划出最佳路线。
沿途的楼兰c且末c精绝三国距离仆僮都尉府太近，见这三国的国王，等于自投罗网。
“呵呵，疏勒国王乃我舅父，只是自母亲出嫁后，再无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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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有义父的顾虑，而我也有我的顾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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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试想，沿途牧民私下交结抄掠我等，我等杀伤其人后，其部长c老可会听信我等说辞？决然不会，只会认为我等辱其声望，将邀结四周部众，围杀我等，以洗仇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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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宽语气温和，以一种相对平等的口吻道：“我等商议后，以为安国言之有理，安国无须顾虑此类末节。”
“义父，我先分骆驼于张公节度，就意在避免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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