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半饱而击
“匈奴人是残暴的，却不是最残暴c无理的。”
稀疏林间，奴隶商人图丁望着落日余晖，握着一只鹅毛笔悬停在一卷展开的糅软羊皮上。迟疑着，图丁缓缓落笔书写，不时蘸墨：“最残暴c无理的是被匈奴人击败，成为匈奴附庸，并为匈奴人效力的其他行国c部族的人。比如，伯牙当户，以及他的主人，他们都是一群匈奴人豢养的凶狼。”
“你冒犯了匈奴人不一定会死，可冒犯了这些凶狼，就一定会死。”
“这些凶狼吃惯了血肉骨髓，不像匈奴人，平时还吃谷物c蔬菜c水果。而我很不幸被卷入一场涉及祁连家族的阴谋，那条凶恶头狼，怎可能让我这个知道他秘密c阴谋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们袭击那个贵人，事后我们会被处死灭口；而现在反抗，也会被伯牙当户立刻追缉捕杀。要想活命，只能在今晚发生战斗时，向西北方向逃跑，那里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面前，四名健壮战奴身穿皮革镶嵌铁片，用锁子接合的简陋原始链甲，这是四个蓄着褐色浓密大胡子，头发扎成零碎小辫的坚昆人。坚昆部族是白色皮肤为主，其部奴隶也是白肤色为主；身为坚昆东边的邻居，丁零部族反而是黄色皮肤为主，只有奴隶中混有大量白色人种。
而匈奴是黄色皮肤人种为主，祁连家族之所以有显著的蓝目特征，是因为冒顿单于之前，与河西的月氏部族多有通婚。
“睿智的主人，战斗开始后我们就出发？”
“不，要在战斗开始前。”
图丁鹅毛笔蘸墨后继续书写，嘴上说着：“如果我们出逃前，战斗已经爆发，那我们就没必要逃跑。那个时候，匈奴人会在几处路口设防，不需要截杀我们，只要跟着我们，掌握我们的行踪不论遇到任何一个部落，还是增援的匈奴人抵达，我们都会被处死。”
“这是我的遗书，我的财产已做了分割，谁能带着这卷遗书回到丁零就能得到我的部分财产。按照遗书约定，他将成为我的女婿或侄女婿，并分享我三分之一的财产。如果一个人返回，那么能从我的两个女儿中选一个；如果能回去两个，那都是我的女婿，我三分之一的财产由你们平分。四个人回去，平分我三分之一的财产后，必须迎娶我家族的适龄女人。可以是我的女儿，或侄女，但不是你们选她们，而是她们选你们。娶到她们，才能拥有均分财产的资格。”
四名战奴互看一眼，此时并无什么异色，稍稍之后齐齐开口：“请主人放心。”
图丁丢了鹅毛笔，将墨迹未干的羊皮卷推到四名战奴面前：“我认为我们今天很难出逃，不仅因为匈奴人，也因为那些月氏人能活到现在，不会缺乏生存的智慧。他们不会按照我们约定的时间发动进攻，或者他们也会临战逃亡，甚至有出乎我们预料的举动。正是这个难以预料的变故，令我很难从匈奴人围捕中逃脱，而你们是奴隶，不会引起匈奴人的重视。没人会在意奴隶的想法，你们埋藏好这封遗书后，就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的孩子现在还年少，我希望你们能尽早带着遗书回到丁零。否则，今后漫长的时间里，我的兄弟为了我的财产会令我的孩子先后死亡。只有这封遗书，能保住他们的生命，不使他们卑贱。如果，你们去的晚了，我的孩子尽数夭折，那么没人会支持c认同这一封遗书。”
四名战奴神色凛然，又不分先后齐齐开口：“请主人放心。”
其中一名战奴又开口：“主人，既然他们需要借主人之手谋害那位贵人，为什么主人不带着我们向那位贵人投降？”
图丁轻轻摇头：“乌别克是万骑长，那位祁连家族出身的少年又无比高贵，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奴隶商人的诬告而生出矛盾。为了维持他们的和睦交情，他们会割去我的舌头，甚至会处死我的部众，以作为对其他人的警告。”
“而我，是丁零贵族与坚昆奴隶的孩子，身上流淌着一半贵族的血，我不会做出有辱血脉荣誉的事情。”
“主人，这或许有一点延续生命的可能，我希望主人可以试一试。”
“不，白肯你不了解贵族，我很了解他们。我投降不仅会背负屈辱，还必死无疑。这里有盗匪出没，我们知道这些人是我雇佣的，这些盗匪也知道自己卷入了阴谋，也想着谋求生机。可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如果投降，即便那位祁连家族的贵人愿意庇护我，等待他和我们的，就是乌别克的围杀。杀死我们所有知情的人，给盗匪栽赃。他是强大的万骑长，是军臣单于亲近信赖的人，他不会因为这点小错失而受到惩罚。”
营地中，赵安国抚着马鬃，这匹青黑色的马也有名字，是原身起的，叫雷云。
雷云低头咬着拌着绿豆c小麦粒的草料，咯噔咯噔咀嚼摩擦声在赵安国听来，有一种别样的淡定c从容。
随着一众踩踏草地摩挲声传来，雷云不安扭了扭脖子，赵安国收回捋鬃毛的手，扭头见张骞等人走来，遂转身露笑，抬手轻轻施礼：“张公？”
张骞回礼，开口急问：“适才见古西提宰杀骆驼犒飨诸人，又见公子仆僮做投石皮索，并累积烽火以行狼烟警讯，可是要固守以待天明？”
“确有此事，天色明亮后我以狼烟传讯，四五十里内若有匈奴部落迁移，或有游哨经过，多少会带来一些援军。”赵安国说着目光落在张骞身后半步的赵宽身上，微微躬身施礼：“义父也知，盗匪是各部共同的敌人。盗匪之害，远甚新仇旧恨。”
赵宽颔首：“确是如此，左近若真有部落迁移，见讯后必然派侦骑来查。不过，此生死大事，安国万不可寄望于这可有可无之事。不过，外有援兵，确能鼓舞士气。”
“正因如此，我才准备行险一击。”
赵安国说着展臂，张骞面露惊诧，赵宽则微微皱眉，随赵安国走远十来步，张骞询问：“公子所言行险一击，具体为何？”
“擒贼先擒王。”
赵安国语气沉缓，说出这五个字，神情一松转而微笑：“我顾虑杨嗣一众人难有效果，又忧虑另遣步卒勇士难以杀进贼酋五步之内。故，我将与古西提结伴而出，探明敌酋所在，仰仗骏马之利，疾驰突击擒杀敌酋于懵然c无措之中！”
见张骞思索后要开口，赵安国右手抬起，略略无礼c蛮横打断，语气坚定：“张公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何况，匈奴诸部最是推崇勇士，卑贱之种多不敢加兵刃于尊长。我身份最崇，若先突敌阵可慑其胆魄，无人敢挡可直至敌酋马前一决生死。此举若成，即不能擒杀敌酋，也能鼓舞士气此事舍我之外，再无人能成。”
他回头目光落在赵宽脸上，似乎知道赵宽要说什么，抢先说道：“义父也不必劝我，此事虽险有身死之厄。然而，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我血脉虽崇，却无天降的富贵，唯有奋勇争先才能搏来一番基业。若是我不幸战败为敌酋所斩呵呵，还请恕安国无法陪伴义父西行，也不能今后在义父膝前尽孝。”
赵宽张张口还是闭上口，扭头看向西北边，吹来的夜风刮在他脸上，格外的冰冷。
张骞凝目细细打量赵安国，抱拳施礼：“公子有壮志，骞岂会作梗乱公子之心？还请公子放心迎敌，骞一息尚存，就会与诸君子奋战不退，以待公子佳音。”
“那营地之事，就托付给张公了。”
赵安国庄重施礼，张骞再次还礼。
很快，古西提带来烤好的骆驼肉，赵安国细嚼慢咽缓缓吃着，补充体能。
抚着自己半饱的肚子，正是少年长身体的时期，赵安国却强迫自己放下了手里半串烤肉，眉头皱着陷入思考。
他身侧，临战之际古西提也是有序用餐神态沉稳如若无事，见赵安国弃肉不食，笑问：“主人所思何事？”
“并无他事，就在这肉上。”
“难道不合主人胃口？还是主人在思索谁家少女？”
古西提难得发出调侃声音，嚼着油脂丰足的烤肉片，口唇张合：“我烤的肉最合主人的胃口，主人从孩童到现在，能分出哪些是你最忠诚的奴仆炙烤的，哪些是其他奴仆炙烤的。所以，主人不吃肉，不是在思考肉的味道，而是在想王庭中谁家的美丽少女。”
“呵呵，我是真的在思考这肉。”
赵安国脑海中闪过几名王庭中与他年龄相仿的妙龄又美丽的少女身影，这些身影很快破碎，这些少女的美丽不是他有时间能欣赏的：“我是饥饿的，古西提烤的肉是美味的，即将发生的战斗可能会落败，并让我死亡。那么，临死之前应该吃的饱饱，这样哪怕战死，心中的遗憾也少一些。”
闻言，古西提缓缓点头：“那主人为何又弃肉不食？”
“我又在想，同样是遗憾，战死是遗憾，吃不饱肚子而战死，也是遗憾。死亡的遗憾大于饥饿，而我现在只能感受到饥饿，却感受不到死亡。”
“今夜疾驰奔杀，敌人的人数c弓箭对我们两人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正面冲来的骑士，以及坑洼崎岖的道路。不论是被敌人击落，还是马蹄拐折将你我甩落，都会夺去我们的生命。”
赵安国轻轻抚着自己的肚皮，语气更显坚定：“饥饿的感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这能让我更加专注的骑乘c战斗。而人吃饱肚子后，会瞌睡乏困，马匹颠簸，这都不利于奔袭战斗。”
“主人说的有道理。”
古西提一口吐掉嘴里的肉，紧接着说：“主人不畏惧战斗，那我们胜利的机会就很大。主人畏惧战斗，或急于战斗，这都是危险的事情。勇士，需要一颗从容的心。不急于杀戮，就不会被杀。就像张弓射箭，需要瞄准，一箭射杀才是勇士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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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疏林间，奴隶商人图丁望着落日余晖，握着一只鹅毛笔悬停在一卷展开的糅软羊皮上。迟疑着，图丁缓缓落笔书写，不时蘸墨：“最残暴c无理的是被匈奴人击败，成为匈奴附庸，并为匈奴人效力的其他行国c部族的人。比如，伯牙当户，以及他的主人，他们都是一群匈奴人豢养的凶狼。”
“你冒犯了匈奴人不一定会死，可冒犯了这些凶狼，就一定会死。”
“这些凶狼吃惯了血肉骨髓，不像匈奴人，平时还吃谷物c蔬菜c水果。而我很不幸被卷入一场涉及祁连家族的阴谋，那条凶恶头狼，怎可能让我这个知道他秘密c阴谋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们袭击那个贵人，事后我们会被处死灭口；而现在反抗，也会被伯牙当户立刻追缉捕杀。要想活命，只能在今晚发生战斗时，向西北方向逃跑，那里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面前，四名健壮战奴身穿皮革镶嵌铁片，用锁子接合的简陋原始链甲，这是四个蓄着褐色浓密大胡子，头发扎成零碎小辫的坚昆人。坚昆部族是白色皮肤为主，其部奴隶也是白肤色为主；身为坚昆东边的邻居，丁零部族反而是黄色皮肤为主，只有奴隶中混有大量白色人种。
而匈奴是黄色皮肤人种为主，祁连家族之所以有显著的蓝目特征，是因为冒顿单于之前，与河西的月氏部族多有通婚。
“睿智的主人，战斗开始后我们就出发？”
“不，要在战斗开始前。”
图丁鹅毛笔蘸墨后继续书写，嘴上说着：“如果我们出逃前，战斗已经爆发，那我们就没必要逃跑。那个时候，匈奴人会在几处路口设防，不需要截杀我们，只要跟着我们，掌握我们的行踪不论遇到任何一个部落，还是增援的匈奴人抵达，我们都会被处死。”
“这是我的遗书，我的财产已做了分割，谁能带着这卷遗书回到丁零就能得到我的部分财产。按照遗书约定，他将成为我的女婿或侄女婿，并分享我三分之一的财产。如果一个人返回，那么能从我的两个女儿中选一个；如果能回去两个，那都是我的女婿，我三分之一的财产由你们平分。四个人回去，平分我三分之一的财产后，必须迎娶我家族的适龄女人。可以是我的女儿，或侄女，但不是你们选她们，而是她们选你们。娶到她们，才能拥有均分财产的资格。”
四名战奴互看一眼，此时并无什么异色，稍稍之后齐齐开口：“请主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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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现在还年少，我希望你们能尽早带着遗书回到丁零。否则，今后漫长的时间里，我的兄弟为了我的财产会令我的孩子先后死亡。只有这封遗书，能保住他们的生命，不使他们卑贱。如果，你们去的晚了，我的孩子尽数夭折，那么没人会支持c认同这一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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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宽张张口还是闭上口，扭头看向西北边，吹来的夜风刮在他脸上，格外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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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着自己半饱的肚子，正是少年长身体的时期，赵安国却强迫自己放下了手里半串烤肉，眉头皱着陷入思考。
他身侧，临战之际古西提也是有序用餐神态沉稳如若无事，见赵安国弃肉不食，笑问：“主人所思何事？”
“并无他事，就在这肉上。”
“难道不合主人胃口？还是主人在思索谁家少女？”
古西提难得发出调侃声音，嚼着油脂丰足的烤肉片，口唇张合：“我烤的肉最合主人的胃口，主人从孩童到现在，能分出哪些是你最忠诚的奴仆炙烤的，哪些是其他奴仆炙烤的。所以，主人不吃肉，不是在思考肉的味道，而是在想王庭中谁家的美丽少女。”
“呵呵，我是真的在思考这肉。”
赵安国脑海中闪过几名王庭中与他年龄相仿的妙龄又美丽的少女身影，这些身影很快破碎，这些少女的美丽不是他有时间能欣赏的：“我是饥饿的，古西提烤的肉是美味的，即将发生的战斗可能会落败，并让我死亡。那么，临死之前应该吃的饱饱，这样哪怕战死，心中的遗憾也少一些。”
闻言，古西提缓缓点头：“那主人为何又弃肉不食？”
“我又在想，同样是遗憾，战死是遗憾，吃不饱肚子而战死，也是遗憾。死亡的遗憾大于饥饿，而我现在只能感受到饥饿，却感受不到死亡。”
“今夜疾驰奔杀，敌人的人数c弓箭对我们两人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正面冲来的骑士，以及坑洼崎岖的道路。不论是被敌人击落，还是马蹄拐折将你我甩落，都会夺去我们的生命。”
赵安国轻轻抚着自己的肚皮，语气更显坚定：“饥饿的感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这能让我更加专注的骑乘c战斗。而人吃饱肚子后，会瞌睡乏困，马匹颠簸，这都不利于奔袭战斗。”
“主人说的有道理。”
古西提一口吐掉嘴里的肉，紧接着说：“主人不畏惧战斗，那我们胜利的机会就很大。主人畏惧战斗，或急于战斗，这都是危险的事情。勇士，需要一颗从容的心。不急于杀戮，就不会被杀。就像张弓射箭，需要瞄准，一箭射杀才是勇士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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