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游说
正午时分，浑身皮肤涂抹骆驼油脂的图丁开始火葬。
冲天而起的黑烟在天际拉的斜长，赵安国举目眺望，神态庄肃，与大多数人一样在思索着生与死。
面对这个问题，他虽有比其他人更复杂c更深刻的看法和经历，可这并无什么意义。生和死本身就很简单，简单到奴隶都能理解。
可赵安国很难想明白，不愿想明白，仍然怀着一点执念c期望。
“义父，你说世上有没有长生不老药？让人可以永远年轻c健壮充满活力不会衰落，受伤后能快速痊愈，又百病不侵，可以长生。”
“秦始皇就派出方士搜寻这种仙药，那位从希腊向东征服，兵锋抵达大宛的亚历山大皇帝也是为了探索这个世界，寻找躲避死神的秘密手段。对他们来说，征服人口c土地c财富并无多大的意义，征服死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否则，征服再多的土地c人口c财富，也只是给其他人做嫁衣，白费心机毫无意义。”
赵安国说话时，目光迷离：“现在汉帝国的皇帝，虽然他还非常的年轻，可我认为他现在依然会被死亡或衰老的噩梦惊醒。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些太早，对义父来说有些残酷不近人情，可我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奇的长生不老药，能让人躲避死神的追捕。”
赵宽扭头看赵安国侧脸，却是咧嘴做笑：“此事，我少年时就与兄长讨论过。仅能一人独享的长生药，也只有皇帝至尊可用。对我等这类良家士人并无益处，谋思此物实乃大逆不道，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宗族俱灭。”
“义父怎会认为此物大逆不道？”
“或许是一家之见，有所偏颇。”
赵宽说着双手负在背后：“自古以来，未闻有百年长寿之君。即宏伟如黄帝，也只是飞升天界，未能久治人间。再细细一想，若有人君寿数百载，那实在可怖。大臣c贵戚c太子于长生人君来说如同草履，随手可弃；贵人如此，又何况是寻常百姓？故，长生之君，必然刻薄寡恩，不恤人情。”
“这个道理，我在少年时就能想到，朝中公卿自然明白。故而，我以为世上应该有长生不老药，只是重重阻隔，人君难以企及。”
“义父言下之意，是人君左右亲臣，并不愿人君得享长生之药？”
“不，是人性贪生惧死而已。”
赵宽说着抿抿嘴唇，眉头舒展：“安国不妨试想，若安国得享长生药，今后能有多大作为？别的不说，百年之后安国历经人事沉浮，必然对人情世故洞若观火。以那时的安国，谋夺一国并非难事。若有一国在手，席卷天下只在早晚而已。以那时的安国，又岂会体恤群臣c贵戚c百姓？”
“安国，得长生不老药者，早晚必能掌握天下，为万世人君；而人君，虽能御使千万人为其所用，然而就搜寻长生不老药一事，是有其物，却因臣下阻挠而人君至死不可得之物。”
赵宽的笑容渐浓，语气略带调侃：“故，长生药乃可遇不可求之物。我信其有，不信其无。安国能遇见这等神奇之物，老夫兴许也有这等机遇，唯有汉天子难以企及。”
“呵呵，义父言之有理，就是奴隶都有可能遇到c吃掉长生药，而皇帝不可能。”
赵安国脸上笑意渐浓，又敛去长呼一口气，略带期望眼神：“义父被困匈奴右地已有九载，人生不过五六十年，我以为义父已对得起汉室天子。如今，义父该为自家今后做些长远考虑。何况，义父之陇西赵氏乃赢秦宗室，汉承秦制，然帝室刘姓，非复赢姓赵氏。”
“以义父之才，在汉室纵然位列公卿c郡守c将军这两千石高位，终究受制于人。又如何比得上在西域独掌一国，自命王号逍遥自在？”
“如之前我拒绝张骞入汉之邀，是因我不喜汉室律法严酷，怕生死受制于人。如今我也想以此言进劝义父，义父与我同在西域，既能全父子情谊，又能长享富贵，还能为汉室充当藩篱，予以更大臂助。”
赵安国语气缓缓，赵宽则仰起头，紧紧闭眼。
见赵安国不说了，赵宽才扭头他顾：“安国，此言勿要再提。我纵不为汉室天子效力，然张公知遇之恩不可背。”
“若义父留在西域能为汉室交结各国，我以为张骞会同意此事。对他而言，疏通西域远甚其性命，更别说他个人的荣辱，以及义父的去留了。”
赵安国说着扭头，目光与远处的张骞发生碰撞，回以微笑：“此事义父可与张骞探讨一二，以我愚见，只觉得利于张骞c汉室，也以利于我父子二人，更有利于赢姓赵氏开枝散叶。”
赵宽不语，赵安国又仰头看着飘起c散逸的黑烟，想到那具烧焦皮开肉绽的尸体，虽在烈焰包裹下没能散逸出什么气味，可他心中多少有些别扭，尤其是早餐吃了烤兔子之后。
故而，他转身离去，见状古西提健步追上：“主人，赵先生可答应了？”
“义父不可能现在立刻答应，不论是他对张骞的忠诚，还是他个人的矜持，都不允许他现在转换立场。”
赵安国双手负在背后，步履悠闲：“夹在我与张骞之间，最为难的就是义父。他既是我的义父，又是张骞的部属，偏偏他又崇敬张骞的为人，对我又怀有善意。不论张骞还是我们这里，任何的一点争执都会成为他苦闷c为难的理由。”
“显而易见，他如果答应以后留在我身边帮助我，那么他就不用这么为难了。起码，他摆脱了身份的禁锢，他不再是张骞的部属。那么，我与他c他与张骞之间只是私交，因公事而起争执，义父可以相对从容的处理c调解。能避免冲突扩大，这对我们c张骞还是义父，都是好事。”
“何况我也没有欺骗他，他留下来帮我，对张骞c汉帝国，或者他c我来说，都是很好的事情。需要给义父一些时间，毕竟他是为数不多与我亲近的人，不能苛刻对待。”
“主人说的有理，主人认为我们该在这里居住多久？如果可以，我希望主人能说服张骞，我们需要在这里在居留三天或五天。我需要时间制作工具，比如武器或车轮，我还需要时间对奴隶尽心调整，以保证他们的状态。”
古西提说着神色认真：“以主人的身份，我们应该配备一辆车拉载更多的器具。作为身份的彰显，主人以后遇到其他贵人时，我们最好能迅速取出器具，布置得体。”
“这非常重要，不仅关系主人的颜面，也关系着今后行程是否顺利。没有几个贵人愿意被冷落，遭遇简陋的接待。维持彼此的体面c尊严，是贵人最基本的礼仪。”
赵安国说着察觉视线远处有异动，扭头去看：“只要你的想法有道理，我自然是支持的。你尽管放手去做，这件事情我自然会跟张骞磋商。以现在我们的力量，张骞会给于一定的宽限，不会逼迫我们。”
他目光所及，东南方向的湿地草滩边缘，正有一名骑士策马缓缓而来，身后跟着大约六七匹马。
古西提凝目片刻：“主人以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认为这是坏事？”
赵安国说话间，坡下旁观葬礼的汉使团成员c奴隶已在张骞呼喝下动员起来，拿着武器沿着荆棘丛带散开，布防。
古西提吹了个唤马口哨，探手拉住奔来的老马缰绳：“主人不是一般的祁连家族血脉，是左谷蠡王的血脉。在左谷蠡王还是右谷蠡王的时候，人们都说他跟右贤王祁连遂联手，就能成为新的单于。”
“所以我才说，主人的宿命应该是匈奴的名王，今后西域的主人。右谷蠡王，这个位置非常适合主人，未来的某一天，主人或许会成为新的左谷蠡王，左贤王。现在左谷蠡王的一切，都是主人可以学习的榜样。”
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驻马停在赵安国面前，看着赵安国不见一点激动c情绪波动的面容，不由满意做笑：“右部的名王c万骑长几乎都清楚主人的身份，主人远比左谷蠡王优秀。左谷蠡王二十六岁的时候，面对权力的时候，远不如主人现在平静c从容。”
“军臣单于已经快六十岁了，而左谷蠡王四十二岁，左贤王三十三岁，都正值壮年。而单于的太子左大都尉，如今才二十三岁。而且，他是军臣单于唯一的子嗣，命运如此眷顾左谷蠡王，也眷顾着主人。”
“主人，这一切在单于缺少种子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注定会成为新单于的子嗣，你将拥有竞争单于的宝贵机会。现在，知道主人身份的人，一定会算计主人。或为了讨好军臣单于，或为了讨要左谷蠡王，或为了赢取主人今后的友谊。”
赵安国只是歪头看着东南方向缓缓打马而来的那一骑，眨眨眼：“看来没有张骞他们，你也会怂恿我去西域招揽部众？”
“不一定，如果只有我一人，那么主人与我很可能被盗匪杀死。一个已经死亡的儿子，对左谷蠡王来说不值得动怒。”
古西提说着拉扯缰绳调转马头，望着东南方向的嫩绿草滩：“现在，离开张骞等人的保护，我也可以保护主人安全抵达楼兰国。”
看着他离去，抚着自己被挑动的野心，赵安国眉头紧皱：“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不会是自己的命，要杀自己，古西提早就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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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而起的黑烟在天际拉的斜长，赵安国举目眺望，神态庄肃，与大多数人一样在思索着生与死。
面对这个问题，他虽有比其他人更复杂c更深刻的看法和经历，可这并无什么意义。生和死本身就很简单，简单到奴隶都能理解。
可赵安国很难想明白，不愿想明白，仍然怀着一点执念c期望。
“义父，你说世上有没有长生不老药？让人可以永远年轻c健壮充满活力不会衰落，受伤后能快速痊愈，又百病不侵，可以长生。”
“秦始皇就派出方士搜寻这种仙药，那位从希腊向东征服，兵锋抵达大宛的亚历山大皇帝也是为了探索这个世界，寻找躲避死神的秘密手段。对他们来说，征服人口c土地c财富并无多大的意义，征服死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否则，征服再多的土地c人口c财富，也只是给其他人做嫁衣，白费心机毫无意义。”
赵安国说话时，目光迷离：“现在汉帝国的皇帝，虽然他还非常的年轻，可我认为他现在依然会被死亡或衰老的噩梦惊醒。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些太早，对义父来说有些残酷不近人情，可我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奇的长生不老药，能让人躲避死神的追捕。”
赵宽扭头看赵安国侧脸，却是咧嘴做笑：“此事，我少年时就与兄长讨论过。仅能一人独享的长生药，也只有皇帝至尊可用。对我等这类良家士人并无益处，谋思此物实乃大逆不道，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宗族俱灭。”
“义父怎会认为此物大逆不道？”
“或许是一家之见，有所偏颇。”
赵宽说着双手负在背后：“自古以来，未闻有百年长寿之君。即宏伟如黄帝，也只是飞升天界，未能久治人间。再细细一想，若有人君寿数百载，那实在可怖。大臣c贵戚c太子于长生人君来说如同草履，随手可弃；贵人如此，又何况是寻常百姓？故，长生之君，必然刻薄寡恩，不恤人情。”
“这个道理，我在少年时就能想到，朝中公卿自然明白。故而，我以为世上应该有长生不老药，只是重重阻隔，人君难以企及。”
“义父言下之意，是人君左右亲臣，并不愿人君得享长生之药？”
“不，是人性贪生惧死而已。”
赵宽说着抿抿嘴唇，眉头舒展：“安国不妨试想，若安国得享长生药，今后能有多大作为？别的不说，百年之后安国历经人事沉浮，必然对人情世故洞若观火。以那时的安国，谋夺一国并非难事。若有一国在手，席卷天下只在早晚而已。以那时的安国，又岂会体恤群臣c贵戚c百姓？”
“安国，得长生不老药者，早晚必能掌握天下，为万世人君；而人君，虽能御使千万人为其所用，然而就搜寻长生不老药一事，是有其物，却因臣下阻挠而人君至死不可得之物。”
赵宽的笑容渐浓，语气略带调侃：“故，长生药乃可遇不可求之物。我信其有，不信其无。安国能遇见这等神奇之物，老夫兴许也有这等机遇，唯有汉天子难以企及。”
“呵呵，义父言之有理，就是奴隶都有可能遇到c吃掉长生药，而皇帝不可能。”
赵安国脸上笑意渐浓，又敛去长呼一口气，略带期望眼神：“义父被困匈奴右地已有九载，人生不过五六十年，我以为义父已对得起汉室天子。如今，义父该为自家今后做些长远考虑。何况，义父之陇西赵氏乃赢秦宗室，汉承秦制，然帝室刘姓，非复赢姓赵氏。”
“以义父之才，在汉室纵然位列公卿c郡守c将军这两千石高位，终究受制于人。又如何比得上在西域独掌一国，自命王号逍遥自在？”
“如之前我拒绝张骞入汉之邀，是因我不喜汉室律法严酷，怕生死受制于人。如今我也想以此言进劝义父，义父与我同在西域，既能全父子情谊，又能长享富贵，还能为汉室充当藩篱，予以更大臂助。”
赵安国语气缓缓，赵宽则仰起头，紧紧闭眼。
见赵安国不说了，赵宽才扭头他顾：“安国，此言勿要再提。我纵不为汉室天子效力，然张公知遇之恩不可背。”
“若义父留在西域能为汉室交结各国，我以为张骞会同意此事。对他而言，疏通西域远甚其性命，更别说他个人的荣辱，以及义父的去留了。”
赵安国说着扭头，目光与远处的张骞发生碰撞，回以微笑：“此事义父可与张骞探讨一二，以我愚见，只觉得利于张骞c汉室，也以利于我父子二人，更有利于赢姓赵氏开枝散叶。”
赵宽不语，赵安国又仰头看着飘起c散逸的黑烟，想到那具烧焦皮开肉绽的尸体，虽在烈焰包裹下没能散逸出什么气味，可他心中多少有些别扭，尤其是早餐吃了烤兔子之后。
故而，他转身离去，见状古西提健步追上：“主人，赵先生可答应了？”
“义父不可能现在立刻答应，不论是他对张骞的忠诚，还是他个人的矜持，都不允许他现在转换立场。”
赵安国双手负在背后，步履悠闲：“夹在我与张骞之间，最为难的就是义父。他既是我的义父，又是张骞的部属，偏偏他又崇敬张骞的为人，对我又怀有善意。不论张骞还是我们这里，任何的一点争执都会成为他苦闷c为难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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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我也没有欺骗他，他留下来帮我，对张骞c汉帝国，或者他c我来说，都是很好的事情。需要给义父一些时间，毕竟他是为数不多与我亲近的人，不能苛刻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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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西提说着神色认真：“以主人的身份，我们应该配备一辆车拉载更多的器具。作为身份的彰显，主人以后遇到其他贵人时，我们最好能迅速取出器具，布置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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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所及，东南方向的湿地草滩边缘，正有一名骑士策马缓缓而来，身后跟着大约六七匹马。
古西提凝目片刻：“主人以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认为这是坏事？”
赵安国说话间，坡下旁观葬礼的汉使团成员c奴隶已在张骞呼喝下动员起来，拿着武器沿着荆棘丛带散开，布防。
古西提吹了个唤马口哨，探手拉住奔来的老马缰绳：“主人不是一般的祁连家族血脉，是左谷蠡王的血脉。在左谷蠡王还是右谷蠡王的时候，人们都说他跟右贤王祁连遂联手，就能成为新的单于。”
“所以我才说，主人的宿命应该是匈奴的名王，今后西域的主人。右谷蠡王，这个位置非常适合主人，未来的某一天，主人或许会成为新的左谷蠡王，左贤王。现在左谷蠡王的一切，都是主人可以学习的榜样。”
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驻马停在赵安国面前，看着赵安国不见一点激动c情绪波动的面容，不由满意做笑：“右部的名王c万骑长几乎都清楚主人的身份，主人远比左谷蠡王优秀。左谷蠡王二十六岁的时候，面对权力的时候，远不如主人现在平静c从容。”
“军臣单于已经快六十岁了，而左谷蠡王四十二岁，左贤王三十三岁，都正值壮年。而单于的太子左大都尉，如今才二十三岁。而且，他是军臣单于唯一的子嗣，命运如此眷顾左谷蠡王，也眷顾着主人。”
“主人，这一切在单于缺少种子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注定会成为新单于的子嗣，你将拥有竞争单于的宝贵机会。现在，知道主人身份的人，一定会算计主人。或为了讨好军臣单于，或为了讨要左谷蠡王，或为了赢取主人今后的友谊。”
赵安国只是歪头看着东南方向缓缓打马而来的那一骑，眨眨眼：“看来没有张骞他们，你也会怂恿我去西域招揽部众？”
“不一定，如果只有我一人，那么主人与我很可能被盗匪杀死。一个已经死亡的儿子，对左谷蠡王来说不值得动怒。”
古西提说着拉扯缰绳调转马头，望着东南方向的嫩绿草滩：“现在，离开张骞等人的保护，我也可以保护主人安全抵达楼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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