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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心

  火把光辉映照下,赵安国伸手轻抚淡蓝色斜纹理的绫,指尖触感美妙,令他心绪激荡,忍不住说:“我仿佛握住了妙龄少女的光洁c白皙手臂,或是她的肩背。”

  桑叶c蚕c蚕茧c诸夏传承c发展来的纺织技术,就有了这精美c令愚昧未开化地区c或其他文明惊叹的神奇衣料。

  “难怪匈奴贵族c西域贵族c大夏c康居c安息贵族愿意拿出大量的金币来购买丝绸。他们买的不仅仅是能夸耀c装饰自己崇高身份的奇珍,而是少女的肌肤我能感受到,也能想象到,这些丝绸衣料穿在身上,就仿佛几名美丽少女将你拥抱,会带来愉悦的触感。”

  他环视一圈,见张骞c赵宽c杨嗣面有荣耀c自傲之色,笑着继续说:“这种少女肌肤的触感,会激发一种活力,仿佛自己也年轻了一样。不论男女,都会有这类自己又重新年青c充满活力c光彩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美食c财物能带来的,是一种难以比拟c难以形容,难以购买的宝贵体验。”

  身在浑邪王庭,就在河西正中的地方,可赵安国也只是见过丝绸,没有穿戴过。

  整个家族中,只有他的伯父c伯母各有一套丝衣,不知道是制衣技术落后,还是为了节省珍贵的丝料,他伯父c伯母甚至整个匈奴中下层贵族的丝衣真的只是丝衣,不能称之为丝袍。

  简单形容,他们的丝衣就仿佛睡衣一样,只有一层,形制简单。

  甚至,他们的的丝衣是质地相对较差的缯,或者与缯一样都比较厚实的绸。越厚的丝织品,对材料c技术的要求就相对低一些,成品自然是下等货色。

  算品质c染色等等工艺,缯也就比最底层的淡黄色的丝巾好一些,远远比不上绫c罗(纱)c绸c缎c锦c绢c练c帛,至于目前最高级,一尘不染的‘素’,更不是普罗大众所能知道的奇珍。

  赵安国恋恋不舍收回手,丝织品给张骞等人带来了强烈的荣耀c自信心,自己又何尝不是?

  握着拳头,赵安国轻咬下唇略作沉吟:“既然一切顺利,我允许你们宰杀两只羊,天亮时吃饱肚子,我们就向楼兰出发。”

  诸人面露笑意,奴隶十人长c五人长也是振奋不已。对什么都不知道,逆来顺受的奴隶们来说,任何的赏赐都是生活的惊喜,快乐的源泉。

  安排羌昆负责杀羊分肉后,赵安国才返回坡上自己的木屋,一天的时间里,五名奴隶的工作下,他的这件木屋已经封顶,不似之前简陋。

  张骞c赵宽等人则各抱两匹丝绸跟在身后,这种宝贵的东西,只应该贴身放在赵安国身边。

  木屋中,可能是因为封闭,火焰的光辉明亮了许多。

  赵宽讲述着今日出昭武城后的遭遇,心有余悸:“我不知祁连别是否认出了我,但至今未见追兵,实在令我困惑。也可能是他忙于与友人交际,并无空闲过问此事,又或者他只是心中猜疑。总之,我等务必早行,却又不可仓皇自乱阵脚。”

  赵安国双手落在面前的丝绸上,来回轻抚:“义父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好,明日我等就启程。我等不乱,诸壮士不乱,奴隶之众无所知,自不会生乱。”

  “也唯有如此了。”

  赵宽略带懊悔:“终究是我大意了,若再谨慎一些,也就不会惹出这桩隐患。”

  张骞目光从赵安国双手上挪开,笑着开口:“今日匈奴骑士c仆僮车骑四百余途径而过,对公子无所侵犯。一众奴隶亲眼目睹,也当知公子身份尊崇,自然心存敬畏c依赖之心。在此,张某先行恭贺公子,贺公子根基初立。”

  “寻常奴仆,何足道喜?”

  赵安国说话间指尖来回弹着丝绸,微微沉吟后就说:“想来明后两日,我们西行会与其部众相遇。其部壮丁东行,其部落必然空虚,多是妇孺老弱。故,我需诸君约束部伍,不使侵犯c滋扰c欺压其部女眷。若生祸端,我将拿其首级前去致歉。”

  “此事公子大可安心,我等矢志西行之士,岂会做出这等自辱之事?”

  张骞语腔略带傲气,斩钉截铁:“真有二三子自取其辱,无需公子操劳,骞当提其首级向公子赔罪。”

  赵安国轻轻颔首:“如此便好,我现在只想平安抵达楼兰,不想再卷入其他波折中去。”

  “此公子之愿,亦我等之愿也。”

  张骞微笑着:“自出浑邪王庭时,我等就与公子志同道合且休戚与共。”

  赵安国有些不适应张骞突然的急切表态,仿佛在压迫他的说话方式,自不能示弱:“只是志同道合,却不是生死与共。西行一事若能圆满无憾,或许今后我们彼此堪称荣辱与共,而非眼前。”

  “公子所言之今后,亦张某所求之事。”

  张骞仿佛得到了什么重要许诺,爽朗笑着起身拱手辞别。

  赵安国看张骞的飒踏身影走出木屋,然后是杨嗣c张任,不由挑眉努嘴,思索这突然小小变化后的导火索是什么。

  赵宽也跟着起身要离去,走到木门处时又折身回来,坐在之前张骞的位置上,神情落寞垂着头。

  木屋外,堂邑父迎上张骞,他背着弓,虽胡须杂乱可头发收拾的一丝不乱都被一根皮绳扎起:“张公,并无窃听者。”

  张骞只是微微点头,向下走了十余步,问:“一众奴隶中,可有心怀不满者?”

  在其他奴隶们看来,他们这些人是赵安国的部众,是有人身自由的追随者c或人身依附的仆僮,比奴隶高级。堂邑父这个匈奴人,则是张骞的私人奴隶,与其他奴隶有更大的交流面。

  “时日尚浅难以辨别,还需更多时日,仆才能侦得一二。”

  堂邑父语气放轻:“只是今日,仆认为有误。今日向昭武城前进的匈奴骑士,观其相貌c体格,鲜有匈奴本部族人c却多是西域c塞种之人。众所皆知,黄石部才是羌氐混居,依附右部而来。其部有羌c氐之人,亦有匈奴本部族人,少有塞种之民。论体貌,羌c氐c匈奴本部族人,与诸夏之民差别甚微。”

  “是故,仆以为近日西行将遇之部,绝非黄石部,另有他人。”

  仆是朋友c同僚之间的谦称,而臣c奴这样的自称则是非常明显的附庸c主从关系自称。

  张骞微微颔首,对张任c杨嗣说道:“此事明日再与赵安国细说,你二人自行决定今夜守夜事宜。”

  两人行礼应下,杨嗣面有犹豫之色,没忍住询问:“张公,赵君今后何往?”

  “自是与我等一同向西,践行天子诏令。难道,杨君以为不可?或,另有看法?”

  见张骞一口咬定赵宽不会背叛,杨嗣连忙垂头:“不敢。”

  张骞目光盯在杨嗣额头片刻,才扭头看张任:“张君近日可与赵卿多走动一二,我知其心中苦闷,又无处诉说。张君务必好生开导,莫使赵卿生出他念。”

  “喏,谨遵令。”

  张任施礼时,张骞已大步向坡下走,杨嗣在一侧用肩膀碰了碰张任的肩,仿佛很亲密无间的举动,嘴上哼哼低声说着:“他念,不就是他心?他心,不就是二心?怀二心之臣,这不是贰臣又是什么?身为背主贰臣,岂不该杀?”

  张任颇感头疼,干咳两声:“既然该杀,杨君当有何作为?”

  杨嗣悻悻干笑两声:“自是不敢,其实那小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碍于颜面,我不便附和罢了。”

  木屋中,稍稍沉默之后,赵安国说:“今日我在坡上小睡,古西提就近侦查,说此部骑士多是塞种面貌。据我们所知,右部少有塞种部落,有名的只有折兰王所部。而这昭武城附近,只有千骑长月狐所部多是其自西域所募,多有塞种之民。”

  “故而,昭武赤勒c羌昆两人所言并非虚假,只是消息传播时有了误差,这两人难辨真伪,非是有意欺瞒。我们明日即将遇到的是月狐的部落,而不是黄石部。依义父今日所见,月狐率骑士远赴昭武城,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赵宽听了点着头,兴致不高:“是好事,月狐不在其部,其部不敢为难安国。可祁连别已认出我,就怕此人反身来追。此人少年时与安国类似,仰慕诸夏,对我等也极为尊崇。只是那时我等新被匈奴所俘,又猜忌此人乃右贤王之子,皆不愿与之言语,更弗论交流c教授技艺。”

  “不,义父误解了,我不是责怪义父暴露身份,这不是义父有意为之,自不是义父的责任。我所说的坏事,是在于月狐所部。”

  赵安国正要说话时,听到木屋外古西提刀鞘触碰木墙的声音,很快传来古西提的声音:“主人,羌昆已宰杀两只羊,并已分好。现带了羊心来,要献给主人。”

  “都一起进来吧。”

  古西提推开木门,引着羌昆进来,羌昆手里捧着去刺荆条编织的藤盘,盘中是两枚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暗红的羊心,上面白色的脂肪团十分明显。

  羌昆高举着藤盘,跪伏在地,用匈奴语说:“高贵的主人,我曾经的部落萨满c祭祀们说心脏是血液的精华,是力量的源泉,也是最为洁净的部位,应当由尊贵的人来享用。”

  “你是我见过仅次于古西提的勇士,做一个奴隶对你来说是不合适的。”

  赵安国说着伸手搭在热乎乎的羊心上,羊心质地柔韧:“但是,我现在不方便赐予你自由,你终究是黄石部的逃奴。只有你立下足够大的功勋后,我将赐你自由和荣耀,那个时候我有足够的理由来应对黄石小王的质问。我会拦住你曾经招惹的麻烦,让你能重新c平静的生活,不会被过去的事情滋扰。”

  “所以你安心为我效力,你的心我收下了。”

  赵安国接住藤盘,羌昆垂着的头露出笑容,脑门贴在木板上:“主人的恩情,值得我用性命去报答。”

  赵安国已落座,拔出匕首将一枚羊心切开,热滚滚还未冷却c凝固的羊心血流出:“你们作为我最忠勇的奴隶,理应得到其他人无法得到的荣誉。最为洁净的心脏,我允许你们与我一同享受。”

  说话间,赵安国又切开另一个羊心,抓起一半羊心放在嘴前,在古西提斜视c羌昆仰望c赵宽诧异目光下,他一口咬下。

  古西提持无所谓的态度拿起一半心脏撕咬起来,赵宽适应血腥,也有生吃牛肉片的爱好,可没有吃带血肉的习惯。可能出于自责,也可能是看赵安国吃的艰难,也伸出手抓住一半羊心。

  羌昆最后一个拿到羊心,捧在手心颤抖着,却是第一个吃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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