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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1.白月光与朱砂痣(四)

  惠嫔被吓得不轻, 原本正在喝茶, 右手一抖,瓷盖落地,刺啦一声, 碎末四溅。

  慕容更是小孩子性子,一见到皇帝就跟见了鬼似的, 脸颊惨白惨白的, 不受控制的颤抖, 蝶翅般的长睫抖动个不停,垂着眸子不敢抬头, 几乎要哭出来。

  初凝穿着一身梨花白长裙,青丝松松的挽在耳后, 几缕发丝从脸颊两边滑落, 白皙如瓷的侧脸, 下巴有点美人尖。她温温柔柔的站起来,冲她一笑:“陛下何时到的?我竟不知道, 让陛下久等了。”

  顾君越冰冷的神色稍稍温和了些:“朕不怪你。”

  惠嫔和慕容小主已经站了起来, 垂手而立, 战战栗栗,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打湿,身形还控制不住的颤抖。

  皇帝阴冷的目光一直在她们身上逡巡, 惠嫔手指紧紧的牵着裙子, 骨节发白, 抬起头来:“陛c陛下, 刚才”

  顾君越不耐烦的不一摆手:“回宫去,省的再看见朕。”

  两人如获大赦,忙谢恩行礼,匆匆离开,离去前还给了初凝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千万珍重。

  等她二人走了,初凝才不急不缓的对芳落招手,让她拿出茶具来。

  榻上摆了小案,女帝右手支起身子,斜斜的靠在小榻上。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只有袖口绣着淡淡的暗纹,绕了两圈,淡而精致,她的长发以玉簪束起,愈发衬的她颜如美玉,色若烟霞起来。

  初凝与她对坐,宽松的袖子微微挽起,莹白的手腕起起落落,袅袅的水汽渐渐升起,晕出一层淡远的香味。

  她白皙清美的脸颊半隐在白雾之中,顾君越看了片刻,才偏过头去:“你精通茶术?”

  初凝给她斟了杯茶,青葱玉指按住瓷杯边缘,往对面轻推:“谈不上精通,只是以前在家的时候,喜欢这样罢了。陛下且尝尝,小心烫。”

  顾君越眸色微沉:“你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痛恨朕把你也弄到了宫里来,不然”

  初凝温声打断她:“不曾。从来不会痛恨过去,因为于此刻无益。”

  顾君越本来以为自己要听到些什么陛下英伟之类的违心赞誉之语,没想到从她口中听到的就是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却足以拨动她的心弦——

  她的心里也不是丝毫没有歉疚的。可她每每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往事就如潮水,深夜里慢慢涌上来,击垮她心里的堤岸。

  她的余生,也只能在回味前半生的纯稚岁月中度过。

  可眼前这个穿着梨花白长裙,温柔似风的女子,既没有说自己有多想留在宫里,说自己多仰慕帝王英姿。她只是说于现在无益。

  真诚,干净,温柔。像是这高山之阴独自开放的清幽兰花,令人心喜。

  顾君越微眯了眸子,声音有些哑:“过来,给朕揉揉。”

  初凝的手指细软白皙,温热的指腹在她额头上划过,很舒服,偶尔有点痒。

  顾君越心间有星许激荡感,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也不知从何而来。

  她身上的淡淡幽兰香味一直往顾君越鼻子里钻,温柔的勾人心魄。她有点想把身后人揽到怀里,省的这花香一直找空往她鼻里钻,可这念头瞬间就被她否决了。

  什么揽到怀里?荒谬!

  她眸色一冷,声音里也没有几分温度:“你身上这香味有些冲鼻,朕闻着头晕,去沐浴更衣再出来。”

  初凝微怔,看着她清冷孤傲的脸颊,总感觉她有点喜怒无常。

  她顺从的去水房里沐浴更衣出来,没敢耽误太多的时间,发尖上还往下落水珠,又缓缓跪坐在顾君越身后,指尖才一按上去,顾君越就偏开头去。

  初凝的动作一滞,顾君越抿抿唇:“怎么香味越来越重了,你”

  她回眸一看,便见初凝脸颊如雨后莲花,清丽温雅,那股随身而来的幽兰香味淡了些,却更加撩人。

  顾君越的目光微微闪躲一下:“算了,朕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这么喜怒无常,简直有点像小孩子,也不知道惠嫔她们为什么怕她怕的要死。初凝抿唇笑笑,不小心笑出声来。

  顾君越回头,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初凝抿抿唇,温润的说:“觉得陛下像个小孩子。”

  顾君越脸色不变,但耳尖瞬间全部红透了,转身便走。初凝看着她故作冷静,却没忽略掉她耳尖的红意,只觉得她没那么可怖。

  她刚穿过来的,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时,初凝就一点也不怕她。

  太后的忌辰很快便到了。皇帝仁孝,每逢太后忌辰,必然要亲去皇陵,以表孝心。后宫的众妃自然也要同去。早上天才麻麻亮,就有宫人在门外唤:“奴才奉陛下之命,还请柔嫔娘娘与陛下同乘御辇。”

  初凝微怔,这同乘御辇,岂不是要让她成为后宫诸妃的眼中钉?

  她让芳落束好了前几日她抄撰的佛经,走到宫门外的时候就看见明黄色的皇帝御辇,她温声说:“陛下,不合礼制之事,臣妾不敢为。能与陛下同乘者,只有中宫皇后,还请陛下先行。”

  顾君越忽然扯开帘子,神色冷冷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做皇后?”

  时已晚秋,霜花露重。

  初凝揽了揽身上的银白色披风,静静凝望着她,薄唇微抿,摇摇头:“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皇后,陛下。”

  她说完便转身,也不敢顾君越脸色有多难看。今天终究是太后忌辰,皇帝暂时按压下自己心中的不满之情,手一松,御辇的黄色帘子静静垂落下来。

  她以为柔嫔也想做皇后时,心里面充斥着难言的愤怒,这阖宫上下都知道,她的皇后之位早就许了出去,不可能再给其他人了,她这番言语,当真是宛如试探。

  可是当她目光沉静的说自己不想时,女帝的心里更怒了,她竟然不想做自己的皇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这个位子,她为何对此毫无欲求,是看不上这个中宫之位,还是仅仅不想做自己的皇后?

  顾君越心思沉沉,一路沉默着到了皇陵外,从御辇下来,神色更加阴冷。

  她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母亲,也更加痛恨那个男人。

  太后自缢而亡,死因难知。只有她知道为什么——因为世人口中英明贤伟的先帝,始终怀疑自己美丽温柔的妻子心怀他人,最后赐死了她。死后也未让她入皇陵,而后在皇陵之外寻了一处僻静所在,悄无声息的葬了曾经母仪天下过的女人。

  女帝神色悲怆,站在皇陵之外,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冷凝。

  她站了不知多久,迎着风,黑色的衮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她的手指虚握成拳,骨节发白,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眸色沉沉,神色淡漠。

  李炳全想劝又不敢劝,怕皇帝在这寒风里吹坏了身子,只能向众妃投去求助的目光。年纪最长的德妃倒能劝皇帝几句,只是她这几日病倒了,并未前来。其他妃子都有些畏惧,也迟疑着不敢向前。

  初凝对李炳全一点头,从芳落手里接过她抄下来的佛经,慢慢走到顾君越身后,轻声说:“臣妾听闻太后身前信佛,便在宫里摘抄佛经数卷。”

  顾君越回眸见她,伸手接过,略略的翻了翻:“你有心了。”

  顾君越不信佛,对这些东西倒无多少敬畏之心。

  信神佛又有何用,救不了人间疾苦。

  她仔细看了看初凝的字迹,清隽秀丽的簪花小楷,她的神色忽然间变了:“你你这字怎么这么熟悉?”

  初凝抿唇笑:“原来陛下还记得。”

  顾君越定定看着她,又好像不是在看她,她的目光穿透了光阴之岸,回到了多年那个春日午后。

  她自小活泼可人,沉不下心来,春日一到,便让嬷嬷做了纸鸢,顺着柔顺的春风,在青青草地上奔跑起来。

  只是她跑的太急太快,没看见迎面而来的小团子,猝不及防的,一下子把小团子撞滚了,纸鸢也挂到了树枝上。

  她心里既歉疚又委屈,咬咬嘴唇,伸出手去,拉小团子起来:“你没事吧?”

  小团子温温柔柔的冲她一笑,脸颊上印出淡淡的小酒窝来,摇摇头,又指了指挂在枝头上的纸鸢:“破了。”

  小公主扁扁嘴,她也很心疼。嬷嬷已经让小太监爬上树,把纸鸢取了下来,原本是一只展翅的大雁,此刻翅翼破了。她眸子一酸,豆大的泪珠落下来。

  身旁的小团子声音软糯:“你别哭了,应该再糊一层薄纸就好了,还可以再上面写上你的名字。”

  小公主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白嫩的手掌按住纸鸢的竹架,轻轻的糊了一层薄纸上去,而后咧嘴笑:“你叫什么名字啊?把你写上去,这样你也可以跟着纸鸢飞了。”

  顾君越点点头,说了自己的名字,就看见小姑娘脸颊鼓鼓的,神色很严肃,黑亮亮的瞳孔里泛着光,白皙的小手肉乎乎的,紧紧握着笔,在纸鸢右翼上写下了她的名字。而后才抬起头来,冲她一笑:“好了。”

  顾君越接过来看了看,发现那清秀优美的字和自己写的字完全不一样,有点羡慕也有点惭愧。不多久,纸鸢又在天空之中飞舞起来,等她再回头,那个小娃娃已经不见了。

  后来,她又在母后的宫里见到了她。

  她坐在一张檀木椅子上面,高高的,脚都碰不到地,双腿就一直悬空着晃来晃去,右手也握着笔,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阳光透过窗纸,一格格的,暖黄色的微光全都打在了她身上。她白皙的脸颊上似乎能清清楚楚看见细小的绒毛。明明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但是提笔的时候就像个小大人似的。

  顾君越就站在一旁看着她,觉得她真的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人。她想多看她一会。

  只是后来,教她课业的师傅来唤她,她一个字都没写,只能心虚的跑了,再回来的时候,小团子不见了。

  思绪忽然间被拉回到多年以前,顾君越的心头也开始激荡起来:“你你以前是不是出入过太后宫里?”

  初凝唇角微微扬起,神色沉静:“我母亲与太后闺阁时便相识,臣妾有幸,得以面见太后圣颜。”

  顾君越忽而握住她手腕:“纸鸢,你记得吗?”

  初凝低下头,柔柔的叹了一口气:“愿卿心如天际之远阔。”

  顾君越一滞,这是那日小团子写下她的名字后,写的下一句话。

  她声音微哽:“原来是你”

  初凝抿唇,笑意温柔:“原来您还记得我。”

  怎么能不记得?

  顾君越看着眼前美好若幽兰般的女子,后来苏敏言过来找她玩的时候,她曾经问过,可是苏敏言说京里的小姐中没有这号人。再后来,她从冷宫出来,踩着荆棘血路之时,心里想的不仅仅是母后,是苏敏言,还有这个莫名拨动她心肠的小姑娘。

  旷野的风疏朗,初凝把鬓发往耳边拢了拢,眉眼温柔,亭亭玉立,干净温柔。

  原来自己惦念了多年的人,已经成了自己后宫之中的一朵幽花,香味清淡,姿态优雅。

  她喜欢这朵花,似乎能从中嗅到阳光的味道。

  顾君越握着她的手腕,往下倒滑,紧紧的扣住她的十指。

  初凝有片刻的惊慌,感受到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手背上划过。她抬头,顾君越眸子黑亮,眼尾却弯出一点好看的弧度来。

  初凝有片刻失神,而后又很快清醒过来。

  皇帝终于不再久立于旷野之中,李炳全的忠仆之心总算放了下来,还不由得对初凝多看了几眼,没想到柔嫔平日里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忽得帝心优待。

  倒不是他一人震惊,惠嫔和慕容小主相视一眼,很快就挪开,希望皇帝以后别去自己宫里了,希望柔嫔一定要把皇帝收服妥帖。

  皇帝回宫当晚,再次留宿安福宫中,在深宫之中这简直属于爆炸性的消息,从妃子到宫女,从后宫到前朝,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皇帝把妃子纳入宫里当摆设这么多年,终于要拜倒在柔嫔裙下?

  顾君越没过多久,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了自己的手,但是一回到宫里,便摆驾去了安福宫。

  芳落已经在给初凝卸妆了,没想到忽然听见皇帝来的声音,手一抖,初凝对她笑笑:“你先下去吧。”

  她也不起身去迎接,就静静的坐在妆台前,慢慢的擦去了口脂。今日芳落给她上的妆颜色颇重,有些深沉,显得大气一些。此刻她卸了妆,脸颊粉嫩嫩的,白皙的像刚剥壳的鸡蛋。

  顾君越长身玉立,已经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眉眼疏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了她许久:“你还是这样比较好看。”

  倏忽冒出来这样一句话,初凝倒也不惊慌,从头顶上拆下一串步摇,轻声说:“多谢陛下赞誉,您也很好看。”

  顾君越微怔,她走上前去几步,初凝头上的发饰已经卸的干干净净,如瀑青丝垂落下来。她似乎受到了某种蛊惑,以手做梳,从顶到下,慢慢的梳了起来。

  柔软的发丝,带着那股令她心醉的幽兰味,如绸缎般,渐渐从手里划过。顾君越心里冒出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感。

  初凝唇角微翘,在铜镜里,静静看着身后人:“陛下,今日不用处理折子吗?”

  顾君越动作一滞,脸色微变:“连你也怕朕?想要朕快点走?”

  初凝站起来,发丝从她手中滑落,而后转过身,面对着她:“我不怕您。以前见过您的人,都不会怕您。”

  以前以前她是怎样的?

  顾君越想不起来。她只知道,现在全天下对她私下里的评价都是,阴沉,喜怒无常,戾气颇重,手段残酷。

  她低下头,声音沉沉,看不清脸上神色:“朕不仁善,也没有多好的气性,你还是怕点的好。”

  初凝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完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轻轻牵起了她的衣摆下角:“小厨房里准备好了晚膳,陛下想必也没用膳,便与臣妾一起吧。”

  两人对坐,并不说话。小厨房里的厨子是方芷芊之前从家里带过来的,做的是淮扬菜,清清淡淡的,在晚秋之夜吃起来格外的熨帖。

  顾君越本来只是想过来问她几句话,没想到用完这顿晚饭之后,她就不想再走了。外面凄风冷雨,室内温暖清香,还有佳人抿唇轻笑,红袖添香。

  温柔乡,亦是销魂冢啊。

  可是,但凡被销魂的英雄,无一不是心甘情愿的醉倒在那缕温柔之中的。

  顾君越揉了揉额角,想了想还没批完的折子,觉得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初凝给她沏了杯茶,两人对坐,手谈了两局。

  顾君越把昏君之叹放在了脑后,眸子更加明亮。她很少与人对弈,因为难遇到从来不暗地里让着她的人了。

  胜一负一,算是平局。

  初凝让人收了棋盘,温声说:“陛下,我有些困了,您?”

  顾君越转过头,神色淡淡,面无表情:“朕也困了,不想再走动。”

  分明很想留下,还非要装出不想的冷淡样子。

  初凝抿唇笑,服侍她脱了衣裳。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秋雨来,雨声绵绵。顾君越是真的有些累了,一躺下,就立刻睡着了,只是她睡得不是很安稳,她又做梦了。

  梦里面,她还是那个豆蔻年华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她在母后宫里午睡,她怕热,就睡在屏风之后的凉席上,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透着屏风的缝看外面。

  只见向来温和慈爱的父皇,面色可怖的站在母后面前,手指颤抖的指着她:“贱c贱妇,竟敢与其他男人有私,你c你”

  顾君越脑子一片空白,她赤着脚,站了起来,手指扶住屏风边缘,探出半个头来,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成了她毕生难忘的记忆——

  她向来温和柔婉的母后,冷冷的笑了一声,而后带着说不出的刚烈意味,伸手便拔下自己头顶的金钗,狠狠的刺向了自己的胸前,俯身泣血:“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心胸狭隘。顾昌之,我不是剖心为证,我只是告诉你我断然不会再受你这样的侮辱!”

  她慢慢倒下,父皇脸上神色晦暗不明,鲜血溅到了他的龙袍之上。他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刚烈。从他前年坠马,于床事一事早已无能为力,逐渐变得多疑,对她也曾多番拷问。

  可他爱她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母后绝美的脸颊偏过来,那双眸子与顾君越对视,没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难言的绝望和麻木。

  顾君越惊呼一声,手脚发软,几乎是爬到了母后身边,握住她的手,看见她眼眸里渐渐失去最后一抹生机。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可那柔软的躯体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热度——

  “母后!”她悲泣出声。

  芳落已经点起了蜡烛,初凝撑着身子起来,轻轻按住顾君越的手腕,柔声唤:“陛下,陛下?”

  顾君越睁开眼,眼中一片空空茫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半晌才认出来初凝是谁。

  她声音微哑:“我做噩梦了?”

  她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轻,不再称朕,只称我:“没事,不用管我,睡吧。”

  初凝盘坐起来,接过芳落从帷帐外递来的温热帕子,给顾君越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我陪您说些话吧。”

  顾君越眼神散散的,也不知道在看着何处,温热的帕子在脸上按过,她舒了一口气。这种感觉,比她深夜里一人醒来,要好很多。

  初凝也重新躺下:“您是思念太后了吗?”

  顾君越沉默了半晌:“思念无益,故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初凝很想问,那你为何又纳了这么多妃子,只为怀念你心中的白月光呢?

  这句话没问出来,她不想戳顾君越的伤心事:“陛下可以谈谈太后是个怎样的人吗,我幼时虽然见过她,但是年幼无知,什么都不懂。”

  顾君越半眯着眼:“怎样的人?大概就是温和的时候,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喜欢,但是刚烈起来的时候,她不会为任何人做出改变,即使是为了我。”

  初凝一怔:“这话何解?”

  顾君越勾了勾唇角:“算了,不说了,陈年往事罢了。”

  “倒是你,当年我就见过你一面,后来再想见你,都没问到你这个人。”

  初凝抿抿嘴唇:“我父亲当时被贬,便举家去了云南,直到我父亲平定苗人叛乱有功,才被调回京城里。”

  顾君越想了想前朝卷宗里,似乎写过这么一件事:“那你再见到我的时候,认出我了吗?”

  初凝轻声笑了:“当然是记得的,只是您不记得我罢了。”

  顾君越微怔,她确实没有立刻认出她来,只是在宫外见到她温柔清丽的侧脸,便纳了她入宫。三年里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她好像有点怕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前”

  初凝侧过身,眸色沉静:“陛下都不记得了,可见在您心中,这件事不算重要。我难道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吗?”

  顾君越一怔,有点恼怒,眸子黑亮,有点像炸毛的小猫:“总之你都有理由就是了。”

  初凝看着她,抿唇笑了:“陛下您说不过我的时候,就有点不讲理了。”

  顾君越翻身过去,不再看她,有点生气,唇角却止不住,微微扬了起来。曾经把她当小孩子般宠爱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初凝也躺下来,继续睡,只是她才浅浅睡着,身边人似乎又陷入到了梦靥之中。

  她有些无奈,柔软的手臂横过去,按住顾君越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唤:“您怎么又做噩梦了?”

  顾君越满身都是冷汗。她梦到自己满手鲜血,她寻着那温暖的来源,翻身过去,埋头在初凝的怀里,眼角挂着一颗清亮亮的泪,声音闷闷的:“是不是吵醒你了?”

  初凝按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温声说:“陛下我一直都在。”

  顾君越一怔,痴痴的看着她:“你”

  初凝唇角弯弯,手掌在她后背处轻缓的拍了拍:“别怕了啊”

  顾君越全身上下放松下来,可是下一秒,她的身子又紧绷起来,像是被陡然拉紧的弓弦,若不是牙关咬紧,只怕早已发出呜鸣声——

  伴随着温声安抚的声音,有温热绵软的唇瓣,慢慢的,慢慢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绵软,温暖。

  轻柔的像是一片羽毛,带着淡淡热度,携着幽兰清香,让人心颤。

  僵了太久,顾君越感觉右腿隐隐发麻。她不敢看初凝的神色,双眸阖上,黑睫轻轻颤动,像是翩翩振翼的蝶翅,薄唇抿的紧紧一线,双手下意识的揪住了衣角。

  初凝抿唇笑了,清柔温润的声音,压的很低很低,但是分外挠人。

  顾君越有点恼羞成怒,睁开眼睛,瞪她一眼:“你笑什么!”

  初凝唇角笑意更甚:“我笑的是有的人明明羞赧,却偏偏要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难道非得要人人都怕你,你才开心了?”

  顾君越愣了一下,长睫扑闪:“别人都畏惧,如此才放心些。”

  初凝手臂柔柔的揽住她肩头,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唇瓣又在她额头上点了点:“陛下,您早就不是深宫中任人欺凌的女娃娃了,何必这么放心不下。”

  她声音柔和,唇瓣比声音更柔,触动人心弦。

  顾君越绷紧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还带着点过度紧张的余颤:“唔,我知道了。”

  初凝手掌轻缓的从她后背上拂过,一下又一下,像是水鸟的翅膀,慢慢的拨开春水,轻缓而温柔,叫人放下戒备。

  困意沉沉袭来。

  顾君越蜷缩在她颈窝里,最初有些不适应,两人离的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她感觉到头顶上有一阵淡淡的呼吸声,近到她唇瓣几乎都贴在初凝白瓷般的肌肤上。

  但是抱着她的人,实在是太温柔了。顾君越意识逐渐模糊,手也不由的环过了初凝的腰。

  她身上的兰花香味真好闻。顾君越的唇角微微翘起,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还保持着昨晚那样的姿势,像是寻求母鸟庇护的雏鸟,可怜巴巴的瑟缩成一团。

  顾君越的脸慢慢变红了,耳尖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轻轻的动了一下,努力不惊醒尤在睡梦中的人,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静静打量着她。

  清秀如莲花般的脸颊。肤白盛雪,没有一丝杂质。圆圆的眸子如小鹿般,纯净可人,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轻轻颤抖着,在眼睑上洒落淡淡的阴影,宛如樱花般的嘴唇半阖着,唇色粉嫩动人,让人——

  情难自禁。

  顾君越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欲望,偏过头,轻轻的在那樱唇上吻了一下,也不敢多放肆。见初凝没醒,才胆大了些,带着点难言的欢愉感,像是偷糖吃的小孩子,用舌尖轻轻的舔了一下,细细的描摹出初凝唇瓣的轮廓。

  她几乎是沉醉般的,难以自控的发出了一声‘唔’ 的声音。

  黑漆般的眼睫动了动,初凝睁着一双湿润的鹿眼,看着眼前偷糖吃般的皇帝陛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揶揄:“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顾君越匆惶抬头,脸颊涨红,正好对上初凝含笑的眼神,心弦一动,也不会编造什么理由,只能痴痴的说:“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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