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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在一片牲畜的哀鸣声中,哈立德推开最后一座小屋的房门,不出预料,还是空无一人。屋内并不干净整洁,各种摆设和器皿四处乱放,桌上的盘子里还放着馊掉的面包,发出恶心的气味。

  这已经是他今天造访的第四家果园,也是最后一家,这四家果园同处于大河一侧的沙洲之上,互为邻居。就他今日所见,田地被荒废,果实烂在篮子里,饿急了的家畜在栏内痛苦地叫唤,应该照料它们的果农却不见去向,看情形至少走了2天以上。如果是离开了还好,但看上去总有些不对劲迹象,表明这里的人并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四家果园皆是如此,这已经不能算是巧合了。

  按照他拿到的账本,哈卜拉这些年购买的水果主要出自这里。他离开哈卜拉前,一名使者在港口追上他,把一张纸条送到他的手中,上面写着一家拉克索特的商行名字。他本想办好其他两件事再来考虑这个副业,但在那种热情的“招待”下,他不敢多停留一刻。

  在他从浴场回去的当夜,奈塔丽和米拉像猫一样摸上他的床铺,他把两人赶了出去。第二天一早,就换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送来甜蜜的牛奶和松软的面包,让他想起了艾米莱身边的那个小美人,但他还是直接找到管家,表达了对此的意见,对方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很快叫来了一个面色红润的男孩子,让其照顾哈立德的日常起居——如果只看容貌的话,比这里的大部分少女还要精致优美。

  哈立德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正事,而管家告诉他还需要静候消息,于是他尽力甩掉了跟踪者,来到那家商行。老板懒洋洋地告诉他:“这是商业秘密,顾客没资格了解这么多。”在这个钱能够解决几乎一切问题的城市中,哈立德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回答,还好他还有拳头,在放倒了商行里所有伙计后,他脚下的老板终于松了口,给了他账本。

  账本中能对应的果园并不在落叶群岛之上,在群岛北面的大陆之上,有一条西境最大的河流,杰里纳斯河的几条支流最终并为一道宽阔的水面,流入海中。他立即找到一艘船离开了拉克索特,第3天一早,船就把他运到了岸边,但还是扑了个空,他翻找了很多房间,除了简单的账单和纸条,没有任何可用的信息,线索在这里中断。

  中午他走到了最近的村落,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相信那4个果园的人全都消失了。来到这里唯一的收获,是别人告诉他如何回到拉克索特——沿着河流往内陆的方向,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有一座宏伟的城市,在那里能够找到港口和足够多的船只,至少一半准备前往他的目的地。

  见到那高耸的城墙时,哈立德仿佛再次亲耳听到导师的教诲。上古时代,伊安城才是这片区域的核心,高墙坚堡足以抵挡北方为抢掠而来的蛮族和军阀,更在塞德拉帝国的大军面前坚守不破,塞德拉的钢铁军团在陆上所向披靡,却止步于石墙和久负盛名的众多佣兵团,传说塞德拉帝国在陆地上包围了伊安城整整五年,却无法解决贸易城邦庞大的舰队,补给从水路源源不绝,最终只能放弃征服的计划。

  但当很多年后,夏国人到来时,带来了数不清的战船,在海上先击溃了伊安人的舰队,当海陆两面都被重重包围之后,伊安人引以自豪的都城只不过坚持了3个月,躲在后面的佣兵首领们就决定俯首称臣。那之后,代表力量和权力的伊安城就被知识和贸易之城拉克索特所取代,无数条大型帆船被建起,连接起整个世界。

  哈立德搭载着马车进入城市,抬起头正看到巨大的铁栅,下方树满了锐利的矛尖,虽然锈迹斑斑,但仍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外墙已经比哈卜拉的皇宫高耸,进门后,平整宽阔的道路和巨大规整的建筑排布有序,比起城市来说,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军营,带给哈立德一种熟悉的气氛。如果他没记错课程的话,这些巨大的建筑,除了历史悠久的诸多神庙之外,每一座都是一座完整的要塞,隶属于一个历史悠久的佣兵团。全盛时期,像是“兄弟团”,“铁拳团”这种数一数二的巨型佣兵团,据说有几万人的规模,足够压制一整个国家。

  但那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东方的征服者没有解散这些佣兵团,但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把嗜血的狼群变成了驯服的野狗。很多年前,哈立德听到导师说起佣兵团当年的赫赫威名和战绩后,兴高采烈地在家中同祖父提起,祖父嗤之以鼻:“小子,记着这个吧,我当年奉沙阿之命,带着整整十大箱金银珠宝去伊安城,想要雇佣几只有胆色的佣兵团跟我一起回来哈卜拉。这只不过是定金,沙阿已经下定决心,宁愿搬空整个国库,也要打赢这一场仗。我等了一个月,没有一个团长敢来到我的桌前。”

  越是离家在外,哈立德越是明白,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如果真可能有一些外力,也全指望他了。他直奔港口,找到一个最近的船主,是一个脸红得发黑的中年壮汉,告诉了他一个明显宰客价格,他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对方反而有些吃惊:“这位小兄弟,我的下一班大船要到黄昏才出港,之前你要不要去城里消磨些时间?今天有一场大赛,卖票的主管是我的妹夫,你告诉他是‘老伊桑’让你去的,他可以帮你搞一个不错的位置。”

  “比赛什么的?”哈立德问道。

  “你看到那座竞技场了吗?”船主指着大道尽头的一个高大建筑,由数百根巨型石柱围就,“今天有上百名角斗士在那里拼杀,你现在过去应该能赶上后半场,最精彩的那部分。”

  哈立德差点忘了,伊安城的竞技场天下闻名,上古时期是佣兵团们较量的舞台,后来则变成了想要博取欢呼和金钱的生死斗场。任何想要展现自己武勇的猛士都想一探究竟,他提起了兴趣,但理智告诉他职责更为重要,他问道:“没有更早的船?我想快点。”

  “有,下个小时就离港,但我要提醒你,那是艘小船,还运了一船的牲畜你应该明白的。”

  “到拉克索特,多久?”

  “这倒是快,后天一早就能到。”

  哈立德挣扎了一下后说:“那我坐这个船。”

  “你确定?小兄弟,我看你也是第一次来伊安,不见识一下角斗场可惜了。”

  “有急事,下次,有机会。”他轻咬了下嘴唇。有下次吗?他自觉毫无希望,哈玛阁下曾说起,北面邻国的那员猛将,无敌的扎利就曾闯荡过这座宏伟的竞技场,连胜了十几场,赢得了震撼整个西境的声名,那些生死一线间的绝命死斗,只听到一些片段就令曾经的他热血沸腾,但他现在心却冷了。

  他一回到拉克索特就直奔黄区,大宅内的管家奈吉尔见到他喜笑颜开:“哈立德大人,您总算回来了,要是您出了什么事,我就死定了。”

  “有消息吗?”哈立德直入主题。

  “有有有!”管家大声叫起来,“莱塔少爷说,您一回来就让您去找他,老爷同意见您了。”

  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老爷?亲王殿下?”

  “对对,请随我来吧,哈立德大人。”管家带着他重新上楼,又一次走过那座连接高塔的石桥。下方的行人依旧拥挤吵嚷,而哈立德却在上空独享自己的清静。管家敲开了后门,那名老者看到他点了点头,领着他进去后,直接带着他走进了会客厅。

  莱塔少爷今天换上了一身鲜艳的黄色长袍,发辫的梳理方式似乎也变了一变,一个戴着紫色头巾的大胖子正在他的对面眉飞色舞,语速飞快,嘴里喷着飞沫,哈立德只勉强听出几个字,不是“钱”就是“生意”。意识到屋内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之后,两人都望了过来,大胖子张着嘴:“这是?”

  “哈耶克阁下,”莱塔少爷站起来,朝对面微微屈身,“抱歉,贵商会的事,我们稍后再谈好吗?我稍微有一些急事,必须要处理一下。”

  哈立德也行了一礼:“莱塔阁下,亲王同意见我?”

  大胖子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亲王的病好了?”

  莱塔少爷立即露出迷人的微笑:“他老人家最近身体越来越强健了,精神好了不少了。”他面向哈立德,“哈立德先生,请跟我来吧。”

  大胖子看了看莱塔,然后把小眼睛转到了哈立德身上,哈立德从他身边走过时,那双眼睛里的冒出的疑惑似乎要把哈立德完全吞没。

  他们走进另一侧的房间,哈立德没想到这是一个比他想象的小的多房间,一块木板上放着两张椅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很快观察到了诡异的地方,房间正中和四角都有一根方形的木柱,一直往上延伸,这个房间居然没有天花板,头顶一直可以延伸到非常高远的地方,看到尽头。

  “这是?”哈立德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僵住了。

  莱塔少爷微笑着握住了木柱镂空的部分伸出的一个把手,转动了一下后往里推去,自己先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对哈立德说,“请坐。”

  哈立德还在诧异之中,他脚下的地板发出隆隆作响的声音,突然动了起来,他摇晃了一下,还好地板动得并不剧烈,没跌到在地。他忘记了客套,赶紧坐上另一张椅子,才意识到这张椅子是钉死在地板上的。进来的门向下移动起来,很快消失在地板下面,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我们在向上。”

  莱塔少爷笑着回应,“对,我们在向上,我可不想爬这么长的楼梯,别紧张,一些便利的机械罢了。”

  “亲王在上面?”哈立德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但热情的主人并不在意,“父亲他老人家很喜欢高空的风景,这能让他精神更好。信你带上了吗?”

  “带着的。”他回答。

  “永不离身是吧?真是个好信使。”莱塔少爷赞许地说。

  他低下头。“很大的重任,不能懈怠。”

  他们所在的房间不断向上,时不时会有一扇门从哈立德的眼前闪过,大部分关着,偶尔开着的几扇,还没看清是什么就不见了。但房间一直没有停下,脚下的鸣响,仿佛永无尽头,哈立德抬起头,终于能看到顶部了,他看着头顶的巨石越来越近,突然间,一切都停了下来。

  莱塔少爷轻松地起身,拍了拍身上,对他说:“请吧,哈立德先生,我父亲在等着了。”

  哈立德感觉腿有些发软,用力撑了一下站直了,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和认真,朝门内走去。

  进了门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放着床和桌椅,莱塔少爷叫了一声:“父亲,你要见的客人我给您带来了。”

  很快传来一个虚弱缓慢的声音:“让他来吧。”

  顺着声音的方向,哈立德在一扇窗户的后面看到了半颗长着白发的头,莱塔少爷朝他点点头,让他走出去。

  听上去威风凛凛的辛格亲王看上去只像是一个慈祥的红脸老头,缩在一个松软的摇椅内,怀里紧抱着毯子。他的身旁,栏杆之外就是拉克索特的高空,君临一切的中心巨塔在正对的方向上,两侧顶端略有差异的其他巨塔从两侧展开并环抱过来。哈立德朝下方稍稍一瞟就感到有些晕眩,赶紧收回了视线。

  他朝老者行了一礼。老者缓缓张口,声音很慢,对哈立德却是福音,听得清清楚楚:“你是哈卜拉来的信使?”

  “是的,亲王殿下。”

  老者摇摇头:“什么殿下信呢?”

  哈立德立即把手伸入怀中,确认无误后,把正确的那封双手奉上,送了过去。老者从毯子中抽出一只干枯的手,颤抖着慢慢撕开信封,展开信纸。这个过程吃力得令哈立德焦急起来,但他知道他不能出手。他望向房间内,隔着窗口,看到了年轻有为的高塔少主,站在一定距离之外,朝他轻轻一笑,也没有靠上来的意思。

  老者把信纸凑到极近的距离,把每个字都缓缓地读了一遍,一句话没说,又把信拿了起来,一点点重读了一遍,整个过程漫长无比,哈立德站得一动不动,直到全身发麻,甚至有些发痒,最终老者总算放下信纸,手无力地垂下,信纸掉在一旁,差点从身上掉下,被风卷进拉克索特的上空。

  老者看着他的黑色眼睛中闪烁着些莫名的东西,“你,我的老朋友伊索尔派你来的?”

  这个名字对他极为陌生,他猜测那是沙阿的名字。“是的,辛格殿下。”

  “他身体如何?”

  哈立德完全不明白这问题是什么含义,只能按照字面意义回答:“陛下身体在恢复中,精神已经不错了。”

  “是吗?”老者低声说,似乎喃喃了一句什么,良久之后才重新说道,“这封信我看过了,我会处理的。”

  听上去毫无内容,哈立德有些按捺不住:“您的答复是?”

  “我说了我会处理的。”老者眯起眼睛,盯着他的脸,又朝窗内看了看,最后下了明确的指令:“你信已经送到,可以回去复命了。”

  哈立德脑子里一团混乱,但还是在胸前交叉着双手躬身行礼,然后向后退着离开了阳台。亲王的儿子看到他绿色的双瞳眨了眨,但没说什么,带着他朝门走去。

  在门口时,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我的小太阳,过来。”

  莱塔少爷停住了脚步:“父亲,我先把客人带下去,就来。”

  但老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那么变通:“他下去,你过来。”

  年轻人转过身,露出歉意的表情,“抱歉,哈立德先生,我父亲有时候会特别急切。”他在门边指着木柱子告诉哈立德,“那就先请您自己下去吧,柱子那里你能找到一个把手,用力把把手转到底,转到转不动为止,千万别转一半,然后推进去。”

  哈立德迟疑地一个人走到旁边,找到了那个把手,一转之下纹丝不动。他抬起头,看到莱塔少爷朝他做手势:“方向不对。”

  他换了一个用力的方向,把手就转动起来,每隔一小段距离就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一直到最后,是一声最清脆的。哈立德最后用力一堆,一种力量抖动着从把手传到他的身上,整个房间一下又活了起来。他猛地放开手,听到一个声音告诉他:“对了,哈立德先生,王大人前天已经回到拉克索特了,你可以去问问看。夏国的公主下周就到,您有眼福了。”

  声音离他越来越远,等他重新看向发声者时,对方已经在比较高的位置了,然后从门口消失了。

  一个人的旅途似乎更加漫长和恐惧,哈立德在港口时已经见过了一些大型的机械,陌生又难以令人信任,在这周期性的机械作响中,他有些恍惚,似乎地板下落的速度在变得越来越快。但最终没有任何意外,木板停止了移动,那名老头已经等在门后了,看到只有他,表情如旧,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哈立德大人,您有什么打算?”苍老的声音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我准备去中心去的都护府。”

  老人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请您原路返回吧,奈吉尔先生会为您备车,小人还得在这里等小主人。”

  哈立德最终还是接受了,管家的效率极高,也没有再塞给他任何随从,他在车里坐着发呆,想着塔里会发生的事。辛格亲王会如何考虑,又会如何对他的独子提起这件事呢?等车夫叫他时,他才猛然惊醒,一打开车门站在地上,他就吃惊于看到的东西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都护府门外了,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前他是爬了一个非常高的石阶才到达这个高层的。

  “这里,马车,怎么,上来?”他一激动之下,又说不清楚句子了。

  马车夫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啊?大人您不知道?坐会动的平台啊。”

  “连马车都可以?”

  马车夫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马车?十辆马车都可以。大人,您还是快去办事吧,我还等着接您回去呢。”

  哈立德重新面向他的目的地,还是两名白衣白甲的东方士兵站在门口,但是里面要热闹得多了。很多本地肤色的工人在里面忙碌着,清扫和装饰着这座建筑物,用哈立德看不懂的东方风格。

  他表明来意后,士兵还是同上次一样,很快叫来了一名官员,似乎还是上次的那位,但哈立德有些不敢确认,这些东方人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例外的可能是那个在他母国的东方人了,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诡异和阴郁的气质。

  他和官员互行一礼之后,他说道:“我是哈卜拉国的使者,有事求见总督。”

  对方回答说:“上星期来的人的就是你?”

  “是的。”

  对方似乎有些不悦。“大人一回来我就提过这件事了,结果你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无踪无影。”看来上次确实是这名官员。

  “对不起,我的疏忽”

  “来吧,大人说你如果这几天你再来,就带你去见他。”官员示意士兵放行,然后转身朝里面迈开了步。

  哈立德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愣神了一刻才想起跟上去。这座建筑的外表完全是标准的拉克索特风格,但一进门,内部的装饰就仿佛让哈立德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廊柱,雕花,屏风和桌椅陈列有序。官员领着他在诸多东方服饰的工作人员中穿梭,每个人也都在忙着各种各种的活,经过正厅,绕过后墙和一个铺着石板的小院,官员在一个高高的门槛前停住脚步,示意他稍候,然后先行进去了。

  哈立德在等待时,有几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抱着东西从他身边跑过,有男孩有女孩,梳着奇怪的发髻,看到他,停下来盯着他说了些完全听不懂的话,又笑着跑开了。

  他看着那些远去的稚嫩背影发了呆,直到听到那名官员独特的口音:“请进吧,王大人马上就到了。”

  官员说完就一个人进了门,留下他一个人。他再三犹豫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跨进那扇大门,刚在房间中间站了一下,另一名官员打扮的人就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戴着同样奇怪的帽子,下巴上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口,怀里抱着几本书。

  见到他后,对方眨了眨黑色的眼睛,然后把书都放到了桌上,朝他一拱手。“你就是哈哈卜拉的使者吧?请坐吧。”

  见他一句话不说,对方有些奇怪:“田大人,就是旁边记录的这位,说您懂得伊安语,没错吧?”

  “懂的,懂一些。”哈立德赶紧回话。他往旁边看过去,发现刚才那位官员坐在侧面的桌子前,面前放着一张白纸,拿着一支奇怪的笔正准备写东西,却没有下笔。

  “那就好,阿摩尼亚那边的话我还不太会,请不要介意,快坐吧。”对方继续示意他坐在桌子另一面,看到哈立德坐下后,自己才一起坐下。

  这位总督大人的态度完全出乎哈立德的意外,他以为这样一个身高权重的总督,应该更加气势凌人或是说是傲慢,但除了怪异的长胡子,这位东方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名学者或是教师。他往旁边瞟了一眼,发现另一位官员已经开始写了起来。

  “我姓王,才到这里上任几个月,所以西境,尤其是你们大漠的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希望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对方看哈立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贵国有什么事情呢?”

  哈立德赶紧把信取出递了上去,对方压低头,双手接过。观察了一下,从桌上取出一个小巧的纸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认真地读起来。他读着读着,眉头皱了起来:“我不太明白,这封信是想要表达什么含义。”

  哈立德害怕说错什么话,认真地想了一下,“信里就是我国沙阿,就是国王的意愿。”

  王大人摸着自己的胡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字面意思我看明白了,但我不明白,调停战争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又要付给我都护府每年这么一大笔钱,你能说明下吗?”

  哈立德狠狠地吞下一口唾沫,回答道:“我国哈卜拉,有一个邻国,叫安曼,要进攻我国。我们的沙阿,国王希望,伟大的夏国,制止安曼。”

  对方眨了眨眼,然后眼睛亮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件事,请稍后,我找一下。”他说完就打开桌上其中的一本书,仔细地查找起来,上面写满了哈立德看不懂的文字。

  很快王大人说道:“是有过这样的事,安曼进攻哈卜拉,和库塔尔我没读错吧?这是居然是孙大人记录的这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

  哈立德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真正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尽力解释:“20年前,安曼失败了,和平了。去年,安曼消灭奎塔和黑达伦,今年,灭沙拉尔,现在,安曼又要攻击我国。”

  王大人似乎听懂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又认真地翻看起那些书本,把每本都认真地看了一遍。最后他放下手中的书本,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说的是真的?我这里什么记录也没有。”

  “请相信我,绝对是真的。”

  王大人突然换了一种语言,同一旁奋力书写着的另一名官员说了些话,哈立德听不懂,但他能看懂那人的表情,同样的困惑,认真地摇了摇头。

  总督大人转回来面对他,把书里最后的一些字展开给他看,说了几句异国话后才意识到,转回了伊安语:“我真是傻了这里是我的上一任齐大人的记录。他两年前接待过大漠来过的使者,提到过安曼攻击的事,然后他派出了信使去安曼问询这件事,安曼回报说是误会,会停止这些行为,和大漠有关的事,从这里就结束了。”

  “误会?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还会死更多人!没有结束!怎么可能结束了!”哈立德一下站了起来,把对方吓了一跳。

  王大人连连摆手,“别激动,别激动,坐下说。”

  哈立德缓缓地坐下,努力平缓自己的声音:“总督大人,安曼恶狼,很快进攻我们,需要停止。我们,哈卜拉,很有钱,可以给您。”

  总督大人立即摇摇头,表情似乎在苦笑:“首先,别提钱的事,都护府不需要,我国也不需要,这都是我国与西境约法的内容,这几百年我国从来没有逾越过,以前不要,未来也不会要。”

  他继续耐心地向哈立德解释:“第二点,我国的先祖皇帝曾定下规矩,所有发生的大型纠纷,甚至战事,都护府和我都有责任去调停。这些情况和我了解的出入很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偏差,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但是如果确实如你所说,我一定会上报回去,请求我国皇帝陛下的旨意。”

  哈立德努力消化着这些话:“总督大人,请相信我,都是真话,您去查了就明白。”

  “我不是说你说的是假话,我是说我作为我国派往此地的负责人,需要查得更清楚,但是,我能做的也有限,希望你能理解。”

  “夏国,世界上最强的,您是重臣,有能力。”

  对方叹了口气:“你高估我了,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而且我也没有权力做任何决定,任何事情我都只能上报回江都,包括这封信,你的说法,以及我了解到的其他情况,然后等待我国皇帝陛下圣明的决断。”

  “要多久?”

  “最快的话,半年可能有个结果吧”

  这不是哈立德想要的答案,“我们需要支援,夏国强大,击败过塞德拉,伊安,阿卡德帝国”

  王大人摇摇头:“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都护府里兵士还不到50人,只够负责我们几个官员的安全。而且,我说句实话,以战止战不是明智之道,我国不太可能派军队来这里,应该还是以调停为主。我会尽我的职责,但是结果可能没有贵国希望的那么有效,我这么说是不希望你有其他的想法,明白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哈立德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这名总督大人,他说的是实话,但对于哈卜拉迫在眉睫的威胁来说,也同样是无意义的。

  他愈发感觉无力,他的信带到了,仅此而已。突然,一旁的另一位官员突然又说了一句话,总督大人的眼睛突然又亮了起来。他站起来,在桌子后来回走了几步,摸着胡子,嘴里喃喃地说了一阵,然后重新面对远道而来的请愿者:“有一件事,我国的公主,下周就要到达这里了。”

  “我知道。”哈立德继续盯着桌上他带来的那封信。

  “哦对,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不过这位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不是一般的公主,她是我国的皇帝陛下最喜欢的女儿,也是我国的长公主。”

  倒是和艾米莱一样,哈立德想,他立即意识到,他的艾米莱很可能很快就嫁到这里来了。一个是游玩,而另一个则是无奈之下的交易,真是讽刺。

  “关于我国的这位殿下有很多奇怪的传闻,说不定她会愿意做些什么也说不定,我可以在他面前提上一下,如果她有意愿,在陛下面前说句话的话,可比我的报告有用上百倍。”

  哈立德缓缓站起,朝总督大人付以最大敬意地行了一礼,“谢谢您,大人,劳烦您了。”

  “要走了?那这位先生,你住在哪里?接下来有空的话,我可能还会找你来问些情况。”

  “我也不是很确定,好像是红塔,灰塔,再过去之后的码头区,一个叫‘温柔港湾’的旅店。”说完后,哈立德愣了一下,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说出的是这个答案。

  一旁记录的官员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西区码头那边?我看到你这次是坐着很好的马车来的。”

  “是的,就那边。”他再次确认,对方犹豫了一下,重新低下头记录起来,然后送他走出总督府,看着仍在等待他的马车,又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拜礼后离去了。

  哈立德坐上马车,想了一想,叫停了车夫,又跳了下来。“你自己回去吧,我去走走。”

  “大人,您想去哪里?我乘您去就好。”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他抬起头,发现又近黄昏了。

  他走了很久,没想到真的找到了那家旅店,同样的黄昏,同样的几个浓妆的女人在门口招揽顾客。他直接走了进去。和那天一样,那个嗓音尖利的瘦子迎了上来。

  “你们这里有个叫玛拉的女人吗?”哈立德问。

  瘦子脸上先是奇怪,很快慢慢溶解成一种会意的笑,小眼仔细地打量了他几下,“好像有,您要她来吗?我得去问问。”

  哈立德想了想:“先不用,有水吗?”

  瘦子立即朝柜台打了个手势,伙计很快取出一个陶杯倒满,哈立德拿过杯子,在拥挤的大厅内寻找一张空桌子,最终只找到一个接近的,一张四人桌只坐着一个一身黑色的长发男人。哈立德过去坐下,对方抬起头,他半张脸被长长垂下的头发完全挡住,没挡住的那只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没有发作,自己喝起自己的酒来,远远哈立德就闻到其中散发出的剧烈的刺激气味。

  时间逐渐流逝,很多客人拥着自己的女伴上了楼,又有更多的客人涌进来,这里变得愈发拥挤,但他们这桌始终空着2个位置没有人过来。不过好景不长,最终,四个满身鱼腥味的汉子靠过来,熏得哈立德有些恶心。

  其中一个被阳光晒得发紫的男人醉醺醺一掌拍在哈立德对面那人的桌上:“滚开,给爷让位。”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长发男人一把抓住那双满是茧子的大手,整个酒馆的人几乎同时听到了一声脆响,紧接着杀猪一样的惨烈嘶吼就塞满了所有人的耳朵。

  事态发生得比想象中更快,其他3人互看了一眼,就吼叫着朝长发男人和哈立德打来,哈立德没法解释,刚躲过了一拳,顺势把对方往前一引,对方撞翻了几张桌子才停下来。他向另一边看去,却发现那边已经结束了,另外2人已经倒在地上,一个的小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另一个头上血流如注,额头上还插着几片酒杯的碎片。

  长发男子像是没发生什么一样,重新坐下,扶起自己的桌子,说了一句话:“我的酒呢?”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沙漠中剧毒的那种蛇发出的嘶声,令人不寒而栗。

  瘦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臂疯狂挥舞,从柜台的伙计手里抢过一个酒瓶,恭敬地送到长发男子面前,然后指挥人把几个惨叫着或是昏迷着的人抬出去,哈立德对付的那个几乎没受到什么伤,此时已经酒醒了,认真地观察了发生的景象后,一句话都不敢说,灰溜溜地逃掉了。

  长发男子扫视了一下周围后,指了指哈立德,“给他也来一瓶。”

  “不了。”哈立德回应道。“我不喝酒。”

  “你是沙民?”对方问道。

  在这座城市中,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称呼了。见识到刚才的一切之后,哈立德有些心悸,他几乎没看清面前这个人的任何动作,如果他动起来手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行反击。但最后,他还是重新坐下。“是。”

  长发男人取下瓶子口的木塞,用力地闻了一下。“连好酒都不懂得欣赏,简直太无趣了。”他灌下一大口后,“你不怕我。”

  “我没冒犯你。”哈立德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但表面上不想显露出来。

  “你很明白。不过,现在像我这种有原则的人不多了。”对方言语里的冷意,令人打了个寒颤。

  “你不是普通人。”

  “我只是个废人。”长发男人说道,“你的东西要掉了。”

  哈立德低头看去,发现刚才的动作,把他怀里的东西稍微扯了些出来,重要的两封信都已经成功送了出去,剩下的只有账本的一部分和那幅人像了。他把画像拿出,放在桌上展开看了一下,如果他要在这里等到下周,追查一下这个的线索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长发男人刚举起酒瓶准备再喝上一口,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那幅画,立即放下了瓶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人像,那唯一的眼睛里仿佛烧了起来。

  哈立德一下坐直了。“你认识这个人?”

  长发男人没有回答他,他放下画像,问他:“你见过画里的这个人?当面见过?”

  他承认:“只见过一次。”

  “那除了这幅画,你还知道什么?”

  哈立德努力回忆赛义夫殿下对那个东方人的感觉,“可能是个骗子,可能比这更危险。”

  “不不,这说明不了什么。”长发男人俯下身,从身边的一个包裹内,抽出了一捆纸。他解开捆绳,在桌上一张张展开,哈立德立即移到侧面,观察起来。这每一张纸都画着一张脸,虽然画工参差不齐,有的还又旧又破,已经很难辨认了,但没有一张是同样的。每张画从人种到相貌到服饰都完全不同,甚至还有一张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而且都不同于他带来的那张画像。有很多纸上还写着文字,哈立德认出了好几种文字,伊安和盖兰的字母文字,连夏国的,今天他见了很多的方块形文字都有,但他很遗憾地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只勉强看懂了伊安文字的那些,都有数字出现在明显的位置。

  长发男人的手指向他正看着的那张人像,这是一个典型的伊安男子,缠着包头,唇上两撇小胡子拉成了波浪的形状。“拉贾一库帕塔,在达里城犯下盗窃,欺诈重罪,悬赏100金币将其捉拿。”独眼男人念道,他指向另一个鼻梁高挺的盖兰人,容貌俊美,眼神奸诈,“克罗斯,又名‘蛇眼’,近几月来在莫萨里斯活跃,此人极其危险,有情报请立即向总督府报告,不要与其有任何交流。看出什么了?”

  哈立德摇摇头,但他心里有些隐约的想法出现了,“他们,同一个人?”

  长发男人没有回答他,指起桌上的人像,“你见到的是这张脸?他身边有没有带着一个孩子,大概十岁。”

  哈立德摇摇头,“我不知道孩子的事,但我知道他在大漠,在哈卜拉。”

  对方的眼睛几乎凸得要爆出来,仿佛要喷出毒液。

  哈立德有种感觉,他这次真的踩到了那个东方人的尾巴。“你,去哈卜拉,指认他,赏金,很多。”

  长发男人突然间大笑起来,但在那之下,又有一股深切的悲凉,声音中的冷意令整个酒馆都颤抖起来。他笑得浑身颤抖,长发更是随之舞动,哈立德终于看到了那之后隐藏着的——他的半张脸都被烧毁了,那本该是右眼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黑色的孔洞将哈立德的视线牢牢吸住。“我这么多年来,跑遍了半个世界,终于要抓到这个婊子养的的了!赏金?不需要什么赏金,我只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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