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姨娘（小修）
舒攸宁在家里潇洒了没几日便接到了三公主的帖子，风清容自那一日在茶楼见过攸宁之后就将她放在了心上，舒攸宁的沉稳的性子和漂亮的长相对风清容吸引力很大，风帝对皇子公主的约束一向不多，舒将军又是风国战神，她只跟皇后报备了一声便向舒家下了帖子。
其实不过就是小女孩交个手帕交，舒镇南并未放在心上，但柳静娘却像炸开了锅一样，咋咋呼呼地指挥着下人打扫回廊，收拾院子，舒攸宁抱胸靠在门柱上看着她上蹿下跳，只觉得像是在看戏台上的小丑一般。
“小姐在看什么？”素衣端着一个绣筐慢慢靠近攸宁，她进听风楼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不知是从前被欺负的太狠了还是如何，与攸宁的相处仍有些束手束脚，让攸宁也颇为头疼。
“没看什么，只觉得姨娘小题大做了些。”
“将军今日也说了，三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她也不过是想与小姐结交，府里不用太放在心上，让姨娘不用这么大张旗鼓，柳姨娘当时也是应下了的，下午不知怎么又收拾上了。”
“她大约是想攀公主这根高枝吧。”
攸宁抿嘴笑了笑，想起前世舒攸歌逮着机会就巴结皇室的可笑行径，又微微摇了摇头，这母女俩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不过她已经没有了前世的好心肠，会给舒攸歌那么多机会。
“您前些日子让奴婢准备的花样，奴婢绣好了，您看看，可还中意？”素衣红着脸将绣布摊在攸宁眼前。
她脑子不快手却很巧，人也勤快，攸宁昨日也不过就说了个大概的样子，她一夜的功夫竟就赶了出来，与攸宁心中所想很是相合，让攸宁不禁对这个笨丫鬟刮目相看。
“你手真巧。”攸宁赞了一声。
素衣低着头，脸上又飞起一块红晕，她小声道：“小姐喜欢就好。”
舒攸宁看着她眼底的一圈儿乌青，心疼道：“你昨天定是一夜未眠给我赶制的吧，其实我也不那么着急要，缓几天也不妨事。”
“小姐的事，奴婢不敢怠慢。”素衣面上明显显现出一丝自卑，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知道自己生得笨，也不知是哪一世修了福报如今才能来伺候小姐，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情，奴婢没法子往深处想，只能原模原样地照做，只求小姐别嫌弃就好。”
“活那么聪明没什么好的。”舒攸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如今这样子就很好，既进了听风楼，以后便是我的人了，可不许天天将笨字挂在嘴边，平白丢了小姐我的脸面。”
“是。”
“你从后厨过来也有些时日了，与其他人的相处可好？她们若是欺负你了，你不用怕也别瞒着，只管来回我便好，我自会替你做主，你是我院里的大丫鬟，除了我不用再看他人脸色。”
“奴婢明白，咱们院子里的人好相处多了，私下也都很和气，对奴婢也很照顾，奴婢的月钱都比从前涨了一两。”
素衣说得高兴，攸宁却皱起了眉头，素衣原本是后厨的低等丫鬟，一个月例银该是三钱，而听风楼的大丫鬟却是府里最高等的下人，一个月该有五两银子，府里下人的月钱发放一向是柳姨娘负责，这种地方她都要动点手脚，真是让人厌恶。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今夜该你当值，要是连续熬上两夜，怕你身子吃不消，你先回去补个觉，等傍晚吃饭时我再让采薇去叫你。”攸宁并不打算将月钱的事情同素衣讲，这件事她自有处置。
“小姐忘了，采薇姐姐请假回了家，今天并不在府里。”
采薇是与采芑同时进府的丫鬟，与攸宁同岁，她本分老实，前世里没有采芑那般手段能讨的攸宁的欢心，只能算是无功无过，如今攸宁处理了采芑，本想将采薇抬成大丫鬟，柳姨娘却塞了个素衣进来，攸宁接纳了人，但素衣着实笨了些，她对采薇便多了些重视。
素衣见攸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攸宁似乎没有回神的意思，她只好拘谨地搓着手先说道：“厨房还有些杂事没干完，小姐这边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去后厨了。”
舒攸宁秀眉一蹙，问道：“你还要去后厨帮忙？”
“柳姨娘说了，府里人手少，小姐占着夫人的住院，伺候的下人也都是夫人当初留下的，不缺我一个，让我闲着要到厨房去帮忙。”
“府里等级森严，听风楼的大丫鬟要去后厨帮佣，她这是打我的脸呢。”
素衣是个实心人，她想不了太多，柳姨娘虽只是个姨娘，但府里内务都是她在操持，在下人心里早就是当家主母，她说的话素衣自然不敢不听，但此时她听着攸宁冷淡的语气，虽不很明白缘由，但也知道自己给主子丢了脸，吓得她连忙跪在了攸宁的脚边，大气也不敢出。
“你起来，这事情与你无干。”攸宁单手将她扶起，面色不变，只安慰她道：“一夜没睡了，你只管回去歇着，今天不用去厨房了。”攸宁顿了一下，又道：“以后也不必去了，你往后只管打理好听风楼的杂事便可。”
“那柳姨娘那边，奴婢要如何交代？”
“这你不必操心，我自会给话过去。”
素衣虽然反应慢却也不是个傻子，她犹豫了一下道：“小姐还是别去跟柳姨娘讲了，她那人霸道的很，奴婢恐怕小姐会吃亏，再说奴婢自从被提到咱们院子里后，厨房的人队奴婢态度好了很多，脏活重活也从不给奴婢留，奴婢去帮个忙倒也累不着。”
舒攸宁微微一笑道：“无关干活轻重，只是这家里，该立规矩了。”
素衣不明白舒攸宁这句话说的什么意思，但隐隐也知道小姐是在替她出头，她鼻子酸了酸便落下泪来。
“你这是做什么？”
素衣抽抽搭搭地说：“奴婢从小脑子就笨，遇着小姐之前连个名字都没有，奴婢自己的娘亲都十分嫌弃奴婢，将奴婢卖给了人牙子，辗转过了几个府邸才进了将军府，从来也没人像小姐一样，时时处处为奴婢着想。”
舒攸宁有些无奈，取了自己的帕子给素衣擦了擦脸，她虽说是在维护素衣，但内里真正的原因却不全是为她，也不似她想象的那般伟大。
将军府内等级森严，一个院子的大丫鬟便是半个主子，素衣从前如何不论，现在既占了这个位子，该有的优待是不能少的，柳姨娘将她当做低等丫鬟使唤，暗地里还扣了她的月钱，无非就是想踩听风楼一头，若是前世，舒攸宁或许也就睁眼闭眼放她过去，私下给素衣些补偿，可这一世，她却不会再放任那个女人嚣张。
素衣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攸宁本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见她停下来终于松了口气，细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今日我同你说的话可要记住，你是我院子里的大丫鬟，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就行了，府里除了爹爹和两个兄长，再没有旁人能随意编派你。”
素衣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攸宁身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起身走出听风楼，看着柳姨娘在回廊中指手画脚的样子，眼神暗了暗。
以她现在的心智手段，想要私下教训教训这个女人简直是轻而易举，但攸宁却并不准备这么做，她要当着父亲的面揭开这个女人的伪装，让父亲看看这个外表柔善的姨娘，内心有着怎样的一副狠毒心肠。
她一直等到酉时，舒镇南才从军营回了家，按着他的规矩，一般要先到书房将一天的军务理顺，才会进后院，舒攸宁就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进了书房，轻身躲在了屏风后。
没过多久，她便听见书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舒镇南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舒攸宁从屏风后扑了出来，准确地落进她爹爹怀中，吓了舒镇南一跳。
“坏丫头，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也不怕吓着爹爹。”
“爹爹在战场上见过千军万马，难道还能被女儿吓着？”
舒攸宁现在虽然只有十岁，但到底也是活过一世的人，她硬着头皮撒了个娇，小小的身子被舒镇南抱在怀里，放在膝头，有说不出的别扭。
“丫头大了，跟爹爹不亲了。”舒镇南见她面色怪异，叹了口气道。
“哪有，爹爹瞎说。”
“跑到书房来等爹爹，是不是要告状？让爹爹猜猜，是不是言朗又欺负你了，跟爹爹说，爹爹替你出气。”
“二哥才不会欺负我呢，他很疼我的。”
舒攸宁难得好心了一回，替舒言朗说了句好话，她靠在爹爹身上，环抱住爹爹的脖子，小声道：“爹爹，如果娘亲还在就好了。”
舒镇南脸上的笑容消了几分，他有些歉疚地看着小女儿，亡妻的早逝让他总觉得对这三个儿女有所亏欠。
“娘亲不在了，宁丫头还有爹爹，爹爹会替你娘照顾你，保护你的。”
“爹爹可当真？”
“自然当真。”
舒攸宁扁扁嘴道：“那眼下有一件事，还请爹爹给攸宁做主。”
“说来听听。”
“爹爹为官清廉，攸宁知道，所以从来也不敢与旁人攀比，至今院子里也就两三个使唤丫鬟，可柳姨娘却说府上人少，让我的大丫鬟去后厨做杂事，我那笨丫鬟也实在可怜，做了不知几个人的活儿，一个月才拿一两三钱的月钱，我听说柳姨娘落梅阁的大丫鬟一个月有五两呢。”
攸宁换了一副委屈脸，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褂子道：“人家这身衣服还是去年过年时，爹爹请了师傅给做的，今年穿着已经紧巴巴的了，姨娘也不肯给攸宁再做件新的，她自己倒是穿红着绿，攸宁看着羡慕得紧。”
舒镇南一向很少管后院的事情，攸宁的娘亲过世后，家里的大小事务本是由老夫人操持，可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身子又一直不好，他不忍母亲操劳便将内务交给柳静娘打理，在他的印象里，柳静娘虽出身青楼，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温厚人，却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欺负攸宁。
舒攸宁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也基本都是事实，两人正说着，书房的门被推了开，柳静娘端着碗燕窝晃着身子进来，见到攸宁明显愣了一下。
“大小姐也在。”她将手里的托盘放下，脸上挂了笑，盈盈道。
舒攸宁故意做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气哼哼地把头往父亲肩膀上一埋，也不理她，柳姨娘浮现出一丝尴尬，眼神瞟向舒镇南，笑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家大小姐不高兴了？”
“静娘，咱们府上人手可够？”
柳静娘转了转眼珠道：“咱们府里一向精简，不过这人头还是能调配开的，老爷不用担心。”
“那你为何要让宁儿院里的大丫鬟去后厨帮忙？”
柳姨娘秀眉皱了皱，笑回道：“后厨李婶病了，告了几天假，妾身也是觉得素衣本就是厨房的人，比旁人管用些，才让她临时过去帮帮忙。”
“你院子里的香儿就是李婶的亲闺女，你怎地不让她去帮忙？”攸宁从父亲肩窝抬起头来，眨着大眼睛气哼哼地问道。
柳静娘被她问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舒镇南却是将她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香儿是舒攸歌的大丫鬟，她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个想法一出，她从前在舒镇南心中建起的良好印象便塌了一半，舒镇南大约也能明白攸宁的委屈，尤其是她最初那句，“娘亲还在就好了”，像针一样刺进了他心里。
“以后宁丫头那边的事，你不必管了，府里的银钱人手，她高兴用多少便用多少，你也不许过问。”
柳静娘咬碎了银牙，面上却仍带着笑，似乎还有些愧疚，她低头道：“妾身记下了，是妾身思虑不周全，让大小姐受委屈了。”
“爹爹可别怪姨娘。”舒攸宁抢先道：“府里这么大，全是姨娘在打理，偶尔有点疏漏也是正常的，是攸宁不好，不过一点小事就来爹爹这里告了状。”
舒镇南揉了揉女儿的头顶，她越懂事就越让人心疼，小小年纪本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却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舒镇南看向柳静娘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舒攸宁的事情已经算是办完，她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对着父亲福了福身道：“爹爹还有公务要忙，攸宁就不打扰了。”
她蹦跳着出了父亲的书房，刚拐过一道回廊便听见身后的唤声，“大小姐留步。”
舒攸宁冷冷一笑，回身时却已换上了副孩童的天真样，“姨娘有事？”
“姨娘以后若再有什么不好，大小姐直接同姨娘讲就是了，老爷公务繁忙，咱自己家的一些琐事，还是尽量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舒攸宁偏头做出个疑惑的样子，“姨娘是不允许攸宁再去找爹爹说话了吗？”
“姨娘可不是这个意思，大小姐不要误会了。”柳静娘握住攸宁的手，蹲下身与她平视，“府里的事情，你爹爹都已交代给姨娘，姨娘也是想对大小姐负责罢了。”
“可爹爹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院子里的事，姨娘以后不能管了。”
“大小姐年纪还小，姨娘是怕旁人欺负了你。”
“我看不会吧。”舒攸宁柔柔一笑，“将军府是极讲规矩的，下人们也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姨娘虽掌事，到底也只是姨娘，对舒攸歌姨娘敢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而我，您从来都只能唤一声‘大小姐’，妻与妾就是主与仆，这浅显的道理姨娘从前是很明白的，如今怎么却似忘了一般。”
她迫近一步，幽幽笑道：“伺候好父亲才是您这个妾室当尽之责，心别太大了，姨娘。”
最后一句‘姨娘’攸宁咬字极重。
柳静娘一生最在意的便是名份，她出身青楼，下九流的女人本就比人低上一等，她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才爬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刚进门那几年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舒老夫人的娘家爹曾做过宰相，舒攸宁的亲娘更是当朝太师之女，她们这些高贵出身的闺秀哪里看得上她这样的人，她们虽碍于身份不曾像普通人家一般打骂于她，可日日的冷眼比打在身上的棍棒更让人痛到骨子里。
舒攸宁满意地看着柳静娘的脸色越来越白，微微笑了笑，她抽回手在柳静娘眼前晃了晃，“姨娘若没有事，我就先回了。”
她转头走了几步，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回身道：“姨娘方才说，让我有事先同您商量，我可是最听姨娘的话了，当下便要说一件事，素衣的月钱该是五两，姨娘许是忙忘了，发的少了那么一点，您最好还是给她补上，若您实在记不得也没关系，爹爹说我可以随意支配银钱，到时我就自己去账房取了，不过姨娘也知道，我还是个孩子，讲话分寸浅了些，怕是同父亲说的话又会让姨娘不乐意了。”
她蹦跳着慢慢走远，柳静娘却仍蹲在原地，若此时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只怕要被她目光中流露出的凶狠吓上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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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过就是小女孩交个手帕交，舒镇南并未放在心上，但柳静娘却像炸开了锅一样，咋咋呼呼地指挥着下人打扫回廊，收拾院子，舒攸宁抱胸靠在门柱上看着她上蹿下跳，只觉得像是在看戏台上的小丑一般。
“小姐在看什么？”素衣端着一个绣筐慢慢靠近攸宁，她进听风楼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不知是从前被欺负的太狠了还是如何，与攸宁的相处仍有些束手束脚，让攸宁也颇为头疼。
“没看什么，只觉得姨娘小题大做了些。”
“将军今日也说了，三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她也不过是想与小姐结交，府里不用太放在心上，让姨娘不用这么大张旗鼓，柳姨娘当时也是应下了的，下午不知怎么又收拾上了。”
“她大约是想攀公主这根高枝吧。”
攸宁抿嘴笑了笑，想起前世舒攸歌逮着机会就巴结皇室的可笑行径，又微微摇了摇头，这母女俩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不过她已经没有了前世的好心肠，会给舒攸歌那么多机会。
“您前些日子让奴婢准备的花样，奴婢绣好了，您看看，可还中意？”素衣红着脸将绣布摊在攸宁眼前。
她脑子不快手却很巧，人也勤快，攸宁昨日也不过就说了个大概的样子，她一夜的功夫竟就赶了出来，与攸宁心中所想很是相合，让攸宁不禁对这个笨丫鬟刮目相看。
“你手真巧。”攸宁赞了一声。
素衣低着头，脸上又飞起一块红晕，她小声道：“小姐喜欢就好。”
舒攸宁看着她眼底的一圈儿乌青，心疼道：“你昨天定是一夜未眠给我赶制的吧，其实我也不那么着急要，缓几天也不妨事。”
“小姐的事，奴婢不敢怠慢。”素衣面上明显显现出一丝自卑，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知道自己生得笨，也不知是哪一世修了福报如今才能来伺候小姐，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情，奴婢没法子往深处想，只能原模原样地照做，只求小姐别嫌弃就好。”
“活那么聪明没什么好的。”舒攸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如今这样子就很好，既进了听风楼，以后便是我的人了，可不许天天将笨字挂在嘴边，平白丢了小姐我的脸面。”
“是。”
“你从后厨过来也有些时日了，与其他人的相处可好？她们若是欺负你了，你不用怕也别瞒着，只管来回我便好，我自会替你做主，你是我院里的大丫鬟，除了我不用再看他人脸色。”
“奴婢明白，咱们院子里的人好相处多了，私下也都很和气，对奴婢也很照顾，奴婢的月钱都比从前涨了一两。”
素衣说得高兴，攸宁却皱起了眉头，素衣原本是后厨的低等丫鬟，一个月例银该是三钱，而听风楼的大丫鬟却是府里最高等的下人，一个月该有五两银子，府里下人的月钱发放一向是柳姨娘负责，这种地方她都要动点手脚，真是让人厌恶。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今夜该你当值，要是连续熬上两夜，怕你身子吃不消，你先回去补个觉，等傍晚吃饭时我再让采薇去叫你。”攸宁并不打算将月钱的事情同素衣讲，这件事她自有处置。
“小姐忘了，采薇姐姐请假回了家，今天并不在府里。”
采薇是与采芑同时进府的丫鬟，与攸宁同岁，她本分老实，前世里没有采芑那般手段能讨的攸宁的欢心，只能算是无功无过，如今攸宁处理了采芑，本想将采薇抬成大丫鬟，柳姨娘却塞了个素衣进来，攸宁接纳了人，但素衣着实笨了些，她对采薇便多了些重视。
素衣见攸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攸宁似乎没有回神的意思，她只好拘谨地搓着手先说道：“厨房还有些杂事没干完，小姐这边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去后厨了。”
舒攸宁秀眉一蹙，问道：“你还要去后厨帮忙？”
“柳姨娘说了，府里人手少，小姐占着夫人的住院，伺候的下人也都是夫人当初留下的，不缺我一个，让我闲着要到厨房去帮忙。”
“府里等级森严，听风楼的大丫鬟要去后厨帮佣，她这是打我的脸呢。”
素衣是个实心人，她想不了太多，柳姨娘虽只是个姨娘，但府里内务都是她在操持，在下人心里早就是当家主母，她说的话素衣自然不敢不听，但此时她听着攸宁冷淡的语气，虽不很明白缘由，但也知道自己给主子丢了脸，吓得她连忙跪在了攸宁的脚边，大气也不敢出。
“你起来，这事情与你无干。”攸宁单手将她扶起，面色不变，只安慰她道：“一夜没睡了，你只管回去歇着，今天不用去厨房了。”攸宁顿了一下，又道：“以后也不必去了，你往后只管打理好听风楼的杂事便可。”
“那柳姨娘那边，奴婢要如何交代？”
“这你不必操心，我自会给话过去。”
素衣虽然反应慢却也不是个傻子，她犹豫了一下道：“小姐还是别去跟柳姨娘讲了，她那人霸道的很，奴婢恐怕小姐会吃亏，再说奴婢自从被提到咱们院子里后，厨房的人队奴婢态度好了很多，脏活重活也从不给奴婢留，奴婢去帮个忙倒也累不着。”
舒攸宁微微一笑道：“无关干活轻重，只是这家里，该立规矩了。”
素衣不明白舒攸宁这句话说的什么意思，但隐隐也知道小姐是在替她出头，她鼻子酸了酸便落下泪来。
“你这是做什么？”
素衣抽抽搭搭地说：“奴婢从小脑子就笨，遇着小姐之前连个名字都没有，奴婢自己的娘亲都十分嫌弃奴婢，将奴婢卖给了人牙子，辗转过了几个府邸才进了将军府，从来也没人像小姐一样，时时处处为奴婢着想。”
舒攸宁有些无奈，取了自己的帕子给素衣擦了擦脸，她虽说是在维护素衣，但内里真正的原因却不全是为她，也不似她想象的那般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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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攸宁身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起身走出听风楼，看着柳姨娘在回廊中指手画脚的样子，眼神暗了暗。
以她现在的心智手段，想要私下教训教训这个女人简直是轻而易举，但攸宁却并不准备这么做，她要当着父亲的面揭开这个女人的伪装，让父亲看看这个外表柔善的姨娘，内心有着怎样的一副狠毒心肠。
她一直等到酉时，舒镇南才从军营回了家，按着他的规矩，一般要先到书房将一天的军务理顺，才会进后院，舒攸宁就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进了书房，轻身躲在了屏风后。
没过多久，她便听见书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舒镇南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舒攸宁从屏风后扑了出来，准确地落进她爹爹怀中，吓了舒镇南一跳。
“坏丫头，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也不怕吓着爹爹。”
“爹爹在战场上见过千军万马，难道还能被女儿吓着？”
舒攸宁现在虽然只有十岁，但到底也是活过一世的人，她硬着头皮撒了个娇，小小的身子被舒镇南抱在怀里，放在膝头，有说不出的别扭。
“丫头大了，跟爹爹不亲了。”舒镇南见她面色怪异，叹了口气道。
“哪有，爹爹瞎说。”
“跑到书房来等爹爹，是不是要告状？让爹爹猜猜，是不是言朗又欺负你了，跟爹爹说，爹爹替你出气。”
“二哥才不会欺负我呢，他很疼我的。”
舒攸宁难得好心了一回，替舒言朗说了句好话，她靠在爹爹身上，环抱住爹爹的脖子，小声道：“爹爹，如果娘亲还在就好了。”
舒镇南脸上的笑容消了几分，他有些歉疚地看着小女儿，亡妻的早逝让他总觉得对这三个儿女有所亏欠。
“娘亲不在了，宁丫头还有爹爹，爹爹会替你娘照顾你，保护你的。”
“爹爹可当真？”
“自然当真。”
舒攸宁扁扁嘴道：“那眼下有一件事，还请爹爹给攸宁做主。”
“说来听听。”
“爹爹为官清廉，攸宁知道，所以从来也不敢与旁人攀比，至今院子里也就两三个使唤丫鬟，可柳姨娘却说府上人少，让我的大丫鬟去后厨做杂事，我那笨丫鬟也实在可怜，做了不知几个人的活儿，一个月才拿一两三钱的月钱，我听说柳姨娘落梅阁的大丫鬟一个月有五两呢。”
攸宁换了一副委屈脸，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褂子道：“人家这身衣服还是去年过年时，爹爹请了师傅给做的，今年穿着已经紧巴巴的了，姨娘也不肯给攸宁再做件新的，她自己倒是穿红着绿，攸宁看着羡慕得紧。”
舒镇南一向很少管后院的事情，攸宁的娘亲过世后，家里的大小事务本是由老夫人操持，可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身子又一直不好，他不忍母亲操劳便将内务交给柳静娘打理，在他的印象里，柳静娘虽出身青楼，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温厚人，却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欺负攸宁。
舒攸宁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也基本都是事实，两人正说着，书房的门被推了开，柳静娘端着碗燕窝晃着身子进来，见到攸宁明显愣了一下。
“大小姐也在。”她将手里的托盘放下，脸上挂了笑，盈盈道。
舒攸宁故意做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气哼哼地把头往父亲肩膀上一埋，也不理她，柳姨娘浮现出一丝尴尬，眼神瞟向舒镇南，笑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家大小姐不高兴了？”
“静娘，咱们府上人手可够？”
柳静娘转了转眼珠道：“咱们府里一向精简，不过这人头还是能调配开的，老爷不用担心。”
“那你为何要让宁儿院里的大丫鬟去后厨帮忙？”
柳姨娘秀眉皱了皱，笑回道：“后厨李婶病了，告了几天假，妾身也是觉得素衣本就是厨房的人，比旁人管用些，才让她临时过去帮帮忙。”
“你院子里的香儿就是李婶的亲闺女，你怎地不让她去帮忙？”攸宁从父亲肩窝抬起头来，眨着大眼睛气哼哼地问道。
柳静娘被她问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舒镇南却是将她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香儿是舒攸歌的大丫鬟，她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个想法一出，她从前在舒镇南心中建起的良好印象便塌了一半，舒镇南大约也能明白攸宁的委屈，尤其是她最初那句，“娘亲还在就好了”，像针一样刺进了他心里。
“以后宁丫头那边的事，你不必管了，府里的银钱人手，她高兴用多少便用多少，你也不许过问。”
柳静娘咬碎了银牙，面上却仍带着笑，似乎还有些愧疚，她低头道：“妾身记下了，是妾身思虑不周全，让大小姐受委屈了。”
“爹爹可别怪姨娘。”舒攸宁抢先道：“府里这么大，全是姨娘在打理，偶尔有点疏漏也是正常的，是攸宁不好，不过一点小事就来爹爹这里告了状。”
舒镇南揉了揉女儿的头顶，她越懂事就越让人心疼，小小年纪本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却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舒镇南看向柳静娘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舒攸宁的事情已经算是办完，她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对着父亲福了福身道：“爹爹还有公务要忙，攸宁就不打扰了。”
她蹦跳着出了父亲的书房，刚拐过一道回廊便听见身后的唤声，“大小姐留步。”
舒攸宁冷冷一笑，回身时却已换上了副孩童的天真样，“姨娘有事？”
“姨娘以后若再有什么不好，大小姐直接同姨娘讲就是了，老爷公务繁忙，咱自己家的一些琐事，还是尽量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舒攸宁偏头做出个疑惑的样子，“姨娘是不允许攸宁再去找爹爹说话了吗？”
“姨娘可不是这个意思，大小姐不要误会了。”柳静娘握住攸宁的手，蹲下身与她平视，“府里的事情，你爹爹都已交代给姨娘，姨娘也是想对大小姐负责罢了。”
“可爹爹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院子里的事，姨娘以后不能管了。”
“大小姐年纪还小，姨娘是怕旁人欺负了你。”
“我看不会吧。”舒攸宁柔柔一笑，“将军府是极讲规矩的，下人们也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姨娘虽掌事，到底也只是姨娘，对舒攸歌姨娘敢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而我，您从来都只能唤一声‘大小姐’，妻与妾就是主与仆，这浅显的道理姨娘从前是很明白的，如今怎么却似忘了一般。”
她迫近一步，幽幽笑道：“伺候好父亲才是您这个妾室当尽之责，心别太大了，姨娘。”
最后一句‘姨娘’攸宁咬字极重。
柳静娘一生最在意的便是名份，她出身青楼，下九流的女人本就比人低上一等，她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才爬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刚进门那几年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舒老夫人的娘家爹曾做过宰相，舒攸宁的亲娘更是当朝太师之女，她们这些高贵出身的闺秀哪里看得上她这样的人，她们虽碍于身份不曾像普通人家一般打骂于她，可日日的冷眼比打在身上的棍棒更让人痛到骨子里。
舒攸宁满意地看着柳静娘的脸色越来越白，微微笑了笑，她抽回手在柳静娘眼前晃了晃，“姨娘若没有事，我就先回了。”
她转头走了几步，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回身道：“姨娘方才说，让我有事先同您商量，我可是最听姨娘的话了，当下便要说一件事，素衣的月钱该是五两，姨娘许是忙忘了，发的少了那么一点，您最好还是给她补上，若您实在记不得也没关系，爹爹说我可以随意支配银钱，到时我就自己去账房取了，不过姨娘也知道，我还是个孩子，讲话分寸浅了些，怕是同父亲说的话又会让姨娘不乐意了。”
她蹦跳着慢慢走远，柳静娘却仍蹲在原地，若此时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只怕要被她目光中流露出的凶狠吓上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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