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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纵使相逢应不识

   夜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玄黑色的天幕下,寻常百姓家的灯光如萤如烛,散落遍地。若说万家灯火的小巧如同天际烁亮的繁星,而似将清辉洒遍红尘的一轮皓月的便是它。

    高耸的楼宇在大地上投下大片暗黑色的光影,楼内歌舞升平,丝竹的靡靡之音直欲摄人心魄,引人来此仙境一消长夜的倦怠。

    底层偌大的厅堂装潢金碧辉煌,极其奢侈的装潢却无法将客人们的锦袍华衣映衬得有丝毫的黯然之意。桌上仙露琼浆,玉盘珍馐,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无忌。楼中美姬更是媚送秋波,莺啼燕叱,软若无骨地靠在客人身上,妩媚地挑逗。

    一个黑衣少年漠然穿过寻欢作乐的人群,径直向楼上走去。一个美姬莲步轻移,一双雪白的手臂如灵蛇般攀上他的肩膀,丹唇喃呢:“公子”少年清俊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肩膀轻轻一挺便将附在身上的雪白藤蔓震了开去,头也不会的上了楼。

    左足足尖刚踏上一楼最后一级台阶,他皱了皱眉:空气中弥漫着糜烂的甜香,几欲令他作呕。然而,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踏上了二楼的楼板。

    “呵呵”少年环顾着布满楼层的雅间,轻轻冷笑。

  隔云端,这家青楼叫“隔云端”——“美人如花隔云端”。在这里,云端原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仙子被一个个充满的恩客一把拉入欲的罗幕暖衾中,成为了他们的宣泄。

    黑衣少年压抑着胸中恶心欲吐的感觉,走向二楼从右数第三间雅间。他适才打听过了,那,是她的“霁雪阁”。

    黑衣少年立于门前,惊讶于这一间足足有其他雅间的五倍大小。他抬手轻轻叩了叩门,却许久没有回应。少年凝神静听屋内的响动——毕竟是师妹的闺阁,总不好冒昧闯入。

    怎么会?少年微微蹙眉:屋内静谧得恍若无人,空气中却发出簌簌声,如流岚拂叶,又宛如九天落雪,但是此刻却显得诡异异常。

    正在他诧异的当儿,门内传出一声充满酒气的咒骂,模模糊糊:“奶奶的谁他妈扫了爷的雅兴?!不长眼的东西!”

    少年一惊:有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人是个高手。

  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双眼眸被愤怒所充盈。如果她出了什么事的话,将门中人挫骨扬灰也不能尽其忿意。

    即刻,身在门外的他只觉二十七股凌厉的气劲破门而出,他想后退,可那些奇异的力道却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眼下已来不及拔剑格挡,少年想也没想,足尖轻轻一点,瞬间贴地向右飞掠近二十步。待到他稳住身形,便看到正对着霁雪阁门的雪白的墙壁上钉着一片细小的针痕,金光闪闪。

    少年默然地走过去察看。二十七支蚊须针?张家二公子?看着墙上纵横交错的针痕,少年心中讶然。手掌呈爪状停在墙前一尺处。仿佛有一种无形无质却强悍的力量使原本入墙半尺的金针根根反跳,然而,金针却似乎被禁锢住一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少年缓缓转动手掌,仔细地察看着针尖。不出所料,针尖上闪动着蓝色的冷光,显然被淬过剧毒。

    点点金光中锐利的蓝芒刺痛了少年的眼睛,少年颇为痛楚地合上眼睛,面色一恸:老七,你就是死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张家的蚊须针本是不淬毒的,这种针很细,即使身体中针也感觉不到什么痛楚,这种奇针原本是用来点人穴位的。

  老七孤灯与敌人对阵时身中此针,自己觉得肌体还能自由活动便没在意它。却不曾想此子用心歹毒至极,竟在针上淬毒!等到发现异样时,中毒已深,他们用尽了所用办法依然回天无术,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师弟痛苦地离去。

  而那个偷袭之人,毫无疑问是便是此时霁雪阁内的张家二公子——张仲其。

    微一用力,金针瞬时化为齑粉。少年收回了劲力,金粉纷纷扬扬落在香木制的楼板上,冷笑一声,再不迟疑,推门而入。

    “少侠小心!”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听见屋内传出一声短促却焦急的警告,带着微微的喘息。“你打不过他的。”

    少年看着阁中腾挪躲避的少女,闷闷的答了一句:“我不配。”

    仿佛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声音,少女身形一滞,猝不及防间已被张家二公子抓住胸口的衣襟,少女脸色一变,使劲一闪,却不料张二公子丝毫不肯松手,少女胸口的衣襟竟被他硬生生撕下一大块。

    少女见自己衣不蔽体,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叫。

    少年听得少女又惊又羞的尖叫声,心中大急,微提一口气向上一蹿,抱住少女因惊惧而簌簌发抖的身子,把她放回地面上,“雪若,我来解决。”

    少年的声音隐隐透出一种力量,令她无法不照他说的做。

    “呃没死啊你凭什么和大爷我抢妞?”张二公子翩然落地,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口中呼出的酒气令少年一阵厌恶。可他人虽喝得烂醉,行为却迅捷如常,伸手便往雪若身上抓去。

    少年向斜前方跨了一步,刚好挡在两人之间,格开了张二公子闪电般的一击,冷冷地望着烂醉的嫖客。

    “影门的功夫?”张二公子似乎有些忌惮,并没有继续出手,只是惊讶的望着二人,不明所以。

    “她是影门中人?”张二公子回想了一下,那个“”的武学心法像是影门掌门的不传之秘。

    此功唯传膝下七徒!

    张二公子一念至此,心中似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酒顿时醒了。

    少年点点头,似是不爱说话般,脸上是一贯的淡漠,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眸子,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你是——‘潇魅’雪忆?”张二公子显然不确定来者是谁,凭着鸽组搜集来的资料仔细辨认,试探道。

    少年又点点头,张二公子的手不有自主地握紧了剑柄,他感到了威胁,是死亡的压迫力几乎让他窒息。

    他知道,这两个人不好惹也不能惹。

    因为,他惹不起。

    他虽玩世不恭却并不孤陋寡闻,萧然山上有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因此门中人接到刺杀任务后便对目标如影随形,不成功便成仁,令人防不胜防,江湖中人对此大为头痛,他们把这群比死士行事更缜密的人叫做影门中人。久而久之,他们以此自称。

    看样子这两个人是影门七杀手之二,影门七杀手是影门掌门人亲收七徒,自己应付一个尚且困难,何况是两个?

    “我们不趁人之危,公子请回?”雪忆侧身让开门口,对发愣的年轻公子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淡淡道。

    “哈”张二公子玩弄悬挂在腰间的佩剑,“影门中人也不见得如何吗,江湖上的传闻毕竟实少虚多,对了,那个‘寒剑’孤灯不就死在我的手上?浪得虚名罢了!”

    雪忆面上怒气一闪而过,面容恢复一贯的冷定,丝毫不顾张二公子的冷嘲热讽,也不多言,“公子不走,我们走。”说罢解开黑色外袍,罩在雪若身上,拉起雪若的手。雪忆的外袍里竟还穿着一件同样是黑色的夜行衣!

    张二公子在心中冷笑一声,得知自己所料不虚,杀手毕竟是杀手,只能袭人于不备,真正明刀明枪地斗下去,仅凭一两招狠厉的杀招丝毫无法消除燃眉之急,终究“狂风不保朝,骤雨不过夕。”杀招用尽后又何以为继?

    “留下了!啊,你不用留下,把花魁留下就行。”张二公子嚣张一笑,挺剑刺去,还不忘了嘲讽一句,“这么美的女孩子竟堕了风尘,真是可惜了”

    “你是花魁?”黑衣少年脚步骤停,脱口问道。

    他看见少年瞬间用剑鞘轻轻接下他一招,眼睛却盯在雪若身上,仅凭耳中听到的风声格开他的剑,并无认真之意。自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轻视,他心中不由气苦,听见雪忆如此问,他恶毒地宣泄内心的忿意。

    “废话,她不是花魁她能住在隔云端最大的雅间?不过说起来也真是的,这小妞对外说赔酒不陪客。其实啊,进了青楼还谈什么清白?骨子里还不是一样的骚?”

    “住口!”雪忆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张二公子心中一惧——他看见了一双充斥着暴戾杀气的眼眸,拥有这样一双眼眸的雪忆竟冷酷如修罗。原来他一直不肯直视自己,竟是为了隐藏心中的杀气!

    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没有感到杀气的原因。

    “张仲其请你自重!”雪忆厉声喝斥,“张庄主与师尊有恩,我本不愿杀你,你却再三相逼。今日我雪忆若让你活着走出去,影门颜面何在?”

    说罢剑势一转,轻描淡写地化去了张仲其的剑招,一记记杀招接踵而至。张仲其心中一凛,使出全身解数,欲夺门逸去。

    雪若站在角落,自从她看清了少年的面容后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用气劲封住房屋,使屋外人无法听见屋内的打斗。她尽了力,以她一人之力非但阻止不了屋内的打斗,反会令二人更加冲动。

  于是,她选择了旁观。屋内的物件已被纵横的剑气毁了大半,张仲其依然处于被动。她本不想管,可如今眼见张仲其已然无还手之力,生死悬于一线,雪若再也把持不住,“老大!你休想杀了他!”

    雪若贝齿紧咬丹唇,望着运剑如风的师兄,右腕上的碧玉镯应声脱手,呼啸着击向雪忆的剑。

    阻拦他的一刹那,她心中苦涩之意顿生。为什么?为什么躲到这里来依旧会被找到?呵他还是如此的漠视人命,为了不损害她的名誉,便要灭口。在他心中,人命轻贱至斯?

    却见少年就势松手,任由长剑向下落去,手指轻弹,凌空封住张二公子几处穴道,身形下沉双指下伸夹住了即将坠地的剑的鞘尖,稳稳落地。如兔起鹘落,毫不拖泥带水。

    雪若见雪忆突然松手,碧玉镯根本没有碰到剑身,大惊失色,生怕使张二公子左支右拙,反丧了性命,连忙收回碧玉镯。

    张二公子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做,直觉眼前一花,流转全身的真气随后一滞,脚下一软,登时坐倒在冰冷的地上。

    “为什么?”少年傲然而立,剑尖斜斜地指着张二公子的咽喉,望向因紧张而浑身紧绷的雪若,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你不能杀他,你杀的人还不够吗?你视天下苍生为何物?”雪若咬牙恨声道。

    “天下苍生?”雪忆不急反笑,“大小姐,我是杀手,平心而论,除了接到的必杀任务,我有没有杀过无辜之人?有没有杀过不谙武道之人?”

    “”雪若被噎了一下,“那,那你也不能杀人!否则否则我和你拼命!”

    “哈!”少年低低地笑起来,不知是愤怒还是凄凉,“大小姐你任督二脉可还好吗?你当年也不是不知家败之苦,怎么现在安全了就悲天悯人了?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得邪恶的多。”

    “你?!”雪若略一运气,立时气急,“该死的,你竟封了我任督二脉?雪忆,你果真什么都做得出来!”

    “嘻,我的命没你好,我若不漠视生命,生命会漠视我的!”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竹玉阁

    “死小子!”罗帐中的男子咒骂道,“竟然敢扫了我的兴,欠教训了不是?”

    一个女声轻轻嗔道“就会对晚辈耍威风,你可不许欺负这孩子,资质好得很呢。”

    “唰”旖旎垂下的罗帐蓦然被分开,一个近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钻了出来。

    “这臭小子敢来这儿就算他胆子大了了,还打得风生水起?!”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声。

    女子沉默半晌,吐出一句:“昊辛啊,我觉得是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男子尴尬地挠挠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霁雪阁

    “你你是个魔鬼!”雪若跺脚道。

    “被魔鬼救下的人没资格说别人是魔鬼。”雪忆侧过头,看着张二公子,传音道:“仲其兄,她是冰清玉洁的女孩,我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她。”

    “你,你可以让他不说出去!”雪若满脸期待地建议道。“是不是?张仲其?”

    她不能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凋零,不就是胡说了几句吗?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灭他的口?

    张仲其看着雪忆,眼神变化不定,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我相信他?你可以背弃你的誓言,为什么他不可以?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雪忆嘲讽般地望着雪若,哂道。

    “”学若本想再说什么,忽然想起入门时立下的誓言,心,不禁一颤。

    是自己伤到他了么?

    ——入门时,师父昊辛曾问她为何入影门。那时,年仅十岁的庄家女奴郑重地望着一群杀手,无所畏惧地回答:“雪忆哥哥救了我,我要听他的。他的妹妹死了,我要代替他的妹妹,永远陪着他!”堂上看惯了世态炎凉的杀手的心都被雪忆坚定的眼神与庄家女奴最稚嫩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那一刻,他们的心深深地痛着。——原来,他们,只不过是一把把无牵无挂的无鞘之剑罢了。

    而如今的她,却嫌恶了雪忆手上的血,背弃了当年最纯真的誓言。

    恍然间只见雪忆挥剑一抹,一线血痕在年轻公子细瘦的颈上漾开——剑是带鞘的,却生生划开了年轻公子的血肉!

    糟糕,她竟没感到杀气!他的武功竟如此精进么!

    年轻公子却慨然一笑,用口型说了一句什么,便安然而逝。

    口型虽然模糊,可他,却看得一清二楚,身经百战的杀手顿时愣在当场。

    “魔鬼!疯子!”雪若到底迟了一步,拼命捶打着杀人的魔头。

    “老六!”雪忆并不推开她,寒声道。

    “老大,什么事?”她条件反射似的回了一句,说罢心下不禁有些害怕,雪忆几时对她如此说过话?

    “走不走由你,如果不走,把雪若的名字留下。我不希望她在天之灵被你玷污。”雪忆冷冷的甩下一句,“你继续叫你的沈筱玥,我也再不管你!”

    “不!”雪若当然不肯,这个名字陪了她近十年,蕴含着他对她一切的关怀,怎能说割舍便割舍?雪若顿了顿,道:“我不回影门,也不在这里呆下去,你们,不要找我!”

    “哼!”雪忆不屑地哼了一声,“影门门规第三条——背弃影门者,死!没有人能活着背离影门,你,也一样!”

    “无视影门的门规的老大,竟然对门规这么清楚?”雪若淡然哂道。

    “我屡犯门规,我却知道门规中的一切戒条。影门中不合情理的门规我不会盲从,至少,我不是是非不清,惟门规马首是瞻的底层杀手。我,遵从的是良心。”

    说罢,伸手拿住她手腕要穴,不由分说地将丝毫无法反抗的她拖出门去。

    “放开我!”雪若知道他又要强行将她弄回去,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的确,自从她十五岁并笄见到去执行任务回来的雪忆,他,黑衣溅血,说不出的妖异可怖,像地狱里的修罗杀神,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从此,她一次一次的想逃离那个最黑暗的地方。可她终究无法逃出,连躲到青楼中都能被他们发现,或许冥冥中的安排,令她永远走不出这个宿命的圆圈。她只能站在那个画好的牢房中等待命运零零碎碎的施舍。

    想到这,雪若把心一横,狠狠一口要在雪忆的小臂上,鲜血淋漓,口中兀自叫道:“呜不要忽到那个最呵暗的地方。(我不要回到那个最黑暗的地方。)”

    雪忆停住脚步,“最黑暗的地方不是影门,影门只是比较残酷罢了。”也不管自己臂上的剧痛,继续前行,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呵,最黑暗的是人心吧?少年心中冷笑道。

    “站住!进来!”行至一间雅间前,各内传出一声熟悉的喝喊。

    “嗯?噢方便么?”雪忆脚步一顿,问道。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一扫适才阴郁的表情。

    “臭小子,叫你进来你就进来,不方便的我还让你进来?别啰嗦,快点!”阁中人听懂了门外少年的话中话,不禁笑骂道。

    “是。”雪忆推开门,见雕花大床上并肩坐着一对璧人,笑道:“师娘也在呀。”

    翠衣美妇轻轻一笑,向雪忆点点头:“雪忆,好久不见。”

    “怎么回事?去花魁阁也要有先来后到,你总不能和先到的打起来吧?砸了花魁的生意,人家能让你走?”中年男子惋惜道。

    “嗯?”雪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望着语出惊人的师父。

    “看什么?”中年男子没好气地骂道。

    雪忆忽然觉得臂上的创口刺痛感愈来愈强,心下诧异,连忙低头察看。只见雪若牙齿咬在自己臂上,额头却也贴在上面,眼角不断沁出晶莹的泪珠,和着血水一起滴落在干净的地板上,淡红色的一片。自己适才见衣袖湿了一片,只道是流出的血,却没发现雪若早已梨花带雨。

    雪忆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望向师父,却发现昊辛早已扭过头去。在他印象里,雪若是一个活泼善良却很坚强的女孩,从来不哭的,现下竟如此情态,令他心中茫然不已。又想起昊辛一番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话,面上倏地扬起一片血红,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雪若攀在他臂上看起来活像是一个撒娇的少女不肯让心上人离开的场景。想到这,竹玉不禁掩口偷笑。

    昊辛见弟子好久不说话,抬眼望去,见大弟子一直盯着右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地上一片血迹,只道他察看伤口,不禁皱眉:“伤了?”

    “嗯呃不是。”雪忆大为尴尬。

    “嗯?没伤?血是怎么来的?”昊辛奇道。

    “”雪忆不知怎么说,忽然岔开话题,“师父,您叫弟子来有什么事?”

    “哦!对了,有事有事!我们出去见一个人。”昊辛一拍脑门从床上跳起,一把拉住雪忆,向窗口奔去。

    竹玉眼见两袭黑衣自窗口翩然飘落,忽见一直伏在雪忆身上,方才却被雪忆挣开的少女合身站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消失在窗口。

    “这是二楼!”竹玉不由得惊呼,说话间一袭黑袍轻如一羽般飘然落地,并未停顿,几个起落便落入两人刚刚进入的林子中不见踪影。看来这个少女被封的穴道已然被雪忆解开,轻功心法似与昊辛、雪忆出自一家,但速度与二人相差甚远。

    “呵”竹玉倦怠地坐回床上,“原来只有我竹玉是外人啊。”

    皓月的光辉通过重重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洒下疏影,苍莽的林子中寂静而幽深。昊辛与雪忆疾步穿梭在苍老的古木间。昊辛回过头,注视着低头沉默地走在身后的弟子,心中怜爱之心顿生:“雪忆啊,我知道你身上伏着的女孩子雪若。我是故意想寻寻开心才那么说的。好了,别放在心上啊。”

    雪忆脚步一顿,抬起眼睛看师父,目光怯怯的,又轻轻低下头:“师父,我闯了大祸了。”

    “嗯?”昊辛一呆,他又干了什么?

    他知道,雪忆是一个极心高气傲的孩子,平日里做错了事只是一动不动地呆在那任凭你处置,如果他没做错,他会先让你出气,当真骂无悔挞无怨,然后在一点一点地向你解释清楚。他从来也没有向任何人道过歉。昊辛明白,也不逼他。

    “师父?”似乎对对方的忽然沉默感到奇怪,雪忆抬起头,问道。

    “你做了什么呀,小鬼?”昊辛笑了笑,拍拍雪忆的肩膀,面上神情温和如日光,仿佛整个林子都被它照亮了些。

    只见雪忆仿佛不支般颓然跪倒,什么也不说。昊辛着实下了一跳,心中只觉得今天自己的雪忆当真怪异的紧,当下也不迟疑,伸出手拉住雪忆:“师父原谅你,快起来说话!”

    雪忆任凭拉扯,一动不动:“师父,雪忆没有脸站在您面前。您知道,我许诺不去找雪若,我没做到。我还杀了张仲其——师父恩人的二儿子,我将师父的尊严置于何地?可可我看到他撕裂雪若衣襟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杀了他。师父,我是怎么了师父!”

    昊辛没有说话,眼神复杂地望着痛苦无助的少年,一双手僵在虚空。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雪忆,放下吧。”

    昊辛从不知道,他的大弟子,他的骄傲——“潇魅”雪忆,那个可亲的孩子,那个幽默的孩子,那个认为一切都无所谓的孩子。原来,竟是一直在欢笑间苦苦隐藏着自己青涩的忧伤么?

    “怎么被伤的?”他明知故问。

    “雪若咬的。”他沉默,吐出一句。

    “雪忆,离开雪若吧张仲其的事我不再追究,你是对的。他杀了老七,又险些辱了老六,就是我,也未必让他再呼吸一刻。”昊辛温言相劝,缓缓扶起跪在脚下的弟子,“你,虽是杀手门下,除了接任务,为了雪若,从没有杀过一个无辜之人。可是,你毕竟还是不能停止杀戮。而我收你入门前,你见到了太多的龌龊与不堪,你的手上,毕竟是有血的。而雪若不同,她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你杀了险些辱她的张仲其,她尚且咬裂了你的臂骨,以后你再接任务,她不是要杀了你么?”

    “师父,我很脏,我知道。”雪若着说出一句,奇怪,他今天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

    “不!”昊辛坚决地摇摇头,“杀手并不脏,至少还有心,还有灵魂,敢爱敢恨,而他们——生活在金屋玉阁中,道貌岸然,供奉着神龛中早已漠视人间的神灵,背后掳掠无所不做,早已失去了灵魂。他们,才是真正的肮脏。”

    “师父!”雪若急奔而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心中暗暗叫苦。她本身便比两人晚来一步,又不知他们要去哪里,只好一边追一边找。无奈她轻功较二人相差甚远偏偏二人几乎没有留下足迹,能找到这里真是难为她了。

    “一起走。”昊辛转过头,掩饰了不忍的神情。

    雪忆啊,醒一醒,好吗?

    你跟随师父十几年,为师怎会不懂你?

    当初第一眼看到的你,是一个挣扎在绝望边缘的小孩子,只有五岁啊!一个小孩子,无依无靠,拼命想抓住什么,就像是一个溺水者渴望能够抓住救命的稻草,像极了当年的我,于是——我带走了你。

    几年的学艺并未使你的性格改变了多少,还是那个孩子,只是,你长大了,懂得掩盖你的痛,用微笑来掩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你的压力并不是家族的灭亡,双亲的惨死。因为,你的仇,我已替你清算干净。你不记恨伤害过你的人,因为你知道——适者生存。

    掌门长徒,你拼命地练功,拼命地充实自己。你很累,可是你依旧谈笑风生。直到你十二岁那年,一切都变了。你遇到了她,可她

    痛苦吗,孩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夜风凛冽,吹尽了白天日光带来的缤纷的华彩,淡漠而凄清。而夜,则是一位智者,毫不犹豫地去掉了华美的虚饰,让人们在洗尽铅华后坦然相见。

    “哈!穹睿兄好久不见!”昊辛一声大笑,将两个沉思中的弟子吓了一跳。

    三人已经走了很久,见一小亭格调雅致,亭中一男子用弈子百无聊赖地敲击着着棋盘,发出好听的声音。

    男子听到这声笑,抬起头:“昊辛啊,怎么又晚了这么许多?”

    “穹睿兄莫怪!‘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小弟来迟,倒也成全了兄台的雅致。哈哈哈哈”昊辛望着眼前人笑道。

    眼前男子便是张仲其之父,朱鹭山庄庄主张穹睿。

    “我们下一局,如何?”张穹睿捋须相邀,面上带着一种“知音难觅”的惺惺相惜。

    “难得兄台有此雅兴,可是,在下有要事相告。”昊辛拱了拱手,毫不客气地坐在石凳上,“令郎张仲其杀我七徒孤灯,又欲非礼我六徒雪若,长徒雪忆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杀死令郎。”

    昊辛清清楚楚地吐出每一个字,面上毫无愧疚之意,宛若一座坚定的雕像。

    他心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人能在影门头上动土,即使是恩人之子,也不可以!

    “乔雪忆你给我滚出来!”男子越听越怒,重重一拍棋盘站起,朝亭外吼道。

    雪忆与雪若一直侍立在亭外五十步处,这是影门的规矩。雪忆听到这声吼,心中一惊:好强的内力!

    “小可便是。”雪忆缓步走近小亭,在亭口顿住脚步,拱手道。张穹睿心中天人交战,他并不想就此与影门结仇,今日他来,是来和谈的。适才一声大喝并没有吓着这个文弱的少年。如果他与他真正对战,自己恐怕会伤到他。如果自己伤到了他,昊辛不会把自己如何,可是三儿子呢,会不会有一天被昊辛他们一个“不小心”杀掉了呢?

    “给我个理由!”张穹睿尽量说得威严些,以免透出自己心中的犹豫。

    “我想杀就杀,不需要理由。”对面少年给了他如此一个怪异的理由。

    张穹睿气结,这算是什么理由?这混小子总不会想与自己硬碰硬吧?就算硬打,自己如果胜了,外人会说自己欺负江湖小辈;自己输了就太没面子了。他本来以为雪忆会说因为张仲其先杀孤灯,再辱雪若未遂自己才杀了他。如果这样便正中下怀,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和影门摊牌,从此互不相干。

    牺牲一个儿子,保全一个山庄。这笔交易,只赚不赔。

    可“我想杀就杀,不需要理由。”这可让他怎生下台?

    “张庄主,在下叫雪忆,并非叫乔雪忆。”雪忆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冷笑,呵他竟视我于无物?!当下一剔眉,纠正道。

    雪忆说他不叫乔雪忆,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张穹睿面色一凝,影门中人入了师门后皆无姓氏,那表示——没有羁绊与藩篱,六合之间,唯我独尊。这,也是影门弟子世世代代秉承的训诫。

    但此刻,就可以视为最大的挑衅!

    “狂徒!”张穹睿听得此话,只觉得恨得牙根痒痒,再不顾利害关系,再不顾前辈风范,大喝一声,只欲用他的金刀将雪忆砍成碎片,方解心头之恨。

    说话间,金刀熠熠闪光,迎头劈来。

    “雪忆退下!”昊辛见张穹睿动了杀心,一惊而起,厉声警告。

    “师父,一人做事一人当,雪忆怎可迫师父同恩人拔剑?”雪忆听到这声焦急的呼喊,心中感动,回道。

    昊辛无言的拉起雪若,奔到离他们决斗的地方尽量的远,却必须看得清楚的地方,继续观战。他知道雪忆的倔脾气,如果自己去帮忙,那孩子会恨死他的。

    雪忆右手按住剑鞘想要将佩剑拔出,小臂忽然燃起一种撕裂的痛,剧烈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烈火灼烧般的痛感几乎令他昏去,心中不禁一急:天!我竟忘了我臂骨裂了!一张脸霎时痛得发白,眼见长刀砍到,侧身飞掠,避开雷霆万钧的一击。

    张穹睿丝毫不知情,只道对面的少年轻视自己,不肯拔剑,心中更怒,又是一记狠招击来。

    雪忆得了一个空隙,左手拔剑迎上,心中苦笑一声:当年练左手剑的时候就是怕失去右臂后任人宰割,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张穹睿见他拔出那把名叫“烟雨”的透明的长剑有刹那的失神——三尺青锋亮如秋水,没有一丝血迹,可是,谁又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柄剑下?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他的儿子都不是任何特殊的一个。或许在他心中,当真是“蝼蚁之命,何足挂齿。”吧?

    他心在滴血,仲其啊,看着爹替你报仇吧!

    他每一招都用尽全力,可是雪忆以巧打力,四两拨千斤,只见一道白光在金光中穿梭,搅碎了大片的金光。令张穹睿暗暗吃惊的是,雪忆以弱冠之龄搏于武林泰斗竟许久不落败象!

    昊辛呆呆地看着场中的雪忆,只觉周围劲风越来越大,忽然回过头看雪若,“丫头,你以为你们老大只会暗杀呀?人家有真功夫。好好看着,对你有好处!”

    言语间,竟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大弟子的安危。

    雪若不语,有些担心地望着两道人影,竟没有注意一头秀发早已被吹得蓬乱不堪。

    雪忆左手渐渐发酸,左手毕竟不如右手使得方便,发招渐渐慢了起来。可他是极为骄傲之人,怎肯轻易服输?雪忆心一横,剑势一转,向后跃去,身形却停在半空。

    张穹睿对雪忆忽然换了剑势略感奇怪,也没有在意。

    忽然,他听见一种奇怪的笙歌,清雅脱俗,却格外扰人心神:“什么人?”他怒吼,试图令自己听不到,可是,笙歌却似从心中响起,怎么也无法阻止。

    张穹睿剑势稍缓,抬头看雪忆的反应。只见雪忆一招一式巧妙非凡。由于笙歌的干扰,张穹睿根本无法专心致志地对敌。见雪忆人剑合一,自口中吹出一股股真气,铮然击在“烟雨”剑上,即刻分成许多小股的真气向四周飘去,仿佛没有重量的透明羽毛一般飘远。

  可是这些气劲并不是杂乱无章的,雪忆以剑为梭,以气为线,织出一张的巨网束缚住强敌。

    劲力弥散在张穹睿周围,把张穹睿包在那个透明的韧丝大网里,韧丝大网中没有丝毫的凌厉气息,只是软绵绵的将对手禁锢在中间。张穹睿心中微微有些烦躁——堂堂一代宗师,败在一个小辈手里,自己以后怎么见人?

    张穹睿真的急了,他努力挥刀试图冲出雪忆的禁锢,可是他做不到。劲力透出后便消失了方向,反而在加厚自己的禁锢。

    砍了几刀之后,他惊恐地发现:他渐渐不能控制真气!那魔音,已经侵蚀了他的心!

    的确,他现在就像一个人拥有一个巨大的金库却无法打开它一样,他只能怔怔地浮在空气中,在那个韧丝大网里叹息。

    他恍然明白了。

    怅望银河吹玉笙,楼寒院冷接平明。

    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树羁雌昨夜惊。

    月榭故香因雨发,风帘残烛隔霜清。

    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

    雪忆见他已无法反抗,停止了吹剑,张穹睿周围的气劲也随之消弭,两人在半空中对视良久。

    “银河吹笙剑法?”张穹睿脱口而出,手中金刀已不堪重击,“啪”的一声裂作四块,落到冰冷的土地上。

    “了不起!了不起!你竟习成了萧然山影门无上心法?倒也不枉仲其死在你手上了!今天你放了我一马,我记着,哈!改日再会!”

    张穹睿把刀柄一抛,落到地上,闪身出了林子。

    “雪忆!”面色喜忧参半的昊辛飞掠而来,牢牢接住摇摇欲坠的雪忆,把他放在地上。

    雪忆面色惨白,适才一战耗损了他大部分元气,可是张穹睿也好不到哪去,他至少可以“余音绕梁,三月不绝。”想到这个奇怪的家伙至少三个月无法提气用功,他孩子般地一笑,终于没给师父添麻烦。紧绷的精神霎那间放松,他眼前一黑,重重晕倒在昊辛怀里。

    “雪忆,怎么样?”昊辛在雪忆软倒在自己怀里的瞬间惊慌失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他听到孤灯死了的时候,滴酒不沾的他醉了三天三夜一样。

    他仔细地查看雪忆的身体,确信只是力竭神疲的昏厥,拦腰抱起爱徒,一边走,一边对一旁焦急的雪若道:“只是太累了。你!唉”

    昊辛真的不明白,他望着雪若紧张的样子,心道:这小丫头怎么回事?看着明明对这臭小子有心意啊,怎么能硬生生的把这个金刚不坏之身给弄得几乎心死?

    可是他没有问,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很多。

    抱着毫无意识的雪忆,昊辛向隔云端走去,他要把他的弟子,也是影门三百年来最争气的弟子送到竹玉阁来养伤。

    或许,竹玉,那个上届的花魁,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可以帮他解开心结。

    “孩子,累吗?”一声叹息消融在重新恢复寂静的树林中,在风中慢慢打了一个旋,湮灭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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