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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迷影(4)

  一阵疾风掠过, 窗外树杈上的麻雀受了惊扰, 转眼飞入更浓密的枝叶丛, 不见踪影。

  初夏时节,槿阳市正式迎来一年一度的雨季。

  阵雨过后, 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腥气, 与叶片和青草的植物清香掺杂混合, 变成了一股并不好闻的怪味。

  时值下午五点, 太阳释放了短暂的光芒, 又一次躲进了乌云背面。

  顾清瞳伫立窗前, 望着阴沉的天空出神。

  昨晚的梦, 重复了她昏迷期间常出现在脑海的那个情境——季珩来了又走, 她想去追,眼前却只有一条弥漫着浓雾的山路

  法医钟皓何时来到身边的,她竟毫无察觉。

  “小顾,在想什么?”

  顾清瞳微微侧转身,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痕,迅速恢复到平静的状态:“钟老师,您找我有事?”

  “大伙都叫我皓哥, 你是个例外。”

  “我选修过您的法医学课程,永远都是您的学生。”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钟皓假装没看到她的失意, 直接切入主题, “死者身体上的荧光物质, 经检测是稀土类化合物, 就是所谓的夜光粉。”

  顾清瞳盯着化验单,道出心中疑问:“这些化学成分,是污水里原有的吗?”

  “不。”钟皓说,“夜光材料有个特点,不能与水接触,一旦受潮就会结块变质,不再具备发光功能。所以,尸体验出的夜光粉,是被人用特殊的方法注射到死者身上的。”

  “人体含水量很高,夜光粉会失效啊?”顾清瞳联想到一单旧案,不禁脊背生寒,“难道死者的尸体”

  钟皓帮她补充完后半句:“尸身经过脱水处理,表皮涂抹了一层蜡质,使得夜光粉能够发挥作用。但毕竟污水具有腐蚀性,冲刷和浸泡的作用下,尸体仍然呈现出泡胀的状态。”

  顾清瞳无法想象林梓生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钟皓见她强打精神,不由问道:“小顾,你还好吗?”

  “我能坚持,钟老师,您继续。”

  “报告你们都看过了,我再补充几点——死者颈部的伤口属于致命伤,凶手切除声带时划破了颈动脉。另外,死者缺失了右手的三根手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开腹检查我们发现,死者的阑尾被人切除,据切口的愈合程度推断,应是凶手所为。”

  “我们针对污水处理厂做过仔细搜寻,目前没有发现。”

  “某些凶手会把切割下来的人体组织当做战利品,这种变态心理,会促使他保留死者的器官以供观赏。”

  顾清瞳不解地问:“声带、手指、阑尾,它们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钟皓说:“从生理结构分析,三者之间没有联系。但是凶手的残忍手法让我联想到了一起悬案。那起案子发生于五年前,至今未破,死者也是面部被毁,缺失了毫无关联的三处人体组织。”

  “是的,我想到了。”顾清瞳略作思忖,说,“与这起案子的共同点就是,五年前那位死者的声带也被切除了。”

  “当年的验尸工作是我师兄魏兆成做的,他给我讲过不少细节。”钟皓复述道,“伤口的切割方式显示凶手是左利手;切除声带时并不顺利,颈动脉和气管都被割破,导致死者死亡过程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死者是一名女性,尸体做了脱水处理。”

  “钟老师,我有一点疑问,脱水处理主要影响哪些方面?”

  “延缓尸斑的形成,从而扰乱咱们的调查。”

  “您的意思是——”顾清瞳眉头深蹙,“死亡时间的精确度降低了?”

  “按照最初的估计,死者死亡超过一周。”钟皓说,“我们整合数据,反复验证后得出结论,死者的死亡时间确定在九天前的18:00至21:00,这三个小时是破案的关键。”

  -

  林梓十天前20:39失踪,九天前18:00至21:00之间遇害,她生命的最后24小时究竟经历了什么?

  重案组每位成员的脸都阴云密布,像极了窗外灰暗的天空,似乎他们的心里也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潘绍方问:“还在等小吴和大曹的电话?”

  石栋看看手表,答道:“他们跟踪那个精神科医生谷雨,四点离开的,距离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叫他们回来,换人再去!”潘绍方说,“谷雨很聪明,他和曹哲相识多年,就算乔装打扮成其他样子也会被认出来。”

  金海阳懵了:“潘队,您说的有道理,可谷雨认识咱们组所有人。您别忘了,之前他还要接手嫌疑人精神鉴定的工作。而且今天的审讯,是我和小石头出面”

  潘绍方不耐烦地打断道:“在前些天报道的新人里找两个生面孔,跟踪任务交给他们。”

  “新人?”金海阳迟疑地说,“他们没经验,保不齐会弄巧成拙。”

  潘绍方双手摊开,面上一片愁云惨雾:“那你出出主意,让谁去最合适?”

  “我。”

  顾清瞳的应答令其他人大吃一惊,惟有石栋料到了这个结果:“顾姐,请你冷静!那个谷雨,你没病都能把你弄出病来,你不能当面跟他较量,太危险了!”

  “小石头,你说的没错,谷雨的确不简单。”顾清瞳将一份检验报告交给大家过目,“那天的早餐,谷雨动了手脚,他往我的水杯里加入了一种罕见的致幻剂。这种药起效快,导致我出现幻觉、开不了车差点出车祸。但是,它代谢非常慢,我做完检查,才发现它在我血液里还有残留。”

  石栋说:“看他一副阴险的臭德性,没想到也落到百密一疏的下场。”

  “小石头,你用错了词。”潘绍方眉峰一挑,“他这是肆无忌惮!小顾,你的请求,我不批准。接下来由我安排人选,你留守总部待命。”

  顾清瞳不甘心:“潘队,谷雨对我很感兴趣,也许这是个突破口”

  “不行!”潘绍方眼神里写满了拒绝,“王队退休前特别叮嘱我,要保护好你们每一个。我居然疏忽大意,想把谷雨这种渣滓介绍给你当男朋友——没出事是万幸,所以你踏踏实实留在办公室里,我不允许你去冒险!”

  -

  潘绍方效率极高,调派两名新晋刑警去谷雨家蹲守。

  真相揭晓迫在眉睫,顾清瞳却什么都做不得。她心焦气躁,不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她每走一趟,都会踩到那块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吱嘎吱嘎的噪声引得石栋和金海阳颇为抓狂。

  “顾姐,你走累了,坐一会儿行不?”

  石栋好心的劝慰,顾清瞳充耳不闻,脚步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金海阳自以为想到一个上上策,跳起来挡住顾清瞳的去路:“顾姐,到饭点了,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尽管说,我去买回来给你解馋”

  “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陪我俩吃点儿,给我十分钟,我这就去买!”

  顾清瞳绕过金海阳,走到窗边:“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你记得带把伞,别淋雨。”

  “好的!”

  金海阳应了一声,顺手拿了门口书报架上的雨伞,大步朝楼下走去。不过十多秒的工夫,金海阳跑了回来。他提着半开的雨伞,一脸的惊慌失措。

  “怎么了?”顾清瞳问。

  “这把伞有问题。”

  顾清瞳上前,想要接过雨伞察看:“伞骨不好用吗?没关系,我会修”

  “别动!伞里有一根手指。”金海阳大声说,“顾姐,我觉得有必要联系法证科,请他们立刻检验这根手指是否属于本案的死者!”

  dna比对很快有了结果。

  雨伞中暗藏的那根手指,属于死者林梓。

  但是,伞柄上除了金海阳的指纹,验不出其他痕迹,伞布上也如是。

  走廊和办公室的监控探头拍到了当时的画面:六天前早八点,谷雨准时进入总部大门,他手持一把黑色长柄雨伞,换走了原先放在重案组书报架上的雨伞。

  潘绍方怒不可遏,认为谷雨这样做显然是一种公然的挑衅。他联络了蹲守在谷雨家附近的新人刑警,要求他们务必盯紧谷雨,一点动静都不能放过。

  吴晨和曹哲冒雨赶回了队里。他俩一听说办公室的雨伞被人偷梁换柱,瞬间火从中来。

  “想不到他是个人渣!”曹哲恨得咬牙切齿,“竟敢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

  “我们和他家周围的邻居打听了,谷雨独居,他家也几乎没人造访。怪我眼拙,还跟顾姐说他不是凶手”吴晨一拳头重重地砸到桌子上,“我真想揍他个鼻青脸肿——唉,苦于没有将他绳之以法的证据!”

  顾清瞳迅速抓住了吴晨的胳膊,以免他太过激动而诱发手腕的旧伤。

  她问:“谷雨住什么样的房子?公寓楼还是老式院子?”

  顾清瞳的问题像一记警钟,猛然惊醒了满脑子愤怒情绪的曹哲。

  “糟糕,他家平房是有后门的!”

  “那还愣着干嘛?”潘绍方命令全体组员,“小顾,你留下申请逮捕令;其余人等,跟我出发去谷雨家!”

  “潘队,他家没人。”顾清瞳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现在应该在另外一个地方。”

  -

  又是傍晚,又是墓园即将关门的时刻。

  顾清瞳深知,这个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对于谷雨来讲意义重大。

  她擎着谷雨放在重案组的那把雨伞,缓缓走到了墓园大门东侧的管理处。

  “叔叔阿姨,我和你们打听一个人。”

  女管理员记性好,立刻认出了顾清瞳:“哦,是你啊,姑娘。你是谷雨的朋友吗?他已经进去了。”

  “对,我就找他。”

  “谷雨这孩子很懂事,他说担心下雨会弄脏他妈妈的墓碑,每到下雨天他都来清理。”

  “好的,谢谢您。”

  顾清瞳礼貌地点点头,重又撑起雨伞,走向墓园北面的山坡。

  小径两旁的路灯,散发着幽暗的黄光,在雨幕的笼罩下,仿如一只只浑浊的眼睛。

  顾清瞳拾级而上,不多时,她便望见了谷雨的背影。

  他穿一件黑色雨衣,后背上点缀了两条反光带,即使身处黑暗环境,也显得异常醒目。

  谷雨听到了雨声之外的脚步声,却没有马上回头。

  “你来了?”他问,“来悼念你英年早逝的医生朋友?”

  顾清瞳站在距离谷雨两三米远的路旁,说:“我朋友头七那天,我正躺在医院接受你的‘治疗’。你这样问我,是想炫耀你的胜利果实吗?”

  “呵!”谷雨轻笑一下,缓缓转过身来,逼视顾清瞳,“胜利果实长什么样子?红的还是紫的?”

  “什么颜色都可以,你说了算。”

  “真不会聊天!”谷雨满脸遗憾,“我以为你只是开玩笑,哪成想你是在试探我!”

  “我没必要试探你,谷医生,你做过的那些事,你自己心知肚明。”

  “顾警官,我忽然觉得,你之前给我的好印象都是假的——其实,你是一个心思很深的人。比如现在,你明明识破了我的计谋,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点,令我心生佩服。”

  “我也很佩服你,”顾清瞳由衷地说,“尤其是你强大的心理素质。”

  “不敢当。”谷雨保持着滴水不漏的微笑,“说起心理素质,你们警察不是更牛么?能在各种惨烈的犯罪现场面不改色心不乱跳,我可做不到,光是想想都害怕。”

  顾清瞳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犹疑,心底便增添了几分把握。

  “容我问一句,你最害怕的事,莫过于孤独一人留在这世上吧?”

  “你挖苦我?!”谷雨反应过度,身体不由自主地摆出了典型的防御姿态,“是,我妈妈去世了但我还有朋友,他可以陪我,多艰难他都不会离开我!”

  “你朋友今天过生日,对吗?”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谷雨慌不择言,“我只是在你水杯里加了一点料,你就这么处心积虑地暗算我?!”

  谈话间,雨势渐歇,耳畔只余雨滴偶尔落进积水里的细碎响声。

  顾清瞳蓦地收了雨伞,径直走到了谷雨面前。她拽过谷雨的左手,将雨伞郑重地交还给他:“完璧归赵。”

  谷雨并不打算接,他刹那间就恢复理智,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我戴着手套,骗取我的指纹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顾清瞳没有接话,只把雨伞轻轻放于路旁的香柏树下。

  “你你要干什么?”

  谷雨猜测不出她的意图,原先精心维持的“从容”一瞬间土崩瓦解。

  “你的东西,自然由你保管。”顾清瞳望一眼渐渐放晴的天空,问,“谷医生,据我所知,林梓曾经是你的病人。你对待病人一贯这么残忍吗?”

  暮色愈发昏沉。谷雨的回答听上去遥远而又空洞。

  “既然你调查出林梓是我以前的病人,那么你更应该知道,她患睡眠障碍症已经整整十五年了,比你们认识的时间都长吧?她是我看过的所有病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位,刚开始我甚至认为她是为了逃避上学故意跑来医院装病。”

  顾清瞳的记忆中,林梓是个爱笑的姑娘,从不在人前流露一丝失落或忧伤。林梓拥有一副好嗓子,高中三年一直担任校合唱团的领唱。林梓还喜欢各种古灵精怪的小游戏,包括她经常拉着顾清瞳一起玩的占卜,无论算出来是好运还是厄运,林梓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从来没和我提过睡不着觉的事”

  谷雨迈步走到顾清瞳面前。

  “林梓十四岁起患上失眠,各种治疗都尝试了。她告诉我,她喝过的偏方比她吃过的饭还要多。因为她年纪太小,没法服用副作用太大的处方药,我只好用一些精神疗法,尽量帮她缓解痛苦。直到她成年,我才给她开一些镇静类的药物。”

  “为什么撒谎?为什么说你不认识她?”顾清瞳想起审讯时看到和听到的内容,心头涌动着一股怒火,“这次林梓绕道回槿阳,就是为了找你开药吧?”

  “她解脱了,她不再需要我了。”

  谷雨说了句没头没脑的回答,转身回到他母亲的墓前。他缓缓蹲下,换了一块干净的抹布,仔细地擦拭墓碑和墓台上残存的雨水。

  顾清瞳静静地伫立一旁,等待着谷雨再次开口。

  擦完墓碑,谷雨站直身体,向高处伸展双臂,顺便活动了僵硬的颈部。

  “很久没和谁说这么多话了,顾警官。或许你不相信,你可能觉得我过着一种受人敬重轻松惬意的生活?其实不是的。我活得不开心,我讨厌世界上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你想要消灭一切你讨厌的东西,即使他们在别人眼中都是美好的事物。”

  “林梓唱歌很好听。”谷雨顿住脚步,不前进也不后退,“但她求我帮帮忙,我不能坐视不理。她不再需要好听的歌声了,我帮人帮到底,手起刀落遂了她的愿。”

  顾清瞳忍无可忍:“闭嘴!把你这套荒唐言论留到法庭上说!”

  “我这个人,生来就是多余的。”谷雨侧着头,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他母亲的墓碑,“小时候我不懂,拼命地讨好每个人,希望他们能看得起我;长大以后,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谁不是多余的,很多人活着都是浪费空气和粮食。”

  “人是一种有趣的高级动物,”顾清瞳抬起右手,摸索到衬衫下摆的配枪,“总喜欢为犯下的错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顾警官,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我说的都是大实话。”谷雨微笑,朝顾清瞳伸出合拢的双手,“你有逮捕令吧?来,我愿意跟你回去!”

  -

  下山的路不好走。

  顾清瞳接到吴晨的来电,收到他和金海阳已经赶到墓园的消息,她紧绷的神经暂时得以放松下来。

  谷雨十分配合,没有丝毫的挣扎反抗,戴着手铐随顾清瞳慢慢步下台阶。

  墓园的西南侧,有一栋提供给逝者家属存放骨灰盒的安身堂。为了尽快走到墓园大门,避开地面湿滑带来的麻烦,顾清瞳决定和谷雨一齐从这里穿过去。

  安身堂里,香烟袅袅,正中央的几案上供奉着一尊观音像,旁边则是两束白菊花。除了一条宽敞的过道,四周墙壁均得到了充分利用,每一格都放置了逝者的骨灰盒。

  顾清瞳拍了拍关闭的铁栅栏门:“有人吗?”

  值班人员听见动静,以为是前来拜祭的客人。

  “两位,太晚了”

  顾清瞳及时出示证件:“大叔,外面路太滑,我们想从这里穿过去。请您行个方便!”

  “我再说一遍,关门了。”值班人员语气生硬,“不管你们是干啥的,我都得按规定办!”

  “张叔,是我。”谷雨恳求道,“雨刚停,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实在不好走。您让我们抄近路走安身堂,也算帮大伙节省时间啊对不对?”

  值班人员认识谷雨,此时察觉出不对劲,忙打开门锁放他们进来。

  谷雨稍一欠身鞠躬,蒙在手上的毛巾滑落到了地面。

  “你?”值班人员看见谷雨戴的手铐,脑子一时转不过弯,“犯事了?这么孝顺的孩子,可惜”

  顾清瞳拾起毛巾,重新盖住谷雨的手。

  “走吧。”

  谷雨朝值班人员点点头,算是道了声再见。他随顾清瞳往大门方向走,行至半途,却又停下来不动了。

  “顾警官,你看——”

  循着谷雨的目光,顾清瞳看到了一个紫褐色骨灰盒,镶嵌的黑白照片里是个眉目模糊的男青年。她急忙收回视线,有些气恼地推了谷雨一把。

  “拖延时间也请你想个高明的招数!”

  “不,顾警官,你别动怒,看清楚一点,照片上的人你认识。”

  谷雨的声音,像一道魔咒,驱使着顾清瞳又一次看向骨灰盒。根据上面标注的信息,顾清瞳并未找到什么人能与之匹配。

  “八年前312特大火灾的遇难者,姓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

  “顾警官,你可真够粗心的,看照片,睁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看!”

  室内照明不佳,顾清瞳不得不凑近去看。

  “我不认识他。”

  “你太粗心了,顾警官。”

  话音未落,谷雨将顾清瞳狠狠推到了骨灰存放架上。

  人体和板材撞击的钝响之后,顾清瞳应声倒地。紧随而至的是接连不断的碎裂声,整面墙的骨灰盒与骨灰坛悉数掉落下来,绝大部分都砸在了她的头上身上。

  剧痛,几乎使顾清瞳失去了知觉。

  但她尽全力拽紧谷雨的脚踝,一秒钟都不准自己松懈。

  谷雨找着钥匙,自行解除了手铐的束缚。临走前,他俯身瞅瞅毫无还手之力的顾清瞳,随手抄起一个碎得不太彻底的骨灰坛,重重地砸向她的太阳穴。

  晕倒前,顾清瞳脑海中仅剩一个念头:

  我不应该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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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事发当晚,潘绍方拨通了顾清瞳父母的电话,将实情和盘托出。

  顾思危一听女儿险些丧命,立马定了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岳雯涓负责的工程即将收尾,她身为总工无法擅离职守,无奈之下只得暂缓了回国的行程。

  航班一落地,早早等在机场的石栋连忙接上顾思危,两人马不停蹄赶往医院。

  顾清瞳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父亲。

  她不禁喜极而泣:“爸”

  “好孩子,你——”顾思危忍住脱口而出的担忧,转而问道,“伤口疼吗?”

  顾清瞳努力做出摇头的动作,实际上只有微小幅度的晃动。

  “麻醉还没消,我不疼。”

  顾思危看着女儿左侧太阳穴蔓延至下颌部的血痕和淤青,心揪成了一团。他告诉顾清瞳,岳雯涓一周后回国,到时候阖家团聚,两口子会暂时放下工作,陪女儿待一段日子。

  “爸,你和妈妈的房子我大半年没回去打扫了”顾清瞳有些不好意思,“我攒钱买了套小一居自己住,去年年底刚搬进去”

  “独立是好事,老爸老妈支持你。”顾思危趁机转移女儿的注意力,“小瞳,有男朋友了吗?”

  平时滔滔不绝说半天都不累,这才两句话而已,顾清瞳已经觉得乏了。

  她眨眨眼睛,权当是回答。

  眨眼即是肯定,这是顾清瞳幼年时代与顾思危约定的暗号。

  “我猜猜看,是不是等在机场接我过来的那个小伙子?外表很精神,个头稍稍矮了一点”

  “你说小石头?我们是好兄弟,怎么可能是他?”

  顾清瞳一笑,唇角的破损又渗血了。顾思危手忙脚乱地叫护士帮忙,石栋却快人一步地完成了止血任务。

  “伯父,不如我送您去酒店?”石栋诚挚地建议道,“顾姐刚动完手术,咱们走了她也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顾思危忧心忡忡:“我走了,谁来陪护”

  “爸,你听句劝,好好休息,明早再来看我。”

  “是啊,伯父,警队医院有专人负责顾姐的大小事宜,您尽管放心。”

  “小石头,你等等——”

  顾清瞳叫住石栋,额外叮嘱了几件事。石栋满口应承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好。顾思危站得较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虽然心有不安,却也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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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八点,吴晨送来早餐的同时,把顾清瞳需要的东西也带来了。

  “顾姐,这是你要的资料。”

  吴晨把档案袋放到床头柜上,走开几步,像个门神一样守在了病房门口。

  顾清瞳说:“小吴,你回去吧。内部医院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我。”

  “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吴晨支吾道,“顾姐,潘队说,让我等你看完资料再离开。”

  “好。那你稍等,我看得很快,一会儿就完事。”

  组员们亲如家人的关怀之情,顾清瞳欣然接受。她拿出档案袋里厚厚一沓表格和卡片,逐一翻阅着可供参考的信息。

  八年前的3月12日,槿阳市宣亚大厦发生特大火灾,起火原因是位于大厦9层的一间化学制剂公司实验室突发爆|炸,楼内消防喷淋装置失灵,从而引起大面积装修材料的燃烧,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惨剧。

  吴晨忽然说:“顾姐,我联系了三位当年火灾的幸存者,如果你想和他们见面聊聊,我帮你约。”

  “暂时不用。”

  顾清瞳摇了下头,不经意牵扯到了伤口。她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至于喊出声来,但发际线旁渗出的汗珠已然表明了她的痛苦。

  谷雨下手又准又狠,只差一点就能造成她的颅骨骨折。

  幸好只差了那么一点力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的疏忽大意,顾清瞳深为自责。重案组全体人员的辛勤汗水,就毁在她迷惑迟疑的那个时刻。

  抛去谷雨精通言语控制的因素不说,顾清瞳还输在始终盘亘于心中的那份善意。

  她相信了谷雨的胡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观察骨灰盒上。

  黑白照片印得不够清晰,男青年的面部不好辨认。

  而顾清瞳真正意识到,谷雨的话并不完全是乱编的故事,是在她看过312特大火灾的资料之后才幡然醒悟的。

  资料中遇难者的照片和信息,相对全面且准确。其中有一条,对应到了骨灰盒上照片里的男青年。

  顾清瞳只想到了一个人,也只有他的样貌特征,能与八年前的照片完美匹配。

  他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还有左脸颊烧伤样的疤痕。尤其是他的眼睛,深邃有神,透着与生俱来的温柔善意,又饱含勇敢与宽和,略带忧郁却始终闪着坚毅的光芒。

  季珩。

  他曾说他已经八年没拍过照片了——如此来看,八年前他遗留下的这张影像,是唯一一份他存在过的证明。

  不出五秒钟,顾清瞳全盘否定了自己的推理。

  荒唐!她暗想,季珩还活着,他活得好好的!

  一位仅存照片而无其他信息的火灾遇难者,不可以和季珩画上等号。

  他说要去寻找伍珉华校长的下落,可这一去,不知哪天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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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时间到,顾思危按照上午订好的菜单去医院食堂取餐。他出了病房,很快又折了回来。

  “小瞳,你说怪不怪?我明明订了饭,但是护士长拦下我,说有人给你送来午餐,叫你趁热吃。”

  顾思危打开最上面一层饭盒,里面是个爱心形的饭团。

  顾清瞳鼻子一酸,倏地红了眼眶。

  她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口菜,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

  没错,她吃的出来!汤是季珩熬的,饭菜也是他做的。他熟悉她的口味,不会偏淡或偏咸,盐的用量总是控制得刚刚好。

  “他人呢?”顾清瞳握紧顾思危的手,“爸,你快去找他!帮帮我,一定找到他!”

  “别急,老爸这就去找”

  顾思危还没到病房门口,顾清瞳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她连忙解锁屏幕,查看收件箱。

  发件人一栏显示未知号码,短信内容是:好好吃饭,好好养伤。伤害你的人,交给我来处理。

  “谁发的?”顾思危反应敏锐,“是那个给你送饭的人吗?”

  “是他。”

  顾清瞳把手机贴近心口位置,宛如她曾经感受过的季珩的心跳一样。那是一种饱含魔力的心跳,能在顷刻间让她全身上下充满电量。

  他一直都在,而且从未走远。

  女儿的一举一动,顾思危尽收眼底。

  坠入爱河的人,周身都像被光环笼罩,当局者迷惘困惑,但旁观者一目了然。当年他遇见妻子的时候,也曾有过类似的表现。

  顾思危走出病房,轻轻地掩上了门。

  他望见,走廊尽头有一个身量挺拔的男子,正疾步走向拐角处,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