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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十二章 两心之战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短短七日,汴京城却接连发生了许多大事。严尤被宋氏的党羽弹劾,不知从哪弄了严尤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的证据,严尤被撤职查办,押入天牢。

  其实她早就料到会如此,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已。严尤恃才傲物,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想的是一心讨好尧帝,可却没想到尧帝给他的宠信会带给他杀身之祸。宋国公本就深受尧帝忌惮,此时严尤又越爬越快,宋国公定心生怀疑之意。

  再加上她那个时候对严尤有意无意的说了那些话,像严尤那样的人,定会有更大的欲望和野心。只是他太过自大,他以为自己的实力可以扳倒宋国公代替他,却被宋国公早一步的扼杀。

  如今都在流传,严尤刚当上户部尚书还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落了如此下场,生死难定。

  可汴京城就是这样的地方,你可以一步登天,也可以一步深渊。

  汴京的深秋,寒霜尽染,连日下雨,泛起层层雾气。

  凤韶这几天犯困也犯懒,天天蜷在床榻上,她素来怕热,不畏寒,可不知道最近怎么身体不太好了,一丁点凉气儿都沾不得。

  宽大明亮的木窗外,婆娑的树影,残花,落叶,在风中飞扬起舞,打着旋儿簌簌落下,刮过石凳和秋千。步临风倚在藤椅上,他掌心捧了一卷书看,他猜不到凤韶这会儿醒来,神情十分专注,也没有往屋里瞧。

  摇晃的树叶,把阳光时而遮掩,时而放出,他也跟着忽明忽暗,温暖极了。

  凤韶轻手轻脚的走进庭院,站在藤椅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忽然探出,环绕盖住他眼眸,他身子本能一僵,下意识要握住这双手,来一个过肩摔擒拿,可动作才起,他蓦地想到是家里的小祖宗,唇角的笑意晕开。

  “怎么这就起了。”

  她不松手,轻笑道:“你不在旁边,睡不着。”

  她的手被他握住,从眼睛上扯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说道:“娘子是在暗示我什么。”

  凤韶不想接他这个茬,便绕过藤椅,坐到他旁边。她不安分动了动,往他胸口靠,随手握住飘落下的一枚枯叶,漫不经心的说着:“诶,你说,罗姐姐出身武将家族,怎么性格那么温柔啊。人家都说我和罗姐姐虽然要好,但是性格都是相反的。”

  步临风闷笑一声,道:“那他们怎么说璟王妃?说你刁蛮霸道,欺凌弱小,是吗?”

  她手捂住他的唇,傲娇着讲道:“不是。我温柔贤淑,体贴可爱”她说不下去了,红着脸和他一同笑出来。

  凤韶又开始犯困,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枕在他膝上,步临风抚摸她玲珑白嫩的耳垂,说道:“昨夜叫你起来喝水,都听不清。璟王妃要不是故意的,要不就是耳朵里东西塞满了。”

  她嬉笑道:“你别趁机报复我啊,故意掏坏了,把我变成聋子。”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穿梭过她长发,兰花香气在空中荡漾,他掌心托起她长发,为她温柔解开不小心打结的发梢。他柔声讲道:“那有什么关系,你聋了,我做你的耳朵,你瞎了,我做你的眼睛。”

  她抬起眼眸,看向不远处的枫叶,看向天际流动的云,她想了想,倘若瞎了,睁眼与闭眼都无分别,她不由打寒颤,抓紧他衣袂,“不,如果世界里只有一片漆黑,那多吓人。”

  “你还有我,我不会嫌弃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看不见的你。我会耐心告诉你,盛开的杜鹃是什么颜色,下雨的庭院是什么样子,一天变幻不停的云朵,每一时每一刻的轮廓。我会辞去所有事,抱着你去触摸,你生活里只剩下我,我也只剩下你。”

  他说得太温柔,太美好,凤韶莫名有些想哭,她扑进他的怀里,难得的温顺,步临风淡笑着搂着她。

  这世界有什么好,花花绿绿,金光灿灿,世人爱极了它,哪怕它无情不公,哪怕它寒冷跌宕,还是舍不得走,可她根本不稀罕,她只是害怕,只是舍不得,再也看不到他。

  直到秦隐来了,她才回过神来,凤韶木纳的看着步临风,听他道:“宫里出了点事,我要进宫一趟。”

  凤韶随之起身,说道:“我随你一起去吧。”

  “现在还不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我怕到时候顾不上你,你在府里更安全些。”

  凤韶点点头,步临风便起身大步离开。青桑随后上前问道:“王妃,现在用膳吗?”

  她收回视线,朝屋内走去,边吩咐道:“不,叫他们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天牢。”

  天牢。

  凤韶带了步临风的令牌,得以顺利的进去,她跟随着狱卒往里走,迎面正好碰上太子身边的幸平。

  幸平眉目凉薄,倒也礼貌的叫了一声璟王妃,凤韶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快步朝严尤的牢房走去。果然看到牢房里遍地是血,严尤捂着脖子呜呜的叫着。

  凤韶连忙上前捂住他的脖子,凑近听他轻声道:“孙孙浩”

  随后,严尤瞪着大眼头斜歪下去。凤韶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到底是来晚了,她本来想和严尤聊聊套出一些能扳倒宋家的证据,可她万万没想到,宋家竟然猖狂到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动手灭口。

  易念神色沉重的叫道:“王妃”

  凤韶目光幽深,沉声道:“回府。”

  回到璟王府时,府门口的侍卫迎上前交给凤韶一封信,如实禀道:“方才有个小孩送了这封信,说务必交给璟王妃。”

  凤韶站在原地拆开信封,看到信纸上的字后神情微变,随后道:“去望江楼。”

  望江楼。

  凤韶坐在尽头的厢房,炉上的龙井沸腾时,终于进来一个人。

  但不是送证据的人如约而至,却是许久不见的宋玉笙。

  她看出宋玉笙不是误入,更不是路过,而是就奔着她来的,她顿悟上当,起身要走,宋玉笙先她一步挡住了门,接着道:“怎么我来你就要走,东西不要了?”

  凤韶冷笑一声,开口道:“宋小姐,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是宋家的女儿,你会给我严尤手中的证据?”

  宋玉笙面不改色,笑道:“你怎么就料定我不会给你呢,反正东西在我手上,你想走我也不拦你。”

  她看着宋玉笙径自入席,凤韶思量片刻,也跟着坐到宋玉笙的对面。

  凤韶肃声道:“说吧,你引我过来做什么。”

  宋玉笙没有回答她,反而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易念,凤韶了然的说道:“易念,你先出去等我。”易念警惕的看了一眼宋玉笙,离开屋内。

  宋玉笙巧笑道:“东西是真的,是顾长霖弄到的。”

  “你和他?”

  “不错,我和他合作了。我比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而深刻的知道他的残忍,他的狠毒,还有他的无情。”宋玉笙冷笑一声,继而道:“说来也怪,这些无情无义的男人,对你倒是都争着抢着装情种了。”

  凤韶不动声色的道:“既然他是那样的人,你还敢跟他合作?”

  宋玉笙道:“各取所需,利益纠缠。”

  “我真是不明白,我家世比你好,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就算是手段,我也都能比过你,为什么他们看上的却是你。”

  凤韶喝下一盏茶水,淡漠的说道:“你有你的眼观四路,我有我的心辨八方,何必争执那些呢。的确,以你拥有的一切,若是你肯放下执念,也会过得很好。”

  宋玉笙捏紧茶盏的手悄然握紧,她冷笑道:“唐小姐伶牙俐齿,但愿你有手段,让男人一辈子都不厌烦。”

  凤韶从容自若的勾起唇角,说着:“厌烦与否,自有天命,我终究得到过,宋小姐倒像一个小丑,表面的光鲜包裹着苦涩,才是可怜。”

  宋玉笙笑意越发深浓,她缓缓起身,边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凤韶警惕的看着宋玉笙,忽然她感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人影都模糊不清,如同笼罩了一层雾,她脑子晕乎乎的,像要睡着,或似醒非醒,她艰难挣扎了几秒钟,勉强开口要叫易念,身体却重重的倒了下去。

  她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一男一女对话,女人说:“想让步临风彻底投降,让他痛不欲生,直接让她失了清白,要么就废了她,不然抓来也是无用。”

  片刻的沉寂后,女人忽然尖叫,她似乎被扼住了咽喉,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闷沉。

  顾长霖双眼猩红,手背泛白,若不是克制,宋玉笙的脖子八成就断了。

  “我警告你,不要把你对璟王求而不得的恨意,发泄在她身上,如果她少一根头发,我让你们宋家死无葬身之地,尤其是你。”

  看到了极其震怒的他,这样阴狠的神情,这样起了杀机的警告,她慌不择路,缺氧使她涨红了脸,她拼尽全力说道:“我我错了”

  顾长霖这才收敛戾气,松开了手,冷声道:“滚。”

  耳畔的声音随女人离去而消散止息,很久很久,她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可当她醒来,才发现这不是梦。睫毛上的水雾消散,她看清床榻边坐着顾长霖,他凝望着她,等候她清醒。

  凤韶顾不得这些,她紧紧锁定闯入自己视线的脸,顾长霖的脸,亦正亦邪,英俊立挺,更捉摸不透。

  他是好人,又是坏人,他可以把这两种极端,做得完美无瑕,无懈可击,让人跳入迷惑的陷阱,堕入深信不疑的谷底,根本不知到底哪一副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凤韶咽了咽口水,哑声质问道:“你要怎样。”

  顾长霖面无表情,许久后他开口道:“要你。”

  凤韶发现自己只是意识清醒了,身体却动弹不得,顿时心底慌乱,她愤怒的对上他温柔的目光,沉声道:“我是璟王妃!”

  这一句话却激怒了顾长霖,他俯下身用吻堵住她的嘴,她的身体本能僵硬,下意识要反抗,却根本动弹不得。

  凤韶咬紧牙关,而他没有更深一步的侵犯,他似乎仅仅想要吻一吻她,并不是狂暴的占有。凤韶察觉到他的意图,知道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但她仍然抑制不住的惊慌恐惧,顾长霖把她带到这儿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她该怎么办。

  她有些冰冷而颤抖,剧烈呼吸的胸口在他身下起伏,他感觉到她的害怕,他离开她的唇,与她四目相对。

  “我始终记得,那天雨夜,我倒在你的怀里,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顾长霖看到她无助的阖上双眸,他柔声道:“韶儿,你乖一点,我舍不得伤害你。”

  顾长霖有些愠怒的看着她那副巴不得逃走的惊恐模样,似乎在这里每待一刻都是煎熬与折磨。他根本不会伤害她,她却拿他当敌人。

  他本是不择手段藐视世俗的人,人间一切因果索取,都可以用豪夺的方式,他的苦心孤诣,他的步步为营,换来的仅仅是她的抗拒,以及她眼底对他不可掩饰的失望。

  他到底是输给时间顺序,还是没有缘由的红尘。

  面对凤韶的冷漠疏离,顾长霖忽然想,他宁愿回到在草原上的时候,即使那时生死不过一线之间,可他感受到她真心的关切。

  “琛王殿下,璟王来了。”顾长霖缓缓回过神来,他看向凤韶,她的眼睛瞥向门口,眸中是掺染着复杂的希望。

  她的眼神是如此渴望,如此执着,想要逃离这里,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璟王到底有什么好,他甚至不能给他安稳的没有任何风波阴谋的生活,她跟在他的身边是无穷无尽的危险。

  顾长霖柔和的脸孔有些崩垮,他烦躁的扯了扯衣领,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怒气和情欲。他强迫自己镇定,眉目风平浪静,伫立在幽暗的床榻边。

  顾长霖忽然觉得,他见过那么多女人,见识了那么多假惺惺讨好的面目,极其美艳的,极其清纯的,却都没有凤韶更真实,冷冽,灵动,娇笑,不虚伪,不刻意。

  当他看到她在璟王的怀中笑的那样明媚欢喜,他竟然会在那一刻羡慕璟王。

  他垂下手,将锦被盖在她的身上,随后转身走向门口。

  “顾长霖。”

  这是她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也是时隔那场浩荡的生死考验后很久,她开口喊他的名字。

  没有昔日的情绪,只是空洞的,平静的,纯粹的喊一个名字。

  割在他耳朵里,割在这忽而如霜如冰的空气里。

  “不要做让我恨你的事。”

  他抬起头,冗长繁复的呼吸吐出,将面前空气焚烧成灰烬,荡然无存。而后他沉默的从房间走出,门紧密合拢的霎那,凤韶陷入混沌的黑暗之中,很快的又昏睡过去。

  前殿内。

  步临风一脸阴沉的端坐在案前,顾长霖自若的走上前坐到他桌案的对面,笑道:“这都天黑了,璟王来我这儿是要用晚膳?”

  步临风沉声道:“她在不在你这儿。”

  顾长霖饶有意味的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的王妃丢了,还寻到我这里来了?”

  “她在不在你这儿。”步临风又重复了一遍。

  “即便是在又如何,璟王殿下去请一道搜宫的圣旨?”

  步临风捏碎掌心中的茶盏,他冷笑道:“你倒是敢说。”

  顾长霖道:“没什么不敢,反正现在你我都身居皇子之位了,平起平坐。”

  步临风面容阴沉寒冽到极点,他道:“我倒真是没想到,你和太后还留了这么一手。”

  顾长霖意味深长的讲道:“璟王殿下,这场棋局才刚开始呢,接下来就是各显手段,分定胜负了。”

  寝殿里,凤韶清醒后顾长霖还没有回来,她发现自己还是动不了,看外面应该是天黑了,她对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都一无所知。

  忽然有一丝微弱的声响在殿内发出,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她警惕的看过去,当那个人的脸庞被微弱的光亮照到时,凤韶露出惊喜的笑容。

  易晏大步走上前,将她从床榻上抱起,凤韶完全放心下来,不知是什么作用,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璟王府,林易看到她苏醒过来,惊喜的叫道:“易幽!”

  易幽连忙上前查看,凤韶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恢复了知觉,易幽说道:“我已经施了针,您现在看看能不能动。”

  凤韶清醒几分后连忙开口问道:“易晏呢?”

  易念答道:“他把您送回来之后就走了。”

  凤韶作势要起身,林易上前扶着她,她抓住林易的手腕,急道:“易晏肯定是回去找顾长霖了,我得去”

  “你现在刚恢复知觉,况且步临风还没回来,我和易念走一趟,你放心。”林易打断道。

  凤韶点点头,说道:“千万不要让他和顾长霖交手,快去快回!”

  林易应下后带着易念出门,正巧碰上回来的步临风,易幽看见步临风回来了,也识相的退了出去。

  屋内独留他们二人,步临风大步上前,凤韶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她在他怀中缩成小小一团,身体也轻轻颤抖着。

  她死死抓紧他的衣袍,啜泣道:“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上了他们的当。”

  步临风心脏隐隐刺痛,他回抱住她,感受她的颤抖和温度,安抚道:“凤韶,不怪你,是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他温柔细致的拨弄开凤韶脸孔浮荡凌乱的长发,指尖抹去脸颊上的泪痕。那似冷似热的泪珠,忽而烫了他,他五脏六腑都被浸泡得刺疼。

  他拼尽一切,想要护她一世安稳,一生欢喜,没有忧愁,没有恨意,没有绝望,可他到底还是无法终止这些意外,他掌控不了无时无刻变故扭曲的世界。

  凤韶反复无常,药劲没过,睡醒交叠。不管她是昏睡时还是清醒时,她都紧紧握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步临风见她嘴唇干裂,诱哄她去倒盏水来,才勉强掰开她的手指。

  步临风动作轻柔的喂她喝下,她嗓子舒适几分后,又抓住他的衣袖,哑声道:“对了,我当时朦朦胧胧之间,好像听到什么琛王,琛王是谁?”

  步临风的脸色黯了黯,轻叹一声道:“顾长霖。”

  凤韶震惊的看着他,只听他继续讲道:“今天我进宫就是这件事,太后说顾长霖就是当年懿贵妃失踪的孩子。”

  她蹙眉道:“单凭太后的一面之词,陛下就认了?!”

  “那能怎么办,她是太后,懿贵妃听了之后也就认了顾长霖,陛下只能给了他封号。”他道,“我倒是没想到,太后能留这么一手。现在太后在朝中的势力都偏袒于顾长霖,当初珝王在时的党羽也被他拉拢。”

  “也许是真的。”凤韶若有所思的讲道:“当时我和懿贵妃亲眼目睹嘉妃自尽,嘉妃临死前对懿贵妃喊了顾长霖的名字,她曾经是太后的人,想必跟在太后身边那么久也发现了什么。”

  步临风目光幽幽,沉声道:“真假也不重要了,反正他现在已经是琛王了。”

  微醺的静谧的烛光笼罩在床铺,月影稀疏,像流泻一道河流,凤韶乏了,也不愿再说些什么,她放松的靠在步临风的怀里沉沉睡去。步临风安心的上扬嘴角,俯身轻吻她的额头。、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