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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剑自南飞

  “你叫什么名字?”

  “楚离,你呢?”

  夕阳下,京都十里外的一间破败酒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应道,身边坐着个少女,大眼睛,长睫毛,一身红衣显露出姣好的体态,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少年手中的鸡腿,恶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韩笑笑……你笑什么?”少女将目光从鸡腿挪开,却见少年捂嘴大笑,杏目圆睁掐着腰问道。

  “因为名字很好笑啊。”

  “……不许笑!”

  “为什么?”少年歪着头看向她,清澈的双眼秀气得让人失神。

  “不许笑就是不许笑,哪来的为什么?再笑不给你吃鸡腿了!”

  少年瞪大眼睛硬生生把一大块鸡肉囫囵吞下,可怜兮兮地说道:“笑笑,你的名字真好听。”

  “那是……不许叫我笑笑!”少女开心地笑起来,一对可爱的小酒窝浮现在嘴角,巧笑嫣然,随后她板着脸凶巴巴地冲少年嚷道。

  少年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看着手中鸡腿发呆。

  夕阳穿过窗户照在老旧的木桌上,把少年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笑笑,你一定要考进学宫找到他哦。”

  “嗯!本小姐聪明绝顶,小小会试还难不倒我。”少女得意地笑了笑,一对酒窝又浮现在脸上,看得少年一阵出神,随后他展眉笑道:“那,加油。”

  ……

  再相见,还是那家酒馆,店外老去的柳树随风飘摇着干秃秃的枝杈。

  “为什么骗我?”楚离呆呆地看着窗外老树,面色落寞。

  “因为你傻啊,被我打成那样,一个鸡腿都能摆平。”韩笑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世上能让我苦追千里的男人还没出生呢,再说了,你连洗髓都不能,进了学宫也是白费功夫。”

  “哦……”楚离淡淡地应道,嘴角下弯,“那如果我能洗髓呢?”

  “醒醒吧,别做梦了。”韩笑笑讥讽道,“就算能洗髓,又怎么样?”

  “……我先走了。”楚离没再言语,起身朝店外走去。

  栈道茫茫,形单影只。

  酒馆里,韩笑笑看着少年身影在地平线上渐渐成了一个点,抬头看着天边的白云,蹲下身捂住了脸。

  ……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北疆,山坡下火堆旁,楚离兀自喝了一大口酒,自嘲地笑笑,俊俏略显刚毅的面庞被火光照得通红,他起身走到老云身边,踹了它一脚,找了个避风的位置躺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迎着熹微的晨光,楚离三人早早地起床生火做饭,肖十三在楚离期待的目光下潇洒如常地在地上劈了一个大坑,将地上的杂物一股脑堆进去,刘庄不知何时换了件崭新的白衣,少年养尊处优久了总是习惯让自己看上去一尘不染。

  楚离无奈地摇摇头,这一路见多了皇子殿下一模腰间玉佩变戏法似得拿出东西,心想如果让北方那些不依附魔宗也不投靠王庭的散修们见到又当如何是好?

  只是这些都不是他能关心的,天知道洛阳那位有多么宠爱这个最聪颖的儿子。

  又往北走了几日,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云忽然欢快地打了个响鼻踏着四蹄朝前面一个树林奔去,不多时就隐没了身形。

  “它去干什么?”刘庄疑惑问道。

  “咳,这一路它憋久了,估计,前面有马群,嘿嘿,嘿嘿……”楚离干咳一声,尽量让自己说得文雅一些。

  刘庄白皙的脸蛋一脸阴郁,恨恨地瞪了楚离一眼道:“流氓!”

  说完大步朝树林走去。

  楚离愁闷道:“至于么,难不成殿下还是个雏儿?”

  “砰!”

  一枚道家炼制的火丹被刘庄摸出来砸在楚离身前。

  楚离一闪身忙躲到肖十三身后,探出脑袋看到刘庄走远,长长舒了口气,怪异地看着肖十三道:“难不成殿下真的是个雏儿?”

  肖十三紧绷着脸只是淡淡瞥了楚离一眼,一言不发朝林间走去。

  剩下楚离一人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想了又想,翻翻白眼垂头丧气地追了上去。

  ……

  北帐王庭,自大汉已裹挟天下的气势败楚国,灭东吴以来,北帐王庭就像一朵生长在大陆北端的野花,几乎中原天下学子都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大骂过北帐王室,似乎不骂上几句自己就对不起苦读多年的圣贤书,就难表对大汉的忠心。

  实际上,如果再往前推一千三百年,那个龟缩在北端的落魄王室,却是大陆上最高的统治者。

  千年前的大陆,不姓刘。

  复姓拓跋。

  老云不是一匹浪荡红尘的马,所以它猛然奔向林间的目的只有一个。

  楚离站在树林边的悬崖上,静静地看着山脚下那一大片连绵的白色帐篷,瓦蓝瓦蓝的天空云雾缭绕,阳光照在大地上,澄清又缥缈,中间一大块空地上空飘着袅袅炊烟,摇曳的草被秋风吹得枯黄,几个孩童在草地上嬉戏打闹,他深吸一口气,老云早迫不及待地冲到山脚,撒着欢儿在草场上驰骋。

  刘庄赞叹道:“真想不到,北帐也有世外桃源。”

  楚离点点头,出奇地没有反驳:“是啊。”

  刘庄偏过头:“你对这里很熟?”

  “不熟能当向导?”

  “可是王符说你留在上谷是个麻烦,求我带你出来的。”

  “……今儿个爷心情好,不跟你计较。”楚离伸着懒腰朝下走去,一副关我屁事的牛脾气,“今晚在这睡一宿,明天就能到王庭。”

  少年笑眯眯地走到一群孩童中间,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挨个分下去,接着背着长剑,腰间晃荡着两把板斧朝营地走去。

  “明天就到了啊……”刘庄低下头沉思片刻,回头冲肖十三笑笑,“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小子扔在这儿?”

  “全凭殿下定夺。”肖十三拱了拱手,恭敬道。

  “定个屁的夺,这话说得,该罚。”刘庄皱着眉说道。

  肖十三无辜笑道:“师叔说过,到了王庭,对殿下得恭敬,不能失了礼。”

  刘庄没接话,又看向山脚的营地,轻叹道:“这般鸡犬相闻的景致,真要被大汉铁骑踏碎?”

  “臣下不知。”

  刘庄深深看了肖十三一眼,轻叹口气,面上露出一丝怜悯:“肖十三,你果然不适合在庙堂上混。”

  肖十三嘿嘿笑笑:“所以师叔让我跟着您。”

  “跟我干嘛?你就是个木头脑袋,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就擦擦剑就擦出个十大高手?”刘庄好奇地问道。

  “佛曰,不可说。”

  “你是道家人。”

  “哦,那就,非常道。”

  “原来你不笨。”

  “师叔也这么说。”

  刘庄一时语噎,看着肖十三嘟囔着嘴唇半天没说话,饶是通读道藏,书上也没教人这般市井无赖的掐架。山下,楚离从最大的一顶帐篷中走出来,冲刘庄挥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怎么了?”刘庄走近前问道。

  楚离想了想,抬起头有些严肃地问:“你们是不是还有人也去王庭?”

  “为什么这么问?”刘庄疑惑地看着他,随后不确定地沉声道,“应该有吧,刘秀知道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但是暗里有多少人跟来,我也不知道。”

  楚离没有理会刘庄称呼自己父亲时的生硬语气,眉头紧锁,指着身边一个半大的小孩说:“这孩子前几天去过王庭,他说,有一个穿汉服的男人带着一个男孩去拜见单于王。”

  “那个男人,也用剑。”

  说完楚离目光越过刘庄扫向肖十三。

  “那又怎么样?”刘庄大大咧咧地打着哈哈,耸耸肩无所谓道。

  楚离目光定定地盯着肖十三,缓缓开口道:“剑分南北。”

  肖十三低下头想了想,心想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被一个小孩子教训,不由摇摇头,他遥遥看向北方,轻声应道:“南北可同归?”

  “大叔是北门的大剑师,那那个不想让您遇到的人,自然出自南门,只是那个孩子,是谁?”楚离仔细分析着,挑挑眉不解道。

  “那孩子也姓刘,他爹叫刘玄,我的族叔。”刘庄接话道,他走到楚离身边那个孩子身前,认真问道,“你亲眼看见那个男人去见单于王了,对么?”

  帝王家总有帝王家的雍容威严,那孩童怯懦地拽拽衣角,脸上带着惶恐:“是,是……”

  “那,你带我们去好不好?”刘庄笑眯眯地拍拍孩童的肩膀,怎么看都像无良的浪荡公子,一副无耻的谆谆善诱。

  “一边儿去,别在这儿吓人。”楚离把刘庄拽到一边,隐隐的护在那孩童身前,面色不善地斜眼盯着肖十三。

  肖十三一怔,心中一阵发苦,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自己怎么就应了这么个差事,忙摊摊手示意跟自己无关,又伸手指了指身前沉默不语的刘庄,表明殿下才说得算。

  楚离转过头看向刘庄,却没再说什么,他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马蹄声起,老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嘴上还叼着根不知哪来的野草,楚离低头看着脚下拉得细长细长的身影,伸向缰绳的手被按下。

  “你拽我干嘛?”

  “不告诉你实情,是不想你陷入太深,那个孩子我们要救,没想到还是被抢了先。”刘庄没有看楚离,姣好的面容稚嫩中透着阴柔,他抬头望着天,“当年族叔死,我还是个孩子,世人都在说刘秀的仁义道德,但族叔的死,他脱不了关系……刘家坐稳了皇位,有些别有心机的人绝对不愿看到,但不应该妄想拿着那个孩子做借口,刘家的事,就应该刘家人自己解决,有一点你说错了,这次我出来,刘秀没派别人跟着,就我和十三俩人。”

  刘庄说完看向楚离,笑容中带着决然:“所以这次九死一生。”

  楚离面部僵硬,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肖十三默默地走到一边坐下,一呼一吸吐纳调息。

  半响,楚离恋恋不舍地弯腰对身后孩童说了些什么,那孩童点点头就跑了出去,接着他钻进帐篷里,提了三个酒壶走了出来,远远地扔给刘庄。

  “来,喝酒。”

  刘庄接过酒壶,盯着壶盖上泛着灰尘的红布朗爽笑道:“竹叶春?”

  楚离没理他,坐到肖十三身边,兀自灌了一口:“存了两年了,以前大婶管得严,就只好藏在这儿。”

  “喝完酒,你就回上谷,我写好了信,你带回去,要是京城来人了,你就把信交过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刘庄笑笑,提着酒壶学着楚离也灌了一大口,却被烧酒呛得咳嗽起来,面色潮红,想来也不是常饮之人。

  楚离鄙夷道:“不能喝就别喝,糟蹋了好酒。”

  刘庄摇摇头不置可否:“宫里每年都酿造许多,要是能活着回去,我请你喝上三天三夜!”

  “三天哪够,得三月。”

  刘庄豪气道:“那就三月!”

  天色渐沉,秋风使着劲儿地往脖子里贯,楚离整了整衣衫,神色恍惚道:“听说大司马当年善夜袭?”

  “那叫有韬略,夜袭只是手段。”刘庄纠正道,瞄眼看向楚离,“不要告诉我你要跟去。”

  楚离无奈地耸耸肩,面上却带着嘲讽,冷笑道:“没小爷你们能到王庭?就大叔这把长剑,不被乱刀砍死也得被那些个客卿盯上。”

  “再说,小爷是上谷人,咱上谷铁骑雄天下,就这么跑了?呸!爷嫌臊得慌。”

  “你还没洗髓。”刘庄想了想,说了一个必须提的理由。

  “洗髓?洗髓能杀人?你问问军中那些洗髓的伍长,哪个敢说比爷能杀人?”楚离狂傲地冷不丁抽出身边长剑,“匣中三尺水,吴潭斩龙子,知道么?”

  刘庄无奈摇摇头,求救般看向肖十三,却见后者竟赞许地点点头,不由心中大怪:“十三,你……”

  “剑要能杀人,才能叫剑;要敢杀人,才能杀人。”肖十三冲刘庄恭敬施礼,神色认真,“还请殿下定夺。”

  “定夺?定个屁的夺?”

  刘庄不再说话,大口喝着酒,衣衫前襟沾了污渍也不在乎,瞥见楚离有些振奋地握紧拳头,心中轻笑——明朝,又有谁能一剑斩龙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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