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中山城外寒山寺
冬至，阳气起，君道长，应贺。
车队在中山城外不远的寒山寺停下，寒山寺建于前朝，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私人佛院，前朝不信佛不礼佛，这座佛院还是那位中山国主为亡妻所建，三国动乱时便已破落，断台残垣，现如今也只是无数北疆进京赶考拿不起住店钱的寒酸书生的落脚地。
大军被刘庄轻飘飘一句“大军护卫三两人于天下人笑话”给打发走，太平令耿弇却留了下来，美其名曰要跟侄子叙叙旧，可全军上下谁都知道这次耿弇一怒屠十城，本来好好的奇袭变成大张旗鼓的征伐，给了南方十万士子口诛笔伐的机会，这些日子全天下连街口孩童都知道人屠耿弇的名号，酒楼茶肆的评书先生又翻出十年前的老段子，却出人意料的座无虚席，每场下来都是几块银锭。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战火又将起。
出人意料的是学宫这次站出来替耿弇说了许多好话，甚至内门十八楼中一位许多年不现世间的女楼主出来说了句“魔宗道殿不外如是”，一时间，天下哗然，大汉子民下从妇孺老幼上至达官贵人无不击掌相庆，被南道殿北魔宗一南一北两尊庞然大物压了多年喘不来气的中原江湖无人不传颂，仿佛一夜之间大汉铁骑便可将万里江山踏个来回。甚至当人们得知皇帝陛下的幼子三骑入北疆，替大军奇袭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时，京都一位德高望重素以品行扬名天下的阁老躺在病床上连呼三声“好”就咽了气，一时间跪在宫门外的文武百姓几乎人满为患。而当京都北剑门那位地位高到不知几何的老前辈望着南方说了一句“剑道得我肖十三，万古长夜何寂寥”，将这股星星之火烧得更旺，帝国上下请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统一。
只是这把火烧得再怎么旺，耿弇都不敢先回京，因为谁说话都远不如高坐大殿的那位爷管用，这次自己一怒屠十城，回去指不定那个老秃驴蛊惑咱大哥让我面壁多久呢……况且这盘棋的先手与其说是自己倒不如说是自己身边这位小爷，肖十三蜕凡了又怎的，全天下就他一个蜕凡高手？光这北疆就不知道有几个，要是一不留神让贼人得逞，自己还不得去白马寺念一辈子的经？
耿弇老神在在的望着天，手里折了根树枝，这一路他对刘庄简直言听计从到极致，要给地方武官升官，升；要给王符那小子钱买地契，买；要大军先回京，回！总之不管这位皇子殿下要求什么他都应承下来，为的，还不是到时站在大殿上能有个人替自己说说好话不是？人屠人屠，世人只道我老耿嗜杀成性，却不知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比屠城十座来得可怕……耿弇想到这无奈地摇头苦笑，回头瞥见那个一路上沉默寡言连殿下都不怎么理的少年，心中又是一阵唏嘘——“小珊，你到底去了哪儿？”
“还在想三婶？”刘庄凑到耿弇身边挨着他坐下，他回头看了眼盘膝坐在肖十三身边认真询问的楚离，轻叹口气，“我问过十三，那道剑意……很像。”
“但是不是。”说完刘庄一脸歉意地看着耿弇，“不管怎么样，三叔，对不起。”
“天下是刘秀的，但那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他错在先，对不起不是替他说的，是替刘家。”刘庄说完自嘲地笑笑，看着夕阳夕下的破败院落，目光前所未有的落寞，“要是换做别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惶恐得五体投地然后第二天整个皇宫都会盛传我要跟大哥抢皇位吧？”
耿弇没有说话，手中树枝被折成两截：“殿下知道我不会。”
“所以刘秀才允许我叫你三叔，太平令耿弇，人屠耿弇，呵呵……”
耿弇皱了皱眉头， 抖了抖披在身上的狐裘，略显苍老的面庞褶皱到一块就像块晒干的腊肉：“殿下您对陛下的成见太深了。”
“为了王朝帝位就要用这种帝王心术？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为了让那个位子姓刘就能背信弃义？朝中那些个蛀虫天天山呼万岁，但您也知道这世上除了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为高手，又有谁能真的活一万岁？”刘庄不屑地扁扁嘴，他偏过头看了眼坐在一边的楚离，“这次回京，我要陪肖十三上那座青山去看看，师傅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百里路，这次来北疆感触很多……他，还拜托三叔照拂。”
耿弇神情一滞，面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张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一身布衣的少年缓缓点点头，刘庄见状哈哈大笑，他擦了擦眼角，拍了拍耿弇的肩膀，便一言不发地起身向里走去，挨着楚离坐下。
“干嘛？”楚离见刘庄一直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不自然地低头朝身上看了看，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草民没有龙阳之好。”
“……我也没有。”
“那你看我干嘛？”
“不行？”刘庄歪头问道。
“不行。”楚离肯定地点点头。
“好歹我也是你未来媳妇儿的小师叔，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首先，殿下如果是前辈就要拿出前辈的气度，再有，那人还不是草民的……媳妇儿。”楚离说到最后顿了顿，心中莫名激荡，仍是冷着脸一板一眼说道。
刘庄没再跟楚离拌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坐在一边仔细校注的肖十三，开口问道：“楚离，等你家大叔把这本书校注完，拿到宫里让人抄一份？”
刚立冬的天气就干得像被抽空了水分，肖十三校注的手停了停，随后伸手舔舔指头翻到下一页，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把院落照得老长老长，斜拉拉的残影一路蔓延到门外老树下，楚离疑惑地抬头，却见刘庄只是哈哈一笑，转身又走到耿弇身边坐下。
晚风起，把院子里堆积的落叶扫得七七八八。
肖十三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停下笔抬头看着楚离怔怔的背影笑笑，黝黑平常的脸上浮现一丝开怀，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轻声道：“去了京都，可不能这么小气，一本书而已，借给他又不会怎么样。”
楚离转过身低下头看着那本已经被肖十三翻烂的书，半响，声音细不可闻，像小孩子撒娇一般轻声道：“可是，这是大叔的书。”
肖十三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他挥挥手示意楚离靠近自己一点：“是不是想让大叔帮你查查你那位大婶的底细？天下剑招出剑门，只有大叔能帮你，对吧？”
楚离张嘴想要分辩，却见肖十三神秘地眨眨眼，食指贴在嘴边轻轻摇摇头：“可是大叔帮不了你，那道剑意，大叔……没见过。”说完肖十三老脸红了红，歉意地看着楚离。
“这次回京都，大叔要闭关不问世事，等过完年就去南方那座山瞧瞧，师兄待我如父，不去看看不甘心啊……”
“殿下是个驴脾气，大叔伺候他这几年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结伴，这次拜山按殿下的性子是一定要跟去的，大叔不是想让你劝他，只是想……要是大叔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把他接回来，知道么？”说到这肖十三猛地盯着楚离，双目希冀，见他点头才继续说道，“不能洗髓其实不是问题，我已经跟京都的师叔师兄写过信，到时候他们自会帮你。”
说完肖十三伸手指了指坐在刘庄身旁的耿弇，想了想，最后咧嘴笑了笑：“人屠耿弇的名号吓人是吓人了一点，但是有些时候搬出来吓唬人还是很管用的，殿下现在也一定在跟他嘱咐要多照顾你。说起来你小子也不知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现如今整个大汉敢欺辱你的人，还真就没几个。”
楚离低下头不说话，大叔这些话说得感人，可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后事，当初跟大叔热切的确抱了要利用剑门查查大婶下落的想法，可这一路看大叔不顾伤势校注那本《千剑纲要》，心里那点小心思早已寥寥，眼眶被热气氤氲，他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抬起头眯着眼冲肖十三笑笑：“大叔，等你回来我们喝酒，最好的杏花。”
肖十三温和笑笑，一言不发伸手按了按他的脑袋。
夜色将至，东风渐急夕阳斜，一树夭桃数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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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中山城外不远的寒山寺停下，寒山寺建于前朝，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私人佛院，前朝不信佛不礼佛，这座佛院还是那位中山国主为亡妻所建，三国动乱时便已破落，断台残垣，现如今也只是无数北疆进京赶考拿不起住店钱的寒酸书生的落脚地。
大军被刘庄轻飘飘一句“大军护卫三两人于天下人笑话”给打发走，太平令耿弇却留了下来，美其名曰要跟侄子叙叙旧，可全军上下谁都知道这次耿弇一怒屠十城，本来好好的奇袭变成大张旗鼓的征伐，给了南方十万士子口诛笔伐的机会，这些日子全天下连街口孩童都知道人屠耿弇的名号，酒楼茶肆的评书先生又翻出十年前的老段子，却出人意料的座无虚席，每场下来都是几块银锭。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战火又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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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把火烧得再怎么旺，耿弇都不敢先回京，因为谁说话都远不如高坐大殿的那位爷管用，这次自己一怒屠十城，回去指不定那个老秃驴蛊惑咱大哥让我面壁多久呢……况且这盘棋的先手与其说是自己倒不如说是自己身边这位小爷，肖十三蜕凡了又怎的，全天下就他一个蜕凡高手？光这北疆就不知道有几个，要是一不留神让贼人得逞，自己还不得去白马寺念一辈子的经？
耿弇老神在在的望着天，手里折了根树枝，这一路他对刘庄简直言听计从到极致，要给地方武官升官，升；要给王符那小子钱买地契，买；要大军先回京，回！总之不管这位皇子殿下要求什么他都应承下来，为的，还不是到时站在大殿上能有个人替自己说说好话不是？人屠人屠，世人只道我老耿嗜杀成性，却不知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比屠城十座来得可怕……耿弇想到这无奈地摇头苦笑，回头瞥见那个一路上沉默寡言连殿下都不怎么理的少年，心中又是一阵唏嘘——“小珊，你到底去了哪儿？”
“还在想三婶？”刘庄凑到耿弇身边挨着他坐下，他回头看了眼盘膝坐在肖十三身边认真询问的楚离，轻叹口气，“我问过十三，那道剑意……很像。”
“但是不是。”说完刘庄一脸歉意地看着耿弇，“不管怎么样，三叔，对不起。”
“天下是刘秀的，但那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他错在先，对不起不是替他说的，是替刘家。”刘庄说完自嘲地笑笑，看着夕阳夕下的破败院落，目光前所未有的落寞，“要是换做别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惶恐得五体投地然后第二天整个皇宫都会盛传我要跟大哥抢皇位吧？”
耿弇没有说话，手中树枝被折成两截：“殿下知道我不会。”
“所以刘秀才允许我叫你三叔，太平令耿弇，人屠耿弇，呵呵……”
耿弇皱了皱眉头， 抖了抖披在身上的狐裘，略显苍老的面庞褶皱到一块就像块晒干的腊肉：“殿下您对陛下的成见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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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弇神情一滞，面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张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一身布衣的少年缓缓点点头，刘庄见状哈哈大笑，他擦了擦眼角，拍了拍耿弇的肩膀，便一言不发地起身向里走去，挨着楚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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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肖十三伸手指了指坐在刘庄身旁的耿弇，想了想，最后咧嘴笑了笑：“人屠耿弇的名号吓人是吓人了一点，但是有些时候搬出来吓唬人还是很管用的，殿下现在也一定在跟他嘱咐要多照顾你。说起来你小子也不知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现如今整个大汉敢欺辱你的人，还真就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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