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道人与小孩
立冬之后，便是冬至。
汉人极其重视冬至这个节气，洛阳城内家家户户刮起了红灯笼，街角巷末小贩挑着担吆喝叫卖，现包的饺子下锅，扑起热腾腾的水汽。学宫膳房的伙计们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活，给全院人包饺子是个力气活，尤其是将府在院外已经驻防一个多月，总得送些饺子过去表表心意。
楚离脸上沾着几块白面，学宫早已接受了听雨楼招了一个男子的事实，黄灿灿在的时候就极少跟下面弟子摆架子，到了沈梦这代更是不忌讳什么师徒伦常，所以楼里的师妹师侄对这位后来的小师叔委实没有什么惧意。冬至本就是家家团圆围坐火炉的日子，学宫更是如此，所以无论楚离多么不适应都得脸上带着笑任由一帮小姑娘叽叽喳喳哄笑嬉闹，他站在阁楼靠窗的地方，手上拿着一块刚包好的饺子，目光遥遥望向北方。
“今天冬至，待会儿去给师傅上柱香。”沈梦挽着衣袖走到楚离身边，看着他笑道，“平日我对下面弟子管教不严，你别介意。”
楚离摸了摸脸颊，点点头道：“师姐今天不去外院？”
“不去。等了这么久，来的都是些想借此出一出风头的宵小，不见也罢。”沈梦撇撇嘴，不屑道。
楚离低头沉默片刻，目光望向后山，阳光下好像一个沉睡的老人，可一旦醒来就是吃人的猛兽：“几位先生，还没回来？”
沈梦黯然地低下头，盯着手中被捏得不成样子的饺子低声说道：“自从半年前院长没了音讯，师兄们就纷纷出门寻找，这都几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说话间这个最近风头正劲，被南方士子奉为古来第一奇女子的女人竟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楚离轻叹口气，呆愣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刘庄代表学宫行走天下，肖十三要问道南山，这些日子学宫的名头就像一块激起千层浪的石子，一个月来代表各门各派来拜门的人不可计数，全靠沈梦一人承担。
他伸手拿过沈梦手中捏得走样的面团，放在手里重新握成团，放到女子手里笑道：“饺子可不是这么包的，二先生回来，不爱吃你包的饺子怎么办？”
沈梦眉眼一瞪：“那我就逼着他吃！”待看见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面颊一烫，嘀咕道：“多练练就好了。”
楚离哈哈大笑，伸手拿过擀面杖塞进沈梦手里，神色认真道：“在上谷王老将军在军中留过一句话，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该留在家里做饭。下棋这回事我不懂，但下次若再有人来，叫上师弟，保证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学宫的威风！”
沈梦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打趣道：“就你能。”
楚离嘿嘿傻笑，眯着眼睛看着院墙外围上一圈的营帐，韩笑笑走那天他没送，伤心是真，怕被韩家人活刮了也是真，刘庄走那天他也没送，也没去问为啥这老小子说好的过完年非要提前，伤心是真，怕自己忍不住也跟了去也是真。他看着转身跟下面弟子学包饺子的沈梦，心中莫名的有一丝自责，这个立志要改棋坛棋道的女子说是听雨楼的楼主，号称学宫智囊第一，谋略第一，十六岁那年就接了楼主的腰牌，十八岁那年把宫里棋力最为雄厚的王国维王大官子杀得三盘皆输……但无论怎样，终归是要怀春的少女，学宫二先生一身修为名动江湖，却偏偏怕这听雨楼主。
楚离摇摇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长剑，抬头望向南方：“大叔，小庄子，不知南边可有金菊喝？”
……
城外栈道上，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四个人走在栈道上，其中两人一人一把桃木剑，远远地走在一老一少后面，年纪最小的稚童披着一件硕大的青衣，脖子上挂着块小得可怜的保命锁，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挂上红灯笼的洛阳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冲年纪最大的白眉老者道：“师叔，洛阳城好大啊。”
白眉老者穿着破破烂烂的道士袍，腰间却不伦不类地挂着个佛像，他敲了下小童子脑袋，笑骂道：“就你废话多！洛阳城不大，皇上能住那儿？你小子进了城给我老实点，别惹到哪家贵人，到时候你师父来都救不了你！”
“您在山上说此生不见皇城根儿，不还是来了？洛阳这么大，比咱们武当山大多了，哪来的那么多达官贵人给我碰上，再说了，师傅说过，我是天人之相，寻常见了巴结还来不及呢。”小童子扁扁嘴，昂着头得意道。
“你知道个屁！天人相算个屁，光是皇宫里龙妃相的妃子都好几个，也就你那师傅把你当宝贝，我可告诉你，进了洛阳敢给我惹是生非，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老道从后腰抽出一根秃了毛的拂尘，瞪眼威胁道，“咱这次是来讨米的，师叔在京都有几个老朋友，到时候带你们去见见。”
“师叔……”小童子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珠滴溜溜打转，拽了拽老道衣袖道。
“有屁就放！”老道没好气斜眼说道。
“没屁。”小童子歪着头想了想，随后指着前方兀自拍手乐了起来，“那个哥哥好有趣，脸上怎么还涂着白面？”
老道正欲敲打身旁稚童，却见那脸上沾了白面的少年背着手朝自己一行走来，便收了拂尘，清咳几声，冲来人弯腰行礼道：“施主留步。”
楚离正挎着篮子打算去城外寻几味佐料，在上谷呆久了总难忘记一些味道，在城里买不到那些，只能自己出城碰碰运气，采到一二回去也能做几道家乡菜，他站住脚，看着一行四人不伦不类的打扮，回礼道：“老人家何事？”
老者尴尬地笑笑，伸出手按了按身旁稚童的脑袋，说道：“我这师侄顽劣，非要说施主脸上，脸上……涂了白粉。”
楚离摸摸面颊，哑然失笑道，他低头看着瞪着眼睛不满地躲避老道脏兮兮大手的稚童，心生欢喜道：“方才出门走得急，是我疏忽了。”说完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块刚才随意捏得泥人，递给稚童道，“这个送你，喜不喜欢？”那稚童犹豫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一板一眼地说道：“师傅说过，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
楚离笑笑，将手中泥人塞进稚童手中，站起身冲老人行了一礼：“在下还有事要办，老人家要入城得话可要抓紧，今天冬至，学宫请这西南门的将士吃饺子，待会儿就要提前闭城了。”
老道还礼道：“多谢施主提醒。”
楚离还礼笑笑，没再说话，转身朝山中走去。
……
城外二里坡，稚童把玩着手中泥人，充满灵气的眼睛望着楚离离去的身影：“师叔，他不说城门要关了么？还出去干嘛？”
老道浑浊的眼望着那道往山里走去的身影，敲了下稚童的脑袋叱道：“废话怎么这么多！人家怎么进城跟你有什么关系？”
“……师叔你不讲理。”稚童委屈地摸摸头叫道。
“我怎么不讲理了？老夫就是道理！”老者吹胡子瞪眼道，他冲稚童比了比握紧的拳头，眯眼嘿嘿一笑,“告诉你一个道理，谁拳头大谁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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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脸上沾着几块白面，学宫早已接受了听雨楼招了一个男子的事实，黄灿灿在的时候就极少跟下面弟子摆架子，到了沈梦这代更是不忌讳什么师徒伦常，所以楼里的师妹师侄对这位后来的小师叔委实没有什么惧意。冬至本就是家家团圆围坐火炉的日子，学宫更是如此，所以无论楚离多么不适应都得脸上带着笑任由一帮小姑娘叽叽喳喳哄笑嬉闹，他站在阁楼靠窗的地方，手上拿着一块刚包好的饺子，目光遥遥望向北方。
“今天冬至，待会儿去给师傅上柱香。”沈梦挽着衣袖走到楚离身边，看着他笑道，“平日我对下面弟子管教不严，你别介意。”
楚离摸了摸脸颊，点点头道：“师姐今天不去外院？”
“不去。等了这么久，来的都是些想借此出一出风头的宵小，不见也罢。”沈梦撇撇嘴，不屑道。
楚离低头沉默片刻，目光望向后山，阳光下好像一个沉睡的老人，可一旦醒来就是吃人的猛兽：“几位先生，还没回来？”
沈梦黯然地低下头，盯着手中被捏得不成样子的饺子低声说道：“自从半年前院长没了音讯，师兄们就纷纷出门寻找，这都几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说话间这个最近风头正劲，被南方士子奉为古来第一奇女子的女人竟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楚离轻叹口气，呆愣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刘庄代表学宫行走天下，肖十三要问道南山，这些日子学宫的名头就像一块激起千层浪的石子，一个月来代表各门各派来拜门的人不可计数，全靠沈梦一人承担。
他伸手拿过沈梦手中捏得走样的面团，放在手里重新握成团，放到女子手里笑道：“饺子可不是这么包的，二先生回来，不爱吃你包的饺子怎么办？”
沈梦眉眼一瞪：“那我就逼着他吃！”待看见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面颊一烫，嘀咕道：“多练练就好了。”
楚离哈哈大笑，伸手拿过擀面杖塞进沈梦手里，神色认真道：“在上谷王老将军在军中留过一句话，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该留在家里做饭。下棋这回事我不懂，但下次若再有人来，叫上师弟，保证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学宫的威风！”
沈梦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打趣道：“就你能。”
楚离嘿嘿傻笑，眯着眼睛看着院墙外围上一圈的营帐，韩笑笑走那天他没送，伤心是真，怕被韩家人活刮了也是真，刘庄走那天他也没送，也没去问为啥这老小子说好的过完年非要提前，伤心是真，怕自己忍不住也跟了去也是真。他看着转身跟下面弟子学包饺子的沈梦，心中莫名的有一丝自责，这个立志要改棋坛棋道的女子说是听雨楼的楼主，号称学宫智囊第一，谋略第一，十六岁那年就接了楼主的腰牌，十八岁那年把宫里棋力最为雄厚的王国维王大官子杀得三盘皆输……但无论怎样，终归是要怀春的少女，学宫二先生一身修为名动江湖，却偏偏怕这听雨楼主。
楚离摇摇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长剑，抬头望向南方：“大叔，小庄子，不知南边可有金菊喝？”
……
城外栈道上，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四个人走在栈道上，其中两人一人一把桃木剑，远远地走在一老一少后面，年纪最小的稚童披着一件硕大的青衣，脖子上挂着块小得可怜的保命锁，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挂上红灯笼的洛阳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冲年纪最大的白眉老者道：“师叔，洛阳城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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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尴尬地笑笑，伸出手按了按身旁稚童的脑袋，说道：“我这师侄顽劣，非要说施主脸上，脸上……涂了白粉。”
楚离摸摸面颊，哑然失笑道，他低头看着瞪着眼睛不满地躲避老道脏兮兮大手的稚童，心生欢喜道：“方才出门走得急，是我疏忽了。”说完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块刚才随意捏得泥人，递给稚童道，“这个送你，喜不喜欢？”那稚童犹豫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一板一眼地说道：“师傅说过，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
楚离笑笑，将手中泥人塞进稚童手中，站起身冲老人行了一礼：“在下还有事要办，老人家要入城得话可要抓紧，今天冬至，学宫请这西南门的将士吃饺子，待会儿就要提前闭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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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还礼笑笑，没再说话，转身朝山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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