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姑苏慕容（下）
扬州出美人，更出美酒美食，慕容家在扬州执门阀牛耳，家宴也办的极尽隆重，一张占地极大的梨木桌，两排座椅上垫着块狐皮垫子，坐在上面暖和至极，不知是不是因为抱得孙儿高兴所致，筵席上慕容大庆显得很是开怀，连埋在地窖二十年的上好女儿红都派人拿了出来，一家最图老来乐，慕容老家主这般开怀，在座的除了钟宸这些晚辈也没有僵着脸的道理。江南富贵家事多，柳依依没被允许同座，年纪最小的慕容天倒是破例位列次席，楚离看着坐在老人身边撒娇的男孩，摇头笑了笑。
“楚先生可是有心事？”慕容敦行一晚上都扮演着陪客的角色，见楚离摇头轻笑，关切问道。
楚离摇摇头，偏头看着跑到慕容敦复身边吵酒喝的慕容天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子也有一倾心红颜，见到天儿，就想着若是以后也能生个一儿半女，也不枉生来走一遭。”
慕容敦行颔首笑道：“先生器宇轩昂，现如今又名动天下，谁家女子嫁给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敦行在这里就祝先生心想事成，早日抱得美人归！”说着他自顾斟满一杯，冲楚离笑道。
“借您吉言。”楚离耸耸肩，拿起酒杯说道，待慕容敦行含笑放下酒杯，起身冲高坐上座眼神一直没离开自己身上的老者拱手抱拳道，“小子冒昧，想先回去歇息了，这几日舟车劳顿实在疲乏，委实是……”
说完楚离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慕容大庆错愕地扫了眼跟着楚离站起身局促的脸涨得通红的慕容敦行，捋须笑道：“小先生说的哪里的话，尽管把府上当做自己家，老朽疏忽了，先生一路舟车劳顿本该好好休息才是，行儿，你送先生去厢房。”
慕容敦行忙恭敬还礼，转身冲楚离施礼道：“楚先生，请……”
……
慕容府占地极大，比起上谷那权势极大的李家还要大许多，跟着慕容敦行七拐八绕才算走到头，路上慕容敦行一直闭口不言，他也乐得清闲，今晚慕容敦冠没在宴上，出了府去城外看那即将落成的新山庄，其中有没有对老家主认回慕容天的不忿心思，楚离不愿去想，单是从粘杆房报来的“私通南贼”这四个字，自己就保证他活不到家主之位落在谁家的时候。
“楚先生，到了。”慕容敦行把他领到一栋装饰极精巧的小楼前停下脚步，面带微笑说道，“先生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话应该我问三爷您。”楚离偏头看着慕容敦行玩味的笑笑，盯着他说道，“世人都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慕容三爷，瞄上自己嫂嫂的感觉如何？”
慕容敦行强自笑道：“不知先生是何意？”
“你家老头这一路先生先生叫个不停，老子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三爷一下午眼神都落在你那大嫂身上，此间只你我二人，承认又何妨？”楚离撇嘴笑道，看着身前男子的表情满是戏谑。
“敦行不知先生是何意，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好。”慕容敦行抬头望望院内梧桐，缓缓说道。
楚离扁扁嘴，转过头看着那栋小楼道：“久闻九江云雾茶味香独醇，汤色明亮，三爷不请我喝一杯？”
慕容敦行低头看着月光下身子的倒影，一影入林间，他抿抿嘴唇，抬起头明快笑道：“正有此意！”
江西云雾，江南龙井。这八个字是前朝一位吴姓学士著述的《茶经》中，写到扬州茶道时的开篇语，慕容家名冠两江，虽说眼下根基在江西，但在江南也有极高的声威，江西云雾茶，“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味甘”，合曰六绝，楚离坐在小楼中，身旁是用竹枝编架的水管，坐在对面的慕容敦行取出一瓢往炉里加了些水，一边泡茶一边笑道：“还不知先生有此雅兴，赶明儿让人去江南取那明前龙井来，让先生好好品品咱江左江右的好茶。”
楚离点头笑笑，看着颜色渐渐变深的茶水说道：“不知三爷怎么看如今天下？”
慕容敦行身子一僵，看着茶杯笑道：“大汉立国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是个好气象。”
楚离显然对这个中庸的回答不满意，他伸手拿起茶杯凑到鼻尖嗅了嗅，抬眼看着慕容敦行道：“三爷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不说天下，单说这江湖，三爷又怎么看？”
却不想慕容敦行摇头苦笑道：“被太平令折腾一回，哪还有江湖这一说。”
楚离认真摇摇头，看着慕容敦行说道：“姑苏慕容，就是江湖。”
慕容敦行闻言一怔，摆手笑道：“先生言重了。”
“中山郭家，西南武当，洛阳白马，姑苏慕容，这四个名字在天下的名声我想三爷您不用我提醒。”楚离“当啷”一声把那只上好汝窑做的青瓷杯仍在桌上，抬起头死死盯着慕容敦行说道，“除去京都那帮秃驴，还有跑到我那跑到学宫的师叔师弟，这中原武林，姑苏慕容的名字排在第一。”
“武道登顶有登顶的好处，一路走来没少看见打着慕容旗号的商家，可若是试图以江湖乱朝纲，或者说包括三爷在内的几位爷都抱着复国的心思，那这武道第一世家的名头，就值得人好好看看了，三爷，您说是不？”
慕容敦行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他抬眼与楚离对视良久，接着自嘲般摇摇头：“先生就不怕我杀你？”
楚离洒然笑道：“当然怕，可三爷不会不知道如今监理寺除了扎根十二州的粘杆房还另设了四十八骑，我不敢说有钟前辈在能万事无忧，但只要我没了音讯，京都那边绝不介意再马踏江湖将这盛世乱上一乱！”
慕容敦行闻言低下头，久久不语，监理寺是悬在天下人头上的一把剑，尤其像慕容家这种朝内朝外都声誉极大的家族，更是被关注的重点，他想了想，看着楚离平静说道：“慕容家不止我们三兄弟，那些族老表兄弟早在江南扎根，江西慕容只在武道立足，可别家却是走的仕途，家父虽然挂着家主的名头，可终究是一介武夫，若想以慕容家的血警示天下，先生似乎找错了地方。”
楚离不以为意道：“三爷是在提醒我那个在西北号称小人屠的表兄弟？不妨告诉你，我跟西北那位有些私怨，若是逼急了……我不介意去尝尝西北的烈酒。”说完他若有所指地看着窗外夜空，悠悠开口道，“月圆佳人相会日，三爷您不是个好戏子，也就能骗骗慕容敦冠那种二愣子，慕容天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就真不想认？”
慕容敦行神色大变，看着楚离的表情有些不善：“你怎么知道的？”
“我要慕容家变天。”楚离没有回答，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轻抿一口陶醉道，“果然好茶！”
慕容敦行神色变了又变，他看着对面这个看着年轻心思却极为老道得少年，叹气道：“你要如何？”
“慕容还姓慕容，但不能叫慕容大庆，道殿杀了肖十三，诱院长入绝地，学宫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忍气吞声，下棋的事我不懂，但谁要是不知趣碍事现眼，我不介意灭了他满门！”说着楚离将手中茶杯猛地放在二人中间茶桌上，溅起一片水花，他站起身走到慕容敦行身边，拍拍他的肩俯身说道，“你应该明白，我能做到。”
慕容敦行握紧拳头，渐入中年的坚毅面庞闪过一丝怅然，他盯着桌上茶水，长吐口气，轻声问道：“大哥和她……”
“我只能保慕容天安然无恙，你大哥藏拙藏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防备你就是在防备慕容大庆那只老狐狸。”楚离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慕容敦行面上露出解脱的情绪，他站起身冲楚离恭敬行礼道：“这些年我外出游历，就是不愿眼见亲人兄弟走入歧途，可既然大事不可为，只能顾全小家，敦行，便也出一分力，先生只管护天儿安好，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慕容敦复对付慕容敦冠没问题，钟前辈自会拖住慕容大庆，可我知道姑苏阁那几位称得上爷爷辈的变态才是正主，你，确定？”楚离一阵愕然，不确定地问道，姑苏慕容，姑苏慕容，若是只靠一个慕容大庆，只靠朝堂上那几个还算有些分量的族亲，哪能撑起这杆大旗，姑苏阁里那几位常年闭关不出不知年岁不知姓甚名谁的老怪物，才是慕容家纵横两家的底牌。
慕容敦行付之一笑，只是再次冲楚离施礼道：“在下自有分寸，还望先生不忘今日约定，从今往后，没有南燕慕容，只有姑苏慕容！”
走到房门看楼外夜色的楚离背着的手猛地颤了颤，随后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夜色中走去。
雪夜不留人，唯有暗香来。
慕容敦行靠在门旁，抬头望望夜空中那轮明月，眸中满是释然之色，他洒然笑笑，轻声呢喃：“我们这一辈的事，就在这一辈了结吧……”
夜色茫茫，偌大个慕容府就像个张大嘴巴的怪兽，在黑夜里悄悄蛰伏，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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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先生可是有心事？”慕容敦行一晚上都扮演着陪客的角色，见楚离摇头轻笑，关切问道。
楚离摇摇头，偏头看着跑到慕容敦复身边吵酒喝的慕容天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子也有一倾心红颜，见到天儿，就想着若是以后也能生个一儿半女，也不枉生来走一遭。”
慕容敦行颔首笑道：“先生器宇轩昂，现如今又名动天下，谁家女子嫁给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敦行在这里就祝先生心想事成，早日抱得美人归！”说着他自顾斟满一杯，冲楚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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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占地极大，比起上谷那权势极大的李家还要大许多，跟着慕容敦行七拐八绕才算走到头，路上慕容敦行一直闭口不言，他也乐得清闲，今晚慕容敦冠没在宴上，出了府去城外看那即将落成的新山庄，其中有没有对老家主认回慕容天的不忿心思，楚离不愿去想，单是从粘杆房报来的“私通南贼”这四个字，自己就保证他活不到家主之位落在谁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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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敦行强自笑道：“不知先生是何意？”
“你家老头这一路先生先生叫个不停，老子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三爷一下午眼神都落在你那大嫂身上，此间只你我二人，承认又何妨？”楚离撇嘴笑道，看着身前男子的表情满是戏谑。
“敦行不知先生是何意，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好。”慕容敦行抬头望望院内梧桐，缓缓说道。
楚离扁扁嘴，转过头看着那栋小楼道：“久闻九江云雾茶味香独醇，汤色明亮，三爷不请我喝一杯？”
慕容敦行低头看着月光下身子的倒影，一影入林间，他抿抿嘴唇，抬起头明快笑道：“正有此意！”
江西云雾，江南龙井。这八个字是前朝一位吴姓学士著述的《茶经》中，写到扬州茶道时的开篇语，慕容家名冠两江，虽说眼下根基在江西，但在江南也有极高的声威，江西云雾茶，“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味甘”，合曰六绝，楚离坐在小楼中，身旁是用竹枝编架的水管，坐在对面的慕容敦行取出一瓢往炉里加了些水，一边泡茶一边笑道：“还不知先生有此雅兴，赶明儿让人去江南取那明前龙井来，让先生好好品品咱江左江右的好茶。”
楚离点头笑笑，看着颜色渐渐变深的茶水说道：“不知三爷怎么看如今天下？”
慕容敦行身子一僵，看着茶杯笑道：“大汉立国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是个好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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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想慕容敦行摇头苦笑道：“被太平令折腾一回，哪还有江湖这一说。”
楚离认真摇摇头，看着慕容敦行说道：“姑苏慕容，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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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敦行面上露出解脱的情绪，他站起身冲楚离恭敬行礼道：“这些年我外出游历，就是不愿眼见亲人兄弟走入歧途，可既然大事不可为，只能顾全小家，敦行，便也出一分力，先生只管护天儿安好，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慕容敦复对付慕容敦冠没问题，钟前辈自会拖住慕容大庆，可我知道姑苏阁那几位称得上爷爷辈的变态才是正主，你，确定？”楚离一阵愕然，不确定地问道，姑苏慕容，姑苏慕容，若是只靠一个慕容大庆，只靠朝堂上那几个还算有些分量的族亲，哪能撑起这杆大旗，姑苏阁里那几位常年闭关不出不知年岁不知姓甚名谁的老怪物，才是慕容家纵横两家的底牌。
慕容敦行付之一笑，只是再次冲楚离施礼道：“在下自有分寸，还望先生不忘今日约定，从今往后，没有南燕慕容，只有姑苏慕容！”
走到房门看楼外夜色的楚离背着的手猛地颤了颤，随后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夜色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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