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小德禄
王福海把托盘儿往跟着自己的小徒弟手上一搁，抬抬下巴一努嘴，小徒弟就知趣儿地捧着托盘儿回敬事房去了。
苏长喜袖着双手，身子隐在廊柱后头缩脖儿避着风，颇不耐烦地开口：“叫咱家出来干啥？皇上还没歇呢！一时半会儿都离不了人。”
王福海涎着脸，笑得谄媚：“那是，谁不知道老哥哥您在御前是这个？”说着伸了伸大拇指又道：“您在这宫里的体面儿可是头一份呐！”
苏长喜轻嗤一声儿，不为所动：“有屁快放！咱家可没功夫陪你在这儿喝西北风！”
王福海连连点头“是是是”，接着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长长叹了口气：“老哥哥，您也瞧见了，万岁爷今儿可又没翻牌子啊！这都连着一个月了，您说，这可怎么得了噢！”
苏长喜这回是被逗乐了：“嘿我说，你这真真儿是应了哪句话儿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万岁爷的事儿要你这没了根基的老东西操心？真是笑话儿！”
眼看苏长喜抬腿要走，王福海连忙拦住：“哎呦，我的好哥哥，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苏长喜站定了上下打量他一遭，讽笑道：“你一个管绿头牌儿的大太监油水儿比这宫里的谁都多，让我可怜你？拉倒吧！别杵这儿隔应人了成不？”
王福海急了，声音忍不住略高了些：“这真是要冤死我呀！哪个糟心烂肺没了心肝儿的这样编排我呀！这宫里的娘娘们都旱成这样儿了，我我哪儿来的油水呀！”
苏长喜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也是红了眼，想也没想，一脚踹过去，把个王福海从台阶儿上踹了下去。
王福海被踹得有些儿懵，半晌没起得来，廊下当值的小太监没一个敢出来扶的。苏长喜这时直眉瞪眼儿地跑到他跟前儿，压着声儿骂：“你小子找死不挑地儿，当这儿什么地方？由得你扯嗓子嚎？滚！”
王福海圆圆的腰身起来得艰难，嘴里应着“是”，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苏长喜这一脚可没留一点儿情面，王福海捂着腰，站直了还一脸儿乐呵：“老哥哥教训得是，我嘴欠，一把年纪还不懂规矩，该！谢哥哥教我，这就回了。”说着一手捂腰，慢慢儿出了乾清门。
苏长喜瞧着王福海一瘸一拐出了门儿才阴着脸往地上啐了一口，回身往殿里去。
小德禄是个命硬的，小时候家里穷，八岁时家乡遭了灾荒，爹妈弟妹都饿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他就跟着同村儿的逃难，一路来到京城儿。可灾民哪能入得了城儿呢？眼看得饿死。小德禄听人说切了子孙根儿入了宫能吃饱饭。于是仗着身量小，躲在牛车里混入城，又偷了铁匠铺子里新磨的一把快刀，挥刀自宫了。
没成想，这年头自宫也未必入得了宫，那街头巷尾挥刀自宫的小兔崽子多了去了。脏兮兮，臭烘烘一群孩子里头，他长得又瘦又小，最不起眼儿。宫里来人招小太监，他根本挤不到前面儿。他就从人裤裆底下钻过去，爬到一老太监身边儿。
老太监没防备脚下拱出来一脑袋，唬了一跳，待看清，小德禄朝他一咧嘴，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傻笑。
老太监问他几岁。他小眼珠子滴流扫一圈儿，见高个儿的孩子靠边儿站，反倒是那些瘦小的，看上去五六岁年纪的孩子被赶到中间儿，由几个小太监看管着，想必是被留下了。
小德禄多机灵一孩子啊！立马儿报说自己五岁。
老太监人老成精，能瞧不出他那点儿小心思？抬脚一踢，踹他一跟头，嘴里骂道：“小兔崽子，在你爷爷面前装相呢！五岁？五岁你能换牙？滚——”
小德禄一个劲儿在地上磕头，磕得咚咚响，“爷爷爷爷”叫得冤枉，说自己前几日跌断了门牙，真不是骗人。
老太监连连冷笑，见他脑门儿都磕出血来，还是直呼冤枉不松口，倒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觉得这小子机灵，好好栽培，说不定能有大出息。
于是老太监就把他带进了宫，入了敬事房，后来老太监死了，他就跟着现在的师傅王福海。
见王福海一瘸一拐出了角门儿，小德禄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他面前儿，只轻声唤了句师傅，也不多话儿，扶了王福海的胳膊往回走。
一路回到敬事房的值房里，小德禄扶王福海在炕上躺下，替他褪了鞋袜，搬了枕头给他在腰下垫着，又手脚麻利儿地端了炭盆，绞了把烫烫的手巾子给他敷在脸上。
王福海闭着眼睛，任凭小德禄伺候着。
不久，小德禄又端来一杯浓茶，放到炕桌上。王福海把手巾子一撸，丢到地上，沉声儿道：“换酒来！”
太监是禁止喝酒的，怕喝醉酒冲撞了主子，也怕一嘴儿的酒气没法儿近身伺候。
不过，王福海吩咐下来，小德禄却是问也不问地照办。王福海就喜欢他这一点儿，做得多，说得少，眼睛会看，脑子会想，不该问的一句废话没有，是个明白人儿。这宫里头，只有明白人儿才能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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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喜袖着双手，身子隐在廊柱后头缩脖儿避着风，颇不耐烦地开口：“叫咱家出来干啥？皇上还没歇呢！一时半会儿都离不了人。”
王福海涎着脸，笑得谄媚：“那是，谁不知道老哥哥您在御前是这个？”说着伸了伸大拇指又道：“您在这宫里的体面儿可是头一份呐！”
苏长喜轻嗤一声儿，不为所动：“有屁快放！咱家可没功夫陪你在这儿喝西北风！”
王福海连连点头“是是是”，接着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长长叹了口气：“老哥哥，您也瞧见了，万岁爷今儿可又没翻牌子啊！这都连着一个月了，您说，这可怎么得了噢！”
苏长喜这回是被逗乐了：“嘿我说，你这真真儿是应了哪句话儿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万岁爷的事儿要你这没了根基的老东西操心？真是笑话儿！”
眼看苏长喜抬腿要走，王福海连忙拦住：“哎呦，我的好哥哥，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苏长喜站定了上下打量他一遭，讽笑道：“你一个管绿头牌儿的大太监油水儿比这宫里的谁都多，让我可怜你？拉倒吧！别杵这儿隔应人了成不？”
王福海急了，声音忍不住略高了些：“这真是要冤死我呀！哪个糟心烂肺没了心肝儿的这样编排我呀！这宫里的娘娘们都旱成这样儿了，我我哪儿来的油水呀！”
苏长喜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也是红了眼，想也没想，一脚踹过去，把个王福海从台阶儿上踹了下去。
王福海被踹得有些儿懵，半晌没起得来，廊下当值的小太监没一个敢出来扶的。苏长喜这时直眉瞪眼儿地跑到他跟前儿，压着声儿骂：“你小子找死不挑地儿，当这儿什么地方？由得你扯嗓子嚎？滚！”
王福海圆圆的腰身起来得艰难，嘴里应着“是”，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苏长喜这一脚可没留一点儿情面，王福海捂着腰，站直了还一脸儿乐呵：“老哥哥教训得是，我嘴欠，一把年纪还不懂规矩，该！谢哥哥教我，这就回了。”说着一手捂腰，慢慢儿出了乾清门。
苏长喜瞧着王福海一瘸一拐出了门儿才阴着脸往地上啐了一口，回身往殿里去。
小德禄是个命硬的，小时候家里穷，八岁时家乡遭了灾荒，爹妈弟妹都饿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他就跟着同村儿的逃难，一路来到京城儿。可灾民哪能入得了城儿呢？眼看得饿死。小德禄听人说切了子孙根儿入了宫能吃饱饭。于是仗着身量小，躲在牛车里混入城，又偷了铁匠铺子里新磨的一把快刀，挥刀自宫了。
没成想，这年头自宫也未必入得了宫，那街头巷尾挥刀自宫的小兔崽子多了去了。脏兮兮，臭烘烘一群孩子里头，他长得又瘦又小，最不起眼儿。宫里来人招小太监，他根本挤不到前面儿。他就从人裤裆底下钻过去，爬到一老太监身边儿。
老太监没防备脚下拱出来一脑袋，唬了一跳，待看清，小德禄朝他一咧嘴，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傻笑。
老太监问他几岁。他小眼珠子滴流扫一圈儿，见高个儿的孩子靠边儿站，反倒是那些瘦小的，看上去五六岁年纪的孩子被赶到中间儿，由几个小太监看管着，想必是被留下了。
小德禄多机灵一孩子啊！立马儿报说自己五岁。
老太监人老成精，能瞧不出他那点儿小心思？抬脚一踢，踹他一跟头，嘴里骂道：“小兔崽子，在你爷爷面前装相呢！五岁？五岁你能换牙？滚——”
小德禄一个劲儿在地上磕头，磕得咚咚响，“爷爷爷爷”叫得冤枉，说自己前几日跌断了门牙，真不是骗人。
老太监连连冷笑，见他脑门儿都磕出血来，还是直呼冤枉不松口，倒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觉得这小子机灵，好好栽培，说不定能有大出息。
于是老太监就把他带进了宫，入了敬事房，后来老太监死了，他就跟着现在的师傅王福海。
见王福海一瘸一拐出了角门儿，小德禄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他面前儿，只轻声唤了句师傅，也不多话儿，扶了王福海的胳膊往回走。
一路回到敬事房的值房里，小德禄扶王福海在炕上躺下，替他褪了鞋袜，搬了枕头给他在腰下垫着，又手脚麻利儿地端了炭盆，绞了把烫烫的手巾子给他敷在脸上。
王福海闭着眼睛，任凭小德禄伺候着。
不久，小德禄又端来一杯浓茶，放到炕桌上。王福海把手巾子一撸，丢到地上，沉声儿道：“换酒来！”
太监是禁止喝酒的，怕喝醉酒冲撞了主子，也怕一嘴儿的酒气没法儿近身伺候。
不过，王福海吩咐下来，小德禄却是问也不问地照办。王福海就喜欢他这一点儿，做得多，说得少，眼睛会看，脑子会想，不该问的一句废话没有，是个明白人儿。这宫里头，只有明白人儿才能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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