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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走火入魔的故事

  公元937年李煜初生时,南唐立国近三年,祖父尚在。他见过祖父用大铁盆洗脚的样子。夏天,祖父喜欢穿麻纱躺在普通的藤床上,摇着大蒲扇,讲那些征战的故事。李煜长大后,仍记得祖父沉重的叹息:那沙场的雄心壮志,那连年的攻城掠地,祖父真是很厌倦了。祖父留给父亲的遗训说:

  前朝失御,强梗崛起,大者帝,小者王,不以兵戈利势弗成,不以杀戮威武弗行,民受其弊,盖有年矣……

  李昪六岁入寺庙,做过几年小和尚,对佛门印象深。他对攻伐的由衷厌倦,其精神脉络,不难回溯到他的童年记忆。埋什么种子开什么花。李昪的南唐只雄踞江淮,凭借富庶与险要,拥兵自保,而无意图谋辽阔的北方。

  南方大国有这个实力。

  历史上的楚国自西周熊氏起,到秦灭六国,不是延续了近千年之久么?

  李昪临死前,还把长子李璟的指头咬出血,令其写下血字:切勿与北方争雄。

  南唐立国的大政方针是明确的,清晰的。李璟打垮了闽国与后楚,有得有失;未曾主动攻击江淮以北的北周。周唐两国的三大战役,均是周攻唐守。

  李璟大致按既定方针办,重生产,明法治,促文事,不称霸。不过国库积下的银子太多,他受帝王的惯性思维所牵引,跃跃欲试扩充版图。换句话说,他不图中原,却有称霸南方的野心。野心未能得逞,军力又分散,导至北方的强敌屡攻得手。南唐三十六州郡,数年间失掉淮南十余郡。长江、淮河的双重防线,现在只剩下长江防线。柴荣的军队进驻江北,虎视江南。

  也许李昪的遗诏应当加上一句:集中军力,严防北方。

  南人打不过北人,有很多历史记载。

  妩媚的南方难敌粗犷的北方。

  这也如同和平日久的北方难敌草原深处的游牧民族。

  而文化的丰富多彩,生活的花样翻新,乃是同源同构的。

  中原多战乱,北方的文人、僧道、商贾、工匠也纷纷涌入南唐,带着他们的书卷经卷、金银财宝和出色的手艺。

  除了一流的军事人才、阴谋家,各类人杰向往着金陵。

  女人们更不用说了,江北民谣曰:“女儿魂,石头城!”

  年年从江北偷渡到南唐的,多半是女性……

  金陵城的大街小巷,豪宅民居,女人能活出女人的风采,男人们目光细腻举止温柔。酒楼茶馆的日常话题,罕有慷慨激昂剧谈杀伐的。这与汴梁恰好相反。汴梁人一说打仗就来劲,业余的军事演说家到处都是。南唐人则喜论佛事、文事、风流事,好吃的好看的好玩儿的,样样领导天下潮流,不独羡煞北人,就连吴越国、后蜀国、南汉国也不断派人来观摩取经。

  南方的优雅。

  或者说,南唐的优雅。

  青年李煜深陷在与周娥皇的情爱中,巴望着一陷到底,爱它个不辨天日。事实上却不大可能。父皇带他巡视数月,引起太子弘翼的强烈不满。

  李璟带郑王巡视几个重镇,是不是某种政治信号呢?不独弘翼猜疑,大臣们也有议论。冯延巳、韩熙载、徐铉等人都是向着李重光,对李弘翼有微词。他们和娥皇的父亲、司徒周宗还打得火热。这是一股不利于东宫的政治势力吗?

  这个节骨眼上,恰好发生了一件事。

  翰林学士徐铉年过半百迷上了小楷字,抄古书,写长卷,颇为得意。他常请李煜到他府中观书帖,论书艺,备下好茶美酒。李煜喜醉书,有时留一幅行草字或撮巾书踉跄告辞,徐铉拿这墨宝四方夸耀。二十三岁的李煜,书法已成一家,硬瘦苍劲,虬曲百端,犹在杜甫之上。卫贤、冯延巳、韩熙载等人认为李煜的书法足以比肩晋、唐大家。而徐铉偏不这样评价李煜,虽然他对李煜下笔委实有些惊叹了:这是哪儿来的迥异前朝的笔底风云呢?

  徐铉的字,十年前就号称南唐第一了,他可不喜欢别人比他大。李煜也不行。李煜填词盖过了冯延巳,风仪冠天下,又娶了江南头号佳丽周娥皇……徐铉心想:风光总不能叫李煜占尽吧?他的行书篆书草书,五十年功力,怎能说不敌李煜?

  徐铉有心比高下,李煜无意论输赢。但二人切磋书法投机,徐铉三天两头邀请李煜,高兴了,派车接来冯、卫、韩诸人,雅集也夹杂胡闹,里外动静大,惊动李弘翼……

  这一天,徐铉又派管家候着宫门请李煜了,李煜带了庆福要走,娥皇过来劝说道:重光,你与大臣们交往一向谨慎,近来为何频频出入徐铉府第?

  李煜说:我十五岁起就关在宫墙内,这两年方得了一点自由身,与大臣交流几桩文事,恐无大碍。

  娥皇摇头:你是这么想,但别人会怎么想呢?冯大人韩大人,他们可是朝廷重臣。

  李煜笑道:姐姐是担心太子吧?弘翼哥哥已今非昔比。

  娥皇说:你多留一点心……早去早回吧。

  李煜骑上他的灰马自去,庆福也骑一匹黑马跟着,一路出瑶光殿西侧门,随了徐铉家的车驾。那徐铉的老管家原是禁军中一员骁将,虽年迈,尚能力敌数人。徐铉行事仔细,派这管家御专车接李煜,也是预防不测。弘翼当年发暗箭刺李煜,徐铉愤怒,给皇上写过弹劾太子的奏章。

  徐铉府在皇城西南隅,从宫中过去有一条“紫衣巷”,宽二丈,长约四、五里,骑马须臾可至。紫衣巷两边错落着豪门大宅,也有寺庙和几户寻常人家。李煜喜欢走在巷中听木鱼,听市井语,听高墙内那些陌生女孩儿的笑声。

  时为孟夏的午后,金陵城刚下过一场阵雨。碧空铅云紫衣巷……李煜一袭白袍,缓辔而行。偶尔出现一两个巷中行人,他便拿重瞳去细瞧;行人近了,他笑着向陌生人问好。遇和尚要行佛门礼。人家若是不理他,他也不恼。更对庆福感叹说:宫外多好啊!

  徐铉的老管家看行人,单看对方是不是“练家子”……

  紫衣巷的尽头即是徐铉府,翰林学士徐铉早已柱杖等候在朱漆大门外,见了六王爷,弃杖趋前,行礼不迭。李煜翻身下马,执徐铉的手说:学士年高,不必屡出门外迎小王。

  徐铉笑问:重光看我年高么?

  李煜随口戏答:知天命之年,万事洞明,如何不高?

  徐铉的偏房姨太曾氏,满面春风地迎着李煜说:王爷青春年少,看学士自是年高了。

  李煜说:学士正年富力强,庙堂书斋,俱称一代高人。至于我,辜负青春,年也不少。

  徐铉说:她看你总像少年。还议论你的书法,说是胜我一筹。

  曾氏红了脸,笑道:我这么说过吗?

  徐铉说:先前你不是拿着六王爷的墨宝赞了又赞么?我的得意小楷,你只瞟一眼。

  曾氏叫声冤枉,却向李煜火辣辣瞟去一眼。

  据说,金陵豪门中的男人,以得到曾氏的一瞟为夸耀。李煜不知这一层,而徐铉心知肚明,佯装未见。徐铉有徐铉的考虑,曾氏有曾氏的心事……

  曾氏亦如小庆奴,心事一搁若许年。五年前在百尺楼上她有心惹火哩,趁御座前独舞,把酥胸亮给李煜,“眼色暗相勾,秋波欲横流。”李煜是否通电,她却不得而知。

  近来李煜每到徐府,曾氏总会出现在左右,或奉茶,或侍琴,或捧轴。她说起杜工部王右军如数家珍。不足百日工夫她竟然成了点评字画的行家,徐铉诧异之余,掂量出她的隐秘心思,难免酸溜溜的,但不予道破。

  作为两朝显赫学士,皇帝身边的红人,徐铉早已习惯凡事方方面面作考量。曾氏亲近文墨,亦是一桩好事;再者,无论什么漂亮女子,欲近李煜谈何容易!而豪宅接上王府,旧好添上新欢,却是南唐官场一常态。

  文事,情事,官场事,此间搅在一块儿了。

  李煜却单纯。单纯的人总是看见单纯。徐铉的好字,曾氏的殷勤,令他愉悦。徐铉于书房铺开纸笔写小楷时,李煜静立观摩,并未注意站在徐铉另一侧、频频瞧他的曾氏。

  曾氏这么想:李煜频繁到徐府,只为与学士切磋书艺么?她一次比一次殷勤,他怎会毫无知觉?眼下恰是炎热天,她穿了薄如蝉翼的绿纱裙,雪白的双肩,深陷的乳沟,颤颤的语音和眼神,熟稔夫妻事的李重光竟视若无睹吗?

  曾氏不相信,以她的艳力,拿不下这位风流王子。她比李煜大三岁,初见李煜她未满二十岁,嫁与徐铉做偏房仅数月光景。当时李煜十七岁,神秀骨秀,眉宇间却有一层忧郁。曾氏被他的忧郁“击中”,从此不能忘怀;人在徐铉的怀里,倒屡屡谈起宫中的李煜,纤手比划着,仿佛要捕捉那忧郁。

  李煜最欢乐的时光里也是有一点淡淡的忧郁的,这忧郁仿佛与生俱来。忧郁这种情绪,参与组建了他的“人生情态”。忧郁携同禅心,阻止他滑向南唐的轻薄王子。遥观五代十国,公子王孙轻薄者众矣,比如那刘鋹的南汉国,举朝靡烂,满廷轻薄。

  徐铉上奏折弹劾太子弘翼,有曾氏的一份功……

  这一天下午,李煜和徐铉把盏畅饮时,曾氏甩开长袖舞上了,跳一曲《玉树后庭花》。她的舞蹈目的明确,类似“含蓄的艳舞”,将长臂美腿与酥胸抛给几步外两个对饮的男人:一个华发苍颜,一个英俊年轻;一个是老丈夫,一个是奇男儿;一个不胜酒力脑袋摇晃,一个端坐剧饮身形不乱……曾氏忙着将旧曲舞出新招,一面还抽空想:重光何时得了好酒量?他今日如此豪饮,莫非另有一番沉醉?

  徐铉举杯大叫:请老相国冯、冯、“冯厌死”!

  他自个儿咧嘴笑了:冯延巳浑名冯厌死,哈哈,快请来陪郑王爷……老夫小楷冠天下,谁、谁敢不服?

  李煜想让庆福传话,曾氏以她的舞蹈动作表示不必。她摆摆手,竖一根指头在红唇边,忽又仰面闭眼,作呼呼大睡状,李煜不禁露齿一笑。

  徐铉指曾氏笑道:你喝醉了……

  他说完半截话,身一歪酒一晃,向几案倒下去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