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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但是那天晚上睡觉前,他倒真的开始想这个问题。并不是以一种期望的态度,而是带着推测的心情。退休会是什么样子?在还够年轻去做别的事时退休?如果要开始做其他的事,那会是什么?像汤米一样开个牧场?那是很好的生活方式。但是完全的乡村生活他能够适应吗?他怀疑。若非如此,其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他揣摩着这个新念头直到入睡,第二天早上还把它带到河边去。这场游戏中真正有意思的一幕,就是布赖斯看到辞呈时脸上的表情。布赖斯非但会在一两个礼拜内人手短缺,而且会发现自己永远失去一个最好的部属了。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愉快的想法。

  他在吊桥下一个他最喜欢的池塘边钓鱼,心里编织着和布赖斯的愉快对话。因为,理所当然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一段对话。他可绝不会错过把写好的辞呈放在布赖斯面前时那种不可名状的快意。然后,他们之间会有一些真正令人满意的对话。然后他会走出来到街上,成为一个真自由,自由去做什么?做他自己想做的啊!不用听任何人的使唤差遣。

  可以做他一直想做却一直没有时间做的事情啊!例如在小船上鬼混啊!也许结婚啊!对,结婚。有了空闲的时间,就有时间和别人分享他的生活,有时间去爱和被爱。

  这个想法让他又快乐了一小时。

  大约中午时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往上看,有个人站在吊桥上看他。他站的地方离桥头不过几码远,因为吊桥静止不动,所以他推想那个人站在那里已经好一阵子了。吊桥是那种用普通缆线在上铺木板的形式,因为架构很轻,甚至连风一吹都可能晃动。他很感激这个陌生人没走到吊桥中间摇晃,吓跑附近每一条鱼。

  他对那个人点点头,表示他的赞许。

  “你是格兰特?”那个人问。

  和一群讲话拐弯抹角,甚至于语言中没有“不”这个字的人相处一阵后,听到以如此简单的英文提出直截了当的问题,倒真是件快事。

  “是的,我是。”他带着一点疑惑地说。这个人说话的腔调像美国人。

  “所以你就是那个在报上登广告的人?”

  由这句话的口音,他的国籍显然毫无疑问了。

  “是的。”

  那个人用手指把帽子往后推了一下,一副认命的样子说:“噢!我也疯了,我想,我不应该来这里。”

  格兰特开始卷起钓线。

  “你不下来?”

  那个人离开吊桥,走下岸边往格兰特这里过来。

  他很年轻,穿着正式,看上去很舒服。

  “我叫卡伦,”他说,“泰德·卡伦,我是飞行员,我在OCAL飞货机。你知道的,就是东方商业航空公司。”

  有人说要在OCAL当飞行员很简单,只要有执照而且又没有麻风病迹象就可以了。

  当然那种说法太夸张,事实上,根本是乱说。要在OCAL当飞行员,首先技术必须要够好。如果你飞那种大型客机,犯了错大不了等着挨骂。在OCAL,你一旦犯了错就马上会被冻结起来。OCAL有的是候补人员,OCAL不重视你的英文程度、肤色、经历、外表、国籍、长相,只要你能够飞就好了。格兰特带着加倍的兴趣看着卡伦先生。

  “听着,格兰特先生,我知道那件事情,你登在报上的诗句。我知道你希望查出那是从哪里引用过来的,或是诸如此类的事情。当然,我也说不出来,我对读书从来就不在行,所以我来这里可能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但也许刚好相反,我猜。但是我一直很担心,所以我想这样的尝试也值得一试。你知道,我的好友比尔,曾经在情绪高昂的某个晚上使用过这类的词句,我想,或许真有这样的地方。

  我是说这诗里所描述的也许是一个地方,即使它是引自别人的诗。我想我可能讲得不是很清楚。“格兰特微笑了一下说的确如此,但我们两个何不坐下来,好好把这件事情理清。

  “你的意思是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我?”

  “是的,我昨天晚上就来了,但是邮局关门了,所以我找了个旅馆过夜,摩伊摩尔,好像是。然后今天早上我去邮局,问他们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个收到很多信的格兰特先生。我确定你一定收到很多信,在你登了那个广告之后。然后他们说,噢,是啊,而如果那是我要找的格兰特先生的话,我可以在河流的某处找到他。所以我就下来找了,河边除了你只有位小姐,所以我想应该就是你。你知道的,我觉得写信给你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因为我真的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写下来的事。我是说,那只是一种有点愚蠢的希望,而你也许根本懒得回信——我是说,这件事跟你无关嘛。”他停顿了一会儿,再以半带希望半是无望的语调说:“那该不会是家夜总会吧!”

  “什么东西不会是夜总会?”格兰特很惊讶地问。

  “就是有会说话的野兽站在门口,以及其他奇特景象的地方。听起来很像是娱乐场所。你知道的,就是那种你坐船进去,在黑暗中经过隧道,然后突然看到一些荒谬、恐怖的东西。但是比尔不会对那种地方有兴趣,所以我才想会不会是个夜总会。你知道的,有些夜总会会装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吸引顾客,这就比较对比尔喜欢的口味了,特别是在巴黎。我原来就是跟他约好在巴黎碰面的。”

  这是第一次有一丝曙光出现。

  “你是说你本来要跟比尔碰面,但是他并没有来?”

  “对啊!他根本没有出现,这实在不像比尔的作风。如果比尔说他会做一件事情,会去一个地方,会记住一件事,相信我,他一定会做到。这就是为什么我担心的原因。

  因为他没有任何的解释,也没有在饭店或其他地方留下任何讯息。当然饭店经常会疏忽,那些服务员就是这样子。但是就算饭店忘了,他也应当会有些后续动作啊!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反应,比尔应该会再打一次电话给我的:你跑哪儿去了,你这个老家伙,你没有收到我的留言?但是什么也没有。这实在是很诡异的事,不是吗?他订了个房间,没去住,也没只字片语的解释。““真的很奇怪,特别是你说你的朋友是个可靠的人。

  但为什么你会对我的广告有兴趣?我是说这跟比尔有什么关系?对了,比尔姓什么?““比尔·肯瑞克。他和我一样是个飞行员,也在。一CAE。我们已经认识两年了,他可以说是我最好的朋友。

  事情是这样子的,格兰特先生,他没有出现,似乎也没人知道或听到任何跟他有关的消息——他在英国也没有什么家人或朋友可以写信去问的——我就想有没有其他可以联络的方法,除了电话、信件和电报外。所以我想到你们说的那个寻人启事栏,你知道,报纸上的。所以我找了《号角日报》的巴黎版,我到他们巴黎办公室找合订本,然后从头看到尾,结果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又试了《泰晤士报》,也是什么都没有。当然,这是在事情发生一段时间后,所以我必须回去看之前的合订本,但也是什么都没有。我几乎要放弃了,因为我想这应该是巴黎所有的英文报纸了,但有人告诉我何不试试《早报》?于是我去找了《早报》,但似乎仍没有比尔的消息,却让我看到了这则广告而提醒了我。如果比尔没有失踪,那么我不会想到什么,但因为我曾经听过比尔念过这段诗句,所以我才会注意这则广告。套句比尔常说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完全了解,请继续说。比尔什么时候谈到这些奇特的景物?”

  “他根本不曾谈论这些奇特的景物。只是曾有一晚,我们都有一点喝醉,他无意识地顺嘴一说而已。但是格兰特先生,比尔并不是爱喝酒的人,我不想你有错误的观念,我是说他并不酗酒。我们那一块儿有些人经常喝酒,但他们在OCAL待不久。

  其实他们根本也干不久就是了,OCAL会把他们踢出去。OCAL不在乎员工的死活,问题是飞机可是昂贵得很哪!偶尔我们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去外面玩玩,那天晚上就是这样,比尔也去了。因为我们都有些喝醉了,所以其实有些细节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我们一直在敬酒,而且已经用完了任何可以敬酒的理由了。因而我们就轮流想出事情来庆祝,你知道像‘敬巴格达市长的第三个女儿’或是‘敬珍·肯斯左脚的小趾头’等,而比尔说:‘为天堂干杯!’然后就含含糊糊地念了首关于什么说话的野兽啦会唱歌的沙什么的。”

  “没有人问到他的这个天堂?”

  “没有。下一个人等着讲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什么事情。他们只觉得比尔的祝辞很沉闷。而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报上那几行字的时候正满脑子想着比尔,根本也不会记得这回事。”

  “难道他就没有再提起过?他清醒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的事?”

  “没有。他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太讲话。”

  “你认为如果他对某件事特别有兴趣,也会放在心里不说出来?”

  “对,他会这样,一向都这样。但是他并不是自闭,只是有一点谨慎而已。在很多方面他都是你所能想得到的最大方的人:用钱慷慨,对自己的东西不在意,愿意为别人做任何事。但在个人私事上他就会关上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他有女朋友?”

  “跟我们其他人比较应该算没有吧。这件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说明我的意思。我们其他人晚上出去只是随兴玩玩,可是比尔就会一个人出去,到城里某些觉得有意思的地方。”

  “哪一个城?”

  “噢!任何我们刚好待在那里的城:科威特、马斯喀特、木卡拉,从亚丁到卡拉奇之间的任何地方。只要我们到哪里,他就去哪里的城镇。我们大都是飞行固定航线,但也有人飞不定期班机,载任何东西飞任何地方。”

  “那么比尔是飞哪一种呢?”

  “哦,他各种都飞过。最近比较常飞海湾地区及南部沿海之间。”

  “你是说阿拉伯?”

  “是啊!那真是一条无聊的路线,但比尔似乎蛮喜欢的。而我个人认为他飞这条路线太久了,一条路线飞太久人会厌倦的。”

  “你为什么觉得他飞这条路线太久了?他没有任何改变?”

  卡伦先生犹豫了一下,“没有,他还是原来那个老比尔,人又好又随和。但是他却老放不下。”

  “你是说放不下他的工作?”

  “是啊!我们大部分人,事实上是所有的人,向地勤人员交班之后就把工作丢一边,直到隔天早上和执勤的技术员道早安时才再次进入状况。但是比尔不一样,他经常会仔细地在地图上熟读路线,仿佛他以前从没有飞过那里一样。”

  “你想他为什么对路线这么有兴趣?”

  “这个嘛,我以前一直认为他要研究出一条能躲避天气不佳区域的路线。这件事情的起因,我是说他对地图感兴趣这件事,就是因为有一次他回来得很晚,给不知从何而来的飓风吹离了航线。我们几乎都要放弃他了。”

  “你们的飞行高度不是在受天气状况影响的范围之上吗?”

  “哦,只有飞长途才会达到那样的高度。但你飞货机时,经常得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起降,所以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天气影响。”

  “我了解了。所以你认为比尔在那次经验后就改变了?”

  “嗯!我想那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他回来的时候我也在场,我是说他的飞机进来的时候。我在机场等他,我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眩晕的感觉,你了解我的意思?”

  “惊吓引起的眩晕。”

  “是的。觉得他整个人好像还留在现场,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不怎么听得到你在讲什么。”

  “那次之后他就开始研读地图,你认为是在规划路线?”

  “是的。此后这件事就一直摆在他心里的第一位,不会随工作服丢开。他甚至开始习惯性地迟到,好像是偏离航线去寻找一条更容易的路径了。”他停了一会儿,然后随即以一种警告的语气补充说:“请你了解,格兰特先生,我并不是说比尔已经疯了。”

  “噢,不是,当然不是!”

  “如果他疯了,就不会像那样研读地图,你相信我。恰恰相反,你会一点也不愿想起飞行这件事,动不动就发脾气,一早就喝酒而且喝太多,试着逃避短程飞行,莫名其妙想呕吐,疯了就是这样子,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格兰特先生。它就是这么明白地显露出来,像把名字写在大屏幕上一样。但比尔完全没有这种情况,我认为以后也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只是他就是没有办法放下这件事。”

  “变得好像陷溺其中,是吗?”

  “对。我想就是这样子。”

  “他有没有其他的兴趣?”

  “噢,他喜欢读书。”卡伦先生以一种抱歉的口吻说,仿佛他泄漏了朋友的怪癖一样。

  “就算在读书上,也可以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

  “我是说那些书不是一般故事小说之类,而是和阿拉伯半岛有关的书。”

  “是吗?”格兰特若有所思地说。听到这个陌生人第一次提到阿拉伯半岛时,格兰特就马上懂了。对全世界的人而言,阿拉伯就代表了一样东西:沙子。此外,他还了解到那天早上他在史衮饭店有的那种感觉:“歌唱的沙”的的确确存在于某处,那时他就该和阿拉伯联想到一起。在阿拉伯某处,据称沙子的确会唱歌。

  “所以我很高兴他提前休假,”卡伦先生说,“我们打算一起在巴黎度假。但是他又改变主意,说要先留在伦敦一两个星期。他是英国人,你知道嘛!所以我们就安排在巴黎的圣雅克饭店碰面。他应该三月四日那天和我在那里见面的。”

  “什么时候?”格兰特说。他突然间静止了,思维和肉体都静止了,像猎人看见小鸟正在眼前,像一个人看见目标就在视线内。

  “三月四日,怎么?”

  歌唱的沙可能任何人都感兴趣,OCAL的飞行员也不稀奇。但是着迷于南阿拉伯的比尔·肯瑞克不着边际又模糊不定的事迹,以及他没有依约前往巴黎赴约,却突然浓缩成一个焦点一个日期。

  三月四日,比尔·肯瑞克应该在巴黎出现,伦敦邮车却载着一个对歌唱的沙有兴趣的年轻人的尸体进入史衮。一个有轻率眉毛的年轻人,外表看来就蛮像飞行员的年轻人。格兰特想起自己曾试图想像这个年轻人站在一艘小船的船桥上;一艘高速的小船航行在海里。他在那里看来挺不错,但如果把他和飞机驾驶舱联想在一起,他操控飞机的模样看起来一定也不错。

  “为什么比尔会选择巴黎?”

  “每个人都会选择巴黎啊!”

  “不是因为他是法国人吧?”

  “比尔?不是,比尔是英国人,地道的英国人。”

  “你看过他的护照?”

  “我不记得看过。为什么这样问?”

  “你难道不认为他也许生在法国?”

  不过,这样也说不通。因为那个法国人叫马汀,难道是在英国长大让他改用英文名字?“你不会刚好带了一张你朋友的照片吧?”

  但是卡伦先生的注意力现在已经移到别的地方了。

  格兰特转过去,看见佐伊沿着岸边往他们走来,他看了下手表。

  “该死!”格兰特说,“我答应她要先热炉子的。”他转身从袋子里把普利姆斯炉拿出来。

  “她是你太太?”卡伦问道,还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直率作风。在岛屿上如果要从别人身上取得这样的资讯,一般起码先要有段五分钟的对话。

  “不是,她是肯塔伦夫人。”

  “夫人?噢!是有头衔的。”

  “是啊!”格兰特边忙着他的炉子边说,“她是肯塔伦子爵夫人。”

  卡伦先生静静想了一会儿。

  “我想大概是比较不起眼的那种。”

  “不,刚好相反,非常高贵的那一类,接近侯爵夫人。

  这样好了,卡伦先生,我们先暂且把你朋友的事放下,我对这件事情非常非常感兴趣,但——““噢,当然,我得走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再跟你谈这件事?”

  “你当然不能走!你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你是说你要我见见这位夫人,这个,你怎么叫的,子爵夫人?”

  “有何不可?她是个很好的人,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

  “真的吗?”卡伦先生很有兴趣地看着往他们走近的佐伊,“她外表看来当然是非常漂亮,我以前不知道她们是这样。在我的想像里所有的贵族都是鹰钩鼻。”

  “尤其是在瞧不起人的时候,是不是?”

  “大概就这么回事。”

  “其实我不知道要追溯到多久以前的英国历史,才真的有这种鼻子往下弯的贵族。我怀疑根本就找不到。惟一你能找到鼻子往下弯的地方是郊区,那个所谓的中下阶级圈。”

  卡伦先生一脸疑惑,“但是贵族不是都只跟自己人在一起,看不起其他人?”

  “在英国,没有任何阶层的人能够只跟自己人在一起,像你说的那样。各个阶层相互通婚已经有两千年了,从来就没有那种区隔分明的阶级,或是像你所说的那种贵族阶级。”

  “我想现在许多事情已经变得比较平等了。”卡伦先生答道,仍是略带怀疑的口气。

  “不是这样。其实阶级之间一直都是流动的,即使皇室也一样。伊莉莎白一世是一位市长的外孙女,而且你会发现皇室的私人朋友常常是那些没有头衔的人,我是说在白金汉宫工作的那些人。相反的,那些在昂贵餐厅里与你比邻而坐的厚颜无耻的贵族,也许是铁路工人起家的。

  因此就阶级而言,在英国是不可能只跟自己人在一起的,那是不可能的。惟一的情况是琼斯太太看不起他的邻居史密斯太太,因为琼斯先生每个礼拜比史密斯先生多赚两英镑。“他把头从一脸疑惑的美国人身上转开,跟佐伊打招呼。

  “关于炉子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想我准备得太晚了。我们刚刚正在谈论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这是卡伦先生,他是东方商业航空公司的货机驾驶。”

  佐伊跟他握握手,问他飞哪一型飞机。

  格兰特从卡伦先生回答的语气中推测,他认为佐伊这样问不过是种纡尊降贵的兴趣而已,他认定“贵族”就会有这种态度。

  “这种飞机操作起来很重,对不对?”佐伊感同身受地说,“我哥哥飞澳洲路线时飞过这种飞机。他老是会抱怨。”她开始打开食物,“但他现在在悉尼的一家公司里上班,自己有一架小型飞机。那种喷气式8号,很可爱,刚买时我常跟他借来飞,但后来他带去澳洲了。大卫——我老公,也常希望能有一架,可是我们买不起。”

  “但是喷气式8号只要四百英镑而已。”卡伦先生突然插嘴说。

  佐伊舔舔沾了苹果派漏出的汁液而粘粘的手指说:“是啊,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有四百英镑可以付啊!”

  卡伦先生觉得自己整个给冲到海里,急着寻找陆地。

  “我不应该这样吃你们的东西。”他说,“饭店里应该有很多东西可以吃,我真的该走了。”

  “噢!不要走,”佐伊说,她毫不做作的单纯,让卡伦先生的防御心也给穿透了,“这里的食物够整堆的人吃呢!”

  卡伦先生决定留下来,让格兰特非常高兴。佐伊全然不知她已经给美国人一个全新的英国贵族形象,像个饿坏了的男学生一样地吃了起来。她用温柔的声音跟陌生人讲话,仿佛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到了吃苹果派时,卡伦先生已经不再存有防御心了。而等到他们传着罗拉准备的巧克力时,他已经完全投降了。

  他们坐在春天的阳光下,享受着饱餐后的满足。佐伊背靠着岸边的草地,双脚交叠,手枕着后脑勺,眼睛因为阳光刺眼而闭了起来,格兰特心里忙着想七B,以及泰德·卡伦提供给他的资料;卡伦先生则是坐在石头上,往下看着河水一直流向一片绿色的平坦河谷,那里已经不是沼地而是农田了。

  “这儿真是个美好的小乡村,”他说,“我很喜欢。如果你们决定为争取自由而奋斗的话,算我一份。”

  “自由?”佐伊睁开眼睛说,“向谁争取?”

  “当然是英国啊!”

  佐伊看起来一脸茫然,格兰特则开始笑了,“我想,你一定已经和一个穿苏格兰裙的小黑家伙谈过话了吧?”他说。

  “他是穿了苏格兰裙,但是不是黑人啊!”卡伦先生说。

  “噢!不,我是说黑头发,你一定已经跟阿奇·布朗说过话了。”

  “谁是阿奇·布朗?”佐伊问。

  “他自封为盖尔人的救世主,以及我们未来的元首、统帅、总统等等,随你怎么说,一旦苏格兰挣脱了英国残酷统治之后。”

  “哦,对了,那个人。”佐伊温和地说,心里浮起阿奇的模样,“他有一点疯癫,是不是?他住在附近?”

  “据我所知,他住在摩伊摩尔的饭店里,他显然已经跟卡伦先生做了布道的工作了。”.“嗯,这个嘛!”卡伦先生有点羞怯地笑了笑,“我刚才还在纳闷,他是否言过其实,把事情说得太夸张了。我也曾认识一些苏格兰人,我觉得他们可不是会忍受布朗先生所描述的那种待遇的人。事实上,如果你原谅我这么说的话,格兰特先生,我一直觉得他们是会极力争取对自己最有利条件的那种人。”

  “你曾经听过哪句话比这能更贴切地形容联合法案(指苏格兰与英格兰1707年的议会合并法案。——译者注)吗?”格兰特问佐伊。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联合法案的事情。”佐伊舒适地说,“只知道它发生在1707年。”

  “那是一场战争?”卡伦先生问。

  “不是。”格兰特说,“而是苏格兰心存感激地坐上英格兰的领队马车,分沾了所有利益,像殖民地、莎士比亚、香皂、资金等等。”

  “我希望布朗先生没有到美国巡回演讲。”佐伊半打瞌睡地说。

  “他会的,”格兰特说,“所有吵吵嚷嚷的少数派团体都会去美国巡回演讲。”

  “那会留给他们错误的印象,不是吗?”佐伊很温和地说。格兰特心里想,这样的事如果让罗拉来讲,她会用什么挖苦的字句?“美国人的想法再古怪不过了。

  大卫过世的前一年我们在那里,总是被问到为什么我们不停止对加拿大征税。可我们从没有对加拿大征税,但是他们就瞪着我们看,好像我们在说谎,而且还是不怎么高明的谎。”

  从卡伦先生的表情,格兰特判断他也属于对加拿大税务有很“古怪”想法的人,但是佐伊的眼睛是闭着的。格兰特怀疑卡伦是否知道佐伊根本没有察觉他是美国人,也没想到要去考量他的口音,他的国籍,他的服饰,或是其他任何私人的事。她接受他原原本本的样子。他只是一个飞行员,像她哥哥一样;只是一个及时出现和他们分享野餐的人,可以愉快聊天的人。她绝对没想到要把他归类。事实上,就算她意识到他发“as”这个音时扁着嘴巴,也只会联想到他是来自北部的乡下人。

  他看着佐伊在阳光下假寐,心想她实在很美。他看了看卡伦先生,发现他也在看佐伊,也在想她实在很美。他们两个的眼光接触了一下又分开了。

  昨晚才想像自己如果能坐着看佐伊·肯塔伦,就是无比幸福的格兰特,今天却开始意识到对她有点不耐烦,他感到非常惊讶,于是开始以惯用的自我分析方式来审视这件事。这个女神会有什么缺点?这个童话中的公主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心里那个不逊的声音说,“你希望她离开这里,好让你挖掘更多关于七B的事。”

  这一次他完全不想反驳这个声音,因为残忍的事实是他真的“希望她离开这里”。

  佐伊昨天下午的相伴具有很大的魔力,但今天却成了妨碍。无聊的刺痛感在他的脊椎上下追逐。可爱、单纯、不食人间烟火的佐伊,赶快走开吧!梦中的公主,可爱的人儿,快走开吧!他正反复演练自己如何提出离开这个地方的说辞,此时她却像个孩子般地猛然半叹息、半呵欠地说:“卡迪池塘里有一条七磅重的鱼,如果我不在的话,它会觉得很无聊的。”她二话不说就把东西收拾好,站起来走入春天的午后。

  卡伦先生意带赞许地看着她,而格兰特则等待他发言。卡伦先生似乎也和他一样,一直等着这位夫人的离去。一看到她走出听力所及的距离外,他立刻说:“格兰特先生,为什么你问我是否有比尔的照片?你的意思是说你认识他?”

  “不,不是。只是因为那样可以排除不是比尔的人。”

  “是的,我同意。我没有随身携带,但是饭店里有一张。照片不是很清楚,不过可以给你一点概念。要我改天带来给你?”

  “不用,我现在跟你去摩伊摩尔。”

  “真的?你实在是个好人,格兰特先生。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件事上已经握有线索了呢?你还没告诉我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那段引文或不管那是什么,那才真是我想问你的。到底那些说话的野兽是什么?如果那是一个比尔有兴趣的地方,那么他可能去过那里,我可以去那里找他。”

  “你很喜欢比尔,是不是?”

  “嗯,这个嘛,我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虽然我们在很多方面大相径庭,但是我们相处得很好,非常好。我不希望比尔发生任何事情。”

  格兰特改变话题,开始问,泰德·卡伦自己的生活。

  当他们往下走到峡谷时,他听到卡伦先生谈及在美国的一个干净的小城镇,以及对一个能飞行的男孩而言,那是个多么沉闷的地方,还有东方,远远看去很棒,但实际接触起来就颇感无趣。

  “只有臭气四溢的大街。”卡伦说。

  “那你在巴黎等候比尔时做了些什么?”

  “噢,我随便逛逛。没有比尔的日子并不那么好玩,我碰到几个在印度认识的朋友,然后我们四处走走,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觉得很不耐烦,因为比尔不在那里。

  所以我让他们先走,然后自己去看看旅游宣传折页里介绍的几个地方。有些古迹还不错。还有一个直接盖在水上的一座城堡,我是说——就盖在拱形的石头上,所以河水可以从下面流过去。那挺不错。那个房子如果让子爵夫人住一定很适合。她住的地方是不是类似这样的呢?”

  “不是,”格兰特心里想着法国雪侬梭堡与肯塔伦间的差异。“她住在一个恐怖、萧条的灰色房子里,窗户很小,房间很简陋,楼梯狭窄,大门就像洗衣槽出口。

  四楼高的位置,屋顶的旁边还有两间小阁楼。在苏格兰这就叫做城堡了。”

  “听起来像是监狱,她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监狱?绝不会有任何监狱委员会成员会认为那够格当监狱,因为议会马上会质询为什么没有电灯、没有暖气、没有卫生设备、没有颜色、没有美感、没有空间、没有什么什么等等。她住在那里是因为她爱那个地方。即使如此,我还是怀疑她能够待多久,因为遗产税实在太重了,所以她可能必须卖掉这座房子。”

  “会有人买吗?”

  “一般人不会买来住,但是有些投机商会买。然后把树砍掉,屋顶上的铝板也可以卖点钱;但他们得把屋顶拆了,以免付房屋税。”

  “哈!就像尘暴干旱区(指美国中西部一带。——译者注)一样。”卡伦先生评论道,“该不会有护城河吧?”

  “没有,你为什么这样问?”

  “在我回去OCAL之前我一定要看到护城河。”他停顿了一会儿,说:“格兰特先生,我真的很担心比尔。”

  “是啊!那的确非常奇怪。”

  “你这样真好。”卡伦先生出其不意地说。

  “怎样?”

  “就是你没有说:‘不要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如果有人这样说,我会恨不得把他们捏扁。”

  摩伊摩尔饭店是肯塔伦城堡的小型版本,只是没有阁楼而已。不过饭店刷成白色,看起来生气勃勃,隐在屋后的树正要冒出新叶。在插着旗子的大厅里,卡伦先生突然犹豫起来。

  “我注意到在英国,大家不会邀请朋友到饭店的房间里,所以你要不要在大厅里等我一下?”

  “哦,不,我跟你一起上去。我不认为我们对于饭店的房间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饭店的大厅和房间距离很近,所以没必要上去,也因此大家都不上去。但如果大厅离你的房间远得可以走上一天,带着客人一起上去会比较容易。

  因为这样子你们至少在同一个半球。”

  卡伦先生的房间靠前面,可以看见外面的马路,远处的田野、河流,以及更远那边的山坡。以他专业的眼光,格兰特注意到壁炉里有堆好的薪柴,窗户上摆着水仙花:摩伊摩尔饭店有一定的水准。以他私人的情感,他对这位泰德·卡伦颇有好感,他抽出自己休假的时间来到这块荒地,寻找对他意义重大的朋友。其实在来摩伊摩尔的路上,他心里就一直有个挥之不去的预感持续滋长,现在已经到达反胃的程度了。

  这个年轻人从他的旅行袋里拿出一个放信件的盒子,然后在梳妆台上打开,里面一应俱全,只是没有写信的工具,在一堆纸张、地图、旅行资料之类的东西里,有两个有皮套的东西:一个是电话簿,一个是笔记。他从笔记里拿出一些照片迅速翻检,直到找到他要的。

  “在这里。恐怕不是很好的照片,只是一张快照而已。

  我们所有的人在海滩的合照。“格兰特几乎是不太情愿地拿起这张照片。

  “那是——”泰德·卡伦举手正要指出比尔的位置。

  “不,等一下,”格兰特制止他,然后说.:“让我看看能不能认出来。”

  这张照片里面大约有十二个年轻人,是在某个海滩屋前的阳台上拍的。他们穿着便装,一群人挤在阶梯上,挡住那里东倒西歪的木头栏杆。格兰特快速扫了一眼他们的笑容,然后松了一大口气。这里没有人他曾经——这时候他看到最底下一阶的一个人。

  那个人坐着两脚往前伸,伸到沙地上去,阳光下他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喝醉了,下巴稍往后倾斜,仿佛作势要转过去跟后面的人说话一样。三月四日清晨七B的卧铺里,他的头正是这样倾斜地靠在枕头上。

  “怎么样?”

  “这是你的朋友?”格兰特指着最底下一阶的那个男子。

  “对,那是比尔,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我——嗯,可以说我曾经看过他。不过,当然,只有照片我不敢发誓确定是他。”

  “我不要你发誓,只要给我一些简单的说明就够了。

  只要大致告诉我你在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他,我会去找他。你该不会对这一点有所怀疑吧!你知道你在哪里看到他的吗?我是说,你还记得?““噢,是的,我记得。我在卧铺里看到他的,是伦敦邮车的卧铺,当时是三月四日清晨,火车刚驶入史衮时。我也是搭那班火车北上的。”

  “你是说比尔来了这里?来苏格兰?为什么?”

  “我不知道。”

  “他没有告诉你?你有没有跟他说话?”

  “没有,我不可能跟他说话。”

  “为什么?”

  格兰特伸出手轻轻把他往后推,让他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我不可能跟他讲话,因为他已经死了。”

  此时,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觉得非常遗憾,卡伦。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那不是比尔,但我只差没走上证人席发誓而已。那真的是他。”

  又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卡伦说:“他为什么会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喝了很多威士忌,后仰摔倒撞到陶瓷的洗手台,头骨破裂。”

  “这是谁说的?”

  “这是检察官在伦敦的验尸结果。”

  “伦敦?为什么在伦敦?”

  “因为根据检察官的说法,他在火车离开休斯顿后不久就死了。按照英国的法律,这种摔死是由检察官和陪审团来做调查的。”

  “但是这些都只是——只是假设,”卡伦说。他似乎开始苏醒,开始生气了,“如果他是单独一个人,那别人怎么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英国的警察是最仔细也是最追根究底的。”

  “警察?有警察插手这件事?”

  “噢!当然。警察必须调查整个事件经过,并报告给检察官及陪审团。这个案子上他们做了最彻底的勘察和检验;他们甚至知道他喝了多少纯威士忌,几乎精确到连一口都不差;同时他们也知道他从头骨破裂到死亡间隔多久。”

  “那他们怎么知道他往后摔倒?”

  “他们用显微镜到处去检查,油脂跟断裂的毛发都还留在洗手台的边缘;而头骨的破裂状况,也正好与他往后倾斜撞到洗手台这类东西的情况相吻合。”

  卡伦比较平静了,但仍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所有的这些事?”他茫然地问,然后心里升起一阵怀疑地说:“你怎么会看到他?”

  “当时我正要下车,看到卧铺的服务员正要摇醒他。

  服务员以为他只是睡着而已,因为威士忌的瓶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整个房间闻起来就像他喝了整夜的酒一样。“这个说明并没有令卡伦满意。“你是说这是你惟一见过他的一次?只有一下子的时间,而且他死了躺在那里,而你现在从一张照片就可以认出他来,一张不是很好的快照,而且事情又发生了好几个礼拜?”

  “对。我对他的脸印象深刻。看人的脸是我的工作,从某方面来说也是我的兴趣。他眉毛倾斜使得整张脸看起来有很率性的表情,让我非常感兴趣,当然其实那张脸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表情。而且我的兴趣又因为某种偶然而更加强烈。”

  “是什么?”卡伦寸步不让的样子。

  “就是我在史衮车站的饭店里吃早餐时,发现自己不经意拿走了七B卧铺上掉下来的报纸,这份报纸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写了几行诗句:‘说话的兽,静止的河,行走的石,歌唱的沙’,然后是两行空白,接着是‘看守着这条通往天堂之路’。”

  “这就是你刊登的广告啊!”卡伦说,他的脸一瞬间变阴沉了。“你不嫌麻烦地把这首诗登在报纸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那些诗句是从书上引来的,我想知道它的出处;如果这些诗句属于一首诗,我想知道它的主题是什么?”

  “为什么?你在乎的是什么?”

  “这件事情上我毫无选择,它在我心里萦绕不去。你认识一个叫查尔斯·马汀的人?”

  “不,我不认识。请不要改变话题。”

  “我并不是想要改变话题。请你认真地想一想,到底你有没有在什么时候听说过或认识一个叫查尔斯·马汀的人?”

  “我告诉你,没有!我不需要想一想就知道没有了。你根本就是在改变话题!这个查尔斯·马汀和这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根据警方的说法,这个死在七B卧铺的人是一个叫做查尔斯·马汀的法国技工。”

  过了一会儿,卡伦说:“听着!格兰特先生,也许我不是非常聪明,但是你说的实在很离谱。你说你看见比尔·肯瑞克死在火车卧铺上,但他又不是比尔·肯瑞克,而是一个叫做马汀的人。”

  “不,我所说的是,警察认为他是一个叫做马汀的人。”

  “好吧!那我就当做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这样认定。”

  “非常充分的理由。他们有信,有证明文件,甚至还有他家人的指认。”

  “真的?既然这样,你干吗弄得我紧张兮兮的。所以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那个人是比尔!如果警察认为那是一个叫做马汀的法国人,那你为什么偏要说那个人不是马汀而是比尔·肯瑞克呢?”

  “因为我是全世界惟一同时看过七B那个人和这张照片的人。”格兰特对着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张照片点点头。

  卡伦停了一会儿,然后说:“但那是一张照得很不好的照片,对一个不曾见过比尔的人,这张照片根本无法辨认。”

  “就这张快照来讲,也许它真的不是张好照片,但是里面的比尔却很传神。”

  卡伦慢慢地说:“是啊,没错。”

  “我们来考虑三件事情,三个事实。第一,查尔斯·马汀的家人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而现在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张死亡的脸。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儿子死了,也没有人提出任何身份上的疑问,此时不管你见到的是谁的脸,你都会以为是你的儿子,因为你就带着这种预期。

  第二,这个被认为是查尔斯·马汀的人死在火车上的那一天,刚好是比尔要去巴黎见你的那一天。第三,他的卧铺里有用铅笔写的诗句,关于说话的野兽,歌唱的沙,而这是你说比尔·肯瑞克有兴趣的主题。““你告诉了警察这份报纸的事?”

  “我想告诉他们,但是他们没兴趣。他们认为这整个案情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们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死的,他们只关心这些而已。”

  “难道他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首诗是用英文写的?”

  “噢!不,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写了什么东西,或者这份报纸真的属于他。他也许是在别的地方拿的呢!”

  “这整件事都很疯狂。”卡伦又生气又困惑地说。

  “这实在是非常诡异的事。但是在所有骚乱荒谬的中心,存在一个小小的平静核心。”

  “有吗?”

  “有。暴风雨的中心会有一小块的平静空间,可以让人容易看清周围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朋友比尔·肯瑞克不见了,而且在一堆陌生的脸孔中,我挑出了比尔·肯瑞克是三月四日我在史衮火车卧铺上看到的那个死者。”

  卡伦想一想,厌倦地说:“没错,我觉得这蛮有道理的。我想那应该是比尔。

  我想我一直都知道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否则他不会不打声招呼。他会写信、打电话或做什么,让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准时赴约。但是他在往苏格兰的火车上做什么?究竟他在火车上干吗?”

  “‘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如果比尔要去某个地方,他会搭飞机,不会搭火车喇!”

  “可是很多人会搭夜车,因为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可以边睡觉边旅行。问题是为什么用查尔斯·马汀的名字?”

  “我想这是苏格兰场的案子吧?”

  “我不认为苏格兰场会感谢我们。”

  “我并不想要他们的感谢,”卡伦尖刻地说,“我是要引导他们去找出发生在我伙伴身上的事情。”

  “我还是觉得他们不会有兴趣的。”

  “他们最好有兴趣!”

  “可是你没有办法证明比尔·肯瑞克没有自己躲起来;没有办法证明他现在是不是一个人玩得正开心,一到假期结束就会返回OCAL。”

  “但是他被发现死在火车卧铺里了啊!”卡伦说话的样子几乎要怒吼了。

  “噢,不,那是查尔斯·马汀。关于查尔斯·马汀这个案子一丝疑点也没有。”

  “但是你指认那个马汀就是肯瑞克啊!”

  “当然我可以说,以我的观点来看,照片上那张脸就是我三月四日早上在七B卧铺看到的那张脸。苏格兰场的人会说我有保留自己意见的权利,不过显然我是被一些相似性所误导了,因为七B卧铺的这个人是一个叫查尔斯.马汀的技工,他是马赛人,父母住在郊区。”

  “你好像对苏格兰场的事很熟悉?”

  “噢,我应该很熟悉的。我在那里工作的时间长得我都想不起来了。下个星期一我就要回去上班了,等我的假期结束。”

  “你是说你是苏格兰场的警察?”

  “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我钓鱼服里没放名片,但是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接待我的那家人那里,他们可以为我的真实身份作证。”

  “噢!不,不,我当然相信你。先生——嗯——”

  “探长。不过还是叫‘先生’,因为我现在并没有执勤。”

  “如果我显得很生涩,请你原谅我。因为这种事从没在我身上发生过,你知道的,你从来没有想到会在真实生活中遇到苏格兰场的警察,那只会出现在书上。你没有想到他们也会——”

  “去钓鱼?”

  “对啊,我猜你不会想到那些。只有在书上才有。”

  “好了,现在你已经接受我的真实身份了,而且你也知道我所说的苏格兰场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是再正确不过的第一手资料。所以现在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